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傳來了搖籃曲……
是誰在唱歌?是媽媽,還是仁美阿姨呢?
細軟而溫柔的手正握着我的手,好動人的歌聲,我曾經聽過她的聲音。
是一位身穿喪服的金髮女子。你是……郎爾蒂雅小姐嗎……?
——我是多麼地希望你能活下去。
爲什麼要露出如此悲傷的表情?
我在這裡,我還活着!你不是給了我這顆心臟嗎?
不管你是惡魔還是魔女我都不在乎,我一直很感謝你,謝謝你讓我邂逅了亞道夫。
爲什麼要哭呢?因爲你把這顆心臟給了我嗎?還是,你非常重要的人去世了?
——我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你。
站在那裡的人是艾札克?他爲什麼穿着黑色的喪服呢?他看起來爲何如此哀傷?
花香好嗆鼻,我被埋在花海里,躺在棺柩之中。
我好像在哪裡看過有人臉色蒼白地躺在棺柩中,對了,是爸爸和媽媽,舉行葬禮的那一天,他們就躺在棺柩裡面,當時我的年紀還小,根本不瞭解爸爸和媽媽爲什麼要沉睡在箱子裡面。
——爸爸和媽媽死了,今天要和他們告別。
死了?什麼意思?
爸爸和媽媽的眼睛爲什麼不睜開呢?
——等奏老了、必須前往天國的時候,就可以見到睜開雙眼的爸爸和媽媽。
大人們皆穿着喪服,而同樣身着喪服的郎爾蒂雅小姐和艾札克正低頭俯視着躺在棺柩中的自己。
——再見了,奏,你一定很想回到父母的身邊吧。
——再見了,奏,我是多麼地希望你能活下去。
別離開我,郎爾蒂雅小姐!別離開我,艾札克!
然而聲音無法傳達至兩人耳裡,棺木的蓋子被蓋上,釘鐵釘的聲音響起。等等,別走啊,什麼地方都別去!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不要丟下我啊,艾札克……我希望能永遠和你在一起!
什麼地方都別去!
爸爸,媽媽……!
“……爸、爸,媽……”
小溪的潺潺流水聲竄入耳裡,不對,是更爲湍急的滂沱水聲,不是小溪……而是瀑布?
奏微微地張開眼睛,有好多人正由上而下地俯視着自己。
有四張臉孔在看我。猙獰的三角眼、穿入飾品的大鼻子、褐色的臉,上面還畫了如同刺青的妝,像棍子般又細又長的手腳彎曲,他們蹲低身子,看起來很像戴着面具,卻沒有戴。
仔細一看,他們只有幼兒般大;奏嚇得跳了起來。
“這、這是什麼……好痛!”
雖然想要站起身來,卻因爲雙腳疼痛而再次蹲下,低頭一看,腳上已經纏上繃帶,血還微微滲出。
“你醒了啊。”
有個人從眼神兇惡的小人後方出聲問話,揹着月光無法看清楚對方的長相,於是奏仔細端倪,他依稀見過這樣的身影,這個穿着體面的站姿是……奏驚訝得瞪大雙眼。
“——神樂崎……”
凱文背對月光,低頭俯視着奏。
“別動,說不定有好幾根肋骨移位了,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只受這點傷,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
奏試着搜尋記憶,然後“啊!”地叫出聲來,他終於想起來了,自己被天狗追到巖壁上,然後失足墜崖。
“你似乎先撞到了樹枝,所以削弱了摔落的速度,不過也多虧他們在下面接着你,不然你可能會直接撞擊頭部,快跟人家道謝吧。”
奏只是坐着發呆,凱文走了過來,然後在他的身邊坐下,而四肢修長的四個小人就像小孩子似地一窩蜂圍繞在他的身旁。
“謝、謝謝。……呃,他們是?”
“巴拉姆,阿茲特克的精靈,我常教導他們一旦有突發狀況發生,必須以救人爲第一優先,沒想到竟然在偶然間救了你,算你運氣好。”
身旁的登山揹包應該是凱文的,枕邊還點着小盞提燈,烹煮食物的爐子上點着火,小鍋子正冒着蒸氣,只有那個地方顯得特別溫暖。
奏觀望四周,這裡應該是溪谷一帶,瀑布從巖壁間傾泄而下,並非水聲滂沱的大瀑布,而是幾個小瀑布在高高低低的河牀中像臺階似地往下游流去,中央則有一塊大岩石形成一片小廣場,奏似乎是在這裡接受治療,此處和修行的時候去過的瀑布不同。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企圖突襲那顆心臟的刺客,出現在這裡沒什麼好奇怪的。”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問你爲什麼會——”
救了我呢?
凱文一如往常地板着面孔,繼續纏繞繃帶。
“我纔沒救你,是他們自己擅自……”
“可是,你不是在幫我包紮嗎!”
不知道是不是回答不出來,凱文只是默不作聲,奏已經越來越瞭解凱文的個性,所以感到很窩心。
“謝謝。”
“爲什麼要道謝,救你的人不是我。”
“連同上次的份。上次你不是也在迷宮中保護了我嗎,我還沒好好向你道謝。”
“吉多大概現身了……”
凱文並未迴應奏的道謝,徑自喃喃自語。吉多?好陌生的名字,奏一臉不解。
“你說的是剛纔攻擊我的刺客嗎?”
