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上回說到黛玉正同雪雁打趣葉孤城,豈料竟爲葉孤城所聽去。正欲歸家之際,人羣中卻驚現史湘雲的大丫鬟——翠縷。

“擄走?你這話是何意?好端端的一個人,平白怎的會被擄走?你家姑娘又怎會在這裡?”黛玉不解道。

翠縷又急又惱,不由紅了眼圈兒,“本是我家二爺、二夫人回金陵老家,去了的大夫人孃家在姑蘇,孃家的人唸了我們姑娘,二夫人便索性也攜了姑娘過來。已在姑蘇小住了有幾日。今兒是乞巧,我們姑娘的性子林姑娘也是知道的,素喜熱鬧。便打扮成個小子模樣,與我出來了。”

雪雁打量了翠縷,在心裡想道:好歹也是史侯家的嫡出小姐,離了家、在母親孃家裡做客,竟就打扮成個小子的樣子,攜了丫頭獨自溜上街頭。哪裡是個侯門千金該做的事情?倒是老太太,成天都念道着這雲姑娘。自個兒有心思平日裡明着暗着嚼我們姑娘的舌根子,這會子倒沒了本事。

想到此,雪雁不由輕哼一聲,白了翠縷一眼。

“方纔也不知是怎麼了?人都一個勁兒地往那頭擠。我們姑娘也偏要去湊這個熱鬧。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姑娘就被擠得踉蹌了一下了。待我扶起我們姑娘,竟是額頭上磕出個包兒。那推姑娘的人,便……”翠縷說到此,忽然紅了臉,不做聲了。

“便怎麼了?”黛玉問翠縷,心下卻猜出了七七八八。那湘雲是打扮成個小子出門的,又愛湊趣。估計定是瞧熱鬧的時候被人推了一把。這倒也沒什麼不好說的。翠縷吞吞吐吐不肯說得清楚,只怕這推人的應是個男子罷。如真是這樣,這會子湘雲又不見了,這種若是事情傳出了去,只怕湘雲就……

“到底是誰推了雲妹妹一把?你竟未拉住那人,也好討個說法?”黛玉問翠縷。

翠縷的臉漲得更紅了,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雪雁在一旁冷笑道:“現如今能幫你的就只有我們姑娘了。若是你回家去找你們二爺、二夫人,即便找到了雲姑娘,你這個做大丫頭的,沒有勸着小姐打扮成個小子出門也就罷了;又將姑娘弄丟了,被打十幾板子再拉出去配小子,饒是算輕的了。你自己琢磨琢磨。”

翠縷聞言,眼淚即出,嚇得忙對黛玉求道:“好姑娘,你同我們小姐好歹也算是沾親帶故,叫一聲妹妹,你可一定要幫我們姑娘一把。我只知道那人是個拿劍的,定是那劍鞘敲了我們姑娘。起先那人丟了銀子欲走,我說了那人幾句‘無禮’,那人一言不發,便擄了我們姑娘走。估摸着是個厲害的,我還沒眨眼,一下子那人同我們姑娘便都沒了影兒。”

黛玉蹙了蹙眉,“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可有看清楚?”

翠縷擦擦淚珠子,細想了想,“倒沒看清個臉,我哪裡敢去看?”說着臉微紅了紅,“只記得是個穿白衣服的,一張臉也煞白煞白,也不言,也不語,更不笑。就似個煞神似的,提着把劍。”

不言不語不笑,黛玉同雪雁面面相覷,忍不住回頭打量了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的葉孤城,問翠縷道:“你看看,可是那個人?”

翠縷聞言,好奇地順勢看去,依稀辨認了幾分,皺着眉搖搖頭道:“雖是一樣的打扮,卻較那人還要高似的,年紀也長了幾分。”

黛玉忍不住又回頭打量了自己這個表兄一眼,低聲對雪雁道:“不言不語、不笑、白衣,原以爲只這一個怪人,怕是又要多一個了,這倒有趣得很。”雪雁自然知道自家小姐說的是何意,不由也抿嘴一笑。

那葉孤城偶見黛玉轉首顧盼,一分譏誚,一分狡黠,不由一怔,旋即稍稍留意了一下自己:確未有任何不對之處。

這葉孤城一直遠在海外,坐擁白雲城。整座飛仙島上下所有的百姓,無不對他敬畏有加;在中原,無論是江湖還是旁的各路,即便是各大門派的掌門、長老,也都對劍仙之名有所顧忌。無人敢與白雲城主對視,偏生眼前的這個丫頭,弱不禁風如西子,先是自己一進姑蘇城,便在路上偶聽編排自己之言;方纔爲自己所拆穿,非但無所畏懼,反倒巧語相對、更諷一步;這會子,又轉頭一瞥,嘴角似有譏誚之意。

若是換了旁人,莫說自己,就是白雲城的暗衛也容不得;可她卻敢……只方纔究竟是何意?

“葉七。”葉孤城道。

“城主有何吩咐?”

葉孤城朝黛玉那邊看了一眼,淡淡地道:“你去看看。”

“是。”

葉七向黛玉走了過去,“林姑娘,城主讓我過來詢問,姑娘可有什麼需要得着葉七的地方?”

