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 受害之家於公堂之上不敢舉報對峙,衙門的差役又抵不過武生的身手,被那趙宣遁去。賈珠亦親自更衣改裝地率領衙役捉拿賊盜, 皆被那趙宣趁着熟悉地形、人多掩護而逃遁。且那幹人等宛如遊擊一般, 搶了一地, 又換了另一地活動。賈珠雖知曉那趙宣的本宅, 然趙宣除此之外尚有許多宅邸, 便是本宅中惟有堂客在家,本人自是十日之中九日不着家的,遂賈珠亦是尋不到人。
如此這般三月過去, 此事尚無進展,賈珠亦是心急, 欲尋思一計辦這趙宣, 只苦於手邊無人可得支使。這般悶悶不樂了幾日, 卻忽地遭逢喜事一樁,竟是故人前來。卻說譚欽思自出京之後, 因受賈珠所託,先往了金陵,協助賈氏原籍諸人料理原籍產業。此番待將賈氏歸籍諸人安頓妥當之後,方纔又往了四方遊歷。待向西進入貴州拜訪友人,便聞知賈珠已入川上任, 方又辭別友人, 入川探訪賈珠。
賈珠乍見欽思, 正是“有朋自遠方來, 不亦說乎”。想來自己孤身一人來到川省, 除卻跟隨前來的諸家人,便再無認識之人, 心下難免寂寥。如今欽思前來,正可相伴,自是喜不自勝。隨後賈珠便向欽思詢問原籍諸親人近況。欽思則將原籍諸事對賈珠細細講述一回,着實佩服賈珠對於原籍產業的規劃與經營。
首先,原籍產業以賈氏祭田爲基礎,祭田本爲原籍族人用以祭祀祖墳並祠堂所設。然賈氏族人之中最爲富有的榮寧親派八房進京,原籍所餘十二房族人則較爲清貧。對了那祭田之類附屬產業,並無多少重視。自賈珠接管了原籍祭田之後,方專門僱人耕耘經營。除卻每年用於祭祀的錢糧,其餘產品皆送入城中銷售盈利,盈利所得,則作爲原籍的財產,用作原籍產業的擴建。正是因了這等緣故,彼時賈珠方從煦玉那裡索了吟詩,將自己對於原籍產業的經營理念盡數授予吟詩,命其做了原籍的經營管理之人。
原籍產業本爲族人的福利所設,亦爲替京中諸人留下後路。賈珠規定,欲從原籍產業之中受益的族人,必須對原籍產業有所貢獻。富有的族人可採用入股的方式,作爲股東,僱人耕種土地抑或經營店鋪,獲得原籍收益的分紅。清貧的族人,則有兩條路選:其一,作爲勞動者,男耕女織,每年上繳一定份額的糧食布匹,剩餘歸於自己;其二,作爲經營者,料理原籍生意,獲得一定比例的經營所得。如此自可避免族中子弟坐吃山空、不勞而獲的惡習。至今爲止,原籍的產業除卻土地,便是商號。商號除卻出租之外,便是原籍族人自己經營,遂不少原籍子弟亦入行從商。
此外,賈珠待祭田的產業具有一定規模之後,方命吟詩從中撥出款項,在原籍修建家塾。賈珠規定,族中子弟入塾讀書,可獲得“免稅”的優待;若是成績名列前茅,更可每月得了銀錢的獎賞;若是取試入學,其家可一生享受獎賞補貼。那昔年考中進士的賈璣與周光祖,正是最先享受此優待的原籍族人。
此番待榮寧二房遣發回籍後,亦需遵循原籍規定。賈政王夫人二人上了年紀,賈珠出了銀子替二人入股,方免其勞作。賈寶玉自將二人送回原籍安頓妥當之後,方又同甄寶玉一道外出遊歷,此番只怕再難歸來。賈環則爲賈珠迫使入塾習學,數年過後,好歹勉力入學,做了生員。至於寧府一族,賈敬因年邁多病,未待回到金陵,便於途中病歿,賈珍賈蓉父子扶靈回鄉,守喪安葬。待喪期過後,父子二人出錢開設商號,做了商人。
此番賈珠聞罷欽思彙報的原籍諸事,心下着實欣慰,只道是雖說榮寧二房諸人落敗,好歹原籍尚有落腳之處,其後更有諸多賈氏旁系族人,以期通過科場取試,步入仕途。那賈氏一族的空架子既塌,倒也洗去眼前浮華並了徒有其表,免了不必要的虛華排場。族人自此從頭來過,以待東山再起之日。
此番待與欽思說罷原籍諸事,賈珠方談起現下。欽思問道:“弟知兄是個有才的,否則彼時殿下何以對兄讚不絕口?想必兄在這川省任中,正可大展身手……”
賈珠聞言嘆道:“這話是從何說起?譚兄莫要信口開河。譚兄如何不曉弟倒是時常爲殿下嗔怪,道是弟乃衙中閒人,身在其位,卻碌碌無爲……”
欽思擺手道:“兄此言當真不實了,殿下何嘗責過?弟倒是聞說那湖北之缺,一旦上任,便是上萬兩銀子的收益,想必兄亦如此……”
