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煉再醒來是被手機的來電高唱的鈴聲吵醒的, 劉煉閉着眼睛摸了半天才從褲兜裡翻出手機,“喂……?”
柳霞兇惡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了出來,“劉煉!!稿子呢!我等了你一早上了!!刀子已經磨好了, 你喜歡我從哪邊砍?!從什麼角度砍?!”
劉煉瞬間就嚇得睡意全無了, “不不不, 我現在就發!這就發過去!”
“我等着。”
劉煉幾乎能聽到柳霞磨牙的聲音。等他把稿子發了出去, 才顧上抹了一把虛汗。
“得, 稿子我收到了啊,我掛了。拜~”
“哎,等等……”劉煉有些爲難, “柳姐,能不能讓我的專欄暫停一陣子?”
“不行不行, 你不是說去南方也不會影響交稿麼?怎麼現在又變卦了?你就不怕停了再也上不了了?!”柳霞不高興地說。
劉煉痛苦地說:“我們暫時……不去南方了……”
“這又是爲什麼?衛翔沒時間?”
“不是, 是我, 我得找個人。可能會佔用很多時間,所以稿子的事就保證不了了。又給你添麻煩了, 不好意思啊。”
“找人?找什麼人?要不要我跟主編說說,幫你登個尋人啓事?”
劉煉趕緊說,“不用、不用,我自己找就好。”
“什麼情況啊,搞得神神秘秘的, 得, 你不願說就算了, 停你專欄的事我得先和主編討論討論, 你等着信兒吧。”
“謝謝柳姐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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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 德國某醫院旁的賓館中,衛爸爸將外衣脫下, 隨手搭在旁邊的衣帽架上。
“都一個月了,衛國,翔翔他少言寡語的,光是盯着手機或者窗子發呆,你說這可怎麼辦啊?”衛媽媽坐在藤椅上揉着太陽穴擔心地說。
衛爸爸重重地哼了一聲,“你別擔心他了,他就是不撞南牆不死心,看樣子還在等着那天那個男的。”
“你說什麼?”
“這臭小子該好好收拾收拾了,專挑邪門歪道走!我看他就是要和我對着幹,我們走着瞧,看誰鬥得過誰!”
“哎……”衛媽媽哭了起來,“衛國,算了。我算是想明白了。咱兒子喜歡男人,那就隨他喜歡吧。他好好兒的活着就成,別的我不管了。”
衛爸爸板着臉堅決不同意,“不行!這事不能就這麼由着他,這是他一輩子的事啊!再說了,這種事傳出去,我的老臉往哪兒放啊?!”
衛媽媽又抹了抹眼淚,“是我們沒照顧好他,打小兒就放他一個人,他也從來沒怨過我們。反而他想要做什麼,我們還偏偏都不讓。那時候他想學畫畫,我們不讓,鬧的家裡人仰馬翻。最後他揹着我們還是考上了那個學校,我們又不許他去,鬧來鬧去我們不也拗不過他麼?還搞得他出了事都不肯和家裡說。他像你,固執得幾頭牛都拉不回來。那天既然他這麼鄭重地和我們挑明瞭,他就是認了死理了。算了,算了,隨他高興吧。”
衛爸爸也有些動容,但仍是極不高興地說,“那天那個小子我是怎麼都不會同意的,我怎麼不知道我家翔翔還有個表哥。”
這時候,手機鈴聲急促地響起來,衛爸爸皺了皺眉接起電話。
電話一接通,負責照顧衛翔的劉嬸那焦急的聲音喳喳呼呼地從裡面爆出,“不好了、不好了!!衛翔從醫院裡不見了!”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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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了飛機,衛翔感覺連空氣都彷彿是熟悉的味道。他的傷基本已經恢復,只是右手的復健並不是很理想,雖然已經不會輕易讓東西從手裡掉出去,但是要恢復回從前是基本不可能的了,更別說畫畫了。
他雖然已經決絕的想要忘記劉煉以及與他有關的一切,可過往卻不聽話總是一幕幕地在眼前回放。他不甘心,可是他自己終究在不甘心什麼?是畫畫還是劉煉?或者二者皆是……?
他的手機落在了國內,也許劉煉會想找他,也許他會告訴他那個他期待的答案,可就因爲沒有手機他們就輕易地錯過了……
現在的確是回到了這裡,衛翔確確實實可以回到櫻花西街去找劉煉問個明白,可是他在擔心在害怕……很害怕……
他以爲自己已經習慣被人捨棄,他以爲自己也已經習慣捨棄別人,可是爲什麼這一次卻不能這樣?爲什麼就是放不下劉煉?爲什麼義無反顧地就自己偷跑了回來……
‘也許是需要一個死心的理由吧,讓我死心吧,完完全全死心吧……’
衛翔站在了櫻花西街小區門口,當初他就是在這裡看到了劉煉的合租啓示,他向四周尋尋覓覓但是並沒有看到預想中的招租廣告,也許已經租給別人了,也許他還在……
電梯載着走神的衛翔上到了頂層,衛翔站在那扇熟悉的門前久久沒有動作,他還記得第一來的時候,這扇門後藏着希望、藏着新生活、藏着劉煉……
那時候他說,‘我不要買保險、也不要買清潔套裝,不想辦信用卡……’
他答,‘您好,請問是您張貼的招租廣告麼?’
衛翔有些緊張,伸出右手微微有些顫抖,輕輕地撫上了那扇門,現在劉煉是不是也藏在門的後面?