“他是我們的同伴,前去對付他的似乎是艾札克……果真如此的話,那傢伙八成已經玩完了,吉多不像我們這麼好應付,他現在說不定已經變成屍體橫躺在草叢堆裡。”
“別說那麼不吉利的話,艾札克不會輸的,他不可能會……”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是奏一想起遭火球和天狗攻擊時的情境,不由得閉上了嘴,突然擔心起艾札克的安危。他應該還好吧,不會出事吧?
“對了,可以打手機!”
奏將手伸向上衣口袋,卻找不到手機,可能是從懸崖摔落時遺失了,奏覺得越來越彷徨無助,抱着膝蓋縮起身子,一旁的凱文將茶葉加入鍋中的熱水,再將煮好的熱茶倒入杯子裡,表情冷漠地遞給奏。
“這是馬黛茶,暍吧,你的體溫在流失,喝茶暖暖身子比較好。”
好香,大口啜飲一口之後,身體確實舒暢許多,卻無法消除不安的情緒。
“……爲什麼要救我?只要不理我的話,我就會因爲心臟停止跳動而死去,對你來說不是很好嗎?”
“真可惜,差一點就可以成功。”
“你到底想怎樣……”
奏原本還想大聲責罵凱文,但是看到他神情凝重地坐在那裡,又把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吞了回去,凱文發出沉重的嘆息說道:
“真是的,我到底怎麼了,爲什麼出手救你,我怎麼會……”
凱文對於自己處處矛盾的行爲感到困惑、懊惱。他和吉多一樣,是爲了奏的心臟纔來到御嶽,今晚本來預定要完成襲擊任務,吉多似乎已經按照作戰計劃進行,但是凱文不僅沒有完成任務,還在這邊幫助奏。
“你……”
瀑布的水聲響徹月夜下的森林。
四周是細長的山毛樺倒影以及濺出白沫的清流。總覺得凱文的側臉在蒼白月光的映照下看起來有股難以言喻的痛楚,隱約透露出一抹疲態。凱文對奏總是無法坐視不管,他被自己矛盾的行動折磨不堪,不知不覺陷入沉思之中。
“凱文。”
於是奏試着呼喚他,聽到對方第一次叫自己的本名,凱文驚訝地張開眼睛,奏則眼神認真地注視着他。
“沒有其他方法了嗎?”
“方法?”
“真的沒有既不用阻止心臟跳動、又可以達成你們目的的辦法了嗎?”
凱文吃了一驚,奏緊接着說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們是哪國人,又爲什麼必須阻止惡魔的心臟跳動。告訴我吧!凱文,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也有了解一切的覺悟,希望你能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們爲什麼非得這麼做?”
“……沒有必要告訴你。”
“凱文!”
凱文緊抱着單邊膝蓋垂下眼,不過奏絲毫不氣餒地盯着他的臉……
突然。
奏發現瀑布方向好像有人在呼喚自己,於是回過頭去。
(剛纔那是什麼?)
眼前卻空無一物,巴拉姆也全都圍繞在凱文身邊,但是奏又聽見了,那是輕輕柔柔、彷彿要滲透到夜色中的,如同白色薄霧般的呼喚聲,說是聲音,卻又不是傳人耳裡,而是直接闖入心扉……
(什麼!?)
巨巖下方的瀑布潭一帶發出微光,真是不可思議,原本以爲是月光或其他東西的反射,仔細一瞧,才發現那裡的確有光源。看到搖搖晃晃打算站起來的奏,凱文做出反應。
“怎麼了?”
“瀑布那邊好像有什麼在呼喚我。”
光線變得越來越強,奏踉踉蹌蹌地往岩石的下方走去,一直凝視着瀑布潭一帶,然後止住了呼吸。因爲岩石底下窪地中的水,竟然不斷散發出難以言喻的七彩光芒,並且在黑幕下若隱若現。
“呼喚?但我什麼都沒聽到呀。”
“好漂亮,凱文,快來這裡!好像彩虹哦……你看,瀑布潭那邊正閃耀出七彩光芒!”
“七彩光芒?看起來像水在發光嗎?喂,難道你……”
奏不由自主地把腳縮回,從巖壁中涌出的瀑布看起來簡直就像人的形狀。那是什麼?看起來很像一位威嚴的武士,手上拿着貫穿整座瀑布的巨大長矛、臉上的鬍子宛如天空中的不規則雲朵、身上穿着表面有魚鱗狀的水花圖案鍾甲。那是神嗎?還是藏王權現?不知從何時起,奏已經聽不到四周的聲音,對方伴隨着懾人的強大力量不斷呼喚着奏,這顯然不是日本的神佛,紅色的頭盔、七彩束腰帶、獨眼……!
“——奧……丁?”
奏無意識地叫出某個名字,使凱文倒抽了一口氣。
“你說你看到奧丁!?”
奏整個人搖搖晃晃的,像被什麼東西牽制住一樣,繼續往瀑布方向走去。
“是奧丁的呼喚嗎?你看到出口了嗎?嘉手納!”
奏或許聽不到凱文的聲音,像夢遊症患者似地搖晃着往瀑布潭走去,然後跪地注視因七彩水花飛濺而閃閃發光的水面。
“那是……”
水面倒影似乎浮現出某種影像。有遼闊的森林、豐沛的河川、紅瓦磚牆建築櫛比鱗次的山丘、高聳的城牆,那是易北河嗎?是德國嗎?
