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提親

次日, 黛玉便到探春處說話,因湘雲也在便又將迎春受傷之事提了提。

湘雲遂道:“二姐姐竟然摔傷了?你們也不早些告訴我?我必要去看望的。”

惜春探春因笑道:“你昨兒一天都在襲人那兒說話,晚上吃了飯便回房去了, 說是寶哥哥給了許多好玩的物件, 我們倒是沒機會說的, 你反倒怪起我們來了?”

黛玉趁機也笑道:“不如我陪你過去, 好歹我也閒着。”

探春道:“左右都替我問候着吧, 我待會還有點事呢,就不跟過去了。”

黛玉進門時無意看到了趙姨娘的身影,便想着怕是她煩探春什麼事情罷, 也不再問,只說:“二姐姐怎麼偏巧這會子摔了?眼看就是年下了, 也不能一起頑了?”探春便嘆道:“依我看, 那腿腳倒是傷的不怎的厲害。二姐姐的態度卻是反常的很!”

黛玉聽說到了心坎上, 剛要順水推舟地問。只聽湘雲咋咋呼呼地道:“二姐姐怎麼了?難道有什麼古怪嗎?”

探春示意湘雲小點聲,輕聲道:“你們原不知道, 各房裡姑娘的丫鬟嬤嬤都是有規矩的,多不的也少不得,昨兒我在二姐姐院子裡一進去,就覺得人加了不少,況且都不大認得, 只是司棋, 繡桔這幾個而已, 可不是忒奇怪了嗎?”

黛玉道:“怕是大舅母爲這照顧二姐姐, 所以添得的吧。”

探春笑道:“我就不信你竟也沒看出來?二姐姐平日裡就不吭不響的, 也沒個算計。因上次寶姐姐回家,大太太便尋了個由頭把二姐姐也接回去了。並不是我說, 姊妹幾個自小一起長大,誰看不出來這其中打得什麼算盤?”

湘雲心直口快,忙驚呼道:“啊呀,莫不是要……”

黛玉見狀連忙止住了湘雲,湘雲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不好意思的回過身去,靜靜地聽着。

黛玉遂道:“怕並不是,等問清楚在商量也罷。”便連忙起身,同湘雲一起,往大房處過去,待下了車,黛玉便示意雪雁按計劃行事。

然後卻帶着湘雲先到邢夫人處說了好一陣子的話,邢夫人因聽說她倆要去看迎春,便親自帶着過來了。

剛到了迎春屋外,便有個小丫頭追了過來,不知道跟邢夫人說了什麼又走了。

邢夫人因道:“東府裡有點事找我,你們姊妹自己聊罷。”

黛玉和湘雲忙送至院門口,才復又進來。一進門就看到迎春在妝臺上吩咐着什麼,見黛玉和湘雲已經進來,便遮遮掩掩地問道:“怎麼是你們兩個?”

湘雲便上前拉着迎春道:“二姐姐病了,我便纏着林姐姐過來瞧你的。”

黛玉因道:“大舅母有事,便沒進來了,二姐姐耳朵靈,定是聽到聲了吧?”

迎春似是鬆了一口氣,強裝着笑意邀二人入座。

黛玉見迎春走路尚好,便笑道:“二姐姐也好許多了,不如到外面逛逛罷。雖說是秋裡,倒也有一番風景呢。”

繡桔在外面灑水,因聽到這個話,忙道:“林姑娘見諒,大太太說姑娘的傷還沒好全,落了病根不好,讓在屋子裡歇着呢。”

黛玉便故意問道:“你們姑娘是怎麼摔得?你們這麼多人跟着怎麼也不當心?”

繡桔有些語塞,便搪塞道:“那日跟着的不是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如今也只能多看顧着姑娘罷了。奴婢先告退了。”

湘雲奇道:“司棋怎麼不在跟前?,莫不是上哪玩去了?”

