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小格病危消息的時候，顏鈺正和自己團隊的人開會。高大、敞亮的高級寫字樓上，一羣西裝革履的人，正將手上剛剛得到的穆企的資料彙總起來。
其實關於‘收購’穆企的事件，顏鈺早在年末的時候就開始策劃了。只等翻過年來，穆啓然一有行動，就將風聲放出去。
穆企在國內這麼些年，樹大招風，稍微一個動作，就會有各路媒體呼啦啦涌上來，免費吆喝，幫忙製造聲勢。當然幫忙打配合、製造議論點的人也得有，世界五百強這樣的重量級企業，某個負責人偶然的在某大投行面前丟幾句含糊的話，再在內部會議上多次提到穆企，效果也就出來了。
最近已經有人跟着這股風聲，考慮將手上的股票拋出。也有人預測股票會在這個低谷過後來個巨幅上漲，開始大量購入。
這個時機剛剛好，顏鈺看着電腦上的各種數據，咬着煙微微的笑。
和穆啓然這樣的小輩博弈雖然是初次，但好在他也多少有些手段，算是棋逢對手，到是有點意思。他翻看着同事剛剛整理上來的報告“雖然他們行動已十分隱秘，但還是查出穆晰然的股份已開始慢慢出手，穆啓然的股份到是一點未動，有些奇怪。”同事在他旁邊站着，指着一組數據給他看。
“穆啓然啊……”顏鈺眼睛半眯，微微沉吟着，將那份報告啪一聲丟在桌上，“他有這樣的舉動，我倒是有猜到。”
顏鈺手指輕輕劃過那份資料，砰的敲一下，說：“繼續低價收購穆企股份，另外，跟投行那些人再見個面，打點打點，讓他們該怎麼造勢繼續怎麼造勢，別鬆懈下來。”
所有事情，都在按照自己預定的方向進行着，唯有小格……
“叔叔……”電話那端的達語，時隔多年後，又突然這樣叫他，讓顏鈺心底莫名一緊。
“小格現在的狀況不太好……”達語聲音沙啞低沉，已幾近絕望了的樣子。“我沒能找到適合她的藥劑，我，或許已經沒有辦法救她。”
達語大概在實驗室裡，顏鈺在電話這端，都能聽見玻璃器皿被掃下地的巨響。
顏鈺握着電話，突然就靜靜的呆立在了會議室的中央。
還在熱烈談論着的同事們，看着他突然就齊齊閉了嘴巴，沉默的目光裡全是關切。
“顏總……”有人迅速遞過咖啡，他機械的慢慢的喝一口，才緩過一點勁兒。
他顏鈺，半生的血雨，在刀尖上討生活的許多日子，都從未像今天這樣害怕過。
而他所認識的達語，叱吒東南亞的頂級殺手，一向的冰冷寡情，而今天卻顯現出這樣慌措無助的樣子。
是真的已經沒辦法了嗎？沒希望了？
小格，小格……
我的孩子！突然就皺了眉，緊緊捂住胸口。
如果沒有了她，即便是自己爲她爭得了整個天下，還有什麼意義？
當即一把撈起外套披在身上擡腳就走。門口，司機已“嗤”一聲將車子停在他的眼前，助理“噠噠噠”迅速自身後追過來，遞上他的證件還有行李。“顏總，關於穆企的所有
事情我們都會按照預定的方案進行，請您放心。”
顏鈺看着這偌大的會議室裡，這些他精挑細選的業界精英們，還有他們正在全力謀劃着的穆企，等改頭換面之後，就是他要送給女兒的大禮。也是穆家，該爲小格付出的，最低限度的補償。可是，好像已經沒什麼意義……
“準備和檢查部門聯絡，等我電話，公開我們手上現有穆企的資料！”
“啊？”大家齊齊發出驚歎的聲音。
顏鈺已急忙離去，沒有心情解釋。
到胡志明市的第一時間，顏鈺就衝到了醫院。
病房裡的小格，被一羣醫生圍在中間，顯得更加瘦小。
“血壓多少？心跳……”
據說這已是今天的第二次急救……
擱着一層玻璃，顏鈺看着女兒那失血的泛着青白的面孔，瞳孔慢慢緊縮着，看着醫生爲她做最後的電擊搶救。小格薄薄的身體隨着被電波擊中而猛然在牀上起伏，而那監視儀器上，象徵着生命的波紋慢慢變的平直，發出刺耳的鳴叫。
在達語睜紅着雙眼虎視眈眈的盯迫下，慌忙奔走着的醫生們，漸漸也就收了手，輕聲說着“抱歉。”那被口罩遮住了大半邊臉，露在外面的雙眼，依舊能夠看出深深的遺憾的表情來。病牀上躺着的人，破損了的玩偶娃娃一樣，嘴巴微微張着，失去生機的臉，依舊疼痛似的雙眉緊鎖着。
顏鈺只覺得心口刺痛，雙手扶着牆，幾乎站立不住。