黛玉道:“你來的正好。現在我要尋一個人,恐需煩勞姐姐並幾位侍衛一趟。”

“尋人?”葉七不解道。

“爲何是她們尋?”翠縷驚詫。

黛玉冷笑一聲,“饒是在你眼裡找個外人尋你家小姐定是不牢靠得很。卻不知若是這個節骨眼上若是報了官,你家小姐的顏面還能置於何地?葉七姐姐雖不是官府的人,倒不知要強外頭的人多少倍。你若擔心是外人,那就大可不必了。葉七姐姐同那幾個侍衛是我表兄帶過來的,就是王府的也未必及得上。若不是看得你家姑娘好歹也叫我一聲林姐姐,這人我也就不必尋得了。”

翠縷被黛玉一番話說得直低頭應聲,只在心裡納罕道:這林姑娘,竟比上回在榮國府裡見到的大不一樣了似的。原雖也嘴上愛刻薄,可底下的人私底下都瞧得出來,就是個水做的軟性子。便是周瑞家的送個宮,也是最後送過去。今兒這一見,雖還是個弱柳扶風似的病怏怏模樣兒,精氣神兒竟輕靈了許多似的。再看身後跟着的馬車、丫鬟、竟還跟着幾個侍衛,怪着聽說好端端地搬出了榮府,回什麼勞什子姑蘇老家、跟着一個遠嫁的姑母。雖仍無主子氣焰,自己卻不知怎的,心生一股不敢輕視之感。到底是有家底子靠着,不若先前那般寄人籬下、無依無靠。

卻說那邊,西門吹雪見湘雲這副打扮,便自以爲是哪戶人家的少年。別他的劍鞘敲了額頭,鼓出個包兒。自己本想丟了錠銀子,便離去。偏偏那少年同身邊帶來的小廝不是個省事兒的。那小廝更是對着自己一頓胡攪蠻纏,豈料這少年竟也如女子一般,哀嚎不已。於是便一把拎起,尋了一處醫館。

那湘雲早已嚇愣,待西門吹雪將其放下,擡頭一看是個杏林春堂,滿屋的藥香,這才長長地送了一口氣。

藥童已扛了門板準備關門,見這會子又有兩人要尋醫,不由一皺眉,不耐煩地道:“我家先生已經歇息了,若要尋醫,明日再……”剛要下逐客令,待一擡頭正對上西門吹雪冷冷的眼神,頓時嚇得一哆嗦,抱着門板立定。心裡旋即琢磨上了:難不成這是哪家來踢館的?

“這……這位公子,我們先生已經……”

西門吹雪一指湘雲,冷冷地道:“給他治。”

藥童生生嚥了一口唾沫,卻聽那頭身形瘦小些的書生模樣少年捂着額頭連聲“哎呦”。後堂的郎中聞得前堂似有聲響,捋鬍子緩緩走了出來。“黃連,喧鬧什麼?”

藥童見了那郎中,忙恭恭敬敬地道:“先生,這兩個人要問診。”

郎中眯着眼睛,微微頷首,“行醫者濟世天下,有人要看病,叫我出來便是。”

“是。”藥童應道。旋即轉身走向湘雲,“不知可是這位公子要問診?”

湘雲不由剜了一眼一旁的西門吹雪,哪裡有女子獨自來外頭的醫館裡看病的道理?於是忙搖搖頭,對藥童擺手道:“不必了。”

“我……”湘雲欲言又止,偏又無法說出口。那郎中已然坐到了桌案旁,重又打開藥匣子,拿出了脈枕,“小公子請入座,不知小公子是內有疾病還是外有傷?”

湘雲漲紅了臉,平日裡在家裡那些姐姐妹妹們跟前兒,饒是能言會道得很,這會子竟一時語塞住了。湘雲暗自在心裡懊悔道:早知會遇上此等事情,就不同翠縷出來了;即便是出來,也不該去湊那個趣。

“我沒甚病。還是不看了。”湘雲對郎中道,說罷便欲轉身離去。“唉,這位小公子這麼說就不對了。”那郎中捋了捋鬍子,緩緩地道:“何棄療?”

那藥童眼尖,一眼便瞧見了湘雲額前那軟包兒,恍然大悟道:“先生,這位公子似是外有疾。”

“疾在哪裡?”

“腦殼兒有疾。”

那郎中一望,果不其然,一個鴿蛋大的包兒微微鼓起,還紅着,不由神色凝重,對湘雲招招手,“這位小公子,你還是莫要棄療,快來此坐下,讓我替你好好診治一番。只這包,不知是如何所致?”

“敲的。”一旁的西門吹雪淡淡地開頭道。

“哦?那是爲何物所敲?”

“劍。”

“一把什麼樣的劍?”郎中接着問道。

西門吹雪白了那郎中一眼,未有搭理之意。他是個不好出門的人,出門這麼久,也是該萬梅山莊的時候了。自己亦是精通醫術之人,只對外面的俗人,自己又怎會輕易醫治?

“這位公子,我家先生正替那位小公子診治,請公子這邊坐。”藥童看了一眼西門吹雪,嚥了口唾沫,站在一丈之外,恭敬地對西門吹雪道。

西門吹雪瞥了一眼那椅,忽見那椅上有一塊污,不由一眼瞥過,“不必。”

“那……公子可要喝茶?”

西門吹雪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那藥童,“不必。”

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