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梧把自己關在公寓裡,整整一天,足不出戶,水米未進。
眼看着天色又黑透了,獨坐在房間裡的夏梧,被全然籠罩在一片黑暗當中。伸手不見五指。
然,比起不明的內心,這點黑暗,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夏梧緩緩起身,走到窗畔,拉開窗簾,一眼就看見了天際處的萬家燈火。一盞又一盞的燈,一起發散出橙黃的顏色,溫暖着這人世間。每一盞燈的背後,都有一個溫情脈脈的家。
夏梧雙手懷抱住自己,只覺得徹骨的寒冷。
從何時起,她已經失去那盞燈了呢?
她才三十二歲而已,對大多數人來說,人生應該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
可於她而言,這個年紀,卻已經蒼老得像是過完了一生。
天氣開始轉涼了。
深夜裡的風,尤其肆虐。
衣着單薄的夏梧被一陣風吹過,面色頓時蒼白幾分。她扶着窗臺,嘴角浮起一抹悽決的笑意……
樓下,莫火從看着這一幕,頓時心驚肉跳,他連忙擡高聲音喊道:“姐,姐……”
然而,也許是天太黑,夏梧又心不在焉,他的叫喊聲,夏梧根本就聽不見。
莫火從擔心夏梧做傻事,整個人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當下忙脫下身上的外套,掄圓了使勁甩,希望能吸引到夏梧的注意,另一方面也顧不得什麼禮儀,索性扯開嗓門大聲喊道;“夏梧,夏梧,夏梧!夏梧,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夏梧,夏梧,夏梧!!!”
夜裡本來就寂靜,他又是放開了嗓子,盡全力在喊。
別說夏梧,就連整座公寓的人,都被莫火從給吵到了。
一時之間,大家紛紛推開窗戶,探頭往外瞧。
這一瞧,頓時有人眼尖看到了臉色蒼白如同一張紙的夏梧,當下紛紛尖叫起來:“姑娘啊,有什麼事情想不開的呢!可別做傻事呀!這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睡一覺吃一頓好的,不就通通過去了嘛!”
“是啊,姑娘你長得這麼好看,可千萬別犯渾啊!”
更有不明就裡的人大喊:“姑娘,你看看你男朋友長得那麼帥,還那麼擔心你,你還有什麼可愁的呢!換做我是你啊,就算是我沒有工作,沒有錢,什麼都沒有了,但是有這麼一個男朋友,我照樣會開心得不行!”
“……”
趁着衆說紛紜,莫火從趕緊快步跑上樓去。
他腿傷還未痊癒,醫生的建議是最好坐輪椅出行,畢竟傷在骨頭。
但是,事急從權,牽涉到夏家兩姐妹,他什麼也顧不着了。
當他知道夏梧要去找夏桐,他根本就無法遏制自己跟上去的念頭。
然而……跟上去了,又如何呢?
他根本就帶不走夏桐。
連夏梧都帶不走。
當他看見夏梧在公路上痛苦嘶吼的時候,他只覺得心裡像是被一排銀針細細碾過,疼痛如此緻密,以至於他覺得在那一刻,他與夏梧的心是相連的。他們都在爲了同一件事,同一個人,肝腸寸斷。
從某一方面來說,他看着夏梧,就像是看着自己一樣。
都是愛而不得的可憐人。
短短的一段路,可是對於腿傷未愈的莫火從來說,卻已經是滿頭大汗。
“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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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爬到了夏梧所在的樓層,莫火從擡手,近乎粗暴地用力拍打着門。
“夏梧,你開門!夏梧…
…”
他大聲喊道。
“吱呀——”
門開了。
夏梧倚着身後雪白的牆壁,嘴角噙着一抹諷刺的笑意,面色雖蒼白,但是眼神卻異常的明亮,她歪着頭,目光灼灼地看着莫火從的眼睛,輕聲道:“你來這裡做什麼?我不是讓你走了嗎?”
“夏梧,我……”
不等莫火從說完,夏梧就徑直將話題搶了過來:“怎麼,你以爲我會去死?還是說,你跟夏桐,跟這世間所有人一樣,都巴不得我夏梧去死?!”
“不,不,不是這樣的!夏梧你想多了,沒有人會希望你去死。大家都希望你能夠好好活着,活得越來越精彩,越來越幸福!”莫火從忙搖頭,急切地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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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夏梧擡手輕輕撩了一下垂落在眼前的髮絲,笑容裡多了一份奇異的味道,她的眼神輕飄飄卻有些迷離地望着莫火從,緩緩地道:“大家?大家是誰?”
莫火從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夏梧,一時之間,只覺得心跳如鼓,意外的口乾舌燥。
他有些不自然地後退了一步,目光閃躲着,低聲道:“小桐,還有你的朋友,還有……還有宮駿……”
“別跟我提她,也別跟我提他!他們都讓我噁心!他們都巴不得我去死!”夏梧神情激動地大聲怒吼道。
莫火從看着夏梧瞬間發紅的眼眶,整個人頓時陷入手足無措的地步。
他窘迫地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去安慰人。
他正尋思着要不要給宮駿打個電話,讓他過來陪陪夏梧,卻感覺到胸前的衣服一緊。
夏梧此時正探手抓着他的衣服,將他帶着往房內走,她紅着眼,分明是要哭的模樣,但是嘴角卻彎起在笑。
“你怎麼站在門口不進來,害怕我?”
