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諾大人——”貝倫卡反應過來的時候,“不可以”三個字已經被他硬生生的嚥了下去。
大人的傷勢並不適合這樣的激鬥,但顯然要在此時把他們拉開顯然不可能。
副官頭疼的皺了皺眉,不由得重重嘆了口氣。
不管是殘餘所剩無幾的僱傭軍,還是人數上佔據優勢的帝都軍都沒有出手。
只是肅穆立定,看着兩軍主將的帶着悲愴色彩的決戰。
久戰疲憊的伊薩克·羅蘭和負傷未愈的卡諾·西澤爾。
彼此都曾經是亞格蘭軍校之中的翹楚。
軍校禁止私鬥,而處於不同年級的他們並沒有太多的機會切磋。
也許這樣白熱化的激鬥,少年已經期待了很久。
既然如此,他卡諾又有什麼有理由不去奉陪?
鮮血濺到臉上,有熾熱的燃燒的感覺,藉着劍光,他可以清晰的看見少年的眼睛裡爲這搏殺而產生的興奮與狂熱的色彩,足以激起血液裡沸騰的感覺。
正午時分霧氣消散,太陽當頭投下慘白的光芒。
卡諾的劍光如雪,繽紛散落的瞬間將伊薩克手裡的軍刀撩飛,擡腿橫掃,已經陷入疲態的伊薩克被狠狠甩在地上,劇烈的疼痛讓他齜了齜牙。
瞬間,卡諾的劍鋒逼到他的咽喉。
殘餘的僱傭軍吃了驚打算朝這裡擁來,卻被他狠狠的吼了回去:“不要過來,放下刀槍!”
短暫的凝滯之後是丁零哐啷一陣金屬落地的聲音。
少年眼中的狂熱逐漸消散,彷彿水面激盪過後回覆昔日的澄淨。
“我還是比不過你呢,卡諾學長?”他嘆息着,眼底卻有笑意,“不過學長你說的話應該算吧,這些追隨我到現在將兵們,請不要爲難他們。”
“我向你保證,伊薩克。”卡諾收回劍,“跟我回去吧,不要在固執了。”
“大人——”
通訊兵在龐大的軍陣之中擠出一條路跑到近前,一個敬禮。
“什麼事?”
“報告,沃爾森·羅蘭侯爵逝世了!”
年輕的副軍長英俊的臉猛的一僵,緩緩浮現出空濛的色彩來。
他轉頭向後看去,少年噙着悲傷的微笑笑搖了搖頭,將頭向後靠去,仰面躺在地上,陽光如雪射入他的眼底。
一枚匕首扎進他的小腹,熾熱的緋色液體岩溶一般地汩汩而出將少年握着柄部的手然做熾烈的火紅。
卡諾的劍掉地,金屬撞擊的聲音彷彿喪鐘響起。
這喪鐘爲誰而鳴?
年輕的指揮官合上眼睛,擡手扯下身後的披風,在空氣裡劃過一道天藍色的美麗弧線,飄飄落在死去少年的法身上。
“大人……”貝倫卡早就在注意上司越來越蒼白的臉色,一個箭步衝過來,扶住了他略微顯得有些踉蹌的身體。
“不妨……”卡諾擡頭看看蒼白的日頭,只說了一句話,“好好安頓他……”
“老侯爵走的很安詳,還和孫女說了很多的話。”
迪亞哥·德林少將這樣向隨後趕來的卡諾報告,這間臥室沒有受到外界兵荒馬亂的影響,享盡天年的老人以安詳的神態長眠在牀上,卡捷琳壓抑着的悲傷啜泣在一片寧謐的氛圍裡時斷時續的響起。
蒼涼的安魂曲從窗外悠悠的傳來,隔着雕工精緻的窗欄可以看到維迪亞斜斜坐在走廊的石凳上靠着身後廊柱姿勢優美而懶散,神態卻是蒼涼,手裡的長笛有淒厲的銀光,映亮了年輕人如夕陽般豔麗的瞳仁。
老人是享盡天年而走的,但在臨終前目睹家族的敗落和蕭條,顯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卡諾沒有走過去,只是站在門口,疲倦的閉了閉眼睛。
“戰場清理的怎麼樣了?”
他問剛剛趕過來的亞德雷少將。
“戰鬥已經結束,剩餘的叛亂軍已經全部繳械投降,我的師團正在清掃戰場,按照您的吩咐,沒有給平民造成損傷。”
“圖亞市的市督在哪裡?”
