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蕭亦聰明地躲在他身邊,以現在雷厲霆的體力,根本掙不脫他刻意的挾制。如受傷失去理智的野獸,狂怒着,拳打腳踢,完全沒章法,像個虛弱任性的病人。
用蠻力發泄心中的怒意:“啊……放開我……放開我……”不得太用力,處處有着顧忌的凌蕭亦反被他揍了好幾拳。
一掙脫雷厲霆便像箭一樣衝了出去,往山的更深處尋去。他不用敢竹子或棍子去探路,深怕不小心傷了林熙蕾,於是,讓雜草利刺,荊棘割得傷痕累累。
雙目赤紅,凝成鋒利的直線,他的腦中全無旁物。所有空白填得滿滿的,只有林熙蕾仰身而下的模樣和隨風飄起的話:“霆哥哥,我已無來世,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
明明風那麼大,她下墜的速度快如流星,那話卻清晰如在耳畔。
小熙,你真的好殘忍好殘忍,爲什麼到了現在還要我一個猶自在世上煎熬。不管天堂地獄,轉世再生或灰飛煙滅,我都只希望和你在一起。可是,你爲什麼偏偏一而再,再而三推開我?小熙,我的小熙,你回來啊,回來啊!
心在狂喊,在流血,表情卻木然到僵硬。
看着雷厲霆又鑽入一人高的荊棘堆裡,凌蕭亦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萬一,如果還有萬一,林熙蕾僥倖不死,雷厲霆會因失血過多,死在她面前的。
萬不得已下,一個手刀狠狠朝他後頸霹下。雷厲霆緩緩轉過來,滿眼的氣憤和不可思議,他最好的朋友,世上唯一的知己,竟然都不能理解他。
然,身體過份虛弱的他撐不了多久,整個人軟了下去。凌蕭亦托住他滿臉歉意:“抱歉,雷,我也是不得已。不管怎樣,我都會替你找到小熙的。你好好休息。”
命人將雷厲霆送回醫院,而他沿着他剛剛的路,一直往深處走。
“小熙……”雷厲霆整個人從牀上彈起,強大的意念使他掙脫麻藥的制衡,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醒了過來。
一看到周遭的環境和自己身上包紮好的傷口,怒不可遏,更是悲痛欲絕。小熙生死不明,他怎麼能安然躺在醫院裡接受治療?
如果不是爲了救他,小熙又怎麼會和雷旭風失足跌落山崖,都是他的錯,他萬死不足惜。爲什麼偏偏死的不是他?
插掉身上的輸液管,面目猙獰,陷入半癲狂的狀態,他唯一的念頭就找到小熙。
幾名男護士都按不住瘋狂的他,拉扯間藍白相間的病號服染上斑斑殷紅,他的傷口又裂開了。“放開我!”咆哮着,一名女護士被他甩了出去,撞在牆上暈了過去。
眼看壓制不了他,醫生準備給他再鎮定劑。祉漢推門而入,阻止了醫生的針,一句話令雷厲霆阻止所有動作:“我們找到小熙了。”
剛剛還在拼命掙扎,發狂打人的男人瞬間安靜了下來。眼中焦急的赤紅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希冀。
祉漢明顯蒼老了好幾歲,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臉上多處荊棘的刮痕。筆直走向雷厲霆,眸底的痛那麼明顯。
雷厲霆突然捂住耳朵,像個受聽到鬼故事的孩子。蜷縮起來,臉埋在膝蓋上:“不要說,不要說。”顫抖的聲音竟是哀求。
祉漢的表情已經告訴了他一切,不要親口聽到那殘酷的事實。他的小熙是鳳凰,浴火重生,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死,不會的,不會的。
早已將林熙蕾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祉漢的痛不亞於雷厲霆。可是,他不得不說出這個殘忍的事實。
“我們在懸崖的小溪邊找到小熙和雷旭風,雖然空中有些樹枝減低了不少下垂力,崖底全是碎石。我們發現時,已經太晚了。”平靜的聲音飽含着多少傷痛,只有他明白。
雷厲霆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維持着同一個姿勢久久。雖然,他不言不動,卻是最最悲痛欲絕的表現。
能喊得出來的痛不算痛,壓在心底成了烙印的痛纔是噬骨的。
很擔心雷厲霆的情況,祉漢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厲霆,你要振作一點,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小熙不會……安心的。”強嚥下“瞑目”兩個字。
病房裡很靜很靜,瀰漫着濃濃悲傷的氣息。風呼呼刮過窗櫺,嗚咽的哭泣是爲那消逝生命的悲鳴和不捨。
