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節 商人

清晨的風很大,它們瘋狂席捲着雲層,彷彿草原上的牧人,把大團烏雲如羊羣般遠遠攆向天邊。於是蔚藍色的天空再次出現,溫潤柔和的陽光在薄薄雲霧遮擋下顯得尤爲舒適。但是好景不長,狂風再次把已經遠離的雲層重新推回原來的位置。天空再次變得陰沉,隱約伴隨着沉悶的雷聲。

山脈外圍地勢平緩的坡面上,一隊身穿灰黑色戰鬥服的身影正在緩緩前行。

從牛形變異人那裡獲取的記憶信息與現實的出入很大。按照肉塊細胞的“說法”,距離莫離扎卡村東面那個最近的村子,只有五天的路程。然而,蘇浩及其小隊已經在這條路上走了六天,仍然沒有看到有人類活動的跡象。

這顆星期上的重力和特殊環境,幾乎破壞了突擊隊攜帶的所有物資。就連紙張和筆,蘇浩也不得不按照地球上的方法重做。仍然還是搗碎植物製成紙漿,再通過晾曬得到粗糙的紙。雖然遠遠比不上光滑的機器製品,卻總算是有了記錄信息,可以攜帶傳遞的方法。

從離開莫離扎卡村的時候,蘇浩就一直繪製着沿路的地圖。他發現,牛形變異人的信息其實沒有錯,五天路程應該指的是從山脈內部的直線距離。但土著顯然不可能在變異人的勢力範圍修建村落。正因爲如此,自己才選擇從山脈外圍行進,路程自然要比預計中更遠一些。

也許是因爲莫離扎卡村周圍的變異人都被殺光的緣故,離開村子以後,小隊沒有遭遇戰鬥,也沒有發現變異人的蹤跡。

軍用揹包在短短几天內就被徹底腐蝕。超高重力環境下存活的細菌,對地球製品有着令人難以想象的可怕破壞力。迫不得已,蘇浩只能剝下被獵殺的變異人外皮,用莫離扎卡人那種粗糙的鞣製方法使其軟化,再縫製成必不可少的內褲,分發給所有“工蜂”。

製成戰鬥服的凱夫拉材料及其堅韌,即便如此,仍然無法抵擋空氣中無處不在的腐蝕細菌。如果是普通人類來到這裡,恐怕連三十分鐘都無法堅持。那些細菌的滲透力和破壞力極強,能夠在短時間內造成呼吸能力衰竭,內部器官大範圍出血等症狀。很幸運,這些肉眼看不見的殺手對強化人無能爲力,自然無法威脅到蘇浩及其手下那些成爲貝塔級進化人的“工蜂”。

身上這套戰鬥服是蘇浩最後的存貨。他一直穿得很小心,生怕有哪裡會被撕破。然而他已經察覺到衣料材質遭到了破壞,腹部、胸口和肩膀上出現了十幾道裂縫。胸部的陶瓷裝甲也開始龜裂。與其說是一件連身服,不如說是設計另類的乞丐裝。

在一顆枝葉繁茂的大樹下,小隊成員紛紛坐下休息,從變異人皮製成的口袋裡取出熟肉,慢慢地吃着,休息。

蘇浩罵罵咧咧地脫下戰鬥服,換上早已準備好的變異人皮內褲。雖然經過鞣製,這東西穿在身上仍然緊繃。沒有太多材料,褲子長度只能勉強達到膝蓋以上。看上去,就像和平時期的女式健身褲,只是並不透氣,被憋悶在褲襠裡的生殖器很不舒服,有種浸泡在溼熱溫水裡的感覺。

大家的感覺都差不多,卻沒有更好的辦法。

一個剃着光頭的“工蜂”用力拽了拽褲襠,很不滿意地嘟囔:“應該在這裡剪個洞,讓裡面變得寬鬆些,透透風。否則,會憋出病的。”

旁邊的“工蜂”大笑起來:“你的蛋蛋會見光的。你就不怕引來一堆女土著把你生吃活剝?村子裡很多女人在這方面都有需要,你這樣做根本就是在勾引她們,順帶破壞土著的家庭幸福。”

