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上回寶玉捱打受傷,之後半月均需臥牀將養不得出門。又因了衆姐妹並丫鬟均時常伴於寶玉榻邊與其聊天解悶,寶玉倒也並不因了此番臥牀無法外出而煩悶無聊。而此番更因了賈政怒笞寶玉而爲賈母很是數落了幾句,遂在這之後賈政便也只得放任了寶玉混跡內闈,將那勸學讀書之事通通都暫且嚥進了肚中。
而另一邊,因了此番寶玉受傷,賈母便也心疼憂慮不已,每過幾個時辰便命丫鬟拿些去火散熱解毒的外用藥給寶玉塗抹。卻說那名本叫珍珠的丫鬟乃是賈母派遣與湘雲供其使喚的,此番見寶玉受傷,便也自告奮勇地數次爲寶玉送藥傳物。回來之後又將寶玉情況回稟於賈母,還分外細心地將寶玉想吃的想喝的東西告知與賈母,令賈母正好命人爲寶玉準備。
此番賈母見珍珠竟如此貼心,知曉自己最憂心之事,又特特地爲自己分憂。想來寶玉身邊又尚缺一個如此盡心盡力的丫鬟,便令珍珠從今往後便只管去往寶玉那處專職照料寶玉。而珍珠又道曰她本是老太太遣了照料史大姑娘的,若是自己此番前往照料寶玉,在府中作客的史大姑娘又當如何是好。賈母聞罷這話只道是這丫頭果真心細如髮、盡忠職守,對這珍珠便更是另眼相待,隨後便將自己的一名喚翠縷的丫鬟替了珍珠送與湘雲,而吩咐珍珠只管前去。
而待珍珠前往照料寶玉之後,寶玉亦感其忠誠,念及她本姓花,遂將前日裡看過的“花氣襲人知晝暖”的詩句中的“襲人”二字挑了出來,遂回稟了賈母將這珍珠改名爲襲人。這襲人並其家人因此乃主子賜名,便也歡天喜地地受了。而在此之後,待寶玉年事漸長,賈母亦覺寶玉身邊人手尚缺,另一邊的賈珠尚且有四名大丫鬟入室侍奉,便又將自己的一名喚麝月的丫頭與了寶玉,此乃後事,此番按下不表。
之後賈珠照例是每日裡前往翰林院當差,日子過得忙碌,多不得清閒。加之他所跟從的孝華本便是身兼兩職之人,孝華若是忙不過來之時,均會將公務分擔與賈珠並須洲,由此他二人除卻平日間跟隨習學以應付朝考之外,便也跟着孝華做了不少助理的工作。而到底因了此番身在朝堂之上,這信息便也較從前來得更爲迅速充分,朝堂耳目衆多,便是隨意兩位官吏私下閒磕牙之時無意之中透露的消息亦往往有其價值。
那一日,賈珠照例於翰林院中的藏書閣中幫忙整理書籍,話說翰林院本便是當時中國最高的學術機構,以海量藏書著稱,乃彼時世界上最大最古老的圖書館。由此較於他處,賈珠倒也喜好於此閣中林立的書架之間徘徊逡巡,宛如參觀古籍一般欣賞見識各類古書的孤本、底本,而每每念及若干年之後的庚子國難翰林院被焚燬事件,便會情不自禁地嘆息一聲。
彼時賈珠正於百家雜覽叢書的書架前隨意瀏覽,話說兵法軍事類書籍倒是最得賈珠之心,遂他便常待於此處。而此番只見兩位戶部的官員一道步入此間,因了賈珠正立於書架之後,遂並未目見賈珠。
二人一面關門一面閒談:“話說這段時日上頭也是催得緊,尚書大人常言他最近鬚髮爲此均愁白了一半!”