衛翔閉上眼把額頭貼在門上,忍不住想象着劉煉會突然開門說:小翔,歡迎回家……
久久,門裡面沒有一絲聲響,劉煉是又賴牀呢吧……
衛翔沒有帶鑰匙,躊躇再三還是敲響了房門……
沒有人迴應……
“劉煉……劉煉,你在家麼?”衛翔有些焦急,可不論衛翔怎麼敲門,就是沒有人來開門,怕是真的搬走了吧?
衛翔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森嚴緊閉的木門,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電梯間,兩隻手藏在衣兜裡,指甲深深地掐進了肉裡,手上的疼痛彷彿能稍微緩解一些揪心感覺,可悲傷卻仍怎麼也抑制不住。
‘終於死心了吧?死心吧……’
留在這個城市也許再也見不到劉煉,回到那邊也不過是一個行屍走肉。外面世界的陽光明媚,可是卻照不到心中,衛翔隨便尋了個方向呆呆地一直走。
未來在哪個方向,他又向着哪個方向呢……衛翔漫無目的地走着,任憑雙腳把自己帶到任何地方,胸口的傷彷彿又開始疼了。
走在路上,衛翔看着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來來往往的行人,總覺得自己彷彿與他們格格不入,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沒有了夢想可以努力,沒有了目標可以實現,孤身一人,自己到底還可以做些什麼?活着和死去又有什麼區別呢?
一個人從路邊的店鋪走出來不小心撞到了衛翔,慌忙道歉,可是衛翔根本沒有看他,而是仰着頭定格了身形,他直直地盯着店鋪的標牌——‘爲你停留’……
衛翔心中一動,一邊咒罵着自己心存僥倖,一邊還是忍不住走進了這家店,店裡的裝修很雅緻,但是不論是清一色的藤子桌和鞦韆椅子,或是水池荷葉地板,都不能吸引衛翔的目光,真正吸引了他的注意的是櫃檯邊那副正對着大門、佔了整個牆面的畫,那副海邊黎明的畫……
《在一起》……
衛翔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副畫,一步步地走了過去,周圍所有的人所有的聲音都完全從世界上消失了一般,他的世界只剩下那幅畫,看着畫,心裡有什麼萌生了出來,心臟也隨着那萌生出來的東西好像正在一點點碎裂,發出清脆的‘噼啪’聲……
這是他的畫,這是他的那副畢業作品,衛翔停在了畫前面,顫抖地伸出了右手,想要撫上右下角的那兩隻小螃蟹……
“這位先生,非常抱歉,不可以摸這幅畫的……”艾清溫和的聲音在衛翔身邊響起。
衛翔聽到聲音一驚,突然看到右手上醜陋地長蟲一般的疤痕,閃電般地縮回了手,驚恐地轉頭看着發聲的方向, “……你是誰?”
艾清偏了偏頭,微笑着介紹道:“我是這家店的老闆啊,從你進來開始我就一直在您旁邊了。”
“對…不起,我沒有注意,請、請問,這幅畫……”衛翔的話音卻停了下來,他發現咖啡廳裡掛着不少自己的畫……
“這幅畫?”艾清看到衛翔嚴重濃濃的悲傷,而且不知道爲什麼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對,”衛翔又看向畫上的兩隻螃蟹,微微蹙起了眉,“我可以問問你爲什麼掛這幅畫麼?”
“因爲被這作者、這畫鼓勵了。”艾清也仰起頭看着畫,暖暖地笑起來。
“鼓勵了?”
“這畫很美對不對?
我原先有一個工資很高的工作,還有一個要好的女朋友,看上去彷彿一切都很圓滿。可是我卻不快樂、很不快樂。而與我正好相反,我的一個朋友他並沒有穩定的工作和收入,有時候甚至是窮困潦倒,即便是效益還不錯的時候,幾個月的辛苦還不抵我一月的獎金。可是他每天都神采奕奕,充滿了活力。
他在追逐着他的夢想,而我在追逐着別人的夢想。
我從小就喜歡烤麪包、做小點心什麼的,夢想着有一天能開一間雅緻的咖啡廳,悠閒地在裡面磨磨咖啡豆、烤烤小蛋糕什麼的。”
艾清說到這,臉上滿是懷念的笑容,“不過我大學還是順應潮流讀了一個熱門專業,畢業之後,我被推薦到了公司,我很認真地工作,忙得幾乎是腳尖點地,但凡一有空閒就只想好好睡個覺,根本沒有時間再去做點心什麼的。
後來,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辭職開店,爲了這事我和女朋友還鬧得分了手。
但是開店比我想象的要困難很多,什麼選址、合格證等等折騰得我焦頭爛額,我開始懷疑我當初的決定到底值不值得,我並不想放棄,可是無形的壓力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我裝飾店面本來不過是想着只要夠大什麼畫都無所謂,可是我看到它的時候,覺得彷彿是受到了極大地鼓勵一般,有無限的動力從心裡涌了出來。其實這間屋子裡不止這一幅這作者的畫,我很喜歡他的畫,我一直很想認識這個作者,想感謝他把它們畫出來,可惜估計是沒這個機會了。”艾清說着,遺憾地嘆了口氣。
衛翔偏過頭,看着艾清的側臉,這個人給人一種慵懶閒適的感覺,讓周圍的人也能就這麼放鬆了神經,也許開這樣一間閒情的咖啡館也是最適合不過了。
艾清覺出衛翔的視線,轉過頭對衛翔笑了笑,剛想說什麼,一個疲憊的聲音先聲奪人,“艾清!你的店到底是哪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