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請君入甕

偏僻的花園腳落裡。

項心慈穿着洗的乾淨的綠色長裙,長髮柔順的垂在腰際,還未完全長成的風弱身姿‘藏’在茂盛的花木間,蔥白的手指閒閒的轉着手裡的扇子,眉目不染而黛,脣色瑩潤漂亮,不急不緩的假山走着。

這裡往來的下人不多,幾乎人跡罕至,假山下的泥土上鋪了一層厚厚的苔蘚,三人來高的山石上落着一些枯萎的花瓣和葉子,是下人偷懶時不會着重打掃的地方。

項心慈在一處不起眼的位置站定,比對的看了好久,將手裡的扇子放在一邊,取出袖籠裡的‘如意’,挖個坑,小心的將它‘葬’在假山下的泥土裡。

這是她的寶貝,不小心失去了,卻依然要爲它尋個歸宿,證明自己多麼‘珍視’此物。

項心慈蓋上最後一層土,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動了,這得是受過多少苦,纔有如此敏感細膩的心思,想的出葬扇的溫柔情誼。

項心慈站定,滿意的欣賞片刻,又撩起裙襬踩了踩,粉色的鞋面落在青灰的泥土上,猶如跌落凡塵的瑤池仙草。

項心慈又蹦了蹦,頭上的髮簪晃晃,她覺得吵,又停下,慢慢踩,踩結實了,又彎着腰看了看,才‘傷心’的離開。

……

“七小姐把扇子埋了。”

“七小姐埋扇子了。”

“七小姐把扇子埋在西花園牆角下。”

傳到鄭管家這裡版本也沒有變。

待世子下衙署,鄭管家伺候着世子洗漱完畢。

燭光亮起,世子快看完手裡的書就寢時,鄭管家終於找了個比較和睦的時間,將事情被修飾成另一個樣子,小心的開口:“世子,七小姐估計是後悔了,已經把扇子丟了……”

項逐元看着書不吭聲。

鄭管家等了一會。

項逐元翻過一頁,眉宇微絲不動。

鄭管家一時間弄不懂幾個意思,只好安分的站在一旁閉嘴了。

……

項心慈每天都會抑鬱不得志的去她‘葬’扇子的地方坐坐,有的時候一坐就是一兩個時辰。

有的時候會爬上高高的假山,無聲的看着遠方發呆;有的時候是弱小的她坐在山石上,抱着雙腿,安靜的沉默。

總之,自從埋了扇子,就每天都穿着不同款式的舊衣服,去自己的傷心之地坐一坐。

說來也巧,府裡不知道爲什麼在換合作的衣坊,已經好些天沒有外人來量身量了,穿了舊的並不會突兀。

不過,爲什麼換了?上一世不是做的好好的?

更何況,大哥手裡的杜氏衣坊是掌握在她手裡的,認識的過程雖然不和睦,但和杜家打了三十多年交道,還是比較熟悉的。

從前的時候,她不喜歡杜家的衣裙款式,就自己畫了花樣和首飾讓她們做。

有一次她發現她畫的簪子,自己還沒有戴上,就出現了幾位姐姐頭上,才知道杜家偷用了她的花樣在京中私售。

她能答應,就哭鬧到項逐元面前。

項逐元就將人壓到她面前任她處置,她當時是要給這些人一些教訓的,看他們還敢不敢看人下菜碟。

結果,杜家很會斷尾保命,直接將杜家衣坊改名‘盛世繁華’送她了。

盛世繁華可以說是她後來大部分家底的來源,項逐元也私下裡當陪嫁送她了。

怎麼現在莫名其妙的換了,可她消息不靈通,聽不到外面的消息。

可換了就換了,手下的莊子換了個管事她還要不安、緊張、天塌兩天嗎!