奏戰戰兢兢地伸出手去,指尖碰觸到水面的剎那,數也數不盡的影像宛如激流通過似地迅速閃過奏的腦海,幽暗的森林早已恢復成恬靜的泉水,坐在馬背上高舉火炬的騎士、抱着兔子絨毛玩偶大聲哭喊的孩童、高聳的城壁、手持刀劍挺身而出的男人們、沾滿鮮血的雙手、羣衆在廣場的羣衆、十三位騎士、身披鍾甲的郎爾蒂雅、展開黑色翅膀的……
“……我必須走了。”
“不行,嘉手納!你一旦跳下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再不走的話……”
“不能去~~!”凱文奮力大吼,使勁從後方抱住了即將跳入瀑布潭中的奏、使盡全力將他的身體往後拉,過猛的力道讓兩個人倒在一起、滾落到岩石上。
在摔倒的衝擊之下,奏才如大夢初醒似地回過神來。不知何時,瀑布的水聲伴隨着真實感再度傳人耳中,奏看到凱文正用力地喘着氣,臉色鐵青地看着自己。
“我……剛纔是……”
“好險啊。”
不知不覺之間,瀑布潭又迴歸黑暗,光芒消失了,水面上的蒼白月光反射在漆黑中,奏不知道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感到非常困惑。
“剛纔的到底是……”
“原來如此,這座瀑布是聖域之水……實在太大意了。”
“凱文,我剛纔看到的是?我好像看到了某些景物,碩大的城堡和騎士、好像還有抱着玩偶哭泣的……孩童……”
喃喃低語的奏毫無預警地滴下淚水。
(咦?)
我怎麼哭了?我見過那個金髮的小男孩,他不就是曾經出現在夢中的孩子嗎?我們要去牆的另一邊、去鐵欄的另一邊,我牽着那個孩子的手,說他是我的弟弟……
(難道,那就是……)
“那是‘亞道夫’的記憶。”
坐在提燈旁的凱文開口說道,奏又是一震,不由自主地跪坐下來,逼問凱文道: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剛剛從水面的倒影中看到的市街和城堡到底是……!”
“你或許看到了阿斯嘉特。”
阿斯嘉特?奏驚訝得睜圓眼睛。
“是的。”凱文將手放至於單邊膝蓋,表情嚴肅地注視着奏說道:
“那是我們的國家、唯一的祖國,可是,卻不存在於任何地圖上。”
“‘地圖上找不到的國家’!?”
奏立即反應過來,就是艾札克曾經待過的國家嗎?他常常提到的那個地方!?
凱文微微點頭。
“是的,被世界永久封鎖的國家。”
“永久……封鎖的……”
“阿斯嘉特……”奏複誦了一遍,凱文擡頭仰望樹梢上空的明月,臉上浮現出如釋重負的神情,因爲他已經決意要說出一切,回望奏的眼神充滿了真摯之情。
“我接下來要說的話,遠比這裡發生的事離奇,而且我無法證實給你看,相不相信由你,不管你接不接受,我們都真真切切地在那樣的現實中過生活、一路奮戰過來,若你願意誠懇地聽我說,告訴你也無妨。”
奏緊張地點點頭。
“我會認真聽的。”
凱文像要確認一樣微微頷首,背對着滂沱瀑布再次擡起頭仰望明月。
“我們的祖國阿斯嘉特沒有記載在地圖上是有原因的,因爲那是一個完全沒有國境接壤的國家。”
“沒有國境接壤?”
“它也不是島國,沒有辦法依據經度或緯度測量,沒有辦法用數字表示出它位於地球的什麼方位。”
“什麼意思?”
“……據說在好久好久以前,我們的祖先是由諸神戰爭中敗陣下來的一羣人。”
凱文平靜地開始訴說,而奏則保持着聽古代傳說故事般的心情仔細聆聽。
“奧丁,是我國的最高之神的名字,他是北歐神話或日耳曼神話中廣爲信仰的神祇,普遍被認爲是我們的祖先,阿斯嘉特的名稱也起用自奧丁治理的‘諸神國度’,在過去,諸神經常和魔物展開抗戰,因爲那場戰爭,我國的諸神和魔物大軍都全軍覆沒。”
“神都因此滅亡了嗎?”
“是的,衆神滅亡又被稱爲‘諸神的黃昏(Ragnarok)’”
從巖縫間流泄而下的清流水花在月光的輝映之下,猶如某種碎片似地閃閃發光,凱文的聲音清晰明瞭,連瀑布的聲響都無法左右。
“我們的祖先逃過了諸神的黃昏之災難,好不容易纔存活下來,然而光明和國土卻被奪走了,他們被趕到以看不到的牆壁包圍的‘虛無之處’,人稱〈無的世界〉,祖先以諸神的黃昏中死去的衆神亡骸作爲資源,付出莫大的耕耘之後,才孕育出光和水,讓那個地方成爲適合人居住的世界,並且命名爲‘第二個阿斯嘉特’”
“死去的衆神亡骸……難道就是……上次看過的那個**?”
“是的,就是神聖資源‘神骸’。”
凱文碰觸戴在脖子上的翡翠色盧恩符文寶石。
“那是被封鎖的國家‘第二個阿斯嘉特’中構成萬物的神聖資源……當然,我現在說的都是祖國誕生時的神話故事……屬於傳說的範疇,哪些部分是真實、哪裡具有可信度我一概不知道。不過,實際上我國國內無論是太陽、星星或月亮都是被創造出來的,連空氣和水也都是由名爲‘神骸’埋藏在地底下的石化燃料製造而成,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連太陽也是被創造出來的嗎……?天空中沒有其他東西嗎?”
