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團不可名狀的紅色血影在地上像蛇一樣蠕動的朝我靠近,大蛇夾帶着小蛇,小蛇又夾帶着蚯蚓,蚯蚓夾帶着毛線一樣的血絲,如同有生命的藤蔓一樣在地面上朝着我席捲而來。不管是石頭,還是草木,只要被它們碰觸都會朝着一邊被推開,根本無法阻擋它們的半分腳步。
“這是什麼東西!”我大驚失色,難道說沒有保護性物質的庇護,晚上出外行動就會遇到這種東西嗎?這種難以名狀的物體到底是什麼?它不像是生物,但我腦海中清清楚楚聽見了它們的呼吸聲,還有隱隱約約的細碎的話語,像是在呼喚。
不知道爲什麼,驚恐之餘,我卻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我很想接受這種呼喚,任憑那團血紅色的影子將我吞噬,沉淪其中。
這簡直是蠱惑人心,我用力的甩頭,把這些奇怪的想法趕出腦子,然後收槍轉身就往庇護所的方向狂奔。
血影遊弋在我身後,像狼羣一樣不緊不慢的驅趕着獵物,我很快就開始喘氣,但是儘管房子的燈的亮光就在我的身前,我卻怎麼也摸不到圍欄,我感覺跑了有至少五分鐘,但是這條路就像沒有盡頭一樣根本走不完。
轉身一看,在我的速度優勢之下,血影被我落下了大概二三十米,我只能看見黑暗中有一團血紅色的亮光,詭異的很,我手中的信號棒火光逐漸微弱,如果我再跑不進房子,那麼下面會發生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深呼吸一口氣,我每跑幾步就停下來確認一下方向,剛剛我在黑暗中應該一直跑的並不是直線,而是S形,因爲這裡沒有路,有很多樹木,溝壑,甚至是高草叢,都會誘導我走彎路,有時候房子的亮光還會被它們擋住,所以我一直不能按照正確的方向前進。
經過幾次糾正後,我終於找到了正確的方向,正當我全力奔跑的時候,我一腳踩空,重重的從一塊大石頭上掉了下去,摔在地上。
“好痛!”我摔的人仰馬翻,手槍也丟了。我打着信號棒在爛泥裡面找到了它,把它放進衣兜,血影很快追了上來,離我還不到十米遠,那詭異的聲音又徘徊在我的耳朵裡。
我連滾帶爬用手抓住草根,朝上衝出了溝壑,聞到了熟悉的像是鐵鏽一樣的“保護性物質”的味道,這才發現原來避難所就在我眼前,我頓時安下心來。
果然,“血影”在溝壑的旁邊止步不前,嘗試突破了幾次,都沒能成功,它似乎是急了,一股腦扎進來,卻像觸電一樣往後退了幾大步,猶豫了一下,終於掉頭回到了黑暗中。
我一屁股坐在臥室窗縫透出來的光線裡面,大口大口的喘息,身上的襯衫已經完全溼了。
那玩意他媽的到底是什麼?爲什麼會害怕這種“保護性物質”?保護性物質又是什麼東西?怎麼被研發出來的?
在我跟着馬切克他們進入森林的時候,即使找不到庇護所,被迫在外紮營,小隊裡面總會有人拿出一個裝着白色酸奶般半流體物質的瓶子,打開瓶口放到火堆旁邊加熱。每次我問起來,他們都會說是在遵守“安全操作流程”,但是從來沒有人告訴我不這樣做會怎麼樣。但是從之前那些進入森林的小隊只能夠回來一半的事實來看,被這種血紅色的影子在地面上追着你,追上了......也許會發生很恐怖的事。
我想起剛剛的經歷,不禁頭皮發麻,一秒都不想在外面多待,迅速跳進臥室把衣櫃堵死窗口,把沾滿泥巴的手槍用破布擦拭乾淨丟在桌子上。
坐在牀上,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那個人爲什麼要半夜在我家門口丟信號棒?從他的打扮來看,應該是當地的居民。但從我們和當地人的關係來看,似乎不怎麼友好,無緣無故丟信號棒的舉動應該也不是在幫我,這東西的亮光太過於顯眼,很容易引來不必要的注意甚至攻擊。
他在害我。
如果我是這個森林的原住民,在這個森林裡面長期居住,有一天森林被樹牆堵死忽然出不去了,長時間被困在森林裡面,肯定會產生絕望消極的情緒。
如果這時候你看見了一隊人,他們有吃有喝,在森林裡穿梭自如,還有槍,時不時威脅一下你,說不定還會洗劫你的私有財產,但是雖然自己明明知道,就是不告訴你走出森林的方法。你會怎麼樣呢?
