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小格送回家後,穆啓然又開車回了趟老宅。事情需要處理,便需要將一切都備齊了迎戰纔是。
蘇小格在家裡匆匆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跟薛伶俐通了電話說自己可能今天過不去了。扭身,就準備悄悄去趟自己曾經住過的醫院,爲自己是否還有機會成爲一個母親,做一個全面的檢查。
幾年前,她在這個醫院失去孩子,失去作爲一個母親的能力。時隔多年,再踏進來的時候,總有些恍若隔世。而那早已癒合了的傷口,在踏入醫院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似在隱隱的抽痛。
所有的檢查結束,蘇小格卻突然的,沒有勇氣去聽醫生給出的答案。
這生命裡的宣判似的,沉重的壓着她。在走廊的塑膠椅子裡垂頭坐了。
周圍來去的人,驚喜的,沮喪的。每一個孩子到來的時候,都會有各種各樣的迎接方式,而曾經的自己,除了惶恐,就是在每一天裡琢磨着,怎麼放棄他。
這大概就是上天給她的懲罰。蘇小格雙手覆蓋在臉上,淚水劃過手指,靜靜的流淌下來。
護士小姐出來揚聲叫“蘇小格,蘇小格在嗎?”
蘇小格擡頭,就聽見護士小姐說“請進。”
負責的醫生年齡很大,看她一眼,伸手扯過幾張紙巾遞到她的手上。靜靜的,翻着手底下的檢查報告“你的情況,還沒有到最糟糕的時候。”老醫生很是慈祥,說,“雖說懷孕的機率沒有身體完全健康的機率高,但也還是有機會。別沮喪。孩子是上天賜予我們的最爲珍貴的寶物,你要懷有期待,他纔會來。”老醫生一張滿是褶皺的大手,拍拍她的手背。
蘇小格走出醫院的時候,老醫生摘下了架在鼻樑上的眼鏡,旁邊站着學習的實習醫生輕聲問了一句“您爲什麼不告訴她,她即便是有機會懷孕,就她的子宮壁那麼薄,流產的可能也是很大的?”
“那個孩子,其實心裡什麼都清楚明白。來這裡大概只想尋找一些心靈上的安慰。我何苦要將那麼殘忍的事情告訴她,叫她更加難過?”
回到家,已是下午,蘇小格只覺得累。這些天緊繃着的神經,因爲那老醫生的一句話,而稍稍放鬆下來,靠在牀鋪上居然就和衣睡了過去。
晚上正在和妮娜他們一起吃飯,突然接到晰然的電話。
“流,流產?”她驚的自椅子裡站起來。
“怎麼會流產呢?早晨還不是好好的嗎?”她說,莫名的就想起馮笑天母親進來醫院的時候,投向晰然小腹上的目光……
趕到醫院的時候,晰然醒着,欠身躺在病牀上輸液。臉上的表情木木的,並沒有太多情緒的樣子。見蘇小格進來,還微笑着叫了一聲“姐姐”剛出口,眼圈卻紅了。
“早晨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回事,就半天的功夫……”
“你走了不久,就見了紅,再檢查的時候,醫生說孩子已經流完了,什麼都沒有。”她說,那麼空洞的聲音,壓抑着,側了臉,還衝蘇小格微微的露齒一笑“大約是因爲從一開始,就不被期待和祝福,所以沒能留住他……”
話一出口,穆晰然突的閉上了嘴巴。茫然扭頭,定定看住蘇小格的臉“馮笑天他母親……”
蘇小格握着她的手,聞言愣了一下,不由的打個激靈。心裡雖有懷疑,可是依舊不能相信的,遲疑的說了一句“她,不會吧。”
“哈,她昨天才告誡過我,早點把孩子做掉,不然生下來也不會被馮家承認。”穆晰然微微笑着的臉,那雙空洞的幾乎沒有任何表情的眼睛,叫人不忍直視。“她說,馮笑天這次去美國,是爲了見一個更適合做他馮笑天的妻子,配得起他,跟他門當戶對的女人。”晰然那雙平放在身側的手,慢慢的攥緊,太過用力,指節泛白的雙手,狠狠抓住了身側的牀單“哈哈!”的笑聲,讓蘇小格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怎麼會!”蘇小格說着話,聽見門“砰!”一聲打開。是穆啓然,小格一到醫院他就接了個電話出了門,一直到現在,纔回來。
“收拾一下我們出院,”外面又開始淅淅瀝瀝下起雨來,穆啓然一身風雨的樣子,帶着微微的溼氣進門就說。
嚴肅的表情中顯出幾分恨意。
“怎麼這麼着急,晰然還需要住院,等恢復了……”小格上前一步,才見穆啓然的手背上破了皮,有血液涔出來的樣子。
“啓然!”