這就是擺在突擊隊員面前的現實。

這種皮褲穿在身上實在很難受,以至於人們在金字塔大廳裡工作的時候,已經不約而同都選擇赤身裸體。當然,這種情況只有在大廳裡“工蜂”都是男人的時候纔會出現。如果有女性“工蜂”在場,大家立刻會以快的速度穿上褲子。

莫離扎卡村的村民不會織布。它們以果殼或者樹葉作爲遮擋。這種特殊的衣着風格,突擊隊員們實在難以接受。

看了一眼頭頂上陰沉沉的雲層,蘇浩把最後一塊熟肉送進嘴裡,搖頭嘆息着說:“走吧!如果幸運的話,今天晚上應該就能抵達那個村子。”

……

遠遠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座村莊的輪廓。雖然很模糊,卻如同強心劑般刺激着蘇浩及其小隊的每一個成員。大家不約而同加快了腳步,朝着那個方向狂奔。

仍然還是用頂端削尖的木樁釘成圍牆,但這個村子的木柵顯然沒有莫離扎卡村那麼完整。單是在蘇浩能夠看到的這一面,被破壞的位置就多達七處。它們都是從外面被強行撞開,嚴密排列的木樁有些從中間被撞斷,有些被撞得歪朝一邊。周圍地面上到處是碎石和木屑,牆壁上還有很多早已變黑的血痕。

這種明顯是遭遇過戰亂的跡象,使蘇浩等人變得小心。他們紛紛握緊各自的武器,以戰鬥隊形慢慢接近村子。

村口有兩名男子負責把守。它們的身形五官與莫離扎卡村的村民沒什麼區別,體格強壯,手裡握着尖端磨利的長矛,用警惕的目光朝四周掃視着。

蘇浩的視覺效果已經超出了正常範疇。隔着幾百米遠的距離,仍然可以看清楚村口的景象。由於遮擋物和視線方面的差距,兩名男子對蘇浩等外來者毫無察覺。

一名站在蘇浩身邊的“工蜂”喃喃自語:“真奇怪,它們居然有衣服穿?”

蘇浩也看到了。兩名男子身上穿着類似無袖罩衫的衣服,似乎是棉麻之類的質地。雖然衣服表面有些髒,大概很久都沒有洗過,看上去的確不怎麼樣,但它畢竟是一件真正的衣服,而不是從變異人身上剝下來,只經過最簡單處理的人皮。

光是這一點發現,就讓蘇浩有了儘快與這些人接觸的念頭。

很快,蘇浩和兩名“工蜂”已經走到了足以讓對方看見的位置。至於小隊的其他成員,按照蘇浩的命令,分散隱藏在附近,密切注意村子內外的動靜。

“站住!你們是誰?”

突然出現的陌生人,使兩名男子顯得緊張。它們握緊了手裡的長矛,把尖端對準來人。可是不知爲什麼,看到蘇浩等人身上的穿戴後,它們緊張的表情開始變得鬆緩,表情和目光也多了幾份嘲諷。

站在村子大門坐邊的男子收起長矛,擋在蘇浩面前,用冷漠鄙夷的目光盯了他近半分鐘,才從鼻孔裡噴出一聲冷哼,側過身子,擡手指着數十米外的一幢木屋,冷冷地說:“趕緊過去吧!你們回來的太晚了,差不多已經快要結束了。要是再晚一會兒,你們就趕不上了。”

儘管不明白對方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蘇浩三人還是走了進來,朝着木方向走去。

這座村子的大多數建築也是棚屋,最顯眼的建築,仍然還是一座矗立在村落中央的金字塔。不過,它看上去非常破舊,塔身表面有好幾處明顯的裂痕,風化情況也很嚴重,在陰沉沉的天幕下,如同一塊記錄着久遠歲月的殘破石碑。

