第48章

心裡甚是很想替自己辯解,然,也很明白,就算做過多的解釋,他依然會有所懷疑,他就如‘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總是擔憂我會愛上陳翾天。

他越是如此,我心裡越是有莫大的安慰,這便表示他愛我是出於真心。

清早,陳安燕與陳緹燕梳妝打扮好了,乘車駕去了長公主府。我目送馬車離開了纔回到府裡做事,後來,聽說沈妙容生了病,惹得整個臨川王府都着急了。

她是很晚才起身的,樣子不太好,興許是染了風寒,婢女們輪流着照料她,管家更加是急得滲出了汗,遣人去尋大夫。

我進到屋裡頭,按妙容的吩咐帶孩子出去照看,剛摸了摸那最小的孩子的腦袋瓜,就聽拿着碗的婢女對她說:“夫人,還是叫人速去長公主府告知兩位公主一聲吧?”

妙容躺在軟塌上,輕輕地搖了搖頭,用稍弱的聲音回道:“不用了,讓她們玩開心一點,告訴她們反而是掃了她們的興。”目光望屋裡一掃,騰起一陣疑惑:“王爺呢?”

婢女恭敬地回答她:“大概在忙事,要不,奴婢這就去喚。”

話剛說完,陳茜就到了,從我身旁經過,進到裡面,坐在塌沿,用大手覆在妙容的前額上,安慰她道:“沒什麼大事,多多休息就好。”又質問在屋裡的婢女們:“怎麼還不去叫大夫?”

婢女恭敬的回答:“已經遣人去找了,大夫一會兒就來。”

我牽着他的小兒子伯茂站立了一會,轉身出屋,剛跨過門檻,遠遠地就見下人領着兩個年輕女子一直往這邊來,年紀最小的那丫頭的手裡提着一個藥匣子。待她們走近了,我定睛細看,愣住了,腦海裡在一剎那浮現出三個字——阮三若。

她不是在會稽行醫麼,怎麼又跑到了建康來?

我心裡疑惑着,眼看着她們從我身側經過,而她們對我的存在卻是不屑一顧,直視前方,根本不看我一眼。

她們進去以後,我聽見裡邊傳出人語,第一個說話的是下人:“王爺,大夫請來了,是位女大夫。”這第二個說話的,是婢女:“太好了!女子爲女子診疾,可省了許多忌諱。”

“還等什麼?趕快給王妃診疾!”這第三個說話的是陳茜,不管大夫是男的還是女的,一蓋嚴肅地下吩咐。

我帶着伯茂到一間屋,坐在椅上看着他與兄長藥王玩樂,自己則以看他們樂爲樂。至午後,陳安燕攜陳緹燕歸來,聽聞妙容病了,匆忙前去探望,陳安燕接替婢女,照料妙容,陳緹接替了我,陪那兩個弟弟玩耍。

我帶着外衣去給陳茜添暖,他在屋裡端詳着阮三若留下來的藥方,對我喃喃:“這方子怎如此奇怪?”又指着上面幾個藥材:“你看這個,還有這個。”

我瞧了那紙上一眼,平靜地勸慰他:“齊國的大夫,自然用的是齊國的醫術,只要能醫好病,管它是什麼方子。”

他微微一愣,把臉轉過來看着我:“齊國的?你怎麼知道?”

我老實告訴他:“我不僅知道她是齊國來的,我還知道她芳名叫阮三若,隨身帶的丫頭叫芳兒,此前在會稽呆過,在那裡開過醫館!”

他微一皺眉,想了想,說道:“我好象聽你提起過,你還說過她醫術高明……”隨即同我一塊兒起了惑,喃喃着:“她既然是在會稽行醫的,怎麼這次又現身在京城?”

對此,我心中已有猜測,回道:“這女子應是遊醫,而且也絕非是一般的遊醫,一般的遊醫是不可能每到一個地方就開一家醫館暫居的,她似乎……根本不缺錢,但又以醫人爲樂,說不定,也是出身於豪族。”

陳茜思量了一會,搖頭,說:“既是豪族,何須跑到江南來?依我看,沒準是神醫世家,世代行醫或者世代爲御醫,譽美名揚,所以求醫者衆多,診金亦也收之不盡。”

這一番話,我左思右想,亦覺得有理。

他把那紙張用鎮紙壓在案上,又說:“想她的醫術爲人稱好,我倒是有個想法。”

我心裡哼了哼,直接道:“你想納她做妾?”

他板起臉來:“哪有?只是想把她收進府中,日後有疾也好方便就醫啊!”

我告訴他:“像她這樣過慣了四處行醫的日子,未必肯安於一處,不如先遣一個人去問一問,看她是否願意再接進府裡安頓。”

陳茜認同我,輕輕‘嗯’了一聲,說道:“你與她見過一回,就去問問,她要是願意,我給她每月三百月錢,足夠她過好日子。”

我忍不住笑了,說句大實話,滅一滅他的幻想:“三百月錢,哄下人綽綽有餘,萬一她家財萬罐瞧不起這點數目,不就不肯來了?”

陳茜的臉上頓時現出不快的神色:“阿蠻,你別掃我的興!趁她們還在京城,還不快點去把事情辦了?”

我很快收斂了,遵照他的吩咐,應了聲:“是,我這就去。”

出了王府,前往那領她們入府的下人口中所道的辨良醫館,踏進大堂以後,我只見陌生的藥童在案前搗藥,根本不見阮三若與那名叫芳兒的丫頭,困惑着,上前詢問那名藥童:“勞駕,請問阮大夫可在?”

