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馬文夢一行幾人逃出總督府之後, 彼時並未就此逃出城去,乃是前往城中西部的石頭山暫避。此番待王師攻下總督府後,已近黃昏, 隨後五皇子自是連夜制定搜捕賊首並了守城細則, 期間又抽空擬畢奏摺令八百里快騎飛馬送往京師, 便是晚膳亦不過在總督府中草草用過。部署諸事忙碌一晚, 尚且顧不上歇下, 待至當日夜裡二更時分,五皇子突發奇想,方擲下手中軍務, 攜了稌永欽思並了帳中幾名幕僚一道乘馬信步出了江寧城,出神策門前往城外大營探視。
因今日總算攻破城垣攻入城中, 衆軍連日攻城勞頓, 待到此時方纔鬆了一口氣。遂今日大營的氣氛較了戰時是分外放鬆。此番待五皇子等人悄無聲息地進了大營, 只見營寨口雖有那值守之人,卻均是沒精打采, 倚靠手中兵器打盹。待五皇子等人於跟前下了馬,方纔登時清醒過來,忙不迭跪地求饒。五皇子見狀倒也並未多加訓斥,申誡一番便又問留守大營的蔡琳何在,爲何未曾前往通報令其前來接駕。那值守的士卒聞言方回過神來, 忙不迭對曰:“是是, 小的、小的這便去報告將軍!”五皇子見事有蹊蹺, 隨即揮手製止, 命其照舊守於此處, 勿要放鬆警惕,吩咐畢方進入營寨之中巡視。一路只見營寨之中燈火輝煌, 人聲鼎沸,營中士兵三五成羣,飲酒作樂者隨處可見。若非見罷巡視守衛的士卒仍如從前,未曾荒疏,五皇子只怕當即便欲怒而發作。一旁稌永欽思見狀皆大氣亦不敢稍出,見五皇子冷笑幾許,徑直往了將領的營帳中而去。
此番五皇子親手挑起蔡琳營帳的簾子往裡一視,只見那蔡琳正於營帳之中與了那從馬文夢府中掠來的女子淫樂,五皇子見罷不怒反笑,對帳中只顧作樂而尚未覺察他到來的蔡琳道句:“蔡協領好興致。”
那榻上蔡琳聞言頓時只如遭遇晴天霹靂一般,驚得目瞪口呆,連衣服亦不及穿上,便從牀上連滾帶爬地下地磕頭如搗蒜:“屬下知罪,王爺饒命!……”
五皇子並未理論蔡琳,卻是轉向一旁說道:“稌永,前往王師曾並各將帳中探視一番,命各人前往中軍帳中面見本王,告知本王此番皆行了何種壯舉。”欽思聞言不禁笑出聲來,又勉力掩住了,稌永領命自去。
五皇子方轉向地上磕頭的蔡琳說道:“你着了衣服亦來。”言畢轉身負手去了,欽思待五皇子去得遠了,方對跪着的蔡琳道句“殿下因了未曾擒住首逆正惱着呢,蔡將軍自求多福吧”,說罷亦去了。
這邊蔡琳抹了一把額上冷汗,命親兵爲自己着了衣服,一面低聲斥責親兵說道:“怎的王爺進了營寨也不通報?”
那親兵答:“王爺忽地領着數人銜枚而來,到營寨口之時又不令我們通報,看那模樣又不似爲了軍務而來……”
蔡琳聽罷自顧自道句“王爺駐守城中總督府,如何竟又出了城”,整齊衣衫,搖首匆匆去了。
彼時中軍帳中,五皇子高坐主位,一衆將領按官銜,由上至下跪了一地,皆是面色狼狽,冷汗直冒。其中大都因了強掠佔有賊屬尋歡作樂,亦有酗酒滋事的,此番五皇子則先行理論爲首的蔡琳,說道:“……堪堪破城,尚未剿滅殘賊,爲將者便已放鬆警惕,只圖尋歡作樂,該當何罪?……若非念在你尚未荒疏營中防務且守營有功之份上,本王定然將你依軍法處置!此番戴堯臣命喪神策門,張丙炎等人素昔與之相厚者皆爲本王調遣戍城追賊之職,免其耽於傷慟;其餘如爾等竟已忙於作樂,豈非令同僚寒心?……何況爾等追隨本王出征多年,又豈是未曾見過那珠寶女人的短淺之輩?豈非不知強掠賊屬是罪?又如何不曉待凱旋歸京之後,賊屬自是歸於爾府,何必急這一時之需?……”
那蔡琳聞言只得不住磕頭認錯:“是是,王爺教訓得是,屬下知錯……”
此番訓畢,五皇子下令將強掠賊屬淫樂之人責打二百軍棍,酗酒滋事之人一百,以示懲戒。吩咐畢,命人將帳中各人拉至帳外懲處,隨後正待起身,便見一士卒風風火火地跑入帳中,急停跪下報曰:“稟告王爺,在太平門豁口之處發現數十馬賊騎兵,僞裝成我軍的模樣,騎馬衝出城去。於將軍已派人前往追擊。”
五皇子聞言大驚:“僞裝的賊兵人馬?可是知曉其身份?”