仇恨。
因此,這個森林裡面的人敵視探索隊的成員,只因爲對方有“最好的東西”自己卻沒有。這種不平衡長此以往,只會滋生仇恨,正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和平年代尚且如此,更不要說這種置身於複雜的處境的情況。
他很有可能是想引來森林裡面的野人巨犬什麼的生物殺死我,更或者說想要親自殺死我。看來我需要提防的東西除了狗和野人,又多了這個森林裡的原住民。
我看了看桌面上的手槍,它又能保護我到什麼時候呢?會不會晚上趁着我睡覺的時候,他們或者什麼東西繞過我的捕獸夾,卡住我的脖子,把我扼殺在香甜的睡夢之中?
我把門鎖檢查了一遍,哦,受夠了這該死的森林,我簡直要發瘋了。
那種崩潰前夕的情緒像毒蛇一樣吞噬着你的心臟和肉體,讓你難以入睡。
在牀上輾轉反側直到了後半夜,我還是清醒得很,外面的一絲響動都能讓我緊張很久很久,我幾乎是第一次掉了眼淚,決堤的情緒像是洪水一樣衝擊着我的內心,但是奇怪的是,我並不能像一個孩子那樣嚎啕大哭,因爲我根本哭不出來,那種絕望而窒息的感覺壓抑在你的心頭,讓你一步步步入瘋狂。
我真的好孤獨啊,就像是年幼被人排擠的孩子,獨自一個人坐在教室的後排一樣。
我嗚咽着,用被子蓋住頭,像狗一樣卑微的喘息,到後面我自己聽我自己的聲音都覺得心煩,擡起手想要給自己兩個耳光,但我忍住了這種衝動,竭力的剋制自己的身體不難受的撞牆,那樣對我沒有好處。
我看見了那把手槍,堵住的鼻子瞬間通了。
擦乾眼淚從牀上爬起來,我拿起了手槍,裡面還有六發子彈,我把五發子彈退出來,留下一發,然後無比熟練的上膛。
我把槍口對準了自己的眼睛,託卡列夫手槍沒有保險,只要我扣下扳機,那麼一切就在這裡結束了,這也許是一個解脫的方法。
別人說,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放棄或許也是一種辦法。我看着那個黑洞洞的槍口,它像是一張大張着的嘴直視着我,冰冷的子彈躺在槍膛裡,靜靜的等待着擊穿我的頭顱。
我慢慢的把扳機下壓,有那麼一瞬間,我的腦袋裡面開始像是走馬燈一樣放電影,小時候在教會學校和夥伴們打鬧的場面一閃而過,我們一起砸了教室的所有玻璃,把電燈弄壞,神父被我們氣得要死,但卻因爲找不到施暴者而作罷。
扳機下壓到第一個節點,再往下扣變得比較困難,我頓了頓,繼續開始用力。
深夜的時候,我還在研究所裡面加班,出乎意料的是老所長辦公室的燈還亮着,當他離開的時候,在門口喊了我的名字,讓我出去。
“你知道我當初爲什麼會錄用你嗎?”老所長問我,他慈祥的臉正在微笑,鼻樑上的眼鏡有點兒歪。
我搖了搖頭。
“你有探求真相的決心和毅力,並且已經準備好承擔爲此發生的一切後果。”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走了。走廊裡面的應急燈亮着,只剩下他嗒嗒嗒的腳步聲。
現在槍隨時都會擊發,我深呼吸,食指繼續加力。
“喂,起牀。”
我的擔架牀被人搖的吱吱呀呀,一個男人搖了搖我的肩膀,他有着一頭金髮,脖子上的銘牌叮噹作響。
是馬切克。
“你叫什麼名字?他們說你是華沙來的。”
“......”
“我帶你出去吃早餐,諾,這邊是我們的宿舍,你們科研人員的在那邊,這是食堂,在那道門後面,是無論如何不能進去的,我們還沒有這個權限。”
我看了看那扇鋼鐵大門,點了點頭。
“其實,新兵們到這裡都會被問一個問題。你到α區域來幹什麼?你又是來幹什麼的呢?”在去食堂的路上,馬切克問我。
“......探索真相。”我喃喃的說。
機錘猛地釋放,砸在子彈的底火上,靚麗的金色火花在槍膛裡炸裂開來,槍口衝着我的眼球,在那一瞬間,我的世界像是無風的原野一樣安靜,萬物都在我面前靜止了,零點五秒之後,那顆7.62毫米的子彈就會貫穿我的頭顱,我的旅程也就這麼走向了終點。
“奧維麗婭,抱歉。”這是我腦子裡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我彷彿墜落到了最深的海域,就像一頭死去的鯨魚,慢慢墜落深海,遠離陽光,海浪和風,周圍變得冰冷而黑暗,然後落到海底,被食腐動物慢慢分解掉每一個細胞,連骨頭都逐漸腐爛在土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