迎春道:“她怕是是取藥了,無礙的。”

黛玉見湘雲在,也不好多問別的。因見迎春雖是施了脂粉,眼圈卻還是有些許紅,便起身上前,握住迎春的手道:“二姐姐如今在這邊也略冷清些,等過幾日好了,我怕是也要回去了。只是二姐姐心性寬厚,有什麼事也要跟咱們姊妹說說纔是,不過幾年光景便不知道在哪兒了。”

迎春聽黛玉這話竟是大有深意,便又低下了頭不言語。

湘雲的性子向來喜動不喜靜,迎春這邊實在無聊的緊,不過略坐了坐,便和黛玉出去了。湘雲因問道:“雪雁來時跟着的,怎的不見了?”

黛玉道:“那會子想起一件事,便讓她先回去了。”

湘雲便不再問,只說:“咱們這些姊妹裡,最屬二姐姐性子淡淡的,我倒喜歡熱熱鬧鬧的。凡事與其裝在心裡,不如尋些樂趣來,又何必苦着自己?帶着別人也不自在。”

黛玉因聽雪雁說過湘雲的種種,便知道她在家裡的不易,便笑道:“你當人人都跟你一樣,見面便樂呵呵的,竟像沒過煩心事似的。”

湘雲道:“看得透看不透不過一念之間罷了,林姐姐這樣聰明難道不懂嗎?”

黛玉遂笑而不語,隨着一同上車過府去了。

黛玉與湘雲一處從迎春處回來,便藉故回屋了。

此時雪雁在院門口張望着,早已經等不及要告訴黛玉她從司棋那裡打聽到的消息了。

因見黛玉進了院子,連忙迎了上去,道:“姑娘可回來了。”

黛玉見雪雁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忙道:“你啊,喜怒不出言表,怎麼又忘了。”

雪雁心裡裝着新聞,一時間竟也忘了什麼主僕規矩,急忙將黛玉拉到房中,才道:“姑娘且坐下,奴婢打聽到的消息可夠你聽得呢。”

黛玉擡手示意,雪雁忙接口道:“這話卻要從上次幾位姑娘隨着老太太,太太去清虛觀打蘸說起了。司棋姐姐說,那一日二姑娘因看戲看得乏了,她便扶着在後面院子裡逛,竟在觀中後院遇到一個年輕男子。這本就是奇怪的,誰不知道道館知道各位家眷要來,一早就清場了的。更奇怪的是那人手裡捧的,竟一個攢珠累絲金鳳。

姑娘必然知道這攢珠累絲金鳳的來歷,既是上面賞下來的,府裡的姑娘每人一個,並不多不少的。司棋姐姐見狀便上前詢問,那男子也沒多話竟然還了東西就打後門出去了。

後來司棋姐姐又無意間在府上又見過那人幾次,原來竟是大老爺房裡的一門舊親。聽說竟是和二姑娘說過親事的,後來他家裡敗落了,大老爺便反悔不肯了。

這事二姑娘本也不知道,哪想到有一日去大老爺那請安,竟又遇到了。二姑娘便教司棋拿了銀子去給那人,說是權當謝意。司棋姐姐便去了,沒想到竟被大太太給撞上了。大太太見狀,也不分青紅皁白,二話不說便將二姑娘關了起來,就連司棋也因爲這事捱了打被關在柴房裡待了幾天。”

雪雁這一番話說完,也是口乾舌燥。見黛玉笑着將茶水推了過來,也不客氣忙接了灌了下去。

黛玉一番考量,因問道:“這樣私密的事情,司棋如何會告訴你?”

