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好吧,你們行行好吧。”秀春隔着厚重的宮門,哭的厲害。“貴人身子不爽,若是再沒有醫藥恐怕是要不好了。求你們開開門,請張太醫來嘉德宮爲貴人診治。”
門外鴉雀無聲,根本就得不到半點回應。
秀春哭的更加傷心了:“就算你們不許太醫進來,也送些吃的來啊。貴人都三日粒米未進了,這樣下去不是要活活餓死嗎?貴人到底也是貴人,你們不能這樣苛待於她。你們開門啊,開門啊。”
好幾日了,這門外都沒有一點回應。
就在秀春絕望了,以爲門外根本就沒有人的時候,這門卻忽然被緩緩的往外拉,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動。
“求求你們,送些吃的進來吧,貴人的身子怕是要挨不住了。”秀春不禁激動起來,跪在地上連連叩首:“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救救貴人。”
姚嘉兒氣定神閒的立在敞開的宮門外,一臉鄙夷的漠視着這嘉德宮裡的一切。“別再吼了,攪擾了陰貴人安胎,你當不起這罪責。”
也是她這一句話,秀春才發覺原來陰貴人的輦車就停在不遠處。
秀春嚇得不輕,整張臉慘白的沒有血色。
她聽姐姐說過,當日郭雪兒死在永巷裡,陰貴人就曾去過。且替她動手的,也是姚美人。
“奴婢拜見陰貴人,給姚美人請安。”秀春心跳的厲害,滿心的怨恨,怎麼這宮裡就沒多留下一個可靠的奴才呢?也好趁機去給皇上送個信。否則鄧貴人這次豈不是在劫難逃了。
“滾開。”姚嘉兒往前了一步,臉色凝重的瞪着秀春:“別在這裡擋道。”
秀春嚇得不輕,跪着挪開兩步,惶恐道:“宮中現在一片狼藉,雜亂不堪。實在是不便貴人和美人入內。美人有何吩咐,不如讓奴婢代勞……”
“我說滾開,你聽不懂嗎?”姚嘉兒惡狠狠道:“別以爲你姐姐秀吉在陛下身邊伺候,我就拿你沒轍了。神不知鬼不覺的弄死個賤婢,在這後宮之中是最輕而易舉的事情。”
“美人恕罪,美人饒命。奴婢也是沒有辦法。奴婢是奉命伺候鄧貴人,自然不敢怠慢。奴婢……奴婢並不是存心要和美人作對。”秀春知道,她這一走,鄧貴人必然凶多吉少。
可她也明白,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的侍婢,根本就阻攔不住陰貴人要鄧貴人的命。
“豈有此理,你這刁奴好大的膽子。”姚嘉兒雙眼渾濁,似是能噴出火來。“給你臉你都不接着,那就別怪我手下無情了。”
陰凌玥斜了身邊的莫璃一眼。
莫璃連忙吩咐安固上前:“將那賤婢也送到永巷去。”
“諾。”安固手上的力氣極大,三兩步上前,一把揪住了秀春就往宮門外拖。
“陰貴人饒命,奴婢之罪。陰貴人饒命……”秀春拼命的喊叫,是想讓鄧貴人聽見動靜。哪怕是躲起來都好,只要能避過這一劫。“陰貴人饒命。”
看見陰貴人皺眉,安固擡手照着秀春頸後就是一下子。
秀春頭一昏,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瞬間就安靜了。
陰凌玥這才就着莫璃的手下了輦車,吩咐莫玢將食籃子提上。
“表姐,您這是做什麼?”姚嘉兒不解道:“她都要死的人了,有必要對她這麼好嗎?”
勾脣一笑,陰凌玥少不得道:“倒也不是爲了她好。只不過她畢竟是鄧家的女兒,也和陰家沾親。就當我送一送這位鄧貴人好了。畢竟這麼多年,這宮裡也唯有她算得上是對手。”
“呸!”姚嘉兒啐道:“她算的上什麼對手,還不是三兩下就被表姐您收拾利索了。充其量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媚子。”
懶得聽她說這些話,陰凌玥邁進了宮門。“嘉兒,你在這裡看着。有什麼事情及時讓人通傳一聲。”
“表姐……”姚嘉兒不甘心,她也想看看這位鄧貴人是怎麼死的。“您一個人進去,萬一她對您不利怎麼辦?”