那士兵答曰:“尚不知曉。那幾人爲守衛豁口的王師發現謊報口令之後,便慌忙殺死豁口處士兵,就勢衝了出去。”
五皇子聽罷思忖片晌,隨後命道:“這等時候出城,分明便是待入夜之後能夠僞裝、隱藏行跡,此等顧慮,極有可能正是那首逆一行人等。”即命人出帳將正被責打的王師曾喚來,將未曾行刑完畢的板子數記下,允其將功補過,率領三千人馬出城追捕逃逸之賊。
那王師曾隨即問道:“敢問王爺,此番屬下當往何處搜尋?”
五皇子沉吟道:“慣常看來,賊逆逃遁無非考慮兩個因素:首先,尋那山多路歧、草深叢密之處逃遁,以便掩藏行跡;其次,當以那有接應之處爲目的地,前往尋求庇護。之前留守和州的周瑞清遣人來報曰在安徽蕪湖附近數縣仍有賊兵勢力,如此想來,賊逆一行人極有可能南下向西渡江進入安徽境內。”隨後又指着案上地圖說道,“可知江寧城西面環水,東、南兩面環山,此番鐘山並了東北方幕府山皆有王師駐紮,遂賊衆斷不會往東逃遁,兼了東面孝陵衛並了淳化鎮亦爲王師佔據,賊衆自是不會前往。如今看來賊衆惟有向南逃遁,江寧南面多山,左近便有聚寶山、方山、牛首山,賊衆大可先行前往山中隱藏行跡,隨後再圖渡江西進安徽之事。此番你大可將三千人馬分爲三隊,分別駐守於此三山之下,封鎖各個出入之處,待次日天明,便命衆軍上山逐寸搜尋,定不可放過任何可藏匿之處。”
王師曾聞令行禮自去。
隨後五皇子又命傳令兵飛馬傳令與上下游水師,沿江設立關卡,除卻持有自己親筆批寫的通行令之人,其餘人等皆不可放之渡江。傳令兵領命亦去。
另一邊且說那馬文夢一行人,攜了親信等數人逃往石頭山暫避,彼時該處早有二十餘人備迎於此,又備了官兵的衣號,遂馬文夢等人便佯裝成官兵模樣,趁夜幕降下入更之後,從城西石頭山上潛下,銜枚勒轡地取城中小道輕騎出城,一路避開巡邏的官兵,往城東太平門而去。因之前五皇子已下令全城戒嚴,且緊閉十三道城門,遂馬文夢一行人等自是不可明目張膽地衝城門而去,只得擇那兩處攻城之時爲王師炸出的豁口處衝出城去。卻說馬文夢逃遁出城,亦曾將江蘇巡撫王正璽單獨攜了一道出城,以便萬一爲王師包圍之時,尚可以手中王正璽之命談判交易。此番馬文夢率領近三十騎在靠近太平門附近的城垣之時本欲裝作官兵矇混出城,不料因口令之故身份暴露,便出其不意地發起進攻,砍殺周遭守衛豁口的官兵後一併衝了出去。守衛豁口的將領于蔭霖隨即調派一隊騎兵追擊,只見那馬賊一干人等逃出城後立馬兵分兩路,包括馬文信在內的四名親衛以及其餘幾人則一道護衛馬文夢往南遁逃,其餘剩下的二十人則斷後攔截追擊的官兵,以掩護馬文夢等人。
此番那二十人馬以馬文夢的親衛王詠春爲首,將追擊的一隊官兵引入鐘山之中,依憑鐘山地勢並了黑夜難以辨物,與官兵兜圈打轉,爲馬文夢等人爭取了兩個時辰。然此番到底因了人少,此計最終爲于蔭霖識破,指揮一衆人馬將鐘山樹林包圍,從外向裡逐漸縮小包圍圈,最終將二十人悉數斬殺,一個不剩。另一邊馬文夢等人徹夜狂奔至長江東岸大勝關,到達此處之時發現此處已經戒嚴,水師受命於此廣佈關卡,所有船隻悉數爲官兵佔有,禁止任何無通行許可之人渡江。若是沿江南下,則需經過長江東岸的江寧鎮,此地與南面的採石磯皆是官兵設卡防守的重要據點,馬文夢等人當是無法從重兵防守之地僅憑十人渡江西進,惟有向東退回牛首山上暫避。
彼時那王詠春所率領的二十人已盡皆陣亡於鐘山之上,此番馬文夢率領惟剩之十人避開牛首山下的開闊大路,從小徑之上偷偷上山藏匿。上山之後,小路崎嶇難行,惟有將馬匹坐騎棄下,徒步而行。此十人之中包括爲首之馬文夢,馬文夢親信馬文信、馬文忠、傅世綸、黃錫彤四人,其餘四名賊兵護衛以及作爲人質的王正璽。此番他十人奔逃一夜,早已是既累又乏,其中王正璽上了年紀,又曾歷數月的囚徒生涯,自是體虛難支,率先便跌倒在道路中間,道是雙腿麻木,已無力支持。那馬文夢見狀,起初只道是王正璽耍詐,令兩名護衛強行拖拽王正璽行走,奈何只見王正璽雙腿甚至無法站立。王正璽只道是自己形同累贅,不若就此將自己擲於此處,他們只管奔走逃命。馬文夢心下暗忖曰若是就此將王正璽拋下,該人若爲追捕的官兵發現,定會泄漏自己一行人行蹤並了信息。兼了此番自己亦是費盡力氣方纔將之擄來此處,若是就此放棄,卻又分外不甘,遂命一親衛將之負於身上一道往山上奔逃。如此自是帶累自己一行人的奔逃速度,不得已之下惟有尋一處地方權且暫避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