“沒事,”他被小格抓住衣袖的手,縮一下收回去,勉力衝她笑一下說“我沒事,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而已。”
出院手續辦的很匆忙。在回去的路上,穆啓然才欠身跟小格悄悄說了一句“馮笑天在國內,剛剛我去見過他。”他陰翳的雙目向車後座裡,靠在像是睡着了的晰然臉上掃過一眼“都怪我,不該答應她和那個人生活在一起。”悔恨的,握住方向盤的雙手十分用力。小格看着,擡手輕輕落在他的腿上,撫一撫“晰然長大了,有自己的思想和決定。”
穆啓然視線直直望向前方,在沒有說話。
車子並沒有向着穆啓然在上海的公寓方向開過去,而是直直上了高速,開進了蘇州。
到老宅,晰然被小格扶下車。她腿上的擦傷結了薄薄一層膜,終於不在流血,擦了藥,卻依舊有些嚇人。擡腳進屋,表情很是平靜的樣子。
蘇小格和穆啓然對視了一下,都略略有些擔心,可是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晰然自從嫁給馮笑天,就沒再怎麼笑過,如今加上傷病,更是顯出幾分憔悴來。
小格陪在她的身側,削了個蘋果遞給她。晰然看一眼,搖搖頭沒有接。目光始終淡淡的望向窗外。
“姐姐,你的公司剛開業,肯定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明天你就去上班吧,這邊有保姆在,我不會有事。”晰然說着話,扭頭又看住穆啓然說“哥哥也是,我一休息,那邊的文化公司也沒人幫你打理了,你就得兩面跑,就更加忙碌了。所以我的事情,你就別在跟着操心了,我自己心裡有打算的。”
穆晰然正給保姆安頓着話,聽晰然這麼說,微微的蹙了眉。“你就安心在這裡住着,別的事情你別管,也別插手。聽到沒有。”
晰然聞言,只抿着嘴巴,倔強的別開了臉。
“我問你聽到了沒有?”穆啓然乾脆將保姆打發出去,快步跨過來,立在牀邊,盯着晰然問。
蘇小格的目光,在他們兩人之間來回一圈,有幾分茫然。
“一切有我呢,你放心,你受到的侮辱和傷害,我都會讓他們加倍償還。你哥哥是什麼人,難道會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穆啓然嘆息着,聲音終於軟下來,擡手幫晰然掖掖被角說。
穆晰然猛然扭頭看住自己哥哥的臉,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目光定定停留在他的臉上“難道說,你也拿到了,那個照片?”
“不止。”他說,聲音很是淡定坦然。目光卻是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一直靜默着,站在他們兩人中間聽了半天的小格,像是理出了一點點頭緒,卻又像是無跡可尋的茫然不知。擡頭,目光帶着幾分疑惑看住穆啓然的臉。
“放心,不會有事的。”穆晰然擡手,輕拍着她的手背說。
心裡有幾分好奇,也有幾分擔心。可是穆啓然不想說,蘇小格自然就不開口追問。
在江蘇的老宅耽擱了一天,等第二天穆啓然安排好了一切,兩人回去上海的時候,穆啓然纔對那天的話做了個解釋。
原來,一年前,他從越南迴國,就有人寄了封匿名信給他。裡面是一大疊馮笑天父親花天酒地的不堪照片。
馮笑天的父親位高權重,想要除掉他的人當然不會少。可是,知道馮笑天和他們兄妹之間,這份理不清的揪扯恩怨的人,到是不多。
其實關於自己父親的事情,穆啓然並不怨恨馮笑天,畢竟是父親做了太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是,唯一叫他無法認同的是,馮笑天居然利用了妹妹穆晰然……
這一年來,父親的事情漸漸過去。平靜下來,穆啓然就將身邊的人在心裡來來回回的過了許多遍,可是依舊沒能想出來,那個暗藏在他們身邊,想要借他之手搬倒馮老爺子的人是誰。
他知道馮老爺子的作風一直不太好。小時候,馮笑天的母親來家裡做客的時候,穆啓然見過她在母親面前哭,話雖然說的隱晦
,但穆啓然依舊聽懂了。是馮老爺子外面還養着女人……