空蕩蕩的村落裡只有幾個孩子在玩鬧着。蘇浩釋放出思維觸手,發現有幾十個身影聚集在木屋裡。只是由於自己所處的位置恰好是在屋子背面,無法看到更多的場景。

繞到木屋正面,已經可以看到另外兩名手持武器負責護衛的男子。與村口的警衛一樣,它們同樣穿着款式簡單的衣服,看到蘇浩的時候,臉上充滿不屑一顧的表情。

蘇浩微微皺起眉頭。

他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大對勁兒。

村口和木屋的守衛雖然身形五官與莫離扎卡村民相同,實力卻要比村民高出一截,達到了相當於“奴僕”的階段。

這種等級的能力,已經超過了敏捷型變異人,達到能夠與牛、豬等力量型變異人對抗的程度。

木屋裡面幾乎被人羣擠滿,總共有四、五十個。從外表判斷,應該都是當地村民。這些人的穿着服飾仍然還是樹葉或果殼乾草。它們面黃肌瘦,顯然是長時間缺糧導致營養不足。很多人骨節很大,卻連站着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用疲憊暗淡的目光看着木屋中央。

那裡有七、八個人,分爲兩撥。其中一方只有一個身形佝僂,瘦弱的老人,正在情緒激動的爭辯着。

“尊敬的孟奇閣下,您開出的條件實在太低了,簡直令人無法接受。”

“這已經不是正常的貿易,而是掠奪,是搶劫。”

“求求您,發發慈悲吧!您已經買走了大部分村民,我們仍然沒有渡過雨季的糧食,我們無法抵擋山裡的變異人。求您發發善心,救救我們。”

老人臉上滿是皺紋,年紀看上去可能比維拉托拉還老。瘦骨嶙峋的身軀上到處都是傷疤和膿瘡。有些傷口已經年代久遠,只留下黑色的痕跡。有些顯然是最近纔出現,尚未結疤,外翻着皮肉,表面不斷滲出黃色膿水。它的背一直躬着,上身赤裸,下面則是用藤條編織起來的樹葉。看上去,活像一條瀕死掙扎的可憐彎蝦。

木屋正中放着一把木凳,表面鋪着一塊不知道使用什麼東西製成的軟墊。外露出來的部分有絲線繡成的精美花紋,上面坐着一個身材欣長,二、三十歲左右,皮膚白淨,極其英俊,被老人稱爲“孟奇”的年輕男子。

那是一種與蘇浩和“工蜂”頗爲類似,卻帶有明顯妖異氣質的英俊。

它的身材達到幾近完美的黃金比例,腿腳很長,簡直就是放大般的男性芭比娃娃。面孔削瘦,眼窩深陷,高挺的鼻樑使整個人顯得陰鷙,卻充滿難以形容的特殊美感。如果換在地球和平時期,肯定是時裝發佈周和大型車展上令人羨慕的模特。它有一頭不屬於任何美貌女性的長髮,很隨意的紮在腦後。這種打扮絲毫沒有讓人覺得怪異,卻有種特殊的氣質。

“薩拉姆撒阿卡,從我第一次來到這個村子的時候算起,我們之間已經打了數十次交道。你應該很清楚,我是一個商人。”

孟奇的嗓音有些沙啞,卻富含磁性,猶如低沉的詠歎調:“蘇安卡卡瑪村已經沒落了。包括你在內,這村子只剩下不到五十個人。你很清楚,雨季很快就要來臨,外面到處都是變異人。它們的鼻子很靈,說不定今天晚上就會衝進來。上一次戰鬥,你們損失了上百個人。那是你們最後的力量。儘管如此,你們卻沒能得到任何收穫。包括你們自己人的屍體,還有被殺死的變異人,全部都被擄走。你們仍然飢餓,沒有食物,連路都走不了,更不要說是留下來繼續戰鬥。”

薩拉姆撒阿卡,也就是與孟奇爭辯的老人大口喘息着,瞪着發紅的雙眼,嘴裡不住地哀求:“求求您,發發慈悲吧!我們只需要一點點糧食,您有很多,您完全可以幫助我們渡過這個難關。”