就在祉漢擔憂雷厲霆是不是出了事的時候,他緩緩擡起來,漆黑的眸子如被風暴磨去了光澤的寶石,死氣沉沉。
臉上疤痕更顯得猙獰恐怖,張開口鮮血噴薄欲出,斑斑殷紅在潔白的牀單上盛開。小小的紅梅,悲痛的花蕊。
四處噴射的血是他的無能,愧疚和自責。
祉漢趕忙按下急救鈴,雷厲霆又吐了幾口血,整個人轟然倒下。如千年古樹看似強壯,實則脆弱不堪再也經不起任何風吹雨打。
雷厲霆病得很重,如轟然倒下的大山,成了一堆塵埃。身上的傷很重,幾乎無一塊好肉,但神志卻十分清楚。
他不肯配合醫生的治療,執意要見林熙蕾。
苦勸無果,萬不得已下,祉漢只好推着已經無法自己走動的雷厲霆到來一間病房。這裡不是所謂的太平間,沒有森冷恐怖的氣息。
房間佈置雅緻,淺綠色的基調讓人看上去心曠神怡。房間擺滿了香水百合,幽幽清香撲鼻而來。大大的雙人牀上,林熙蕾靜靜躺着,如同熟睡了一般。
被崖邊利石割破的猙獰的傷口,經由化妝師的巧手補好,明豔如初。白皙無瑕的肌膚上浮着一層淡淡的粉紅,如同待嫁的新娘。
那麼寧靜那麼美,一襲白色禮服,翩然若仙。雙手交疊在腹部,她被一朵朵鮮花包圍着,烏絲如綢,純真中透着一絲絲嫵媚。
“祉漢叔叔,我想單獨和小熙呆一會兒。”平靜的聲音聽不出任何起伏,眸色卻是不容人反抗的堅定。
很擔心雷厲霆的情況,祉漢躊躇着,離開不是,不離開也不是,左右爲難。
“放心吧,我不會結束自己,因爲我不配。小熙救下的殘軀再怎麼樣我都會苟且偷生。”雷厲霆的話令祉漢心中大痛大慟,嘴脣嚅囁了好一會兒,終是選擇默默關上門。
勉強撐起自己的身子,挪坐到林熙蕾身邊。執起她細白的柔荑,放在脣邊輕輕吻着,唯恐一個不小心驚醒了公主的美夢。
“小熙,我這條命是你救下的,我不會輕易做什麼,也會好好珍重。只不過,從今以後活着的只是雷厲霆的軀體,我的靈魂已經消失了。自從你重新迴歸,我們還沒像現在這樣心平靜氣地好好說說話。總有隔閡,總有誤會,總有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小熙,你犧牲了自己,給了我很多次生命。可是,你知道嗎?我不要這樣無靈魂的殘軀,沒有了你,我的生命就只是行屍走肉。也許,這就是上天對我不懂珍惜的懲罰。小熙,你告訴我,還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和你在一起,哪怕是下地獄,我也願意。”雷厲霆語無倫次,說了很多很多次。
每一個字都那麼重,那麼痛,不敢離開,守在門外的祉漢亦不由流下了淚。他們的愛情驚天動地,卻還是沒能相守一世。
幾次的陰陽兩隔,幾次的浴涅磐終還是逃不過命運的捉弄。
整整一天,雷厲霆守着林熙蕾一直說一直說,彷彿要將一輩子的話都說完。祉漢沒有進去,守在外邊,肝腸寸斷。
行走黑道,見慣了生死,原以爲已經看開了。生與死是最終宿命的歸宿,遲要走,早也是走。沒有一次像現在如此痛苦,他終究還是凡人一枚,看不透紅塵。
雷厲霆的臉上沒有悲傷,沒有痛苦,甚至沒有情緒,因爲自責讓他連痛苦都不許有。他纔是殺害小熙的劊子手,他絕不會放過自己。
死太容易了,太便宜自己,他要自己生不如死。小熙所經歷過的種種苦難,他要加倍品嚐。
三年後。
經過一番整頓被雷旭風肆意重創過的宣城恢復了昔日的繁榮,再度成爲世界一流的城市,不管是商業,文明,經濟和歷史都是值得人花時間細細品味。
雷氏新蓋的六十層辦公大樓,今日剪綵。位於宣城最黃金地段的雷氏大樓,斥資十幾億,花了兩年時間完成。單單其建築風格就是一件難得藝術品,更別提豪華的裝潢和一流的設施。裡面分成幾大區域,辦公,休閒,娛樂和宴客。
黑白相間的大樓莊嚴又不失優雅,不必有太多的修飾,便已是衆人無法移開目光的焦躁點。
慶賀的花籃擺滿了幾千平的大廳,幾乎全宣城的達官貴人都到齊了。卻遲遲不見雷厲霆下來,人羣開始竊竊私語。
不過,這三年來雷厲霆沒有在公衆場合露過面,只是,雷氏在經歷了那場浩劫後變得更加強大,發展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不僅僅遙遙領先於宣城其他的企業,更成爲世界排名前十的跨國大集團。而締造了這一個奇蹟的雷厲霆,卻神秘異常。
他不再參加任何商業聚會,報紙雜誌上除了關於他成功的報道外,再無一篇專訪或一張照片。神龍見首不見尾,如雷貫耳,卻不見其人。
三年前宣城的浩劫雖隨着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樓而掩埋,卻在他們心中留下一生的噩夢。事情是怎麼解決的,鮮少有人知道,民間也流傳着多種版本,至於哪一種纔是正確的,沒人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