後來母親去世了,家裡就跟馮家漸漸疏遠。幾年前,又聽說馮老爺子被自己的情婦給抖落出許多醜事,可是那時候馮老爺子風頭正盛,那種事情,也就輕易的被他給粉飾了過去。那個女人最後的結果如何,沒人知道。
穆啓然原本以爲,寄給自己照片的人,看他一直沒有相應的行動,肯定會改變策略。誰知道,今年,馮笑天和晰然剛剛完婚,他就又收到了一份匿名信。這一次,居然還有相當厚實的一疊舉報材料……
知道晰然和馮笑天結婚的人,寥寥無幾。除了身邊的親人,幾乎沒有通知任何人。
看來,一直寄資料給他,想要間接搬倒馮老爺子的人,距離自己很近。
穆啓然將那些資料雖然壓下了,但也開始暗暗調查起這件事情來。
直到昨天早晨,纔得到一點點線索。是一個匿名的電話,說想要跟穆啓然面談一些事情。
那早出去,就是爲了跟那個人見面。誰知道,卻意外的在碰面的地方見到了馮笑天,兩人大打了一架。當然,論拳腳,穆啓然肯定不是經過專門訓練的馮笑天的對手。可是馮笑天,大約是內心有愧,到是沒有出手,只擡手躲避的時候,帶在手上的護具,蹭破了穆啓然的手背。
蘇小格聽的驚心動魄,緊緊擰起了眉頭。穆啓然回頭看她一眼,單手扶住方向盤,一隻手輕輕落在她隆起的眉峰上,輕輕撫過,嘆息一聲,說“不告訴你吧,怕你擔心。告訴你了,看你更加擔心。哎!”
“馮笑天什麼時候回到國內的,爲什麼一直沒來見晰然,他明知道晰然受傷住在醫院裡。”小格微微有些疑問。
她雖然對馮笑天這個人不是太熟悉。但是在寥寥的幾次碰面中,看他對晰然的感情並不像假的,那些舉動中的寵愛和細緻的關心,不是說裝,就能隨便裝的出來的。蘇小格微微的皺了下眉。
“哼,他們馮家這些人,眼裡除了錢權,大概就沒有什麼比這些更重要的了。”穆啓然冷笑一聲說。話音剛落,就接到了老宅裡,保姆打來的電話。說有個姓馮的客人來了,橫衝直撞的要進來見小姐……
穆啓然聽着,冷冷說,“別開門就好,外面自有人招呼他呢。”
蘇小格知道,穆啓然在那老宅的四周安排了許多保鏢。
“啓然,任何事情,沒有十成十的把握,我希望你不要親身涉險。更何況,晰然現已成年,許多事情你要試着放手,給她自由去處理。畢竟感情的事情,只有他們兩人清楚,別人誰都不能代替她去喜歡或者恨。”蘇小格抓在他胳膊上的手指,因爲緊張而格外用力。
“晰然自從進了馮家,就沒有一天過的開心。”穆啓然說着話,眸子裡閃着暗黑的光“作爲她的丈夫的馮笑天,不能照顧她。我是她的哥哥,我再不護着她,就沒人這樣無條件的,對她好了。”
話一說完,蘇小格抓着他胳膊的手就慢慢的鬆開了。
“小格,”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可能叫小格覺得寒心,穆啓然就後悔了,輕輕的叫了她一聲,大手蓋在她落在身側的小手上。
“晰然比我小太多,這些年,我照顧着她,就像照顧着自己女兒一樣的小心翼翼。可是對她來說,依舊不能代替父母。有時候感覺,不論我怎麼寵着她,慣着她,都無法剔除她性格里那些敏感、善疑和深刻的孤寂。那都是小時候,她被當做自己親人的人綁架而造成的心裡陰影。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如果當初我沒有因爲母親的逝去,父親的長久不歸,而對那個家,對她放手不管的話,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那件事,她也不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晰然就不會那麼小心翼翼,對誰都帶着一份防備的怯懦之心。小格,我對晰然一直有愧。”
他說着話,目光有些討好似的暼在小格的臉上。他記得過去的那些年,因爲晰然,他也曾那樣魯莽的,不管不顧的傷害到小格許多次……
小格沒有說話,可是,被他蓋在掌心下面的小手一翻,突然和他掌心相對,十指相扣的牽住了他的手。柔若無骨的觸感,穆啓然自心底泛出了淺淺暖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