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李滎推着輪椅坐在屋檐下,一邊曬太陽一邊給籠中的信鴿餵食。
他仰頭看看崖頂那抹在海風中有些飄逸的白影,微微一笑,眸中卻又有些抑鬱。
景蒼哥哥在飛鴿傳書中明明說好明天到的,可昨天小影姐姐就開始上崖頂眺望了。
都是因爲他,害的他們這樣兩地分居,相戀卻不能相伴。
思及相戀,李滎不由自主又想起再生谷中那仙人一般的谷主玉霄寒,在橫翠養傷的那幾個月,他不止一次看到他與小影姐姐在一起,他們之間,似乎並非朋友那般簡單,然兩人卻似都在極力壓抑着什麼似的,每每看得人好不難受。
他傷好後,小影姐姐提出要帶他離開再生谷,那一刻,他清晰地看到玉霄寒眸中的不捨,小影姐姐卻一直迴避着他的目光。
他想,玉霄寒定然是喜歡着小影姐姐,他只不懂,小影姐姐爲何要回避他,難道,是爲了景蒼哥哥麼?
唉!不管如何,因爲他,小影姐姐被困在這座海島上了,這是事實。
若是,他能將整個海島都武裝起來,讓小影姐姐確信,除非他願意,任何人不能擅自踏上這海島一步,她會不會放心留他一個人在這裡而去追求她自己的幸福呢?
這樣想着,他推着輪椅,回到屋中他的書桌前,沉思片刻,拿起畫筆仔細地描繪起來。
崖上,小影仍是坐在她常坐的那塊大石上,抱着雙膝看着眼前一望無際的碧藍大海,只覺得心中也如這海一般,空蕩無邊。
這幾個月,她在島上過得前所未有的平靜,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牽掛,天黑了就睡,天亮了就醒,洗衣做飯,漫步習武,構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她覺得生活終於回覆了她一直期望的平靜和自由,可有時當她登上斷崖眺望海平線上的日出日落時,又常常生出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悵然來。
明天,景蒼要來了。自從上次再生谷外一別後,他們已有將近半年不曾見面,閒暇時,她將他當做戀人來思念,如今,他果真要來了,她卻高興不起來,只怕現實的沉重與想象的輕鬆將要形成的差距又將使她備受煎熬,這難得重逢的日子,她並不想讓景蒼在遺憾中度過。
所以,她提前兩天來這崖上眺望他,希望能找到一些切實的等待戀人歸來的感覺。
海風從北方吹來,帶着一絲冰雪的冷意,讓她微微瑟縮,瑟縮中,她不可抑制地想念起即墨晟,想起冰天雪地中他沉沉披上她肩的暖融大氅,想起他……
哦,不!她及時地搖頭,睜開眼睛看向海面,強迫自己中斷一切的思緒,只留一種清晰的思維,那便是,景蒼要來了。
第二日清晨,她於燦爛的晨曦中登上崖頂,剛一舉目,視線中便出現了一個白點,在廣闊無垠的碧藍中顯得格外醒目。
她翻下懸崖回到屋前,推着李滎一起到島上唯一可供船隻登錄的沙灘之側去迎他。
兩刻之後,一艘中型的帆船靠了岸,景蒼彎着脣角,微笑着跳下船頭,大步向小影走來。
來到近前,他似是剛剛看到小影身前的李滎,低眸細看他半晌,突然伸手拍上他的肩,笑着道:“小鬼,恢復得不錯嘛。”
李滎笑着仰頭,道:“都是小影姐姐悉心照顧的功勞。”
景蒼故意瞪他一眼,道:“不要一見面就找打。”
李滎笑着回過頭看看身後的小影,然後轉動椅輪讓開一邊,讓久別重逢的兩人之間再無障礙。
兩人之間明明只相隔兩步之遙,卻都只站在原地互相看着,不動不語。
李滎左看看右看看,不懂這兩人究竟何意。
兩人靜默良久,景蒼突然挑挑劍眉,高聲道:“嘿,歡喜昏了麼?就知道盯着我傻看。半年不見怎的醜了這許多?”
小影正不知如何開口是好,聽他此言,立刻柳眉一豎,喝道:“你少臭美了!半年不見,你還是一樣的欠揍!”
