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皇帝波倫薩亞格蘭正式發佈手諭,任命第一皇子安瑟斯亞格蘭公爵爲欽差大臣,臨時授予調動北疆、西防軍兩軍軍隊的權力,全權負責迦蘭□□的平叛事宜。
諭令一出,多少讓人們感到驚訝,畢竟讓年僅二十出頭的皇子獨當一面,處理這起復雜的動亂,未免顯得過於草率了。
國務省內部不乏有人提出質疑,年輕的皇子是否有足夠的手段令各軍服從調動,令民衆心服口服?
然而不置可否的人也大而有之,身爲樞機卿之一的行政部總長修格埃利斯公爵便對皇帝的這一決定未置一詞,面對底下人的質疑與議論,也只輕描淡寫地道了一句:“當年柯依達公主滅冰族,皇帝陛下定古格,也不過是這樣的年紀而已。”
跟隨皇帝征戰殺伐,立下顯赫武勳的宿將與重臣們,當年也不過二三十歲的年紀而已。比起這個,年輕的皇子在即將到來的試煉中的表現,才更爲令人好奇。
安瑟斯本人,並非沒有察覺周遭的議論與傳言,但比起眼前的考驗,這遠遠不是值得他分神考慮的事情。接到諭令之後,他並沒有立刻動身前往叛亂諸省,只是悄悄帶上不多的人馬,在午後悄悄出了帝都的城門。
“爲什麼我要因爲某人一時的逞能而被扯進來做這些與職責無關的事情。”
“亞伯特少將,請你在抱怨之前明確一點,我現在擁有對西防、北疆兩軍的臨時兵權,向克里斯多軍長借用一下你,應該不是件過分的事情吧?”
策馬馳向郊外的時候,被無辜拉上的海軍少將皺着眉頭表示自己的不滿,而年輕的皇子則得逞似的勾了下嘴角。
於是亞伯特法透納只得聳了聳肩,嘴角扯出一絲譏諷的弧度:“那麼尊貴的安瑟斯殿下,您需要下官做些什麼呢?”
“協助我一段時間,直到平定□□爲止。”安瑟斯無視友人慣有的冷諷表情,“至於現在,先去拜訪一個人吧。”
“是誰?”
“狄蒂絲絲佛扎女伯爵。”安瑟斯想了想,復又加上解釋說明,“原古格的女皇。”
亞伯特微微楞了一下,下一刻已是瞭然。
彼此手上加上一鞭,馬蹄緊湊了幾分,一彪輕騎向着遠處的山巒馳去,白雲流轉的青空之下,揚起陣陣塵煙。
原古格女皇狄蒂絲絲佛扎,史書裡對她的記載除了簡單的生平之外便只剩下關於“無血開城”的寥寥數語,倒是在亞格蘭官方的口徑中,對於這位當年只有12歲的亡國君主在兵臨城下時表現出來的超越了年齡的不凡氣度,從不吝嗇肯定與讚賞。
但即便如此,在簽署降書退位之後,這位被授予女伯爵稱號的原古格女皇,便從此淡出了人們的視線,許多年來一直隱居於帝都郊外的某處莊園,如果不是這次新領土的□□,人們幾乎便要忘記她的存在了。
安瑟斯在拜訪這位女伯爵之前曾經調查過詳細的資料,但在見到真人的時候,還是免不了微微吃驚。
二十多年過去,昔日稚齡的少女,已經是三十幾歲的成熟女子,因爲身份特殊的緣故,至今沒有結婚生子,容貌比起二十多年前來更加風姿綽約,舉手投足隱約有皇族的尊貴氣度。雖然是寄人籬下,但面對猝然到訪的不速之客,尤其是亞格蘭帝國的皇子時,依然顯得落落大方,不卑不吭。
她在自己的客廳裡招待兩位帝國的青年才俊,泡茶的手勢優雅,雲頂烏龍濃郁的茶香在室內瀰漫,甚是清雅。
“莊園簡陋,有招待不週的地方,還請兩位見諒。”
“哪裡,是我等冒昧前來,多有打擾了。”女伯爵遞上泡好的烏龍,安瑟斯接在手裡,只略略笑了笑,“早就聽說狄蒂絲小姐的事蹟,今天總算能夠有機會見到了呢。”
“安瑟斯殿下您真是會開玩笑。”狄蒂絲絲佛扎輕笑了一下,“我只是一個不幸亡國的君主,苟活於人世已經是莫大的罪過了,又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呢?”