“不是還有莫玢和莫璃嗎!”陰凌玥斂容,收拾了臉色,道:“你可得仔細瞧着,別人不相干的人來打擾。
”
“諾。”姚嘉兒唯有點頭。不進去也好,省的來日出什麼事情了,還要怪她。這麼想,心裡反而是舒服了一些。
這時候,天剛擦黑,宮裡陸續的掌了燈。
唯獨這嘉德宮裡,一片死寂,和永巷那種陰氣森森的地方沒什麼差別。
陰凌玥越往裡面走,越覺得不舒服,連吹在身上的風也都是涼颼颼的。“鄧貴人這時候在哪裡?”
“奴婢聽方纔的侍婢說鄧貴人病了,還想請張太醫過來瞧一瞧。既然是有病,必然是臥牀不起。”莫璃皺着眉頭道:“也就是貴人您還這般好心,帶了那麼多佳餚來瞧她。她如此的恨毒,妄圖謀害龍裔和您的性命,死有餘辜,貴人何必理她的死活呢。”
眼角眉梢裡都是得意。陰凌玥抿了抿柔潤的脣瓣:“落得如斯地步,她一定是不希望別人看到。可我偏偏要一睹這位新貴人的風采。”
“說的是呢。”莫玢一臉的鄙夷:“憑她是誰,敢和咱們貴人爭高下,這便是下場。有了這一位做例子,往後看誰還敢造次。如此一來,宮裡又要太平好些年了。”
三個人說着話,就來到了鄧綏的廂房門外。
這會兒,她嘴巴乾的厲害,正喝水,卻無奈頭暈,起不來牀。門就被推開了。
“秀春,給我倒杯水。”沙啞的聲音聽着就讓人不舒服,鄧綏有氣無力道:“口渴極了。”
“那正好。”陰凌玥不緊不慢的走上前去:“我這裡正備了一碗湯,舒心爽肺,解渴潤喉是再好不過了。莫璃,扶鄧貴人起來慢用。”
鄧綏聽見這聲音,不由得有些愣。但僅僅是一瞬間的疑惑,便連忙從牀上坐了起來。“還當是誰呢,原來是陰貴人大駕光臨。”
轉念一想,她又奇怪不已:“陛下不是吩咐,任何人不許探視。陰貴人怎麼好爲了給我送一碗湯就違拗聖旨。萬一陛下要是責怪起來,那怎麼好?”
陰凌玥聽見她的聲音就覺得不舒服。何況她還一字一句說的那麼慢。“趕緊先喝了湯在說話吧。莫玢,你把帶來的膳食都擺好,讓鄧貴人慢用。”
還別說,莫玢剛把飯菜擺出來,鄧綏就來了精神。
這飯菜可真香啊,三日沒吃過東西,怎麼可能不餓呢。
鄧綏從莫璃手裡接過湯碗,毫不猶豫的喝了下去。這湯溫溫的,的確潤喉解渴,喝起來肚子裡都暖了。一碗湯喝下去,人也好受多了。“多謝陰貴人惦記。”
她自己下了牀,走到桌旁:“早聽說陰貴人宮裡的膳食講究,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那臣妾就不客氣了。”
話音沒落,她就自顧自的吃起來。
絲毫沒有擔心這飯菜有什麼不妥之處。
莫璃和莫玢對視一眼,都顯出了鄙夷之色。而陰凌玥則自己擇了個位置,安坐着看她享用美食。
“鄧貴人就不怕我在這飯菜裡做手腳,以回報這些天你對所做的事嗎?”陰凌玥不疾不徐的說。
“陰貴人想要我的命,方法有很多種。”鄧綏雖然吃的不少,可舉止優雅,沒有顯出狼狽之態。“在飯菜裡下毒豈不是便宜了我?這麼輕易就死了,還有什麼意思?何況您若真的打算這麼做,何必親自過來送膳,就不怕撇不清干係?直接讓人在御膳裡做手腳,不是更方便嗎!”
聽她這番話,陰凌玥不由笑了。“鄧貴人果然是好見識。且還如此的大膽。”
“倒也不是我好見識。”鄧綏溫和的看着她:“我只是覺得,陰貴人能坐穩後宮的位置,必然是聰慧的。聰慧之人,是不會用笨辦法來除掉礙眼的人。畢竟得首先保全了自己。”
這樣的挖苦,陰凌玥也好久沒聽過了。“和你說話就是舒服。這宮裡最缺的,就是如你這般伶牙俐齒還膽敢與我作對的人。你可別忘了,我肚子裡懷着陛下的骨肉,就憑你一個新寵想和我鬥,可能嗎?”
想來是陰凌玥覺得自己必死無疑了,纔會把話說的這麼直白。
鄧綏笑了笑,又吃了一口菜:“入宮這幾個月,宮裡的人與事就已經看得很明白了。貴人您高高在上,向來隻手遮天
慣了。順着你的人,自然會多得你幾分眷顧。那些面和心不合的,多半是被你打壓提防,你不會允許她們有真正出頭的一日。我又怎麼會傻到以卵擊石,一入宮就和你過不去呢!”