賈珠便道:“譚兄如何知曉這其間實情?弟亦嘗以爲外任大抵能任了閒官,便是略有上心之處,便能爲一地百姓交口稱讚。哪知地方與了地方是絕然不同的,譚兄所道之地乃是肥差,適或尚可賺得盆豐鉢滿。然弟所任之地,乃是地小民窮,且賊盜案件無數。若是弟只求得過且過,生生捱過這三載便打道回京,倒也罷了;然若是存個想法,欲當得起‘父母官’三字,爲民做了實事,便知這難處了……弟亦曾不解這處數任縣令,何以均是碌碌無爲之輩,待自己親自接手,方纔了悟。若是官階稍大,管轄稍寬,與弟一個兩江總督之職,弟倒可放手一搏,任你多少案件,弟好歹有人可遣,有財可使。然這區區七品縣令,又系苦缺,衙門之中人少財乏,你便是欲僱人,亦不敢多僱。屆時縣上官款虧空,倒將自己的烏紗丟了,遂亦是有心無力。之前弟欲整修此地書塾,只道是好歹算一件功德,奈何此地百姓餬口尚且困難,哪裡有閒錢捐了書塾?費了弟多少嘴皮子,方說動了當地富有之家捐了點子。兼了衙門內外衙吏,我這做縣令的自己得了錢不算,尚需打賞諸人,否則下回誰肯辦事?由此莫說在這任上得了多少收益,弟只求個收支平衡便可,其餘不敢多想……許多回弟都想這般捱過三年便罷,誰人來此當值不是自認倒黴?然若是如此得過且過,又恐深負先師教誨,回京之後見了珣玉,若是無所作爲,亦少不得受他白眼,便也惟有自己勉勵些許……”
欽思聞言,倒也着實嗟嘆唏噓一陣。
而賈珠說着,便念起心中最爲煩難之事,忽地了悟如今欽思到來,且欽思身手過人,倒着實爲自己添了一助力。賈珠方將目下棘手之事說了,詢問欽思可有良策。欽思聞言蹙眉尋思,倒也贊同賈珠之意,此番惟有尋一時機,將那趙宣當場擒獲;又需事先與這受害之人商議好了,令其肯出堂作證方可。如此一來,方能一舉剷除趙宣,永絕後患。
卻說自古皆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此番亦是合該到了那趙宣的末日。話說本縣有一戶人家,家道殷實。該家當家媳婦早早地去了,惟留下當家的並了一個獨女,這閨女生得亦是水靈動人。往昔因了周遭皆是熟識的街坊鄰居,便也不避諱,素昔常愛立在那門口,抑或挑起半邊簾子打量門外的行人。某一日,便爲打那外間街上經過的趙宣瞧了去,那閨女雖當即將簾子放下,忙不迭縮了回去,然仍是爲那趙宣眼尖地瞧了個清楚。那趙宣回去後方遣了媒婆來這家當家的跟前提親,欲娶了他閨女做了小星。這當家的惟有此女,如何肯送去替人做小,便百般不肯,又搪塞到此女已許了外縣的親戚,改日就要送上門去成親。那趙宣聞罷自是惱羞成怒,便命人放話要挾道若是他膽敢將閨女送出縣外成親,他定要叫他此番賠了閨女又折財。
那當家的聞知駭得晝夜難安,只得託了人往縣衙來,將此事告知縣令賈珠。賈珠聞言大喜,此番正愁無法尋個事頭抓這趙宣,如今倒是他自己露了出來。隨後賈珠得計,便令這通風報信之人回去告知那當家的,只道是此番儘管將閨女嫁人之事聲張出去,鬧得越大越好,聲稱欲與了那夫家多少嫁資在內,將那趙宣的劫財劫色之心皆勾引得要不得纔好。那傳信的人雖不明因由,只得將縣令大人這話如實傳達與當家的。
那當家的聞知如何肯信,只道是若是當真依了老爺之言,大張旗鼓地將閨女嫁了,適或惹怒了那趙宣,當真領了人來劫親,哪裡是自己能夠抵擋招架的?遂又遣了那人前來詢問。賈珠聞言,亦未多說,只道是令那當家的等着,自會見那分曉,隨後便將該人打發了。那人回報與當家的,只道是此番縣令老爺並未吩咐。
那當家的正不知如何是好,不料當日夜裡,便有兩名陌生人前來敲自家的門,家人進屋通報曰來人慾尋了老爺說話。又道是來人短衣打扮,不像是甚尊貴之人,那當家的便令家人將來人領進賬房招待。待來人進了屋,方除了頭頂的斗笠,正是喬裝打扮的賈珠與欽思。當家的見狀大驚,忙不迭便要跪下磕頭。賈珠見罷忙止了當家的動作,掩住其口,做了噤聲的手勢。那當家的方悄聲詢問賈珠來意,賈珠則道此來正是爲替當家的拿個主意,如何既能將那趙宣擒獲,又能保他一家萬事無憂。
當家的聞言喜不自勝,只道是:“若老爺當真能辦成此事,則宛如小的的再生父母。”
賈珠聽罷這話笑曰:“我本爲此地父母官,若我不替此地之民做主,誰能替爾等做主?”
言畢賈珠方授予這當家的秘計,只道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方萬事無憂。那當家的着實佩服,言聽計從。
待三人商議畢,賈珠又令當家的定需將此事告知自家閨女,此事若無她參與其中,亦無法成事。待吩咐妥當,賈珠與欽思二人復又喬裝,裝成那跟班模樣,一道騎馬回了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