“是的,我們的國家並沒有和任何一個地方相連,無論是天空或陸地,整個空間完全呈現封鎖狀態,置身於阿斯嘉特就連眼前的月亮也看不到。”
奏只是茫然地聽着凱文的話……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地方!?
看到奏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凱文瞥了他一眼,淡淡地繼續說明:
“所以纔會不存在於地圖上……因爲根本無從記載,明明是一個居住着近兩百萬人口的國家,竟然沒有人將它畫在地圖上,或者該說,根本沒人知道到底該記載在什麼方位。”
“……我完全不知道有這樣的國家。”
“嗯,國際社會不承認它的存在,祖國甚至和這邊的任何一國都沒有締結邦交,而且根本無法隨意往來,完完全全被封鎖在外,在那裡出生的人一輩子都別想離開。”
“咦?可是,你現在不是在這裡嗎?”
“只有一小部分的人可以和外界往來,條件是——”
說着,凱文亮出右手中指上的戒指。
“這是〈卡都凱烏斯之戒〉,擁有此物的共有十三人,將近兩百萬的國民之中,僅有十三人可以自由和這裡的人往來。”
“僅有……十三人。”
“是的,那就是〈卡都凱烏斯的騎士〉——超騎士。”
奏相當震驚。
“什麼意思?不是在現代的超騎士學校畢業就可以成爲超騎士嗎?戒指不是沒有得到EU的許可就不能使用嗎?”
“艾札克是這麼說的嗎?他還真會編故事。〈卡都凱烏斯之戒〉是阿斯嘉特帝王所屬的東西,只有十三枚,所以只會授予帝王任命的十三名特別騎士,這是可以突破圍繞阿斯嘉特的那道看不見的牆的,世界上唯一的終極遺物。”
“那艾札克和朱德先生也是……”
“他們也是阿斯嘉特的超騎士,郎爾蒂雅也是,還有亞藍和馬裡耶斯,以及讓我們陷入迷宮中的卡珊朵菈……這是變身爲女性時的名字,他的本名叫卡珊德洛斯,是男性;還有,我也是國王任命的十三名騎士中的其中一人,之所以越過國界來到這裡,是爲了國家存亡而執行任務。”
“而‘神骸’是非常有限的資源,爲了節約、儲存貴重的資源,超騎士的任務就是跑遍世界各地不斷尋找、學習當地最尖端的技術,以及各式各樣的當地咒術,甚至是終極遺物,以維持國家的永續經營,而朱德是曾經指導過我的導師。”
總覺得我被狐狸騙了。
奏光聽就感到無比震撼,想了想後又放下心來。
“這麼說來,他們果然不是歐洲器官移植網的職員……”
凱文流露出同情的目光並且直視着奏。
“……艾札克出身於德國是真的,他原本是外界的人。”
“爲什麼?一般人不是無法往來阿斯嘉特嗎?”
“只有一種例外,那算是奧丁的一時興起,雖然很罕見,但這邊的人有時候也會誤闖阿斯嘉特,雖然不知道是因爲哪些因素或什麼狀況纔會進入我國,不過誤闖的人大部分都經由湖泊或沼澤等水路,並且親眼目睹到被認爲是‘奧丁’的巨大精靈。誤闖者聲稱,當時曾經目睹水面上閃耀着光芒,然後被大浪吞噬……所以,從外界誤闖進來的人,我們都稱之爲‘奧丁撿回來的孩子’。”
奧丁,這是奏剛纔無意間脫口而出的名字,是在瀑布潭中看到的異國戰士,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它,對了,那不就是郎爾蒂雅小姐被湖水吞噬時出現的巨人嗎!難道就是那個……
“那麼,剛纔你拉住我是因爲……”
“啊~~我以爲你也被召喚了,一旦去了那裡,就永遠別想回到這邊的世界,而且那是一個封閉且即將迎向毀滅的國度,想回來是絕對不可能的,除非你能成爲超騎士。”
“艾札克他們也曾經像剛纔一樣受到奧丁召喚嗎?因此而誤闖阿斯嘉特?”
“你說得沒錯。”
“那、他說出身自舊東德,並且從那裡逃亡出來的事是……”
“都是真的。艾札克出生於東柏林,卻無法順利逃亡到想要前往的國家,之後誤闖阿斯嘉特,和他一起逃亡的哥哥也是。”
“哥哥,他就是……”
“就是亞道夫,你心臟的原主人。”
奏終於連回嘴的力氣也喪失了,並且沉默下來,看到這樣的奏,巴拉姆們簇擁而上盯着他看,凱文以“我們正在談重要的事情”爲由趕走巴拉姆。
“……亞道夫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會被你殺死呢?”
