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意樓定定地站在那裡,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華央,像是在觀察一個謎團,眼底滿是思量和考究。
她敏銳機警,頭腦聰明,邏輯思維更是出乎他意料地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釐清這麼多看似繁雜無章的事情,並且找到合理的解釋。
他承認,一開始決定讓她參與到這件事情中來,正是因爲看中了她的聰明,可是現在他卻開始有些懷疑,選擇她,究竟是對還是錯。
“你默認了。”見他沉默,華央開口替他給出答案,“你的眼神已經承認了。”
蕭意樓頷首,“是,我承認了。”
華央挑了挑眉,“你後悔了?”
蕭意樓勾起嘴角,笑得冷冽,“我蕭意樓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也不會給自己後悔的機會。”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的存在讓你有了後悔的想法,你就會……殺了我?”
聞言,蕭意樓定定看了她兩眼,突然彎眉一笑,“起風了,臣送皇上回紫宸殿。”
華央擡眼向四周看了看,果然起了風,枯枝輕輕搖晃,堆在枝椏上的雪落了下來,一地銀霜。
她長吐一口氣,輕輕點了點頭,擡腳朝着紫宸殿走去,邊走邊問道:“你爲什麼不問我,輔政王是什麼病?”
她的聲音很輕,她確定,蕭意樓就在她身後,他一定聽得到。
只聽蕭意樓應道:“我問了,你就會說嗎?”
“是虞美人。”華央說着回身看了蕭意樓一眼,蕭意樓腳步霍地一頓,顯然,這是一個他沒有料到的狀況,華央跟着停下腳步,頓了頓又道:“準確地說,是一味含有虞美人的毒藥,這種毒藥我在古籍上從來沒有看到過,忌先生也說是世間罕見,只有兩個人解得了,偏偏這兩個人如今都已經不知所蹤。”
蕭意樓沉了臉色,道:“怎麼下的毒?”
“應該是混在食物裡服下去的,這是一種慢性毒,需要長期喂服才能起效,毒發時的症狀與寒邪侵體很是相似,所以一開始的時候容易被忽略,一旦毒性滲透入骨,想要拔除就不大可能了。”華央的臉色也跟着沉了下去,語氣越來越冷,顯然,身爲醫者的本能,讓她對於這種歹毒的毒藥厭惡至極,“而除卻毒發本身的痛苦之外,虞美人的效力也會越來越明顯,越來越不受控制,發作的時候必須繼續服食方能暫時緩解這份痛苦,否則,便會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若是意志力不強的人,稍有大意就會被毒性控制。”
蕭意樓面上雖然沒什麼太大的反應,低垂的雙手卻下意識地緊緊握起,低聲問道:“既然這種毒世間罕見,那會製毒下毒的人必然更少見,忌先生可有說,是何人下的毒?”
華央點點頭,“他說,是他的師弟,可是這位師弟早在很多年前就與他失去了聯繫。”
“師弟……”蕭意樓輕輕唸叨了兩聲,“那些太醫從未見過的毒,也許這世間也只有他們那一族人會有。”
說着,他垂首看華央,“你既然能猜到那麼多事情,應該也早就猜到了忌先生的身份吧。”
“消失多年的神醫一族,哈啦族。”
蕭意樓頷首,“當年,幾乎整個哈啦族的人都精通醫術,他們號稱這世間他們沒有他們認不出的藥、治不了的病、解不了的毒,以及……”
“制不成的毒。”
“沒錯,哈啦族的人醫術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據說曾起死回生,正也因此,纔會受到前朝樓氏的百般重用,自然,也沒少得罪人,樓氏覆滅之後,哈啦族遭受牽連,當時的族長爲了保全族人,便帶領剩下的族人避世而居,兩百餘年不復入世。”
華央鳳眉緊蹙,“而今他們不僅重返俗世,甚至還牽涉到朝堂之中來,這其中的緣由和目的怕是沒那麼簡單,忌先生他……”
“他是來找人的。”
“找人?”華央愣了一下,“他告訴你的?”
“他不告訴我,我便查不出來了嗎?”蕭意樓挑眉淺笑,“神醫一族只是被傳聞神化了而已,他們就算醫術再了得,也不過就是普通凡人。”
聞言,華央不由跟着輕笑了一聲,點了點頭,“倒也是,那你知道他在找什麼人嗎?”
這一次蕭意樓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我和他之間沒有恩怨,對彼此也沒有任何加害之心,現在這狀況算是各卻所需,更何況,若真的算起來,他也算是我一位恩人的故人。”
華央不由皺了皺眉,似乎對着複雜的關係很是頭疼,“你的恩人,是忌先生的故人?這位恩人是誰?忌先生知道嗎?”