那藥童擡起頭,回道:“您找阮大夫?那您是找錯地方了。”

我疑惑更甚,想着自己明明是按照下人所指的纔來到這裡,怎麼會錯呢?便問道:“今早遣人過來尋大夫時,跟過去的就是阮大夫,何故找錯了?”

藥童擡起頭,笑着解釋道:“阮大夫確實不是辨良醫館的大夫,她只是來取一味藥,那時候林大夫去別家診疾,不在館子裡,她本來就是善心人,有人求醫,自當是去了。”

我當下徹悟,忙問:“那該去何處尋她?”

藥童思忖了一會,告知:“她好象是住在嫋羅仙居,這地方在京城外北郊,你得騎馬去,順着流水往上,看見第一座小山,到山上找就是了。”

我謝過了他,立刻回去告訴陳茜。

那男子拉過我,將我按在他的雙膝上,左手舉起,一下一下地拍打我屁股,一面打一面嚴肅訓斥:“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辦事不利?不過是找一個人罷!”力道之重,我疼得連連求饒:“別打我了!天色快晚了,我真要趕過去,路也不好走啊!”

他停下手,重新吩咐並放出威脅:“明日再去,要是沒找到人,我不打你了,我就在一夜春宵裡對你粗暴一些。”

屁股不再遭受險境,我鬆了一口氣,回道:“明日我一定把她的回話帶回來的。”……絕對不會讓你有機會在那種時候那樣粗暴地對我。

次日,我再度出府,策馬從北門出,遇到一條小河,順着它的河道往上,半日後便望見一座小山,牽着馬兒上了山,走進林子,不久,又見幾座樓閣幾條廊子依山依林而立,很是隨性。我走近宅門前,仰面一望門楣,上方仿王羲之書體寫着幾個字——

‘嫋羅仙居’

我敲打朱漆正門,很久纔有人應聲開門,冷淡的目光在我身上掃了一遍,聲音才起。

“來者何人,來此所謂何事?”那姑娘毫不知禮,來訪便是客,她卻不恭不敬,出語嗔人,猶自驕然不馴。

“我是來求見阮三若阮大夫的。”我向她拱手,對她此番態度早已是司空見慣,便不在意。

那姑娘又發了話,似有不把人的來路問個明白就不讓進門之勢:“你是哪裡來的,報上來!”

“京城臨川王府。”我順她的意,道來,又怕她不信,又掏出小腰牌來給她瞧。

她冷淡地瞥了一眼,說道:“進來吧!”即刻引我到林中樓閣去見主人家。

我坐在椅子上等着,半晌,終於等到阮三若現身。她的一隻手背在身後,氣宇軒昂,素面終日,其實她不用着妝已是很美,若是着妝,定然是連百花和羣鳥都要黯然失色,與陳翾天相比,真當是難以分出上下。

“你是何人,找我有何事?”阮三若不客氣地脫口而出。

我立起身,回道:“阮大夫真是貴人多忘事,咱們在會稽曾有過一面之緣,昨日又在臨川王府裡擦過一次肩,這也算是第二次相遇吧?”

阮三若仔細想了想,終憶起那件事,說:“原來是你,上次闖入我醫館的小子。”

我客氣的笑答:“只是不忍見義弟即將闖下大禍,不得已跟進去罷。”

阮三若輕笑:“我最欣賞重情重義之人。”隨即請我入座,繼而問:“臨川王妃服用了我的藥,如今可好些了?”

“好了許多。”

“再連服兩日,定然痊癒。”

“大夫真算得如此準?”

“呵,患此小疾者我醫了不知多少回了,當然知道愈期。”

既然有備而來,我便不往下閒扯,坦然道:“可我今日是爲了另外一件事,我奉臨川王的命令,是來問大夫是否願意跟我回去任王府醫?臨川王說了,要是大夫肯,一定會很寬待大夫你的。”

阮三若朗笑起來,回道:“你可知道我是哪裡人?”

我毋須思考,開口即能答出:“我聽人說,大夫是從齊國來的,應是齊人。”

她又笑了,說:“我只是曾在齊國行醫,從齊國南下來到這裡而已,其實我是周國人,因爲周國亂,你也聽說了,它的國號本是魏,如今已換成了周,我四處行醫也不過是想圖個太平,過個清靜的日子。”

我微驚,不由感嘆:“原來我們都是同一種人!我也一直希望天下能夠太平。”

阮三若不奇不怪:“世間戰亂不休,人人都想要太平的生活。”

我逮住機會,忙勸道:“那你何不入臨川王府?如今整個江南天下全是陳家的,大難要是來了,也能擋得住。”

阮三若不屑地輕哼一聲,淡淡道:“你可以回去告訴陳茜,我離開周國還有第二個原因,就是拜他的好弟弟陳頊所賜。”

我微微張口呆住了:“你見過始興郡王?”

她細細道來:“我不僅見過,我還給他診過疾,因爲我曾經是周國的御醫。”又冷笑着補充:“朝廷一向不讓女子任此職,但我爺爺過世,我爹又因救先帝被殺,兄弟姐妹的醫術亦沒有高過我的,所以朝廷就此破例。”

沒想到啊沒想到,陳茜猜對了一半,卻沒能猜中全部。

暗自嘆了嘆,我又一次抓住機會,向她求知陳頊的況景也好讓陳茜稍稍心安:“始興王在周國過得如何,還望阮大夫告知一二,在下必感激。”

阮三若回道:“看來你對臨川王很盡忠,我只稍提及此人,你就想趁機會從我口中套出他的消息了!我不賣消息,你要想替他打聽,也可以告知,不過……有個條件,我若說了他弟弟的消息,就請他日後不要再來逼我爲王府醫。”

我點了一下頭,應允她,記下她告知的消息後便趕回了臨川王府,向陳茜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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