面對這個問題,凱文不願意多談,他緊盯着拉弓的手,彷彿在搜尋痛苦的記憶,接着才深深地發出嘆息。
“我們的國家目前正面臨重大的危機,我剛纔已經說過,被封鎖的阿斯嘉特的萬物都是由‘神骸’孕育而生。”
“嗯,你說水呀、光呀,和空氣都是……”
“不出幾年,‘神骸’就會枯竭。”
奏屏住呼吸,張大雙眼。
“枯竭……!?不會吧。”
“即使善加利用,最多也只能再撐個十幾年,這代表再過十幾年,支撐阿斯嘉特的能源將會歸零,再也無法孕育出光、水或空氣來,人民將無法維持生存,而且無處可逃,只能等死,兩百萬人民只能迎接死亡,阿斯嘉特將要滅亡。”
奏被震懾得無法言語。兩百萬,他終於瞭解到事情的嚴重性,心跳慢慢地加快。凱文只是冷淡且平靜地繼續陳述:
“但我國的政府竟然日漸腐敗,這樣的危機已經迫在眉睫,王族們卻不僅不研討對策,還因爲剩下的極少資源的開採權問題而反目成仇、相互爭奪資源,最看不慣那些人的作爲的就是亞道夫,他認爲不可以將生命寄託給那些愚昧者,於是在王宮內發起武裝政變,自立爲帝,號召阿斯嘉特的人民攜手阻止國家走向滅亡,成爲國家的領導人。”
“國家的領導人?也就是說……”
“亞道夫成了帝王。”
奏驚訝得擡起頭來,凱文用銳利的眼神和堅定的語氣繼續訴說:
“他是第五百七十七代樹海帝,亞道夫.法恩.瓦爾德米拉。亞道夫爲了生存之路,肩負起國家重任,成爲王者,他提出避免國家滅亡的政策、發揮了強而有力的領導能力,提出足以取代‘神骸’的嶄新資源開發計劃,同時推動讓被封鎖的阿斯嘉特開放的國政。”
胸中的悸動轉爲興奮,奏漲紅臉緊握拳頭。
“太厲害了!沒想到他竟然是這麼厲害的人……”
“指定艾札克成爲超騎士的人也是亞道夫,亞道夫身爲改革者,大舉掃蕩腐敗的王族、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凝聚人民的向心力、和國民建立起深厚的信賴關係。可惜,嶄新資源開發和國界開放計劃並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完成。”
凱文痛苦得低下頭去,瀑布激起的水花在月色的反射下包覆他的側臉,懸吊在鎖骨附近的盧恩符文寶石在月光的照射之下閃耀着綠寶石光彩。
“凱文……”
“亞道夫他……逐漸偏離正軌了。”
凱文注視着浮現在寶石中的【И(Hagalaz)】盧恩符文,喃喃自語道:
“我認爲那個人的體內一定有某種東西促使他發狂,他最後竟然煽動阿斯的人民將凡城的人民……”
“阿斯?凡城?”
“阿斯嘉特中,自古以來就是由阿斯神族和凡城神族兩大部族所構成,我方是凡城派的超騎士,因此,我們必須保護凡城的子民免於獨裁者的迫害。”
“獨裁者?亞道夫做了什麼嗎?”
“殘害凡城的人民。”
凱文將盧恩符文寶石握在掌心,像在詛咒似地瞪着月亮。
“他煽動阿斯的人民、導致他們行爲脫軌,那些傢伙竟然聲稱凡城的子民都是愚昧貪心的寄生蟲而糾舉譴責,最後甚至以‘別讓他們奪走所剩無幾的寶貴資源’爲由,歇斯底里地做出不當的鎮壓行爲,那些傢伙將凡城的人民隔離在被牆壁環繞的狹窄城鎮中,剝奪所有的權力,還因爲避免國家滅亡的政策遲遲沒有進展而心焦如焚,最後發展成大舉鎮壓凡城人民之慘劇。凡城的人民只能擠在貧民區內,連權力和自由都被剝奪了……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我不用想也知道,儘管我不願意去想,但我知道,那個人虐殺了凡城的人民。”
聽到如此恐怖的言詞,奏嚇得不敢作聲。
“虐殺……”
“他說‘碩果僅存的資源難以讓大家生存下去,爲了讓自己能夠活下去,必須殺害勢力薄弱的凡城人民——’,那個人是惡魔,和亞道夫這個名字如出一轍。”
奏無法完全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凱文接着說:“你難道不知道嗎?”
“對日本人來說或許很難想象,不過你總該聽過阿道夫.希特勒吧?他是德國的……不,應該說是半世紀前犯下人類史上最惡劣罪行的獨裁者,他假借民族淨化之名鎮壓猶太人,而且大量虐殺猶太人,阿斯嘉特的現狀讓人很難不聯想到當時的情景。”
“……所以你才暗殺他。”
奏用僵硬的表情凝視着凱文質問:
“是這樣吧!”
“……在還沒演變成無法挽回的地步之前,總要有人出面阻止。”
凱文看着放箭的那雙手,在月光的映照下,他的手看起來格外慘白。
“只要一說出亞道夫有虐殺的意圖,阿斯的傢伙必定會矢口否認。但我就是知道,我的身體比任何人都瞭解那個人的本性,雖然他被那些傢伙稱爲救國之領導者,可是他的真面目遠比想象中恐怖,絕對不能讓那麼可怕的男人成爲救世主……!”
“凱文……”
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奏清楚地窺見他的拳頭裡首度流露出某種情感,他到底懷藏着什麼樣的苦衷呢?
“也就是說,那麼可怕的人的心臟現在正在我的胸膛裡嗎?”
“……是的,確實如此。”
“可是亞道夫還活着,假使讓心臟回到亞道夫身上就麻煩了,所以必須將我一併除掉,我說得沒錯吧?”