孟奇身上穿着一套非常華貴的衣服。當然,“華貴”這個詞只是與木屋裡其它人的對比。那是一種用細線織成的布料,也許是麻,或者是綿,但不管怎麼樣,根本無法與地球上精美華貴的絲綢或者其它布製品相提並論。說句不客氣的話,如果把村口和木屋前的守衛身上衣服看做是麻布口袋,那麼孟奇身上的衣服充其量不過是較白、較細的麪粉口袋。

“我的要求並不過分。”

孟奇顯然很清楚應該如何與眼前這些窮困潦倒,餓到半死的村民談判。它朝着薩拉姆撒阿卡看了一眼,淡淡地說:“我可以讓你們吃飽。不僅如此,還有足夠的衣服,溫暖的屋子,足夠的木柴和石炭,足夠你們渡過整個冬天。當然,現在說這些還太早。畢竟,現在只是夏天,雨季也沒有來臨。不過,蘇安卡卡瑪村的情況你們都很清楚。你們從上週起就開始斷糧,如果不是我及時趕過來,你們恐怕早就已經餓死了。”

停頓了一下,孟奇皮肉不笑地看着老人薩拉姆撒阿卡,陰測測地說:“以前的歷次交易,我們合作的都很愉快。你很清楚,我對你們沒有惡意。被我買走的那些村民都得到了妥善安置。我承認,我的確從它們身上賺取了部分差價,這是一個商人應該做的事情。我這個人做事情很公平,從不強買強賣。以前那些村民都是自願跟我走的,現在也一樣。”

“自願?”

薩拉姆撒阿卡顯然是被這種說法狠狠刺激到,雙眼頓時瞪直,語調悲愴:“如果不是被逼到無可奈何的處境,誰會願意出賣自由?三百斤索克塊莖一個壯年男子,四百斤索克一個女人,這就是你開出來的價碼。那種塊莖在雨季裡生長很迅速,收穫量極大。你就用這種廉價的東西把我們的人一個一個騙走。現在,整個村子只剩下了我們。”(關於重量、時間等計量單位,以地球爲準)

“呵呵!事情可不是你說的那個樣子。”

孟奇的話語雖冷,臉上卻始終笑眯眯的,好像根本不在意薩拉姆撒阿卡的悲痛和憤怒,悠悠然地搖着頭:“沒錯,索克塊莖在雨季的產量的確是全年最高的。可是這又怎麼樣?就算你播下一公斤種子能夠收穫十噸索克,那只是還沒有發生的事情。當然,你還可以帶人上山狩獵,播種更多的糧食作物。可是,你現在有多少索克塊莖?有多少托克玉米?有多少乾肉?你和村子裡的人能不能吃飽?睜開眼睛好好看看吧!這纔是最重要的問題。我的行爲再卑鄙,再無恥,再骯髒,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擺在蘇安卡卡瑪村所有人面前的問題只有一個————如果我走了,最遲不超過三天,親愛的薩拉姆撒阿卡祭司,包括你在內,這裡所有的人都要死。”

薩拉姆撒阿卡瞪圓的雙眼裡佈滿了血絲,它惡狠狠地盯着面帶微笑的孟奇,憤怒的神情變得越來越頹然。無言的抗拒只堅持了不到半分鐘,薩拉姆撒阿卡最後的信心和執念全部轟然倒塌。它踉蹌着後退幾步,背靠着牆壁,慢慢滑落,癱軟在地上。

孟奇對蘇安卡卡瑪村的情況瞭如指掌。是的,村子裡已經沒有一顆糧食,所有村民都在捱餓。再有幾天,就要迎來今年的第一個雨季。索克塊莖在溼熱的環境下生長速度極快,產量也極其豐厚。可是正如孟奇所說的那樣,無論豐收還是減產,都是幾個月以後的事情。就算是忍飢挨餓,蘇安卡卡瑪村的村民也無法支撐到那個時候。何況,村子還會不間斷遭到變異人的攻擊。沒有食物,沒有力氣,哪怕再勇猛的戰士也無法拿起武器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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