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待樑思問終於進京,欲尋訪一回賈珠之時,滿京城打聽, 卻爲人告知, 京城之中並無賈珠此人。便是有, 自若干年前, 榮寧賈氏一族爲聖上抄家伊始, 闔府遣發回籍後,便再未進京。樑思問聞罷心下納悶,只道是彼時賈珠正爲兵部郎中, 正是得勢之時,何以不過數載, 此人便從京城之中消失了蹤影。之後樑思問又打聽趣園所在, 此園於城中人之間, 倒也頗有名氣,衆人皆知此乃京城林府的私家園子, 亦是對外開放,但凡能出大錢,便可於此遊逛飲宴。便連北靜郡王亦曾於此題詞。
待思問打聽到城外趣園所在,方忙不迭趕往趣園,希欲能從這趣園主人口中, 打聽賈珠下落。到了趣園, 只見這園子與了此世間尋常的庭院大爲不同。此園依山而建, 那亭臺樓閣便一棟接着一棟往了山頂佈設。且此園不設磚牆, 設槿籬竹牖爲牆, 令牆外之人可望見園中之景。從外大略覽賞一回園中景緻,只見修竹成林、涉水成趣。思問見狀, 只覺該園雅緻精巧,別具一格,倒也着實欽佩其主情趣。
園內家人見園外有客,忙不迭前往招呼。思問便問這園子之主可是賈珠,這家人有些年紀,可知在園中已逾多年,看衣着打扮,似是執事之人,自是知曉園中舊事。聞說思問問起賈珠,方答道:“這位尊客與了賈大爺可是舊識?”
思問忙答:“幾年前,我在南京的時候,曾經被賈珠……賈大爺所救,想起來,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面了,今天上這京城來,想見見他……”
那執事聞言沉吟一回,隨後便領着思問進入園中,又令一家人前往通報趣園掌櫃的。思問見狀心下很是納悶,方問道:“你們這個掌櫃的,可就是這園子的主人?”
執事答:“掌櫃的姓賈,但這園子卻是林家的私園。掌櫃的只是負責此園的經營管理諸事。”
未行多久,便入了一小樓之中,那執事對樑思問道:“掌櫃的正在廳中,請尊客移步。”
話未說完,便見一青年從那廳中走出,向思問拱手道:“聽下人道,今日有客來尋咱府裡珠大爺?”
思問聽罷頷首答道:“是的。”
那青年方將思問迎將入內,二人分賓主坐了,青年命家人上茶,方自我介紹曰自己喚作賈芸。思問聞掌櫃的姓賈,便知此人與賈珠有那關係,忙不迭問出口,賈芸答:“珠叔正是我族叔。”
思問聞言,方知尋對了人,忙向賈芸打聽賈珠去向。卻見賈芸搖首道:“珠叔已於一個月前出京南下。若是尊客早些時候前來,尚還能面見他老人家一面。”
思問聽罷這話大驚,不自覺拽緊手中的那支碧玉簪子,問道:“他離開北京了?今後還會回來嗎?”
賈芸搖首道:“這便不知了。珠叔最爲牽掛之人已不在這城中,賈氏的兩房族人又皆回了原籍,他今後大抵會常待原籍罷。”
思問又問:“聽說他是北京……不,順天府人,怎麼現在又去了什麼原籍?”
賈芸則答:“賈氏一族本籍金陵,後來方纔遷來京城。不過珠叔倒是地地道道生於京城,並未在原籍住過。”
思問方恍悟道:“原來是這樣。”隨後又問道,“這園子是屬賈大爺所有嗎?我聽人說是林家的。”
賈芸道:“如今雖是林家名下的屬地,然原本便是珠叔的。”
思問道:“原來是這樣。”自顧自思忖一回,思問又擡首對賈芸道,“如果賈大爺日後回這京裡,麻煩掌櫃的告訴他一聲,就說樑思問來過。”說着又將那碧玉簪子留下作了證物。賈芸見思問手持賈珠的簪子,知曉思問與賈珠交情不一般,便更是不敢怠慢了。忙將簪子收下,又請思問留了名帖,只道是待賈珠歸來,一定代爲轉告。交待完畢,思問便也告辭。賈芸親自將思問送出園門口,思問路過大門之時,只見那門口果真如賈珠當初所言那般立着一塊大石,其上刻着《趣園賦》。大石周遭遍地綠茵,毫無開掘之痕跡。從面上觀來,絲毫看不出其下是否埋有三千兩銀子。然樑思問此來,惟欲探訪故人,從未有那掘出銀子充了己用之想,遂見罷此景,倒也並不好奇,不過一笑了之。