“我的部下在侯爵府的地牢裡找到他,看上去吃了不少苦,不過好像精神還不錯。”
“必要的話請他配合一下善後的工作。”
“是,大人。”
接下來便是繁瑣的善後,卡諾沒有任何輕鬆的感覺,嘆口氣抽身出來,拐過走廊,突如其來的疲憊電一般的襲來,身體沉重的向一邊倒去。
“大人——”
貝倫卡下意識地扶住自己的主官,但見卡諾單手扶在牆上,另一隻手按在胸前,挪開便是觸目驚心的一片殷紅浸透了黑色軍裝與銀藍色綬帶。
淡金色的頭髮因爲被汗水濡溼而貼在額前,年輕人艱難地擡了一下眼皮,意識便開始漸次的流失……
柯依達從夢魘驚醒,在空蕩而凌亂的牀上坐起來,額頭泌出細密的汗珠。
午夜的天光微白,從窗櫺裡灑進來,像一道淡白的舞臺角光打在眼角,陰霾佈滿了皮膚。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的睡夢開始變得不太平,寒光鐵衣、雪滿弓刀,依稀便是柯楊冷咧清雋的眉眼染了幾絲妖嬈的血跡,她伸手出去試圖抓住些什麼,卻在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等到驚悸的睜開眼睛,便是空蕩蕩的房間和在夏夜裡飄蕩的羅帷,心便空落落的茫然疼痛。
長嘆一聲下牀,推開房門走出去,二樓的陽臺上樹影悸動如歌,如同碎玉零星落在她乾淨的素顏上。
已經是五月底,藍河省的戰事拖了差不多一個月,而塔倫的形式尚未明朗。
穿着白色睡衣長裙的女子擡起頭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一夜未眠。
“你的臉色看上去很不好。”
清晨與皇帝一起共進早餐是柯依達每天必修的事程之一,除了皇帝覺得有必要增加與分開多年的幼妹的相處時間以培養兄妹之間的感情之外,也希望就某些事務聽到她的意見。
然而今天看起來,她的氣色並不好。
皇帝蒼冰色的眼睛淡淡看了她一眼,“昨天晚上沒睡好?”
“做了噩夢而已。”柯依達沒有擡頭,心不在焉的擺弄手裡的餐具。
迪亞哥的最後一封報告來自三天前,卡捷琳·楊在神鷹軍的護送下已經抵達圖亞前線,“卡諾副軍長精神尚好”。
原話是這樣寫的。
但終究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皇帝盯了她良久,然後低下頭去。
“關心則亂。”他徐徐得道,細抿一口濃郁的奶茶,“看來朕低估了那個年輕人對你的影響力。”
柯依達手裡的調羹滑下精緻的桌沿,落在腳邊發出清脆的聲響。
“陛下——”
有點無措的動了動嘴脣,美麗的公主俯下身去撿起餐具,沒有說話。
皇帝冷眼看着,不動聲色推開餐盤,用潔白的餐巾細細擦了擦嘴脣,結束這頓看上去並不令他自己滿意的早餐。
“迪亞哥的報告還不令你滿意麼?”
“陛下?”這一次柯依達的臉色微白,藍河省的變故被她刻意壓制,但她似乎忽略了一點,神鷹軍在以往本就是直接聽命於皇帝的!
她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這是本不該有的疏忽,還是涉及到卡諾的事情已經混亂了她的思維?
這樣的認知讓她感到惶恐。
早上明媚的陽光射進寬大的落地窗,金色的塵埃和着飄蕩的白色窗簾一起翩然舞蹈。
察覺到她的片刻的僵硬表情,皇帝悠悠嘆了口氣:“朕不是不信任你,柯依達,否則的話不會將整個王國的軍隊交到你手上,但是朕現在似乎只能通過這樣的手段瞭解自己的妹妹在想什麼做什麼,這讓朕感到很困擾。”
柯依達沉默。
“即便是現在,你也無法理直氣壯地指責朕派人監視你是嗎?”
即便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監視,也足夠讓她惱火的。
皇帝蒼冰色的眼睛顏色陰鬱。
“難道這樣會有用嗎?”柯依達擡頭,“陛下是皇帝,是下官的主君,您所做的一切都是天經地義,即便是感到憤怒和不滿,我又有什麼資格指責您呢?”