雪雁笑道:“誰能沒個短處呢,奴婢自然是費了功夫的,恐怕司棋姐姐如今也擔着心呢。”

黛玉遂笑道:“何苦爲難她?早晚也幫的上忙的,別落了不是纔好。”

雪雁便道:“姑娘放心,奴婢自有分寸。那古人還說,有所取必有所舍,有所禁必有所寬呢,女婢跟着姑娘久了自然也知道其中的道理,司棋姐姐忠心二姑娘,必然願意信任咱們的。姑娘大可放心纔是。”

黛玉道:“好個伶牙俐齒的妮子,我倒也說不過你了。只是依你看這事該如何是好?二姐姐那邊自然要緊,她的心思竟是無跡可循的。這位公子若是真和二姐姐定過親事,大舅舅不許又如何?可若是大舅舅果真將二姐姐許了孫家也是難辦的。這邊二舅母和二舅舅自然是不願管大房閒事的,璉二哥哥雖說是二姐姐的兄長,到底沒什麼情誼。老太太這些日子時不時就東病西病的,哪裡顧得上?再者說我一個姑娘家又怎麼好插手?”

雪雁道:“姑娘怎麼忘了?有一個人和二姑娘打小就是要好的,又是能站出來說話的。”

黛玉略想想,便道:“寶玉?”

雪雁道:“二爺並不是能說動大老爺的,卻可以給老太太那邊提着點些,怕是有些用處的。”

黛玉笑道:“且不說寶哥哥說話有無分量,單憑我現在的身份,也是見不得的。若是隨便遣個人過去也說不清楚,還泄露了風聲,豈不是弄巧成拙了。更何況我倒不推他爲首,他們家有位分的人大有人在,何必咱們瞎忙活。”

雪雁便道:“姑娘顧慮的也對,此事再商議罷,眼下是二姑娘的心裡是怎麼想的。”

黛玉便道:“這事卻不得而知了,依着二姐姐的性子必是要說這個各人的造化。她又是個最怕事的,少不了便苦着應了。別說是嫁到孫家,怕是就是把她推到豺狼虎豹一處,怕也是不吭聲的。只是這位樑公子又是個什麼來歷,你怎麼也未曾提過?”

雪雁便道:“姑娘可錯怪我了,並不是奴婢不說,而是連我竟也不知道有這樣一號人物。恕奴婢多嘴,此事的根源還在二姑娘,不然怎樣都是不好的。”

黛玉點頭,道:“咱們理該想個計策,讓二姐姐下一番決心纔是,不然,以她的性子,到了誰家不是被欺凌的?到底是應了那句,‘授之於魚不如授之以漁’了。”

主僕二人正商議着,卻聽到外面有人過來。

雪雁忙走出去查看,卻是司棋。

只見司棋話也不多話,只塞給雪雁一封書信便跑了。

及進了屋,雪雁方交給黛玉,黛玉拆開細細讀了,方笑道:“這丫頭倒是個一心爲主的,只是這一番心思倒要教二姐姐辜負了,當真可惜。”

雪雁奇道:“自古貞主出忠婢,司棋姐姐倒是敢作敢爲的。”

黛玉道:“此事另行商議罷,咱們等等再看。”說着便將信遞給雪雁道:“燒了罷,留不得。”

雪雁接過信,無意中掃過,竟是司棋自個求黛玉幫幫她家小姐的意思,雪雁便不動聲色地將信燒了。

雪雁因想到,這女人一旦遇到了愛情,哪怕是刀山火海怕也是難阻止的。他們之間定然沒有司棋說的那麼簡單,怕是早就有書信來往的了。還有那金鳳怕也是被迎春乳母賭錢變賣了的,怎麼會到那個男子的手上?事有蹊蹺,還要從長計議纔是。不過,這在古代可是傷風敗俗的大事,也不知後事如何,遂又是一番感慨。

自此,黛玉便讓雪雁更留意一些,哪知迎春仍舊是哪個不慍不惱的樣子,頂多自己哭一會,也不說什麼。

大約半個月,邢夫人果然跟賈母提起了提親的事情,說得孫紹祖少年將才,豐功偉績,樣貌英偉,堪稱完美。

賈母聽了許多,便有些頭疼,道:“二丫頭可中意?”

邢夫人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姐怎麼能自己拿主意?這孫家如今也算是都中有權勢的,他家金山銀山的,難道她還嫌什麼?”

