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懶懶地倚在她的門扉旁,手裡握着一束青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睛裡閃躍着一絲複雜難懂的光芒。
“別那樣看着我,我最討厭你那樣看着我。”小影瞥了眼他手中的青蓮,兀自轉過身去。
“我知道,男人太直接的愛戀目光一般只會激起女人的兩種反應,一種是含羞做怯,另一種,便是佯怒嗔罵。”燕九晃晃悠悠地走到東牆下她的書桌旁,將花枝隨意地往那盛着大半清水的洗筆罐中一插,就勢靠在桌旁,笑道:“還真像個蝶精。”
小影深知想叫他正經說話那是癡人說夢,便佯作沒聽見,只道:“這個玉冠可不可以送我?我喜歡。”
“喜歡它能讓你開懷一笑?”燕九邪邪地睨着她。
“燕九,我不猜你,你何苦來猜我?”小影不悅道。
“你對蓮花的香氣很敏感?”燕九又問。
小影大怒,抓起臺上的盒子就要去砸他,他忙舉起雙手告饒,道:“看在明天便要獻舞的份上,莫不要將我這張臉砸壞。”
小影又好氣又好笑,將盒子往妝臺上一扔,道:“不想捱打就快滾!”
“你剛纔不是說要這個玉冠麼?你這一身飾物在獻完舞后都要當場拍賣,你若真想要,到時去競價就是了。”燕九道。
“什麼叫拍賣?”小影轉身,有些好奇。
燕九立馬露出一副‘看,還是要請教我的吧’的得意樣子,道:“拍賣就是由物品的主人出一個最低價,想得到它的人在這個最低價的基礎上往上加價,誰出價最高,物品便歸誰。”
小影瞭解地點點頭,又問:“那這個玉冠的最低價是多少?”
燕九魅笑着走過來,擡手就伸向她的臉頰。
小影急退一步,戒備道:“你做什麼?”
燕九無奈道:“開價之前,我不得先給你講講它的出處及價值麼?”
小影將玉冠摘下來,遞給他。
燕九拿了玉冠,煞有介事道:“此物名曰‘雲雉雙鳳雪玉冠’,產玉聖地雲帶山上好的雪花玉,殷羅素有‘琢玉名將’之稱的雕刻名家車篌的引退之作,玉質晶瑩剔透,所刻雙鳳栩栩如生,不論質地還是雕工,都堪稱極品。
但這還不是它最珍貴之處。衆所周知,玉帶山地處極寒,一年四季冰封萬里,以盛產寒玉而出名,但此玉,卻是出自那極寒之處的稀有溫泉之中,玉質溫潤如泉,天下只此一塊,常戴此冠,不僅有裝飾之用,更有助於提神補氣,護膚潤髮,是女子柔膚駐顏,永葆青春的稀世珍品。故而開價是,二十萬兩。”
小影瞠目結舌,愣了半晌,又看看那兩根翎羽,問:“那……這翎羽是送的麼?”
燕九憋着笑,道:“哪有這等好事,這翎羽是與玉冠分開賣的,開價十萬兩。”
小影怔了怔,倏然擡頭晶眸一瞪,道:“燕九,你捉弄我是不是?兩根羽毛也要賣十萬兩,你搶劫啊?”
“喂喂,我看你纔想搶呢。”燕九捧着那玉冠退後兩步,撫着那翎羽道:“你知道這翎羽的來歷麼?它是殷羅南部沙漠深處一種名叫雲雉的神鳥尾部的羽毛,而且只有雄鳥纔有,早在三十幾年前這種鳥就滅絕了,現在存世的只有這兩根翎羽而已,你說它值不值錢?”
小影想想,似乎是挺珍貴,但轉念一想,即使珍貴也不用賣得這麼貴啊,遂擡頭反駁道:“即使它很稀有,但它只是兩根羽毛而已,又不能吃又不能救命,誰會花十萬兩來買它?”
燕九嘿嘿地笑得邪魅,道:“你怎知沒人會買它,我告訴你,有錢的男人會爭着搶着要的。”
小影不信,問:“爲什麼?”
“因爲,這羽毛有一種神奇的功效,男人只要用它在自己心愛的女人身上輕輕搔兩下,便能讓女子春心萌動,骨酥筋軟,不僅主動寬衣解帶,還投懷送抱,任其恣意……”話還沒說完,小影早羞紅了臉,順手拿過一旁的一卷畫軸便追打過去。
燕九見狀,將玉冠往她牀上一扔,大笑着轉身便跑。
小影一路追至樓下園中,突然失了他的蹤影,四周靜寂一片,月色朦朧。
小影心中暗暗奇怪,這廝怎麼跑得這般快?怕是躲在花木中了。這個色胚,竟敢對她講那樣不堪入耳的話,她非教他知道她的厲害不可。
一路尋尋覓覓地走了小半個園子,還是沒有他的蹤影,她暗歎一聲罷了,算他運氣好。看看月上中天,便打算回房睡覺。
鼻尖卻又沁入一絲幽冷的荷香,她停住腳步,四顧,確定了這抹香氣不是她的幻覺後,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
是他嗎?會是他嗎?是不是他來了?