沒人送現成的衣坊了,回頭就自己盤一個好了,本來不接觸項逐元,也不可能再拿他的東西。

項心慈將這件不重要的事扔一邊,認真辦手邊的事。

在她鍥而不捨的堅持四天後,她的‘秘密’所在終於迎來了她等待已久的人。

項逐言再次撥開花叢灌木,抓住了遺落在世俗的小妹妹。

他本是因爲看祖母,路過後花園,鬼使神差的就想來這裡看一眼,想不到就看到了此刻坐在高高的假山上,一臉嚇到的小七,以及他沒有出聲前,她無聲望着牆外的目光,那是被禁錮的茫然和憧憬。

項逐言笑着,沒心沒肺:“逮住你了吧!”

項心慈又驚又笑,大大的眼睛裡滿是水汪汪的控訴,下一刻又緊張起來,急忙手腳並用的從假山下爬下來,柔嫩的小手貼在堅硬的岩石上,沒有任何嬌養的自覺。

項逐言見狀,趕緊去扶:“小心點。”

項心慈急忙站在‘葬’扇的地方,唯恐三哥哥發現她沒有珍惜他送的東西:“三哥哥怎麼來了?”

百姑追來就看到想象中的人,心裡翻個白眼,面上卻恭敬異常。

“來看看我們爬山的七小姐啊。”

“三哥哥——”

項逐言的確沒想到看似柔柔弱弱的小七爬山那麼利落:“身邊的人呢。”

“去幫我拿吃的了,三哥哥要去看祖母?”

“一起去嗎?”

項心慈搖搖頭,祖母不喜歡她:“三哥哥去吧。”

項逐言揉揉她的頭:“不要再爬了危險,下次三哥給你帶好吃的。”

項心慈猶豫了一瞬,可還是不忍掃三哥哥的興,大力的點點頭:“嗯。”

……

項逐言從祖母那裡出來,又繞去了小七待着的角落。

百姑見狀,想問爲什麼,但見三少爺臉色不好,沒敢問。

項逐言讓人挖開七小姐站過的地方。

泥土痕跡已經不明顯,但是依舊有,小七覺得她自己做的不明顯,可她畢竟還小,又沒有接觸過什麼人,那點小伎倆顯得拙劣了。

小廝挖開,愣了一下,這些碎了的小東西他好像見過了,是他想的東西嗎——

項逐言也看到了,那把扇子已經碎的不成樣子,如今包在手帕裡被埋在這裡,項逐言心裡一股怒火上涌。

不過是一把扇子!她也不能收嗎!項逐言不用任何人解釋,幾乎就能想到沒有孃的孩子,在家裡是怎麼受人詬病欺凌的。

或者是有人看這把扇子好看,要要了去。

百姑沒有見過這把扇子,但觀其一角也知道做工不俗:“糟蹋東西——”

項逐言冷着臉讓人把東西埋回去,埋成剛纔的樣子。

……

項心慈如願見到動過的泥土,就像沒有看到,小小的自己徒手爬上了假山之上,無聲的望着遙遠的遠方。

這面牆的後面自然不是街道,令國公府一進套着一進,一牆隔着一牆,禁錮着恩澤着住在這裡的每一個人。

秦姑姑仰着頭,心驚膽戰的盯着,雖然不知道自家小姐要做什麼,但自家小姐這登高上遠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

項心慈要的是一種儀式,嚮往的儀式,三哥一定要能解讀的儀式。

項逐言今天給她帶了酸筍。

項心慈開心不已,爬下來,嚐了一口,覺得自己都要飛了。

以後每天項逐言都來找她玩一會。

項心慈好像不知道,還天真的問:“三哥哥又來看祖母?”

“不,來看小沒良心,吃了三哥這麼多好東西都沒有收到回禮。”項逐言將她抱到對面的石頭上坐下,陪着她聊天說笑。

“我有的。”兩人就回禮的問題爭論一番後,項逐言又開始他浪蕩不已的天南海北吹。

項心慈挺的認真,聽他講到高興處就沒心沒肺的跟着他笑,捧場的不得了,就是商家捧個角兒也沒有她這麼用心的。

幾天後,項心慈又聽完了一場‘鬧市勒馬’小心又謹慎的問:“三哥哥,外面真的這麼好玩嗎?”

項逐言聞言靜了好一會,就在項心慈因爲說錯話打算認錯時,項逐言開口問:“你想不想去外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