賈母便也不說什麼,只道:“你和你大老爺商量着吧,我也乏了。”

邢夫人便親自給賈母掩好了被角,這才退下,嘴角的笑無比生疏。

邢夫人回到府裡,本想直接去迎春那邊瞧瞧動靜,卻被告知說那個樑公子又上門了。便連忙往賈赦處過去。剛到院子,就看到一個年輕人連帶着幾個寒酸的小廝被賈赦身邊的人給趕了出來。那年輕人臉上隱約還有些紅腫,頗有喪家之犬的感覺。

那年輕人見邢夫人過來,忙要上前質問的樣子,卻被衆小廝上來強拉了過去,道:“公子別衝動,咱們先回去纔是。”

邢夫人見狀冷笑一聲,道:“剛出了孝期就急着來攀親戚?也未必太不孝了?我們這樣的小門小戶也配不上你們家,還是快走吧。”

樑沅急忙爬起來擋住邢夫人的去路,道:“你們怎能言而無信,背信棄義,我雖家道中落,然當年婚約,並不可棄的。”

邢夫人厭惡道:“什麼約不約的,不過是我們老爺酒後的醉話,你們竟拿着要挾起來了?也忒不要臉了些!若不是看在你家老太爺的份上,早打了你出去!”說罷,便示意小廝將他拉出去。豈料,那年輕人直起身,搶言道:“我自己會走。”便大步走出了院子。

邢夫人便擡腳進了書房,便看到地上幾張銀票,又見賈赦無動於衷,便抱怨道:“老爺也不管管,這個人都鬧到家裡了,若是說咱們家毀人婚約,這官司可怎麼說?二丫頭還怎麼再配人?”

賈赦正在鬥蛐蛐,因笑道:“由他鬧去,大不了跟衙門裡打個招呼,尋個由頭關個一兩天,他才知道咱們的厲害。”

邢夫人便道:“那這婚事?”

賈赦道:“同樣都是嫁閨女不如嫁的有用些,早些年咱們家欠了孫府的人情。如今他家老大也該娶親了,前些日子他家老爺還跟我提這個事呢。等過了年我就跟那邊老爺商量起來。”

邢夫人便道:“老爺拿主意便是了。”邢夫人說畢,見賈赦也不大理她,便悻悻地往迎春處過去。

迎春見邢夫人過來忙起身迎接。邢夫人便道:“這幾日可反省夠了?”

迎春道:“是我的不是,未經太太許可,便私自拿了東西給人,再不敢了。”

邢夫人道:“那姓樑的也不是什麼金疙瘩,你以後不許見他。管不住下人就管着點自個,別再做出些丟人現眼的事情來。”

迎春聞言,使勁咬緊了嘴脣,強忍着哭意應了。

邢夫人這才笑道:“這也罷了,你可安靜點纔是。過了年就給你說人家了,你老爺已經在張羅了,別再生出什麼事兒來,那個姓樑的再來你也莫要理會,污了你姑娘家的名聲,可是你自己的事情。”

迎春連連稱是,不敢反駁。待邢夫人走了,才緩了一口氣,方問司棋道:“你方纔想說什麼?”

司棋猶豫道:“奴婢不敢說。”

迎春道:“不說便罷了。”

司棋忙道:“姑娘,都到這個份上了您還不打算做點什麼嗎?”

迎春反問道:“你讓我做什麼呢?我能做什麼呢?我做了又能怎麼樣呢?”

司棋被迎春氣的沒話說,索性轉身出了屋子。因想着方纔看着樑沅被打的樣子,心裡真替那人不值。又氣自己的主子沒骨氣,什麼都不懂反抗。思量着黛玉應該看了自己的信,不知道會不會幫忙?轉念又想幫忙了又怎麼樣呢?她一個客人又能幫什麼忙?這樣一想只覺得腦海裡一片漿糊,索性也不管不顧,回屋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