“我是你的哥哥,柯依達。”
皇帝刻意換了稱呼,神采有點黯然。
“我知道。”女子的聲音低啞,默默的低下頭去。
她血緣上唯一的親人,這世上最爲強大的依傍。
沒有皇帝的支持,不會有她的今天。
他們彼此擁有最相似不過的血統,但恰恰血緣對於皇室成員來說,是最不可靠的東西。
黯然的站起來,施禮:“我用完了,陛下。”
欠身,退出。
門外陽光如雪,青絲寂寞的飛揚。
“朕似乎不是一個合格的兄長呢?”皇帝靠在紅色天鵝絨的靠背上,向剛剛進來的女官長苦笑。
“陛下已經做得很好了。”芙妮婭微微動容,然後款款施禮,“只是對於公主而言,你不僅僅是兄長,更是主君啊!”
一路從鷹隼宮出來回到自己的寢宮,柯依達感到疲憊,早上明亮的陽光射入眼底,反而覺得蒼白。
林格卻在門口等她,一陳不變的撲克臉。
“有什麼事嗎?”
徑直擦過他的肩頭向書房走去,幹練寡言的副軍長馬上跟進。
“迪亞哥少將的密報,藍河省叛亂已經平定,正在進行善後工作。”
“哦?”不能不說這是個讓人精神一振的消息,柯依達在辦公合作後面坐下來,接過他遞過來的書信。
已經是草木蔥鬱的初夏時節,窗外奼紫嫣紅開作一片,一束陽光透過半拉起來的窗簾縫隙射進來,女子精緻的容顏揹着陽光蒙上一層空濛的色彩。
良久,她放下手裡的信箋,懶懶的往桌上一攤,身子向後面的椅背靠去,合上了眼睛。
神色蒼涼。
“大人……”
林格遲疑的開口,卻沒有接下去,只是肅然的立着。
帝都軍結束叛亂,但副軍長卻重傷,喜憂摻半的消息。
“安排一下,今天晚上我要啓程去圖亞一趟。”終於睜開眼睛,柯依達淡淡的道,“儘量不要驚動其他人,我不在期間對外宣稱公主身體不適閉門謝客,當然——”
別有意味的看他一眼:“如果你要秉報皇帝陛下的話,我也沒有辦法。”
“大人!”林格·弗洛亞一凜,下意識的咬了下嘴脣,“不是您想象的那樣子的。”
“我知道,我不會怪你的。”突如起來的疲倦讓她不願再去追究這個話題,懶懶的閉上了眼睛,“照我說的去做吧……”
不是責怪,卻已經是警告。
想到也許會因此失去眼前這位女上司的信任,神鷹軍的副軍長艱難的舐了一下乾裂的嘴脣。
注意到她因爲疲倦而顯得稍許蒼白的臉色,林格微微皺了皺眉,想說什麼卻還是忍住了。
敬禮,告退。
王國曆229年5月30日,從醞釀爆發到帝都軍進駐圖亞城爲止,持續了一個多月之久的藍河省叛亂終於結束。
而帝都軍卻並沒有立刻返回帝都。
漫長而繁冗的善後工作剛剛開始,大批的俘虜安置、平民安撫工作,以及動亂之後的整頓重建,使得帝都軍仍然在圖亞市滯留了許多時日。
當然,身爲主將的卡諾·西澤爾並不容樂觀的傷勢也是軍隊沒有迅速的開拔的原因。
柯依達帶着隨身的侍衛輕裝抵達圖亞市已經是戰事結束七天後,午夜時分的暮色濃郁深沉,火把錯落有致點亮十里連營。
迪亞哥早早就在大營的偏門等候,一個立正敬禮:“軍長大人!”
“免!”柯依達利落的跳下馬來,身上的軍裝去了象徵軍銜身份的披風和綬帶,僅有代表神鷹軍的銀色十字肩章擦亮人的眸子,“情況如何?”
“下官已經安排好,請隨下官來。”
十分鐘後,貝倫卡·菲爾納少將從中軍主帳裡掀開簾子出來,看到突然出現在面前一身精簡行裝的冷麪麗人,一個激靈差點摔了手裡的藥箱。
“柯……柯依達公主殿下!”
“好了,不是皇宮行什麼宮廷大禮!”柯依達打斷他,視線移向大帳裡一豆燈光,“他怎麼樣?”
作者有話要說:
暫時熬過卡文期……評論纔是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