凱文露出極爲痛苦的目光,然後點點頭。
“起初,我們根本沒有料到你會有記憶着牀的可能性,不過,亞道夫的心臟不是普通的心臟,而是‘黑色心臟’,亞道夫也因此被認爲是能夠避免阿斯滅亡的關鍵人物。”
“什麼意思?”
“我國一直將擁有‘黑色心臟’的人視爲極其稀少的特別人物,之所以會被這麼看待,是因爲那顆心臟和阿斯嘉特被鎖國的起源有關。”
“被鎖國的起源?”
“我國代代相傳着一種說法,那就是將阿斯嘉特封在〈無的世界〉的人曾經擁有‘黑色心臟’。”
凱文注視着奏的胸口附近繼續說道:
“而且,據說那個人就算肉體死去,但只要把心臟移植到其他肉體上就可以繼續存活。黑色心臟似乎擁有自我意志!它擁有自己的心,‘擁有黑色心臟的人’是讓以奧丁爲首的衆神因諸神的黃昏而滅亡的罪魁禍首、是一個非常恐怖的魔物;我會說它是‘惡魔的心臟’,也包含着這樣的意思。”
奏緊張地吞下口水。
“你是說,那顆心臟被放入亞道夫的胸膛了嗎……?”
“是的,不用開胸也可知‘黑色心臟’的擁有者是誰,因爲‘黑色心臟’光靠心臟脈動波就可以破壞精靈,亞道夫也曾這麼做過,而你也曾經光靠心臟脈動波就打倒了牛頭人——和他做了一樣的事情。”
奏皺起臉、用手按壓左胸,是那個時候的事情。雖然奏並不是很清楚變成迷宮的校舍裡所發生的事,不過,牛頭人的身體確實曾經突然和心臟律動同頻起伏,靠着脈動波使空間扭曲的程度慢慢減弱。
“封鎖住阿斯嘉特的人也曾經擁有‘黑色心臟’,所以他們纔會認爲若是亞道夫的話,或許可以打開鎖國狀態……真是毫無根據的說法。”
凱文像在盡情抒發內心的鬱悶似地接着說道:
“傳說中,‘黑色心臟’以千年難得一見的機率從這邊的世界!我們稱之爲‘中庭.米德加爾特(注:米德加爾特(Midgard),又稱中庭,北歐神話中人類居住的地方。)’孕育而生。可是,亞道夫的‘黑色心臟’並非自然產物,而是人類刻意製造
出來的,也就是所謂的‘非正規’製品。”
奏越來越緊張,巴拉姆又跑到面前,或許是對他的白色修行僧裝扮感到相當好奇吧,頻頻觸摸着結袈裟上圓滾滾的絨球。
凱文見狀,慢慢地站起身來,拿起鋼杯走到溪流旁裝水並且倒入鍋中,大概是準備再衝泡一些馬黛茶。接着,他從揹包的口袋中取出夾煉袋,倒出裡面裝的松子分給巴拉姆們,並說:“嚼一點這個吧。”
“米德加爾特也有‘黑色心臟’的傳說,你知道嗎?”
“這邊的世界也有‘黑色心臟’的傳說?”
“是的,這裡也流傳着好幾則故事,像基督教的心臟傳說就是其中之一。”
基督教!?奏又是一驚、縮起身體。
“又是這麼驚人的字眼……”
“這件事被視爲異端傳說,是在講耶穌基督被綁上十字架後的故事。傳說耶穌在耶路撒冷的各各他山丘受刑後,其弟子將遺體從十字架上解下來,並且以亞麻布包裹後埋葬,埋葬的地點就是現在的聖墓教堂中的復活教堂。據說害怕耶穌復活的預言成真的人馬上就從死骸中取出心臟,聽說那顆心臟呈現紫黑色,而且取出後馬上開始跳動,害怕的人們連忙將心臟放回耶穌的胸膛後逃逸,就是這樣的傳說。”
凱文邊將松子分給討食的巴拉姆,邊繼續說明:
“除了基督教之外,據說擁有黑色心臟的歷史人物也不在少數,而且每一個人都對當代民衆產生非常重大的影響。十八世紀以來,歐洲就非常積極地進行‘黑色心臟’的相關研究,甚至出現過信仰‘黑色心臟’的信徒,那樣的研究一直持續到近代。”
“……‘黑色心臟’的研究啊。”
“是的。經過研究後發現,擁有‘黑色心臟的人’對別人都具有非常強烈的感化力,其言行舉止甚至可以操縱人心。”
“聽懂了嗎?”凱文問道。
“將兩顆跳動的心臟並排在盤子裡,就會逐漸以相同的頻率跳動,並排三顆以上時,不出多久,所有的心臟就會以相同的間隔跳動。心臟原本就具備感化力與同化力,‘黑色心臟’的感化力更爲突出、強勁,據說擁有‘黑色心臟’的人可以掌控人心、將他人的心或思考扭轉到自己冀望的方向。”
奏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挺直了背脊。
“……一旦讓這種人成爲政治家的話,對國家而言,必定會出現一個具備驚人向心力的領導者,有人發現了這一點,那是一羣企圖壯大國家,想要‘製造’出次世代強力領導者的人們。”
“難道就是因爲這件事……”
“是的,我上次提過的人造心臟就是因此誕生的。”
(暗藏名字的心臟……)
奏嚥下口水,回望着凱文那綠寶石似的眼眸。
也就是特殊機構以人工方式製造出來的‘黑色心臟’。
“我只能說,參與此研究的是在東西冷戰期間位於東側的某個國家,那個國家營運着特殊機構,並且經過長年研究,成功地以人工方式製造出感化力極佳的‘黑色心臟’,亞道夫是在幼兒時期被換上那種‘黑色心臟’的人。”
“你爲什麼會知道這些事呢?”
