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芳閣,花廳往裡,四層的深處,一間幽靜的房間。
屋內坐着四個年紀不同的女子,神色各異。
小玉和小琴坐在茶桌的一邊,三娘則坐在另一邊,杏兒搬了一把椅子,獨自靠着窗臺發呆。
小玉眼裡仍是含淚,顯然今日被嚇得不輕,看着杏兒的落寞神色,心裡又想着林靄今日的悽慘模樣,結巴着哭訴。
“今日若不是林哥哥,杏姐姐恐怕就要被那個壞蛋抓走了,可那壞人實在是太可惡了,把林哥哥打成那樣,姐姐爲什麼不把林哥哥留下來,傷的那麼重。”
小琴面色一變,探手捂住小玉的嘴,遲疑着看了眼三孃的臉色。“別渾說,這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的。”
三娘面色微恙,但很快就換了一副表情,面上掛着親熱的笑,對着杏兒說話。
“杏兒,不要多想了,林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你光想也是想不來的。”
杏姑娘羅裙耷拉在椅上,一隻手扶着窗臺,風吹得鬢間一縷青絲微微搖曳,面上一片枯寂,對屋內衆人的話完全隔絕。
三娘見杏兒並不理她,面色古怪了幾分,復又整理起一副實在爲別人考慮的姿態。
“杏兒,不是媽媽打擊你。你如今也不小了,自然不會信什麼才子佳人的鬼話,那原是話本里寫來騙玉兒這樣的小孩的。只你這些年在羣芳閣裡見着的,多少個砸箱翻櫃跟別人出去的姑娘,有哪一個是有好結果的。
那姓林的樵夫小子,雖然看着是個實誠的,但終究是一副窮酸樣。你跟着他,是要喝西北風的。咱們這樣的可憐女人,能嫁到富人家做個妾纔算是個好結果,你雖然顏色好的,也不能不珍惜年華,早點看個合適的人家,趁早出去還能過幾年好日子。可千萬,不能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啊。”
小玉一聽三孃的話,頓時不樂意了。
“媽媽把林哥哥說得太不堪了,像林哥哥那樣的人,一見就是有擔當的,被那壞蛋打成這樣都還要護着姐姐,自然不會讓杏兒姐姐跟他出去過苦日子的。”
三娘目光一橫,沒好氣地對小玉瞥了一眼,看得小玉縮了縮脖子。小玉原就是很怕三娘,索性只是捱過幾回罵。
小琴看着自家妹妹那張把不住門的嘴,着實有些喪氣,擔憂得罪了三娘,只能訕笑着打圓場。
“媽媽說的是實在話,林...林公子雖然有幾分膽色,但終究不是個好歸宿。一則太窮了,姐姐撫琴的手,卻是做不得那些粗事;再有,杏姐姐平日一瓶香露,就能抵林公子幾月的柴錢,兩者之間,其實是雲泥之別。”
三娘滿意地點了點頭。“琴丫頭還有幾分見地,單是這份眼光,以後就比這閣裡面的大半娘們過得好。”
小玉不知從哪來的勇氣,猶是不甘心地爭辯了幾句“可是林哥哥好看啊,只有林哥哥那樣的臉,才與姐姐般配。”
“好看有什麼用,能當飯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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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兒姑娘素眼看着屋內幾個女人爭論不休,不聞不問。
不論是三娘,還是小玉小琴這樣坊裡的女孩,都理所當然的覺得,杏兒與林靄二人兩情相悅。實則並不怪她們,但凡是誰見着林靄那副捨命維護杏兒的模樣,也都會這樣想。
只有杏兒滿心的憂思,低落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再難說出口。
杏兒原是官宦人家小姐,早幾年時候,遇着人禍,死了雙親,徒留了個積病的老婆婆在家。
走投無路之際,選擇了來羣芳閣賣藝,以求保住自己唯一的親人。
但終究非人力可強留,老婆婆一撒手,便只留了杏兒一個人孤零零的在人間,無依無靠,孤苦伶仃,只能留在羣芳閣過活。
女兒家但凡沾染上了妓這個字,便會被別人用異恙的眼光看你一生一世,再難洗淨。即便杏兒只是個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
她見過了太多太多被慾望衝昏頭腦的男人了,不消是花言巧語,誘之以利,所有人折騰來折騰去,百種多情,都不過只想要騙了她的身子罷了。
杏兒其實看得很明白,她早就絕了嫁人的心思,不過是在這羣芳閣裡,過一日是一日。
但那個面孔,卻彷彿總會浮現在她的面前,若隱若現。
第一次見他,一身的破舊樵夫打扮,揹着柴癡癡傻傻地被閣裡面的姐姐調戲,臉紅的像個孩子。
杏兒只是注意到,這個樵夫,其實生的很好看,一時動了善心,掏腰包買了他的柴。
後來就很難見到他,只聽說,他每日還會往羣芳閣來上一趟,將他每日新打的柴送來。杏兒其實漸漸地就淡忘了,只把林靄當作一個過客罷了。
第二次見到林靄,是杏兒彈琴間暇,無聊站在窗前吹風,不經意間在樓下看見了他的身影,靠在過道下的花草裡,低着頭。
杏兒方停了琴聲,就見林靄起了身,拍拍衣服,自顧離去了,自此杏兒就多留了一份心,每日撫琴結束,都探着窗戶向下看上一眼,直到看見林靄的背影消失,才關了窗戶。
日日如此,杏兒姑娘自然心裡多了幾分遐想,尋常有熟客來羣芳閣點她彈琴的,杏兒彈琴時總是如同機械,麻木的點揉琴絃。只有在自己練琴時,知道窗外有個來偷聽的聽衆,平生了幾分與衆不同的感覺,就連琴聲也多了幾分生氣。
終有一日,杏兒見林靄日日來此,偷聽她的琴聲,心裡生了幾分頑皮心思,探出窗戶,對着外面呼喊。
“小樵夫,你天天來偷聽我彈琴,你聽的明白嗎?”
林靄那日本來如同往常一樣,見樓上的琴聲停了,便收拾東西打算離去,卻被樓上的聲音叫住。
“姑娘的琴聲,很多情,也很羞赧。”
林靄滿面歉意地行了個士子禮,便悄然離去。
杏姑娘本以爲林靄像那些酒客一般,不過是附庸風雅之人。又可能是如那些好色之徒一樣,來這裡作怪。聽聞了林靄對自己琴聲的點評,才知道是自己誤會。只從琴聲中,便能聽出自己的心境,單這一點,就能看出林靄琴藝造詣不淺。
自覺有些心事被人窺探的羞澀,又有幾分得遇知己的感動。
不論是三娘,亦或是小玉小琴,還是這羣芳閣裡的一衆姑娘,都覺着林靄是愛慕杏兒的,認爲是一出才子佳人的好戲。
只有杏兒心裡明白,她所看到的林靄,不過是一個鐘情於琴聲的人罷了。不論是林靄被那吳良毆打的時候,還是吳良退去,林靄與自己道別的時候,林靄的眼神裡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愛慕之情,處處都是剋制與不逾越。
對於二人來言,再不能用那庸俗的男女感情玷污人,只由着琴音入耳,便能描述他們之間的知己感受。
杏兒從未生出要與林靄歸隱山林的想法,只她而言,層層而來的重壓,吳良的步步緊逼,自己心裡的自卑難堪,都讓她覺着悲傷,難道自己真的就得聽天由命嗎。
又不免想着林靄被那渾人打傷成這般,心裡萬般歉疚,無地自容,暗自綴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