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依達從淺眠中被人喚醒,披上軍裝外套走到門前掀開帳篷厚厚的簾子,林格·西里耶正在門口等她,面沉如水。
“什麼事?”
“抱歉打擾您了,公主殿下。”神鷹軍的副軍長略低了低頭,“前方探瞭來報,距離這裡二百里處有大隊人馬調動和廝殺的跡象。”
柯依達看了他一眼,眼底的神情漸次冷下來,擡頭看了看天空裡慘淡的一抹新月,轉身撂下簾子:“進來說話。”
神鷹軍已經在維亞公路上日夜兼程的跑了十幾天,按照目前的速度,距離柯利亞迴廊只有一天不到的行程,途中只在偵查安全的範圍內搭起簡易帳篷做短暫的休息,即便是身爲公主的柯依達也只是窄小簡陋的帳篷裡稍稍闔一闔眼而已,一盞油燈,一牀加厚的羊毛毯,再在不大的空地上支起一張簡易的方桌以供擺放地圖或是沙盤,便是所有的擺設了。
林格在方桌的對面坐下來,一時便離得柯依達很近,年輕的副軍長似乎有些不太適應,低了低頭,清了一下嗓子方纔開口。
“看數量不下十萬人,以騎兵爲主,輔以一定數量的步兵,從地面傳來的蹄聲判斷隊伍行進有序,但是後來似乎有短兵相接的廝殺聲。進一步的情況需要等待下一批的探瞭回來。”
“依你看會是友軍嗎?”
“從行軍頻率和法令方式看,應該不是我方的軍隊。”林格略略頓了頓,“但與之交戰的,倒是極有可能。”
“前幾天‘蜥蜴’已經有消息過來,古格方面出動了蘇爾曼·埃蒙斯子爵的中央軍團。”柯依達攤開泛黃的地圖,指尖在維亞公路的圖標上略一停頓,“但現在他們的騎兵突然出現在這裡……前方的迪恩山谷是卡諾的帝都軍……”
“從迪恩山谷的前方繞道到這裡嗎?”林格蹙了蹙眉,“但是這樣,只要我軍迅速出擊,他們就陷入進退兩難的險地啊……”
柯依達眯起眼睛來,沒有說話,定定地看了面前搖曳的火苗許久。
“不,是棄子。”驀地,幽幽地道了句,猛的站起來,清雋的容顏被火光映着反而覺得冷峭而倉皇。
“林格副軍長!”
“是,大人!”意識到她的凌厲眼神,林格一個激靈站起來。
“傳令全軍,馬上起拔,騎兵在前,步兵押後,加速兩倍前進,必須在天亮之前趕到迪恩山谷!”
“是,大人!”
林格話音未落,卻見遠方傳來轟隆隆的巨響,跨出帳門朝外望去,西邊的天空不知何時已經被火光映的通紅,一彎新月被鍍成絢麗的緋紅,嗜血般的妖嬈。
柯依達仰起頭來,蒼色的瞳眸深處燃起緋色的烈焰,手指便在袖管裡握緊。
“這不是爲了截擊,而是爲了阻擋我們前進的道路。”
赫爾嘉揮刀砍掉一個撲過來的古格士兵,勒住坐下的戰馬,望着面前燃起的熊熊大火,狠狠地咬緊了下脣,手裡的佩劍依然在淌血,汩汩的深入被火焰炙烤地開裂的土地,觸目驚心的緋紅。
“該死的!”