“我取得了名爲馬林科夫文件的秘密數據。”
凱文擡頭看着從岩石中探出頭來、像在描繪弧線的水櫟樹後,再度將視線落在好似掛在水櫟樹梢上的明月。
“文件中記載着‘黑色心臟’相關生產計劃,推動該計劃的機構已經隨同國家的瓦解而解散,現在已經不存在了。而第一名的完全案例‘亞道夫’的資料,和亞道夫.法恩.瓦爾德米拉的簡歷不謀而合。”
“你是說,亞道夫打從一開始就是爲了成爲王者而誕生的人嗎?”
“不只是這樣,他還是一個可以操控人心的危險存在、是天生的洗腦者,讓這樣的人當上領導人的話,人民將沒辦法再以自己的頭腦思考,這正是最危險的地方。”
凱文越說越激動,繼續控訴道:
“國家一旦脫離正軌,就會一發不可收拾,現在的阿斯嘉特已經步上最糟糕的軌道,懷着不同論調或疑問的人馬上就會被肅清,言論封殺不知道奪走了多少人命,然而更恐怖的計劃卻還在持續進行。那個人纔是背叛者!明明和人民約定過,直到‘神骸’用盡的‘歸零之日’來臨爲止,一定會竭盡心力爲民衆爭取福利、還發誓要讓全國人民都活下來……!如今卻連奧加和杭德特都被殺害……只要那個人繼續當領導者,凡城人民就……!”
“所以纔要殺了他嗎?”
凱文嚇了一跳,終於回過神來、吞回即將脫口而出的話。
奏用分外耿直且悲傷的眼神注視着凱文。
“所以,才演變成現在的局面嗎?”
“嘉手納……”
“……別說了。”
奏弓起身子,低下頭去。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你的話實在太沉重了,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早知道會變成這樣,當初就不應該考慮移植這種事情。”
“把心臟帶出來的人是郎爾蒂雅,她留下了馬林科夫文件——”
“夠了!我不想聽!”
奏拼命抗拒,肩膀不停抖動,雖然早已作好覺悟,結果還是超出了自己的接受範圍。
“真是夠了,我已經徹底瞭解你爲什麼必須阻止這顆心臟繼續跳動,儘管如此,我還是無法乾脆地對你說‘真沒辦法,來吧,請動手’。”
凱文用相當哀痛的眼神看着奏。
“你又要殺人嗎?”
“……”
“你不是已經殺過了人嗎!你殺了亞道夫,然後還想再殺人嗎?只能用死來解決這件事嗎?這樣一來不就和亞道夫一樣了嗎?這麼做和爲了自己的生存利益而屠殺凡城人民的傢伙們有什麼兩樣!”
“……嘉手納……”
奏擡起頭,往凱文的肩膀靠了過去。
“難道沒有其他方法了嗎?我不喜歡這樣,我還是不想就這麼死掉。”
凱文的肩膀被奏用力搖晃,痛苦得扭曲着臉龐,但是奏卻沒有放鬆力道。
“你的目的是阻止亞道夫復活吧,只要這顆心臟還在我的胸膛裡,亞道夫就永遠不會活過來,重點是不要讓心臟回到亞道夫的體內吧?既然如此,就繼續留在我這裡又有什麼關係?根本就不用特地殺掉我啊!”
“只要那顆心臟繼續在你的體內跳動,艾札克他們就會千方百計地奪回心臟。”
“那麼,只要亞道夫死掉的話……!”
凱文換上真誠的目光,像要看穿別人的心事似地直視着奏。
“……你希望捐贈者死去嗎?”
奏嚇得啞口無言。
“看吧,你果然希望捐贈者死去,爲了得到心臟,寧可犧牲他人,若你希望亞道夫死掉的話,也不用找藉口了,因爲,給了你心臟的亞道夫已經死了,你卻不顧亞道夫的死活,只想奪走心臟。”
“我……害死了亞道夫……”
自己剛纔到底順口說了什麼?奏終於驚覺自己話中的意思,對於自己竟然變得這麼可怕而感到驚恐不已,只是不斷地甩着頭,氣若游絲地說道:
“不……不是,纔不是!”
“那又是怎樣?你不歸還心臟的話,亞道夫就難逃一死,亞道夫死去的瞬間,你就再也不能說心臟是別人提供的,這下就變成是你從亞道夫那裡奪走了心臟。”
“不是,纔不是!不是那樣!……不可能、也不可以從活人身上取得心臟啊!只有腦死的人能捐贈器官。可是,亞道夫還沒死……只要歸還心臟的話,他的生命就得以延續……所以我必須將心臟還給亞道夫,把心臟……我不信!”
奏緊抓着凱文的肩膀,哀求似地大叫着:
“那我該怎麼辦?我真的非得歸還這顆心臟不可嗎?但是心臟怎麼能說還就還!太沒道理了!可是,不還的話亞道夫就會死,明明還活着卻得受死,怎麼可以眼睜睜地看着還在呼吸的亞道夫……”
“嘉手納……”凱文用力抱住奏。
“我到底……該怎麼辦?”