她循着香走向一株巨大的芭蕉,站在芭蕉前時,心中又是懷疑又是希冀,以至於她半晌都不敢伸手去撥開那擋住她視線的葉子。
若真的是他來了,那她……該如何的欣喜。
不……她要先問問他爲何要趕她走,趕她走了又爲何再來找她?然後再欣喜。
她咬着脣強抑着心跳輕輕撥開那片巨大的芭蕉葉。
看到的卻只是一地斑駁的月光,她呆了一呆後,蹙起鼻尖細聞,哪裡還有荷香?
心中突然極度失望,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黯然。她垂下手,默默轉身。
是她傻了吧,他怎麼會跑來看她?他若想看她,就不會趕她走了。
走了幾步,到了獨一樓的池邊,她突然自嘲地笑了。
其實她何必去怨他,早在九年前,在這池邊,他不就用他的行動告訴了她,他只是爲了報恩了麼?那時她才九歲,與他素未謀面,他卻出手相救。她不信即墨晟會愛上九歲的她,難道玉霄寒就會麼?
除了報恩,還能因爲什麼?
她垂眸,黯然神傷,少時,突然轉身衣袂翩躚地向房中跑去。
都不愛我又如何?大不了餘生就與燕九這樣的人爲伍,起碼,她可以盡情肆鬧而不必擔心自己會動心動情,更不必對他負責。
八月一日,龍棲園貴盛錦繡,冠蓋雲集,熱鬧非凡。
小影懨懨地坐在窗邊,看着院內樓上到處都一派豪族風流,忍不住暗暗驚奇,不過是個園子的三週年慶典,竟能整出這般皇親國戚過壽辰般的排場來,這龍棲園果真是不俗啊。
不過她卻不準備出去湊熱鬧,因爲昨晚的事,她還沒有徹底甩開陰霾的心情,她和燕九的表演在酉時,她還有很多時間。
回身看到妝臺上的玉冠,想起昨夜燕九的話,心中厭惡之餘卻也升起一絲好奇。
她坐過去,扯過那翎羽搔搔自己的脖子,癢得笑倒在地。爬起來後,心中暗啐:這個色狼,就知道他是糊弄人的。
然而,心中淺淺的傷感卻徘徊不去。
樓中壓抑,園中人多,她出了園子一路逛到忘機樓,要了個包間,臨窗獨飲。
龍棲園曲徑通幽的甬道上,景蒼和姬傲正悠悠漫步。
“即墨晟看起來武功不錯,我要找機會與他過過招。”走着走着,景蒼突然道。
姬傲愣了一愣,隨即失笑,道:“九年前你在與他的比試中輸了半招,一直耿耿於懷,想不到失憶之後卻還惦記着這事啊。”
景蒼站住,回頭看着姬傲道:“我與他是舊識?”
姬傲驚愕,問:“你家人不曾告訴你麼?”
景蒼搖頭,道:“隻字未提。”
姬傲心中一疑,道:“怪哉,那你知道你曾有個義妹名叫小影麼?”
景蒼想了想,道:“景澹提過一次。”
姬傲心緒微轉,想起那年景蒼跟着小影跳入怒江的情景,似乎有些明白了景家人對他刻意隱瞞此事的用意,當即一笑,道:“其實他與你也就是見過幾面吧,他每次來都是看望你的義妹,你通常不太理他。”
景蒼看着姬傲,清亮的目光充滿探究。
姬傲被他看得有些心虛,勉強笑着問:“怎麼了?”
景蒼突然收回目光,道:“沒什麼。”言訖,繼續漫步。
姬傲跟在他身後,道:“此時即墨晟來我朝商議贖回三省一事,委實令人頭痛。”
景蒼淡淡道:“我們能想到黑風王朝可能趁機生事,難道平楚國君就想不到麼?”
姬傲道:“早在九年前你我就同北堂陌打過交道了,他那個人,作風狠辣而且蠻不講理。”
景蒼道:“既然明知如此,你還擔心作甚?”
姬傲一怔。
景蒼回過身,道:“如果避免不了,唯有直面而已。”
姬傲蹙眉道:“話雖如此,但每每想起四年前那場戰爭,常心痛於百姓罹難,真的不想再經歷一次。”
景蒼仰頭看看天,道:“除非天下只有一國一君,否則,戰爭無可避免。”
姬傲拍着道旁一株高大的火焰木的樹幹,嘆息一般道:“說的是,只是,當今這局勢,又有哪一國能滅了其餘二國,即便能,這過程又要以多少人命爲代價呢。”
半晌不聞景蒼的聲音,他轉眸看去,卻見景蒼仰着頭直直地看着東面的一幢樓。
他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並無異樣,不由問:“怎麼了?看什麼呢?”
“你看那扇窗戶上是不是有支風車?”景蒼問。
姬傲擡頭細看,五樓的一個房間窗戶上的確插着一支風車,便道:“是啊,怎麼了?”
景蒼不語,又看了半晌,終是搖搖頭,道:“沒什麼。”
走了片刻,正好碰到園中的一個侍兒,景蒼便指着那窗戶問他是何人的住所,侍兒回答說是清歌姑娘的房間。
侍兒走後,姬傲揶揄道:“嘿,你不會真的看上那個歌女了吧?”
景蒼冷哼:“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