“難道你沒有嗎?”陰凌玥轉了轉眼珠:“只不過你是不能!”
“恰好相反。”鄧綏吃的舒坦,臉色和緩和了不少:“我不是不能,而是沒有這個意願。”
“是嗎?”陰凌玥顯然鄙夷:“看來鄧貴人把自己看的很高啊?就因爲你是鄧家與陰家的女兒,你就覺得你一定能贏過我?癡人說夢,大抵就是你這個樣子。”
一粒一粒的米飯,看上去潔白美味。鄧綏吃的正高興,懶得和她說話。
莫璃嗤鼻道:“幸虧今晚膳沒做牛肉。不然還不得被鄧貴人這麼大的口氣給吹飛了?”
莫玢捂着嘴樂了。“管她是誰呢?餓上幾天,還有什麼骨氣可言。不都說不吃嗟來之食麼?奴婢瞧鄧貴人吃的可真香啊。”
陰凌玥饒是一笑,朝兩個丫頭擺一擺手:“你們先下去。”
“貴人……”莫璃連連搖頭,生怕鄧貴人發起瘋來,對自家小姐不利。“這恐怕不妥吧!”
“無妨。”陰凌玥一點都不在意:“到底也是我的表姨,親戚一場,人都要走了,我可不得好好送一送嘛!”
兩個丫頭無奈,只得不情願的退了出去。
關上了門,房裡就只剩下兩位貴人了。
鄧綏吃了個半飽,就放下了筷子。
“還有這麼多菜呢,怎麼不吃了?”陰凌玥奇怪的看着她。
“正是因爲太餓了,纔不能一下子吃的太多。否則等下胃裡要脹的難受,那滋味也不比餓好多少。”鄧綏深吸了一口氣:“我一向認爲,做人得懂得適可而止。纔是最聰明的抉擇。不會太貪,心就不易失衡,才更明白什麼對自己是好,什麼是壞。”
捋順了鬢邊的縹色金流蘇,陰凌玥凝眸看着她:“鄧貴人這是在教訓我嗎?”
“並不是。”鄧綏凝眸道:“貪滿者多損,謙卑者多福。我不過是在說爲什麼只吃了個半飽。貴人切莫自己多思。孕中多思,只怕身子疲倦還要累心。”
陰凌玥笑笑的看着她,饒是輕輕搖頭:“鄧綏,你可知道我心裡是怎麼看你的嗎?”
“知道,也不知道。”鄧綏回以明媚的微笑:“其實若不是我,也會有別人。你在意的不過是陛下的恩寵去了哪裡。殊不知,陛下若真心待你,就是有一百個我這樣的妃嬪也無妨。”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陰凌玥被她戳中了痛處,臉色漸漸的冷下來。
“權衡之術,便是此長彼消,互相牽制。”鄧綏依舊是和顏悅色的說:“沒有誰能平白無故的比誰高出許多。風頭太盛,就會讓人忌憚,會讓人猜疑,甚至會讓人起了除之而後快的決心。”
“豈有此理,你竟敢如此的胡言亂語。”陰凌玥一把抓起了手邊的食籃蓋子,朝着鄧綏扔過去。“你以爲陛下真的在意你嗎?真如你所言,陛下也不過是希望後宮有人能與我抗衡,你於陛下而言,不過是一枚棋子。好歹陛下與我還有三年的真心,而你有什麼?一旦你失去了價值,還有什麼必要留在這宮裡?”
說到這裡,陰凌玥嘴角的得意慢慢涌現:“你以爲你勾結清河王謀奪權勢的事情,是怎麼傳到陛下耳朵裡的?你以爲陛下爲何這般的大發雷霆?因爲是你讓他看錯了人,將你當做了和我一模一樣的人。都是爲了權勢,而我,爲的只是自己的母家,你卻是爲了別的男子!”
鄧綏終於明白那一晚發生了什麼事情。陰家的手段還真是不可小覷。弄一個陰凌玥在宮裡混淆視聽,卻在外面痛下狠手,令她成爲背叛皇帝,勾結王爺的罪婦。
“我本來還矇在鼓裡,多謝陰貴人指點迷津。只不過,我將會是陛下的棋子,還是妻子,只怕現在說來,還言之過早。”
“哼。”陰凌玥凜眉看着她,眼底的殺意鋒利的流露出來:“早麼?我怎麼覺得一點都不早呢?鄧貴人,我今晚就是來送你最後一程的。你也是時候該上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