蕭意樓搖頭,“也許知道,也許不知,我不問,他也不說。”
華央無奈一笑,搖了搖頭,“你們都喜歡這麼彆彆扭扭的嗎?若是換做是我,知道我的一位恩人和我身邊認識的人是故人,一定老早就問個清楚明白了。”
蕭意樓淺笑,“我不問,是因爲我知道問了也沒有什麼結果,他和那人也已經許久不曾見過。”
華央神色一怔,“他的師妹?”
蕭意樓愣了一下,“他告訴你了?”
華央道:“之前談起輔政王中的毒,忌先生自己說起有一位師弟和一位師妹,只不過很多年前就失去了聯繫,沒有再見過。現在你說起那位故人,我自然最先想到那位師妹。”
頓了頓,她擡頭看着蕭意樓,遲疑了一下,蕭意樓道:“你想問,那位師妹爲什麼是我的恩人?”
華央也不掩藏,點點頭,“我是想問,但是你不一定要回答,說不說是你的自由,我不會有任何情緒,不過,如果你決定要說,那就告訴我實情。”
蕭意樓抿脣,淡淡道:“我入洛城之前,曾經身受重傷,命懸一線,她救了我的命。”
說着,輕笑了一聲,“記得我早就跟你說過,我也認識常用的草藥,那一次傷得很重,躺了近半年,每天與草藥打交道,想不認識都難。”
華央有些愕然地看着他,而後後退兩步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搖頭,若不是他親口說,真的很難想象,他曾經受過那麼重的傷。
雖然心裡還有很多疑惑,很想問他爲什麼會受傷,被何人所傷,可是話到了喉間就被她自己又壓下去了,她明白,蕭意樓能告訴她這麼多事情已經很難得,原本,他可以什麼都不說的。
想到這裡,她便長嘆一聲,點點頭道:“不管怎樣,現在人好好的,就比什麼都好。”
蕭意樓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而立,輕聲道:“所以,你一定要答應我,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着,不管你想要做什麼,只有活着纔有可能。”
華央白了他一眼,擡腳朝着紫宸殿走去,道:“放心,我是死過一次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更珍惜這條命,我絕對不會輕易讓自己死掉的。”
蕭意樓跟在身後淡淡笑着,輕輕道:“那便最好。”
一連兩天,風萬鈞那邊沒有一絲有用的消息傳回,雖然找到了兩個販賣虞美人的小商販,可是兩人的虞美人都是直接供給了一位商貴,而且量很少,根本就不是他們要找的人。
第五忌那邊,雖然他找到解毒的法子,但是緩解抑制毒性的藥方倒是研製出了一道,與華央反覆商量試了之後可行,便先用來給風若宸壓制毒性。
可是這終究是治標不治本,想要根治此毒,還是必須要想辦法找到解藥。
一入臘月,各宮各所都忙碌起來,尤其是戶部,而今是大興元年,仁帝初回,又趕上年關,戶部的年終盤查自然是成了一項首要大事,仁帝甚至下了令,讓六部交錯開來互相監督,太傅徐平來主導,想來仁帝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不是不燒,只不過是燒的晚了點,她這是鐵了心地要揪出些什麼來。
偏得,衆臣還說不出個什麼來,畢竟仁帝剛剛回朝,對朝中諸臣和諸事並不瞭解,也就不存在刻意針對誰的意思,而大家心裡也大都明白,這一次恐要遭殃的人會是誰。
相府正院,一應下人皆已屏退,就連平日裡跟在景晟身邊伺候的人也被他遣開,這才神色凝重地回到後院,進了一座僻靜的院子。
一名黑衣侍衛守在廂房門外,見到景晟連忙俯身行了一禮,“大人。”
“嗯,先生來了?”
“來了,在屋裡等了有一盞茶的功夫了。”
景晟連連點頭,眼神有些緊張,並沒有注意到身後那名黑衣侍衛的異樣神色,快步走到門前輕輕叩了叩門,三短兩長,而後屋裡那人應道:“進來。”
景陌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對着正背對着他站着看牆壁上字畫的灰衣男人作了一揖,“先生,您總算回來了,我那藥已經快用完了……”
“聽說有位神醫去給輔政王診治了?”灰衣男人轉過身來睨了景晟一眼,這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面容清瘦,眉眼細長,眼底閃着狡黠的寒光。
景晟連連點頭,“我正要告訴先生,確實有人去給輔政王診治了,而且那人姓第五。”
“第五忌……”
“對對……”景晟連連點頭,“當時聽聞他姓第五,我這心裡就有些不踏實,想着他會不會就是先生說過的那個人。”
“呵呵……”灰衣男人陰沉一笑,“是,當然是,這世間只有一個第五忌,那就是老夫許久不見的師兄。”
說着,他擡眼朝着門外瞥了一眼,喃喃道:“師兄,多年不見,你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