莫火從目瞪口呆地望着夏梧,只覺得不知所措。
今夜的夏梧,跟他一直以來所認識的夏梧,完完全全就是兩個人。
他想逃,卻又擔心自己這麼一走了之,夏梧會想不開,做出更加可怕的事情來。
“姐……”莫火從輕聲喚着。
“不,別叫我姐,叫我夏梧。或者,像叫她一樣,你叫我小梧吧。”夏梧盪漾着淚光的眼裡,似有懇求之色。
莫火從艱難地吞嚥了一口津液,不自在地道:“姐,你應該還沒有吃東西吧,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回來。”
“小莫,你說,這世道爲什麼要這麼不公平呢?爲什麼,付出了真心的人,總是得不到真心的垂青。你看看我,再看看你,都是多麼可憐悲哀的人啊!我親手培養長大的親妹妹,不但搶走了我最愛的男人,還爲了他跟我反目成仇。而你呢,你也比我好不到哪裡去。你爲了她,高中未畢業就退學,隻身闖江湖,成爲黑幫的老大。不依靠任何背景,能夠在黑幫當中闖出一番天地。小莫,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你一定很累吧?”
“小莫,我看着你,真是心疼啊!就像是看見了我自己!多麼傻,多麼天真!”
夏梧的手,緩緩地擡起,撫上莫火從的臉,輕聲呢喃道:“小莫,不如……不如我們在一起吧。”
恍若平地驚雷。
莫火從整個人都驚呆了。
他顧不得去考慮夏梧的心情,猛地擡手打掉了夏梧的手,他整個人猛地快速後退了好幾步,目光裡驚惶不定:“姐,你……你怎麼會有這麼荒誕的念頭,姐……”
“荒誕嗎?小莫,連你也覺
得我荒誕嗎?那她呢?她搶走了我深愛的男人,她難道就不荒誕嗎?她並不愛你,那麼,換我來愛你,又有何不可呢?”夏梧眼裡透着一抹奇異的光芒,她輕笑道:“小莫,你就承認吧,其實,我們就是同類人。”
“如同我們這樣從黑暗中走出來的人,卻總是癡心妄想想要擁抱身處光明中的人,是我們自己太傻了。”
“姐,你還有宮駿,你並不是一無所有。”莫火從此刻只覺得腦袋裡一團亂糟糟。
“放心,我跟他早就已經結束了。”夏梧嘴角輕揚,輕聲道:“小莫,以後,就讓我們抱團取暖吧。”
夏梧說着,已然一個跨步上前,張開雙臂抱住了莫火從。
剎那間,莫火從只覺得腦海裡有一根緊繃的弦,“嘭”得一聲,突然斷裂。
他一張臉漲紅,怔怔地望着夏梧——這張與夏桐有些相像的臉。
恍惚當中,只覺得眼前這個懷抱着自己的人,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唸的夏桐。
“小莫……”夏梧望着眼前莫火從分明不太清醒的眼眸,嘴角掠過一抹快意的笑容。
小桐,既然你全然不顧及姐妹情意,那麼,我就一樣一樣地將你珍惜的全然毀掉。
當夏梧綿軟溫熱的脣瓣輕輕貼上莫火從的面容,她能夠感覺到莫火從瞬間僵硬的身體。恍惚當中,她似乎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跟着陌生男人走進酒店的情景……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呢?
夏梧此時已經全然想不起來了。
時間過得太快,可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卻又過得太慢。
那些年,是夏梧這一生噩夢的開端,她只恨不得時光可以飛遁而過。
可到底還是一秒、一分、一刻鐘地緩緩而過。
因爲痛苦煎熬,所以每一秒、每一分、每一刻鐘都顯得格外漫長。
人生百年,她的內心已經蒼老得像是活了無數個光年的老妖怪。
那一日,那個陌生男人的手,猴急地探進了她的衣服裡,男人嘴裡濃烈的菸草味在她口腔裡炸裂開來,她只覺得噁心,她想哭,想要逃離。但是,她沒有選擇。她身上肩負着要培養妹妹成材的重擔,她在父母墳前發過誓,這一生,耗盡自己一切去成全妹妹都在所不惜,都心甘情願!
她那時候,是多麼地大義凜然,多麼地無私偉大!
她根本就沒有想到要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根本就沒有去思考漫漫人生,她爲妹妹鋪路,又有誰會爲她鋪路?
她匍匐在地,一日成石,終生都成了被人踐踏的頑石。
莫火從年輕稚嫩的身體哪裡禁得起夏梧老成熟稔的撩撥挑逗,不消片刻,已是神昏意亂。
混跡黑幫,除了挨拳頭吃刀子以外,自然也少不了風月場所的消遣。
然而,這些年,莫火從從來都只是逢場作戲,從未與任何一個女人動過真刀真、槍。
因爲,他心裡住着一個人。
像是雪蓮花一樣純潔的人。
她是那些黑暗的歲月裡,唯一閃耀在他心頭的光亮。
是她,讓他在打打殺殺當中依然能夠恪守本性,明白自己與他們的不同之處。
他一直在等着,等着有一天,他能夠駕着七彩祥雲出現在她跟前,能夠保護她,能夠讓她……愛上他。
他窮極一生,所追求的,也不過就這麼一樁事而已。
“小莫……”
夏梧輕聲吟喚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