達語雙手還捧着一針試劑，被人一刀釘在了那裡一樣，靜靜的，臉上的表情十分錯亂。目光落在小格的臉上，嘴脣哆嗦的嗡動着，漸漸的，雙眼溢出了淚光。
一直捏着拳，哆哆嗦嗦忍耐着，站在顏鈺身側的薛伶俐，突然發怒了的小豹子一樣，一把推開玻璃門衝了進去。
“小格，你個笨蛋，你給我起來。睡這麼久，還不給我醒來？”她從醫護人員的空隙裡竄過去，雙手抓着小格的肩膀，用力的搖晃着。
騙人的，小格只是偷懶睡着了，她只是睡着了而已。眼淚紛飛着，自臉頰滑下來。
“小格，你起來啊。你說過的啊，我們要一起創造出屬於我們自己的品牌來，引領屬於自己的時尚啊。你啥都不做，就這樣睡過去，算怎麼回事。你個大騙子！”
“還有那個姓穆的，事到如今你難道就沒有那麼一點點不甘心嗎？蘇小格……”
“咯……”薛伶俐突然靜止了一樣，以爲自己幻聽了，低頭定神，自淚光中緊張的凝視着小格的臉。
“哈……”那微微張開的嘴巴，輕輕又呼出一口氣來。
“小……小格……”她聲音因爲突來的驚喜都哆嗦了“醫，醫生，小格，小格……”雙手還握住小格那薄薄的肩膀，臉上帶着驚喜的笑，眼淚卻失去控制的低落下來。
“快，氧氣……”剛剛摘下口罩轉身準備退出去的醫生們，又開始新一輪的忙碌。機械碰撞的聲響和醫學器械發出的漸漸平穩的滴滴聲，突然都叫人內心歡喜。
顏鈺突的，雙腿失去了力氣，順着牆壁，跌坐在椅子裡
。大約臉上的表情很是混亂難看，雙手突的覆蓋上去，遮住雙眼，有溫熱的溫熱的液體慢慢自指縫裡流出……
那種疼極而生出的橫絕殺氣，在血液裡狂怒的奔騰着。
穆卓軒，你欠我的，一筆筆，一件件，我要你一份不少的還回來。
顏鈺扭頭看着病房裡，醫生已經離開，病牀邊一左一右靜靜的立着的兩個青年男女，還有病牀上漸漸睡的安寧的小格，心底猶自驚慌的疑心着，目光又在那心電監護儀上瞄了一眼。所有數字顯示，生命體徵正常。才聽見自己長長的，舒了口氣，頓時覺得自己瞬間蒼老了一樣，身心疲憊。
達語自裡面向他看了一眼，沉默着，垂着頭走出來，默默的陪着他坐在外面。
……
穆啓然不知道怎麼的，那一夜，一閉眼，總能夢見小格。嬉笑着的、哭泣着的，撒嬌的，憤怒的，寂寞的，悲傷的，各種表情的臉。
輕飄飄的，似乎懸浮在半空中，目光靜靜落在他的臉上，揮手和他再見。
夢境像是他們一起走過的路，點點滴滴電影一樣迅速的在他夢境中回放了一遍。其實並不驚悚，穆啓然卻在那樣幾近窒息的夢境中，猛然驚坐而起。
大約是突然的動作，扯動了胸口的傷處，那劇烈襲擊而來的疼痛，叫他猛然呃的一聲輕叫，雙手捂住胸口。
病房裡的燈光被調節的有些暗淡，他的表情就顯得驚惶不安。
擡手去拿放在牀頭櫃上的手機，慌張嘩啦了幾下，手機咚一聲掉在地上。人才似真正自夢境中醒轉了一樣，呼的目光才漸漸清明。雙手用力搓一把臉，看看時間，還是凌晨。
一直靜坐到清晨，才急急拿了電話撥出去。
這一次，電話那端居然迅速的接了起來，似乎許久未能聽見的，久違了的聲音，“喂……”的一聲，已叫他懸着的心回到了原處一樣。
“小格……”一夜未能安眠，聲音聽起來便有一些沙啞。
“嗯，啓然早上好。”小格的聲音聽起來歡樂輕快，彷彿帶着清晨的朝露一樣清凌凌的。
“我很想你。小格，我很想你。很想，很想……”第一次在她面前，這樣示弱的表達對她的愛意。
電話那端突然的安靜，續而，是她安撫的聲音“啓然，我有點忙，暫時不能去看你。等，等你出院的時候吧。我會去接你！”
“……”
“啓然，你生氣了嗎？”小格的聲音，小心翼翼的帶着點討好的意思，撒嬌道：“很快的，你出院的時候……”
“嗯，我等你。”穆啓然說。“我等你來接我。”他又重複了一句。
“小格……”薛伶俐看着靠着病牀，抿着脣，合上電話微微喘息的小格叫了一聲：“你這個樣子還要去見他？”
“不啊……”蘇小格握着電話的手緊一緊，又慢慢鬆開來摸索着放在枕頭邊上，迷濛的目光在那電話上停留一瞬，才說：“我很狡猾的，也很自私。我要在我離開這個世界之前，給他一個永遠無法赴約的約會。等我真的死了，叫他不要那麼快忘了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