她恨恨地道了一句。
她率領神鷹軍的將兵先行從維亞公路撤退,卻遭遇突然出現的古格騎兵的截擊,激烈的短兵相接只持續了短短的一段時間,前方突然燃起的大火從公路的一端綿延到另一端,宛如一條巨龍橫亙道路的中央,截斷了來去的通途。
卡諾·西澤爾帶領餘下的幾萬人趕到的時候,火焰藉助風勢益發地肆虐,還有沒有來得及撤出去的古格士兵在火光中與亞格蘭的將兵做生死相搏。
金髮的年輕人擡起頭來,臉頰被熾熱的空氣微微灼痛。
“看來蘇爾曼走了一步死棋。”他仰起臉,幽幽地道了一聲,“這些人已經被拋棄了。”
“卡諾大人!”貝倫卡緊跟在他的身邊,擔憂地打量了一下主官略顯蕭索的神情。
“這場火是爲了截斷我軍的去路,而想必古格的追兵已經距此不遠了。”卡諾長長嘆了口氣,不知是爲了眼前已經自己祖國拋棄的古格將兵,還是爲了身後追隨自己的帝都子弟們。
身後卻突然傳來慘叫聲,負責押解洛林·阿代爾兄妹的士兵胸前被利刃開出一道長長的血口,緩緩地倒下馬去,前任的東平軍軍長眸裡只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意,奪過佩劍來,將胞妹帶在懷裡催動□□的戰馬衝着右前方斜刺裡直衝而去。
“追!”
沒等貝倫卡出聲,便已經有數騎精銳撒開馬蹄直追而去。
“赫爾嘉,帶上這些人追上去。”卡諾擡頭望着煙塵揚起的方向,驀地出聲。
“卡諾大人?”
“洛林·阿代爾也曾是一位梟雄,即便要逃生也不會做無把握的事。”卡諾的聲音冷靜,“敵軍既然能繞道到這裡,右側山路一定有小道可以通往大路。帶上人追上去,說不定便能逃出生天。”
“但是,大人,您不跟我們一起嗎?”
“蘇爾曼的追兵很快便會過來,前有伏兵,後有追兵,兩面夾擊的話只會玉石俱焚。”
“下官留下來斷後,大人……”
“一般的人,恐怕蘇爾曼子爵不會放在眼裡吧?”卡諾無奈的笑了下。
倒不是他自視甚高,只是區區幾萬的人馬實在不足以與龐大的中央軍團對抗。
“沒有時間了,赫爾嘉,你帶着本部人馬先行,只需找到友軍即可。”
“大人,如果神鷹軍的話,突圍時會放棄重傷的兵士,而他們也由此覺悟。”
“非常時期避免更大損失的必要手段,我知道。”卡諾明白她的意思,“但是赫爾嘉,這30萬帝都子弟,是我將他們帶進這樣的修羅場,他們爲王國而戰,如果王國拋棄了他們,那麼此後便不會有人爲王國拋灑人血,而制定這場作戰計劃的人,也將揹負起殘酷的罪名和枷鎖。”
赫爾嘉望着他湖色的眼睛,微微駭然。
而後者卻是微微笑了笑,彷彿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答應你一定會留着這條命去見,這總行了吧?”
話說這個份上,火紅色的頭髮女子終於無話可說,揚起佩劍衝着身後騎兵一揮,衝着方纔煙塵尚未散盡的方向疾馳而去。
“貝倫卡……”卡諾彷彿是鬆了口氣,轉身看自己的副官。
“大人不必多說,下官是不會走的。”貝倫卡匆匆地打斷他,“相信這些弟兄們也是一樣的,是不是?”
後一句是衝着後面的將兵們吼的,迴應他的是幾萬血性男兒的吶喊。
“這些都是第二師團的兄弟,如果沒有大人,兩年前維拉礦山一戰我們就死在冰族的鐵騎之下了,這條命不過是還給大人的。”
卡諾想起那場慘烈的戰鬥,以及那時還依稀鮮活而今已經遠去的面容,垂下眼瞼來掩蓋了眸子的神情。
“不必說了,貝倫卡。”他緩緩的開口,轉過身去望着追隨自己的戰士們,擡高了聲線,“我感謝你們,一路浴血衝殺到了現在,現在我只能請你們再戰鬥一次,爲了我們能夠儘可能地生存下來。”
他仰起臉來回首望來時漫漫長路,依稀已經聽見馬蹄的轟鳴,擡起手來正好觸及胸前軍裝內袋裡金屬的物件,湖色的眸子忽閃了一下,旋即恢復了肅殺凝重的氣息。
海因希裡·索羅被愈來愈近的廝殺聲從睡夢中吵醒,睜開眼來透過旗艦的窗戶可以看到被火光染得緋紅的天空。
“怎麼回事?”匆匆披上外套來到船頭上,副官安諾德以及相關的高級軍官們已經在那裡等着他。
“前方有軍隊行動的跡象。”
安諾德遞過軍事望遠鏡來,隔着濛濛的夜色,依稀可以看見前方岸上大片涌動的人潮。
“看清楚番號沒有?”