奏依偎着凱文,任由淚水決堤。
少年的慟哭劃破了瀑布的巨響,迴盪於月夜的溪谷間。
月亮已經溜到好遠好遠的地方,躲到巖壁的後頭。
馬黛茶也完全涼掉了。
奏面容憔悴地坐在岩石上,抱着膝蓋。
月夜的森林早已歸於寧靜,巴拉姆們像顆球似地蜷曲身子躲在岩石底下睡着了,耳邊不時傳來貓頭鷹的夜啼,凱文在不遠處靜靜地守護着眼前的奏。
“艾札克……果然想從我這裡奪回心臟吧。”
奏終於有氣無力地開口說話。
“是的。”
“我果然被他騙了嗎?”
凱文沒有作答,奏垂下眼皮,心中悲痛莫名。真悲慘、真難堪,臉上浮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眼淚卻在同時奪眶而出,擦了又擦,淚水還是不斷自眼角滴零而下。
“虧我這麼相信他……”
凱文始終不發一語,只是直直地盯着他。
“……那麼,凱文,雖然你認爲亞道夫是一個不該繼續活下去的人,但我卻無法妄下定論,無法評斷誰是誰非,我沒有那個資格,因爲我只是個受贈者。”
器官移植的受贈者不得以醫學以外的理由——也就是用捐贈者身分等理由拒絕移植,這就是捐贈者與受贈者之間的關係。不管移植有什麼內情,自己也只能採取旁觀者的立場,奏一直這麼認爲。
纏繞在山毛櫸上的蔓藤像拉響拉炮後灑出來的綵帶般,隨心所欲地往溪流垂下,樹枝的剪影在半空中構成某種圖形;奏憂傷地擡起頭來。
“我還是不能讓你殺死我。”
“嘉手納。”
“受贈者不能從‘還有生還機會的人’身上取得心臟,既然知道捐贈者還活着,就必須將這顆心臟……還給人家。”
“那麼做的話,你也會死的!”
“就算會死掉也必須這麼做!沒辦法,我當然一點也不想死,可是,也不能將還活着的人的心臟據爲已有呀!”
“嘉手納……”
“在心臟歸還給亞道夫以前,我必須好好地活下去,在那之前必須好好保護心臟。”
奏拭去鼻水,擡頭仰望夜空。
“反正我註定要死,是要把心臟還給亞道夫呢,還是被你殺掉呢……命中早已註定好了,一定。”
奏的眼眶中含着淚光,但是他卻聳聳肩笑了出來,強裝堅強地數度吸着鼻子,努力說服自己:我一點也不後悔,無論是一個月還是兩個月,能夠活下來就已經很幸福了,該滿足了,只不過——
“爲什麼會流下這麼多淚水,爲什麼……?”
哀痛的情緒彷彿要撕裂胸口。
奏不停用修行僧服的袖口擦拭眼淚,再次緊緊地抱着膝蓋。
“早知道會這麼難過……當初就不應該選擇活下去!”
自己最相信的事物全都是謊言,自己最喜歡的笑容也是裝出來的、都是虛構的,假裝要保護我,事實上只是在保護心臟,隱藏在溫柔笑容背後的那顆真心,隨時都準備要從我的身上奪回心臟……
——你有想過我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情在保護你的嗎?
——我喜歡奏,真的很喜歡。
直到最後一刻……我都是這麼相信你!
(艾札克!)
凱文哀痛地傾聽奏極力壓抑的啜泣……但是他的耳朵捕捉到溪流對岸有人踏着雜草前進的腳步聲,靈敏地察覺有異後,馬上像野獸一樣擺好防衛姿勢,將手伸向插在大腿側邊的皮革刀鞘內的“黑曜石刀”。
“噓,安靜。”
發現有人接近,奏也擡起他哭得紅腫的眼皮,凱文提高警覺地將視線移至昏暗的對岸,壓低嗓門說道:
“對方似乎已經發現你的行蹤。”
“發現我的行蹤?誰?艾札克嗎!?”
“是吉多。”
凱文緊盯着幽暗的森林深處簡短回道,用壓抑的語調悄聲說道:
“艾札克恐怕已經被解決了,吉多已經把目標鎖定在你的身上。”
“什麼?這麼說,艾札克他……!”
凱文神情緊張地從刀鞘中拔出“黑曜石刀”。吉多是赫爾穆特派來取代受傷倒下的亞藍的凡城派超騎士,人稱‘天生的暗殺者’,擅長最爲兇狠的暗殺術,他和亞藍不同,不是一個懂得人類情感的對手,他一旦鎖定攻擊目標,絕對可以毫不猶豫地將之解決。
(怎麼辦?)
他不是說得通的對手,而且自己也沒有理由阻止他們狙擊心臟。
(可是,現在……)
“滾出來,吉多!”
凱文朝着漆黑的對岸大叫。
奏也循着凱文的視線緊盯着黑暗的遠方,雜草叢生、往前突出的巖壁上突然出現一道散發着詭譎氣息的黑色人影。
奏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令人不寒而慄、毛骨悚然的殺氣瞬息逼來。
凱文的額頭也流下汗珠。
用青黑色頭髮蓋住單眼的吉多,正站在岩石上俯瞰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