賈珠如何回京又南下,卻需從幾年前說起。
卻說煦玉出任廣東學政之前,本未大愈,受命之後又強自上路,一路顛簸,旅途艱辛,待到廣東學府,病情不減反增。更未料到煦玉抵粵,竟又犯了水土不服之症,接連幾日皆是纏綿病榻,難以起身。後慮及科考將近,便也不顧身側則謹、執扇等人苦勸,少不得強撐着起身,主持場事。不料一場場事下來,煦玉竟暈倒在考棚之中,唬得身邊跟着的諸人手忙腳亂,往各處請大夫診治。則謹因放心不下,更是親身飛馬前往羅浮山,將師兄忘嗔請來廣州學府,替煦玉診視。
此番衆人忙碌半晌,不料煦玉竟自行醒轉,原是心繫科場諸事,只道是斷不可因了己身之故延誤了學子取試之事。衆人見狀,尚且不忍,則謹寬慰道:“幸而你已醒了,若仍如在京裡那般,昏迷數日不見醒來,只怕我惟有將珠兒請來,你方纔得以好轉。”
煦玉聞言不答此話,惟喃喃吟了句:“淚灑斑竹恨不盡,腸結千愁日日新。”
之後的科考,煦玉因了身子着實欠佳,難以遍尋廣東一省,只得惟前往就近幾處府縣主持科考,少不得令了偏遠之地的學子往了省城附近州縣考試。而三場考試,煦玉往往惟能親自主持一場,其餘兩場則令其餘教官代理。饒是如此,煦玉仍是嚴格把關,絲毫不肯懈怠。
卻說廣東一地的科場主要存在以下問題:首先,士風不正,浮薄卑污的生員大有人在,勾結當地官府,把持一地訴訟;其次,教官年邁昏聵,衡文無能;包庇卑劣考生,取試不公。針對以上問題,煦玉選拔生員,則將端品行與衡實學相結合,着重選拔學問品行俱佳之人;而對了那等參訟多事之人,則開除生員資格,情節嚴重之人,則是嚴懲不貸。此外,針對教員的問題,煦玉則召集本省教員嚴格考覈,甄別好壞,堅決罷黜末等教員;而對年老精衰抑或包庇劣生的教員,則視其情節,罷黜抑或嚴懲。
此外在煦玉上任之前,廣東一省有多個地區的書院因年久失修而不堪使用,煦玉聞知,遂與廣東布政使商議,自己捐廉一萬兩,廣東省財政撥款兩萬兩,於廣州府修建書院,待煦玉任滿之時,書院始落成。自此,書院造福於該地學子,當時並了後世經學家於此講學不斷。而此事在廣大廣東學子之中,亦傳爲佳話。
而待各州府科考結束之後,七月便是學政於各省主持錄遺之時,眼看着煦玉廣東之任行將結束,未想卻忽地收到邵筠從江寧寄來的書信,只道是應麟病重,請求則謹速往江寧。則謹當即辭別煦玉,連夜趕往江寧。而煦玉聞知此事之時,慘然大慟,當即嘔血不止,只道是如今愛人分離,尊師染恙,人生之極悲極痛之事,亦不過如此。自此,煦玉元氣大傷,竟再難好轉。
之後的錄遺試了,待煦玉率衆師爺衡文完畢,將獲准參加下月鄉試的生員名單錄了榜,煦玉終因心內鬱結並了積勞成疾之故,新舊諸症一齊發作,自此一病不起。
而遠在川省西面邛州的賈珠,某日夜裡偶然向北仰觀星辰,驟見北斗天權星光芒極弱,若隱若現,若明若滅。可知天權星正是煦玉本星,賈珠見狀,心下大驚,忙不迭連夜寫信,命剪紙快馬加鞭,親身送往廣州,詢問煦玉狀況,孰不知彼時煦玉已陷入彌留。
與此同時,欽天監亦向景治帝稟報此事,只道是如今全國鄉試在即,天權星異常,恐乃科場不祥之兆。果不其然,幾日後,天降驚雷,竟將順天貢院大門前的“天開文運”牌坊劈得粉碎。此事一出,闔朝震驚,隨後從廣東快騎送來的煦玉的訃聞已到。景治帝連夜召集閣臣並六部商議,諸臣奏請聖上,只道是科場取試乃立國之本,斷不容有失,需由聖上親身祭天,於魁星閣參拜文星,求仙神庇佑。景治帝准奏。不料三日後,待景治帝蒞臨魁星閣,親自率領羣臣祭拜文星之時,閣中忽地陰風大作,將文星座前所燃兩盞長明燈吹滅,景治帝見狀,駭出一身冷汗。
待回了宮中壓驚,景治帝方憶起正於天津府巡察的侯孝華,隨即下了諭旨,命孝華即刻回京,不得有誤。隨後臨時調換了今科順天鄉試的座師人選,令孝華充了大總裁,又責令工部重修順天貢院,方纔勉力按捺下本次科場的“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