“離得太遠,看不太清楚。”
“派出去的探瞭回來沒有?”
“幾天前帝都軍已經進入柯利亞迴廊,古格方面似乎也出動了大規模的軍事力量。”
海因希裡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他的西防軍在墨河中游遭遇大規模的古格地方駐軍圍追堵截,近乎耗費他半個月的時間方纔將其逐一擊潰沿河而上,似乎從這一點便可以隱約得知,古格軍方終於開始組織全面的反擊,而獵風作戰也即將結束,想起幾天前以國防部名義下達的軍令,想必目前的帝都軍處境並不容樂觀。
“傳令全軍進入戰備狀態,另外加派人手,打探清楚前方軍隊的番號!”
“是,大人!”
通訊兵剛剛轉身下去,便有前次派出的探瞭乘着一頁扁舟疾馳而來,到了跟前跳下船來登上海因希裡的旗艦,一路小跑地過來:“報告大人,是我方的友軍!”
“友軍?”
“帝都軍第五師團提蘭尼·巴哈少將,請求支援!”
海因希裡怔了一下,靠着船舷探出身子,透過望遠鏡向前方望去,遠處的旗幟已經漸次明晰,黃金獅子紋樣在這被火光映得亮如白晝的天空裡若隱若現。
彼時天邊的傳來悶雷般的炸響,彷彿是山嶺被撕裂開來,林格·弗洛亞在疾馳中勒住馬頭,高舉軍刀示意身後的將兵停下,警惕的向側手邊上的山道望去,便有碎石稀稀拉拉地滾落下來,近乎十幾萬的人馬從山道中疾馳而來,旗幟半卷,刀鋒染血,似是剛剛經歷一場激烈的廝殺。
“大人,好像是帝都軍的旗號!”
身邊有眼尖的人失聲喊道,林格擡起頭來,望着空中染血的黃金獅子旗眸中閃過一絲犀利的鋒芒。
“站住!下官神鷹軍副軍長林格·弗洛亞中將,前面是哪一路友軍!”
科恩·林頓中將剛剛擡手抹去額上的血污,擡頭看清了前面飄揚在空中的黑色蒼鷹旗,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愣了一愣方纔打馬衝上前去。
“下官帝都軍第三師團科恩·林頓中將,請求貴軍支援!”
取道卡特曼山嶺的帝都軍十幾萬帝都軍一度遭遇古格的伏兵,炸開山路衝向維亞公路的時候,鮮血已經浸透每一個人的軍裝。
十幾萬的人停下來望着遠道而來的友軍,周遭一時變得凝重。
“科恩大人……你們……”林格望着這些浴血而來的戰士,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身後的一字排開的騎兵卻自動讓出道來,一彪輕騎絕塵而來,爲首的女子白馬銀劍,黑色的軍裝如鐵,藍底白麪的披風在夜空裡獵獵飛揚。
“只有你們嗎,其他人呢?”
柯依達勒住馬頭,不等寒暄劈頭就問,蒼曈犀利,咄咄逼人。
“帝都軍第三師團加上第二師團三個旅團,滿員合計十六萬人,由下官率領從卡特曼山嶺突圍,活下來的都在這裡。第五師團由提蘭尼少將帶領取道弗嘉水道。卡諾軍長閣下……”
科恩·林頓望着面前女子冷冰冰的臉,一時頓住,不知爲何竟有不忍再說下去的念頭。
“卡諾大人帶領餘下的將兵從迪恩山谷正後方突圍。”
也即是說,他的身邊只有不到五萬人馬。
柯依達的眼底一寒,手裡的佩劍一鬆,險些便要離開虎口哐啷掉地,她死死地握住劍柄,擡頭看火光肆虐的方向,冰雪覆蓋了眼底倉皇的黯然神情。
彼時夜色稀薄,一彎新月如血,俯視着罪孽叢生的大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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