另一人附和道:“可不是?近日來地方縷有上報曰江南地區因之前的洪澇之害,大片土地顆粒無收,致使餓殍遍野,大量災民流離失所,遂上頭也很煩惱,聖上此番號令朝廷上下節衣縮食,爲賑災籌款……”
賈珠見狀正欲上前詢問他二人來此是爲何事,可有需他協助之處,畢竟他如今亦算是行着“圖書管理員”之職。不料身後突然伸出一雙手,在賈珠剛覺察之時便已伸過來一把捂住賈珠嘴脣令他噤聲,另一隻手則隨之攬在他腰間制住他。賈珠心下一凜,慌忙間偏頭一看,只見此番惟離自己面龐不過寸把長距離的是張俊朗面容,一雙劍眉飛斜入鬢、一雙鳳眸暈殺含情,不是五皇子又是誰?賈珠認出該人身份,雖不知此番這人來此做甚,然也隨之鎮靜下來,惟一動不動地與五皇子保持此姿勢靜立於此。亦不知五皇子是何時進入此處待於此地的,然卻絲毫未令自己覺察,不禁感嘆這五皇子身手頗佳,絕對在自己之上。只是賈珠此番卻發現自己的心跳正默默地加速,只覺耳後五皇子的呼吸如細柔的絲線那般絲絲縷縷地纏繞在自己的肌膚之上,肌膚上不禁隨之泛起一陣麻癢之感。
此番正值賈珠心猿意馬之際,便聽先前那人又道:“說起這籌款之事,在下等人昨日方纔將衆位王爺王公等所捐募的款項數額統計出來,其中除卻萬歲爺並幾位殿下,便是忠順親王所募最多。今日太子殿下還親自向下官過問此事,見罷忠順親王所募款數,很是欣慰了一番……”
正是這話中所提的“忠順親王”四字,將賈珠的注意力頓時吸引了過去,隨即便忘卻了身後立着五皇子一事。賈珠當是記得書中這忠順親王乃是賈府的一方大敵,搞不好後來賈府遭遇抄家滅族之禍,便與這忠順親王難脫干係。而聽這話的意思,怕是這忠順親王實屬太子一黨,太子可是日後的萬歲爺,也無怪乎這忠順親王之後的勢力如此之大,看來今後需得小心行事方是。
之後那二人開始互相詢問順帶吹捧各自募捐了多少,其間還佯裝着哭窮:“此番朝廷賑災,聖上體恤人民,帶頭募捐,下官等又如何能夠推辭。儘管下官這些年亦是宦囊羞澀,奈何亦需紮緊了腰帶緊跟其上方是……”
另一人亦道:“可不是嗎?可知下官在城外的莊子今年收成亦是頗爲寒磣,如何能應付一家之人的日常所需開銷之類的,若說賑災,下官那處亦需上報方是……”
隨後二人相顧大笑起來。而這邊賈珠聞罷這話,不禁於心中狠狠翻了一計白眼,心下只道是瞧你吃得那肥頭大耳之樣,從頭至腳的有何處像是災民?不料正如此想着,卻忽聞耳後傳來一聲壓得極低的帶着些許魅惑的嗓音在道:“不知賈公子此番在思慮何事?方纔還緊張難安,現下卻又是魂不守舍的~”
賈珠聞言大驚,忙回過神來,正待回答“未作他想”,卻聞見書架之後的兩人又相攜一道出了此屋遠去了。五皇子見狀方纔放開制住賈珠的兩手,賈珠忙轉身對身後之人行禮道:“學生拜見五王爺。不知五王爺來此有何貴幹,可有學生能相助之處?”
五皇子聽罷卻是問道:“如此說來,賈公子可是經常來此查閱羣書?遂對於此處方纔如此熟稔?”
賈珠則答:“學生喜好此處藏書,自詡不通文墨,便常來此處,盼望着能學得個一知半解。對此處略爲熟悉,但願能有助於王爺。”
五皇子聽罷露出略感興味的神情說道:“不想你亦喜兵書?”
賈珠道:“不才曾讀過些許。”
未想五皇子聞言微微一笑,轉而說道:“本王從兵部歸來,本想於此尋些書冊典籍,不過此番卻是憶起了一件更爲有趣之事,遂現下便欲離開了。告辭,”說罷便也徑直負手而去。
賈珠見狀忙又欠身施禮:“恭送王爺。”過了片晌方纔直其身子,心下對五皇子此舉不甚明瞭,但更不欲知曉,可知有時候知曉越多越難抽身,遂只得默默拭了一番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