“話雖如此,可是這麼多年來能夠讓柯依達姑姑出口稱讚的人,可是少之又少呢。”安瑟斯所言倒也並非恭維,畢竟能夠讓向來苛刻的姑姑另眼相看的人原本便少,更何況還是在那樣稚嫩的年紀。
“柯依達公主嗎?”提起帝國的公主,女伯爵青金色的眸裡終於泛起一兩絲漣漪,彷彿勾起許多年前的回憶一般,略略擡了擡脣角:“當年,還真是承蒙了她不少的關照,只是已經有多年未見了。公主殿下近來可好?”
“爲國事操勞,總要比其他人多費一些心。”安瑟斯略頓了一頓,“畢竟,要遵守當年與您的約定。”
女伯爵微微愣了一下
——這片大陸上的戰亂持續了百年,總要有人來結束它,打碎這片大陸沉重的舊枷鎖,然後開啓嶄新的時代。
——此後,不再有古格,不再有古格百姓,西大陸土地上繁衍生息的人們,都是亞格蘭的子民。
如果不是當年那玄衣勝鐵的黑髮女子擲地有聲的話語,她恐怕也不會做出那樣的決定。
“殿下雖然年輕,可對當年的事情似乎也十分了解。”
“我的生母早逝,從小是在姑姑身邊長大的,多少會聽她提過一些。”安瑟斯放下手裡的茶杯,調整了一下姿勢,“姑姑曾說,她征戰半生,造下的殺戮無數,對於這腳下曾經拋灑熱血,埋葬同袍與敵人的土地,總要負起不可推卸的責任來。只可惜……”
他頓了一頓,並沒有接下去,直到對面的女伯爵微微挑起眉來:“可惜?”
“迦蘭行省發生□□,起義的暴徒以擁立狄蒂絲女皇恢復古格王國爲旗號,佔領了重鎮要塞,並且不斷煽動人心,使□□向周邊行省蔓延。”安瑟斯沒有回答,坐在側首的亞伯特只冷冷地陳述事實,“而在兩年前,便有疑似的古格遺臣在北疆軍區蓄謀暗殺柯依達公主殿下。這樣下去的話,恐怕帝國對於新領土,會不會不得不採取非常手段。”
年輕的少將聲線硬冷,女子則駭然變色。
她將訝異的目光投向眼前金銀妖瞳的金髮青年,只停頓了片刻,便抽回來望向身後的中年男人。
柯爾特米達斯,原古格軍少將,已故弗雷安公爵的副官,現年已過四旬,自二十年前古格覆亡之後,便跟隨在昔日的主君身邊。兩人交換着視線,眼底有驚疑不定的神情。
柯爾特皺了皺眉,聲線硬朗如昔,“狄蒂絲女伯爵自從退位之後,一直隱居在此,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問過世事,兩位如果是來興師問罪,大概要失望了。”
似乎是沒有料到他的直白,安瑟斯與亞伯特交換了一個眼神,不動聲色打量了一下對方。
然後安瑟斯方纔微微笑了下:“話雖如此,女伯爵閣下既然被人推上風口浪尖,也無法坦然置身事外吧?”
言笑晏晏之間這年輕人的笑容裡驀地添了幾分銳利的氣息,狄蒂絲深深吸了一口氣,望着眼前年輕的皇子,一字一句地道:“既然殿下知道當年我與柯依達公主之間的約定,便應該明白我的心意。”
室內一下子沉默了許久。
良久安瑟斯方纔開口:“我明白了,帝國會妥善處理此事。不過在此之前兩位的生活也許會受到打擾,當然,我會盡量避免不愉快事情的發生。”
說完他與亞伯特對視了一眼,兩人站起來,敬了個軍禮,結束了這次簡短的會面。
年輕的皇子帶着隨行的人員策馬馳向遠方,正值日暮時分,火紅的暮靄籠罩整個原野。
“真的會是古格的遺族嗎?”
