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聽了王善保家的這話,寶簪皺眉,寶釵皺眉,探春皺眉,連着迎春亦是皺了眉頭不肯挪步。王善保家的道:“姑娘快些,太太等着呢。”說不得,迎春只得跟着去了,只這三兩步一回頭的叫寶簪看着心裡難受起來。

惜春見寶簪臉色不對,上前道:“二姐姐有喜事,你怎麼這麼張臉。”寶簪一笑,又想到自己此時笑得必定難看,索性苦着張臉道:“肚子疼。”惜春聽了一樂,笑道:“怪不得,我尋個丫頭帶你去更衣?”寶簪道:“不必,現在好多了。”惜春道:“那便好了。說起來方纔只叫你畫畫,忘了還有別的事,我有東西叫你看呢。”寶簪不知她有什麼好東西,滿面狐疑的看着她問道:“什麼東西?”惜春笑得極爲得意,說道:“前兒在你家一道看的那畫本,如今跟翔陽的槓上了呢,林姐姐看着都說故事好,我畫得更好,今兒你走時去一下我們府,我給你帶走了看。”寶簪本因着寶釵繡嫁妝,寶琴在守孝,近些日子窮極無聊,每日裡有事沒事的皆要尋薛蟠一番晦氣,如今見有畫本看,自是歡喜的,握了惜春的手道:“好妹妹,虧你想着我,你就是我的親妹妹。”

黛玉在旁聽了叫寶釵道:“寶姐姐快來,一晃神的工夫,你多了個親妹妹出來。”寶釵笑道:“都聽着呢,隨她認去,只不知道她備了什麼禮給她親妹妹。”寶簪側頭想了想,說道:“反正沒錢。”黛玉嗤的一笑,說道:“說別的倒也罷了,說沒錢我都替你臊得慌。”說着用手在寶簪臉頰上一刮。寶簪笑着順手將她那隻手給握了,嘴角一揚對她笑道:“再替我多臊臊。”前頭也有說過,寶簪不及寶釵嫵媚,卻很有幾分英氣,扮起男兒來端的是個極爲俊俏的公子哥,此時一笑又是她故意爲之,更顯得她面偌白玉,神采飛揚,倒叫黛玉紅了臉抽回了手來。惜春笑吟吟地道:“怪不得寶姐姐說你像個登徒子,纏着寶姐姐一道睡的時候,你別是故意的吧?”寶簪假作正經道:“你說話可要對得起天地良心!”惜春笑道:“這就跟天地良心扯上了,我爹說啊,這樣的人都愛上綱上線。”黛玉幫腔道:“我爹爹也說了,上綱上線最是要不得,那什麼紅衛兵就是這麼幹的。”寶簪此時心中又是波濤洶涌……你們兩個的爹說的就不是一回事,話說這兩貨到現在還沒相認還真是個奇蹟啊……

寶簪獨自一人腦補得甚爲歡脫,黛玉同惜春叫了幾聲她都沒聽着,寶釵見了道:“她犯癡病呢,你們別理她,過來說話。”黛玉同惜春見寶釵都如此說了,便拉着手上寶釵那兒說話,把寶簪留在那兒發呆。寶釵一看,這好,寶簪一人站着佔了一角,史湘雲坐在另一角,倒是相映成趣,寶釵不由地想笑一笑,想着笑寶簪倒不打緊,只是這是在賈家,史湘雲又是賈母的侄孫女,方纔又被寶簪言語擠兌過了,此時別人笑倒也罷了,她笑總有些不合時宜,到底是忍住了,便只同黛玉,探春,惜春說話。

四人說了會子話,便見鳳姐拉了滿臉通紅的迎春來同衆人道:“我們家二姑娘大喜,你們不來賀賀。”黛玉,惜春,史湘雲趕忙相賀,寶釵,探春卻不知說什麼纔好。論理說別人的家事不該多管,只是思及了迎春的悲劇,寶釵猶豫再三方纔開口笑問道:“哪戶人家這麼好福氣得了迎丫頭去?”鳳姐笑道:“迎丫頭這樣好脾性,又知書識禮,如今又有管家之能,果然是他們家的福氣。只是能有這樣的人家看中我們迎丫頭,也是迎丫頭的福氣呢。”探春見寶釵開了口,因說道:“鳳姐姐最是利索的一個人,說了這麼一串話,也不說是誰家。”鳳姐道:“是蕭家。”寶釵同探春皆是放下了懸在心中的一塊大石,真正露出笑臉來。只聽寶簪再旁突然冒出一聲來:“可別是孫家!”