一旁的李滎笑了起來,一道掌風突然襲來,將他的輪椅轉了個方向,背對着兩人。
身後,景蒼跨前一步,伸臂就將小影擁入懷中,在她耳畔嘆息一般道:“是我歡喜昏了。”
小影僵在他懷中,鼻尖傳來的腥鹹海風中沁着一絲清新的男子氣息,感覺到他有力的緊擁,她心跳加速,有些喘不過氣來,想要將他推開,卻又伸不出手,最終在心中嘆息一聲:罷了,或許,這便是戀人相逢時該有的切實感覺吧。
回到住處,當小影在屋中對着他帶來的幾乎要堆滿半間屋子的物品感到煩惱時,景蒼卻和李滎在屋外興致勃勃地研究着水渠邊的那兩件大傢伙。
小影手忙腳亂地收拾了一會兒,終於不勝其煩,衝到門口叉着腰對景蒼叫道:“嘿,你再不來幫我收拾,今晚讓你睡在屋頂上。”
景蒼回眸看她,無奈地搖頭笑道:“你若能稍稍溫柔一些,讓我天天睡屋頂我都願意。”
小影又待發飆,景蒼忙識相地閉上嘴,進到屋內和小影一起收拾。
他動作利落條理分明,在他的幫助下,小影很快將大部分的物品都各歸其類地放置妥當了,最後還剩一小半時,他卻突然停下動作,拍拍手道:“任務完成。”
小影瞪着剩下的一小半物品,轉眸看着他道:“喂,你虎頭蛇尾?”
景蒼瞥了一眼剩下的包裹,不屑地哼一聲,道:“那是另外一個討厭的傢伙死皮賴臉讓我捎帶的,我懶得碰。”言訖,身形一轉,消失在門外。
小影反應着他的話,蹲下身子,逐個的打開那些包裹。
還是衣食之類的物品,並無隻言片語。
她有着隱隱的失望,又不知自己究竟爲何失望。
打開最後一個包裹時,她愣住了。
一塊寬厚一尺多,高三尺有餘的水晶,裡面裹着一枝鮮豔欲滴的紅梅,火紅的梅瓣上還沁着淡淡的雪色。
看着這枝梅,就好像看到了平楚的冬天,只有在平楚,纔會有如此怒放的梅,如此晶瑩的雪。
她輕輕地翻轉着這塊水晶,毫無瑕疵,也不見有結合的縫印,完整而清澈,就如水一般,而水中的那枝梅,只是一抹太過逼真的倒影而已。
她席地而坐,捧着這塊水晶發呆,直到李滎在門外喚她,她纔回過神來。
午後,景蒼與小影一起登上斷崖之頂,景蒼看着遠處波瀾壯闊的海面,迎着海風深深吸了口氣,嘆道:“真是令人心曠神怡,一生能得這樣一處避世之地,未嘗不是幸事。”
小影轉眸去看他,他瘦了一些,黑了一些,雖仍是俊逸,但不笑的時候,神色比之以前冷硬了許多,笑起來,卻又比以前燦爛了許多。
“景蒼,這半年,你都在做什麼?”她問。
景蒼回過頭來,忽而一笑,道:“怪我沒來看你麼?”
小影臉一紅,啐道:“去你的,我不過覺得,你好像與以前不大一樣。”
景蒼微微收斂了笑意,低聲道:“是我,不再想與以前一樣。”
小影看着他認真的神色,不語。
他伸過手來,輕輕握住她的手,沉默半晌,道:“我很想你。”
小影低着頭,只覺得臉上熱得驚人,從未有人如此直白地表達過對她的思念之情,她一時不知所措。
手心傳來微微的粗糙感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疑惑地翻過他的手,素來因養尊處優而平滑的手心,竟有一層薄薄的繭。
想起他的黑瘦,再想起他來之前見過即墨晟,加上他手上的薄繭,她愣了半晌,倏然擡頭,問:“你參加了戰爭?”
景蒼看着她,突然有些懊惱地仰起頭,不滿地叫道:“你該說的是這句話嗎?”
小影一愣。
“半年不見,你都沒有想過我麼?”見她一副不開竅的模樣,景蒼只好粗聲粗氣地問出來。
“啊?”見他問得直白,小影的臉一下紅到了耳朵根,哪還顧得上回答。
“沒良心的傢伙。”景蒼嘴上抱怨着,眸中卻是化不開的情意,伸手從袖中摸出一條紗巾,漸濃漸淡的青色,乍一看,給人一種春天正從天邊姍姍而來的感覺。
“把脖子伸長一點。”他命令着,想要親手給她繫上,卻在看到她脖頸上一條細細的紅繩後停住了動作。
“你脖子上戴了什麼?還弄根紅繩繫着,醜死了。拿出來我看看。”他盯着她道。
小影被他盯得發怵,怕他像上次一樣動手搶,又怕玉佩上那情深二字會讓她解釋不清,忙自己拽了出來,道:“這是我孃親留給我的,怎麼?你連我孃的醋都要吃?”
景蒼一見那玉佩就愣了,半晌,不確定地問:“你說,這是你娘留給你的?”
小影點頭,見他神色有異,問:“怎麼了?”
景蒼不語,只從自己懷中也摸出一塊玉佩,緩緩拼到小影胸前的那塊玉佩上。
兩塊殘缺的半圓,終於成爲一塊嚴絲合縫的完整的圓。
小影擡眸,又驚又疑,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