“當年塞壬海軍被北疆軍擊潰之後不排除有一部份流亡海上,不過究竟是真心想要擁護陛下復國,還是隻是藉着這個名頭與中央對抗,誰都不能保證。”
聽到身邊的男人這樣緩緩道來,狄蒂絲絲佛扎站在陽臺上,望着遠方漸次隱沒於暮色之中的塵煙,神情憂傷凝重。
“將來,究竟會怎麼樣呢?”
她擡起頭來,夕陽西下,天空奼紫嫣紅,青金色的眼睛浸沒在濃重的暮色裡,深迥無邊。
“其他尚且不能夠確定,但至少從表面來看,狄蒂絲女伯爵本人並不知道此事。”
“你試探過她的態度嗎?”
“如果帝國能夠妥善處理此事的話,相信她不會沒有自知之明。反之的話,或許會有些棘手。”
既然殿下知道當年我與柯依達公主之間的約定,便應該明白我的心意。
這句話大抵是應該這樣解讀的。
柯依達頓了頓腳步,勾了勾脣角:“長進了呀,比起二十年前,已經學會威脅人了。”
彼時夜色已深,軍營的各處已經燃起燈火。
整裝待發的隊伍已經在校場集結完畢,因爲局勢緊張的緣故,安瑟斯必須連夜啓程趕赴新領土,隨行的除了本部的帝都軍第三師團,還有臨時抽調的暗衛探瞭。北疆、西防兩軍的軍長已在今天下午出發趕赴轄區,而北疆海軍第二師團少將亞伯特法透納,則應皇子本人的要求,作爲此行的第一助手,隨同前往迦蘭三省。
“狄蒂絲女伯爵那裡我會派人加以關注,你便專心做好面前的事。”柯依達站在點將臺上,目光掃過整齊有序的隊列,帝都軍黑色的制服連成一片,黃金獅子旗在半空裡飛揚,“需要什麼的話,便儘管開口。”
“是,姑姑。”
“安瑟斯。”柯依達深深吸了口氣,“這一次我在帝都坐鎮,如果你出了什麼差錯的話,我會馬上接手,但是那樣的話……”
之後的話,她沒有說下去,安瑟斯卻是了悟:“我明白,姑姑。”
但是那樣的話,我便輸掉了這次的試煉。
而今他已不是當年躲在姑姑羽翼之下的稚嫩少年,身爲成年的皇子和軍隊的統領,獨當一面是最爲基本的要求。
柯依達看着他,算是欣慰地點了點頭:“去吧。”
夜風習習,旌幡獵獵,年輕的皇子走下將臺,與陣前肅立的金髮青年敬禮致意,然後認蹬上馬,隊伍開拔,旌旗半卷着出了轅門,馬蹄聲錯落有致。
“林格。”柯依達居高臨下地看着,驀地喚了一聲,“叫人盯緊狄蒂絲女伯爵那邊的動向,另外抓緊前方的情報收集。”
“是,公主殿下。”神鷹軍的副軍長應了一聲,驀地又道了句,“公主似乎對於安瑟斯殿下這次的成敗十分在意 。”
聽他這樣說時,柯依達微微怔了一下。
想起前一天與皇帝之間的談話,她只苦笑了一下。
“無法不在意啊,林格。”她嘆息了一聲,擡起眼來,安瑟斯的坐騎已到轅門,回過頭來遙遙地向她敬禮,而身後的金髮少將也在那一瞬回頭,夜色裡看不清楚表情,只有燦然的金髮在黑夜裡甚是耀眼。
她的眼底略略顫了一下,不論如何,願你們平安歸來,我的……孩子們啊……
作者有話要說:
於是又要卡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