黛玉笑道:“這人發呆發得人傻了不算,耳朵也不靈了,哪隻耳朵聽見是孫家了,鳳姐姐說是蕭家呢。”寶簪想着只要不是孫家,是哪家都好,聽到是蕭家,走來問鳳姐道:“可是當今皇后的孃家?”鳳姐道:“迎丫頭是一等將軍的女兒,若不是這個蕭家,我哪會說她有福氣。”寶簪聽了,拉了迎春道:“二姐姐,從今往後你有事沒事的都要少出門。”旁人便罷了,黛玉,惜春,探春,寶釵聽了這話都笑了。迎春兀自不解,惜春被賈敬養得跳脫,接着寶簪的話道:“沒的一出門就被雨給淋了。”迎春想起當日在薛家說過皇后胞弟進京的話來,捂了臉躲在鳳姐身後。衆人一番笑鬧,忽見天開始暗了,寶簪怪惜春道:“都怪你把話說破,這下得下雨了罷。”惜春道:“明明是寶姐姐不好,問鳳姐姐的話才把蕭家給引了出來,說來這雨神真是名不虛傳,連提一提都是不成的,一提就下雨,別是真封神了罷?”黛玉跺腳道:“你們倆還說什麼雨神不雨神的,鳳姐姐的院子離這兒最近,快些去她屋裡躲着是正經,這個時候不跟着人走還扯雨神,小心着雨神淋你們一人一身的水。”說着自行跟上了鳳姐等人,寶簪同惜春也趕忙跟上。

黛玉踏進鳳姐的屋子時便下起傾盆大雨來,寶簪和惜春落在後頭晚了兩三步果然是被淋得一人一身水。惜春進了屋也不找東西擦乾頭髮,只喊着:“烏鴉嘴快來受死。”黛玉張狂道:“我偏不。”話一出口自己又懊惱萬分起來。寶簪讓寶釵給自己拆了珠釵髮簪等物順便幫着擦一擦頭髮,聽了黛玉這話朝衆人笑道:“瞧這老實孩子,對號入座的這樣快。”衆人皆笑,黛玉也是一笑,同寶簪說道:“我總比詆譭神明被淋得全身溼透好。”話音未落,被惜春在後奇襲,就這麼攔腰摟上貼着身子,黛玉背心處也溼了一片。惜春得了手便放開,拍手道:“這下可好了,別管溼的多溼的少,咱們都得換衣裳,誰也沒比誰好到哪兒去。”

黛玉氣得尋了個位子一屁股坐下,又擡頭問鳳姐道:“鳳姐姐,上回老祖宗說要給我們做衣裳,如今可都做好了?”鳳姐笑道:“早就好了,本想着放你常住的那個院裡,如今正好拿給你換上,四丫頭的也制好了,一道換上。”因叫小紅道:“小紅,去將林姑娘和四姑娘新做的衣裳取了來給她倆換上。”小紅應了是。寶簪轉頭看向那丫頭,原是上午自己要念鳳姐帖子時叫自己賣鳳姐個臉的丫頭,沒想到竟是小紅,怪不得這樣機靈。

黛玉又道:“簪丫頭跟我身量差不多,多取件我的給她穿。”寶簪聽了笑道:“多謝。”黛玉笑道:“可別急着謝,四丫頭不知道給你什麼好處,你竟認她是你親妹妹呢,如今我雪中送炭,那我可是你的親姐姐?”探春在旁道:“人親姐姐在這呢,你這樣打趣人家。”寶釵搖手道:“不妨事。”寶簪低了頭故作困擾狀擰了好一會兒的帕子,方纔擡首對黛玉道:“要認親妹妹,可是要送禮的。”黛玉笑道:“這話說的好,我想你低頭半日想些什麼,原來是在這話上等着我呢。果然是家裡經商的,半點虧都不肯吃。”史湘雲聽了黛玉這話便看向她倆,想聽聽寶簪會對黛玉說些什麼,只聽寶簪道:“你知道便好了,誰愛做虧本買賣誰便做去,咱們家反正從來不做。”史湘雲當下心裡就不大服氣,自己和黛玉都說了“商”字,憑什麼自己要被話擠兌,而對黛玉卻是普通姐妹間一般的說笑,想來這商戶人家必然是看人下菜碟的很,見自己父母傷亡沒有依靠便看輕了自己幾分,如此想着,臉上也露出幾分不快來。黛玉心思細膩敏感,見了史湘雲這樣大體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只嘆她糊塗,便當未見着一般繼續和寶簪貧嘴。

說話間小紅以取好了衣裳輕聲喚寶簪,黛玉,惜春三人進房裡換上,鳳姐也一道進去了。進了那房裡寶簪便見一個三四歲的女孩兒閉着眼在牀上睡着,便知是巧姐,因朝鳳姐笑道:“第一次見大姐兒呢,模樣真俊,長得卻不大像你。”鳳姐道:“都說長得像她爹。”寶簪道:“女兒似父的多,我媽媽常說我跟我爹爹年輕時候很像。”鳳姐聽了想起薛老爺那張肉臉來,憋着笑說不出話來。惜春道:“我爹爹卻說我長得跟我娘像呢。”寶簪早向探春打聽過,知道賈敬是出了家之後纔不對勁起來的,心下暗道:你爹知道你娘長什麼樣纔有鬼呢。黛玉在旁邊換衣裳邊道:“人人都說我像我娘,我娘說我只隨了她的模樣,性子怪的地方都像爹爹。”寶簪又腹誹道:你娘說的一點沒錯,還是不像你爹比較好。幾人圍繞着這個問題討論了半日,忽聽見一聲奶聲奶氣的“媽媽”,原是大姐兒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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