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賈珠與煦玉便依照前約前往北靜王府探望北靜王爺。卻說這北靜王爺剛過五十大壽不久,不巧地便染了疾,竟如此這般臥牀不起了。作爲世家至交的衆王孫公子聞詢之後便也紛紛前往探視。
只不料此番珠玉二人竟在北靜王府見到了應麟,煦玉見狀疑惑問道:“先生可與北靜王爺是舊識?怎的此番未曾告知我等先生亦會來此?”
應麟則答:“爲師當年來京之時曾在這北靜王府居住過幾日,與王爺是舊識。此番王爺忽地轉入沉痾,他府中家人前來林府求見了爲師三四次,爲師推託不過方纔前來診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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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珠聞言問道:“先生醫術高明,與了王爺又系舊交,他家人自是不會放過了。只不知此番以先生看來,靜王爺的病情如何了?”
未想應麟卻搖了搖頭答道:“王爺其實並不算高壽,奈何此番是命數已盡,遂即便是爲師,亦是回天乏術。”
賈珠聽了這話沉默,然心下則暗道:“如此說來這水溶不久之後便也要繼承了這北靜王爺的爵位了……”
之後珠玉二人自是入內探望一番北靜王爺以全了禮,只見其光景果真不容樂觀。而一旁的水溶倒是終日從旁侍茶奉飯,神色亦是分外哀慼,真乃一純良至孝之人。
次日,珠玉二人便一道前往傅慶明家中探望顏慕梅。賈珠本欲將北靜王爺病危之事作爲喜訊告知慕梅,曰是在這之後前往北靜王府便也再無人能爲難於他,令其千萬寬心。不想此番見到慕梅,情況卻是着實不妙。慕梅向來體弱,又有胸口疼的舊疾,自墮入梨園之後便也萬念俱灰。只不料此番卻是遇着了水溶,不計他身份卑下,亦不仗勢欺人,待他很是真心實意。遂慕梅便也拿着一腔真心對了水溶,將這身心全都寄託在這至情之上。不料天不遂人願,此番他爲小人陷害,遭了這等冤屈,百口莫辯,被逐出了王府。此番遭際又令他憶起自己的身世遭遇,若非自己低人一等,則斷不會遭逢此等待遇。如此便也空有一片真心,與水溶亦無法求得長相廝守。於是這新愁舊恨加在一塊,便將他的身心俱是摧毀了。
此番見珠玉二人到來,躺於榻上神志迷離的慕梅勉力睜開雙眼模模糊糊地打量着他二人道句:“二位爺大駕光臨,奈何此病體殘軀亦無力支持,此番有失遠迎,失禮之處還望恕罪……”
他二人只見那慕梅此番已是面如金紙、枯瘦如柴,便也心知不妙。傅慶明命人擡了座椅安置在榻邊,賈珠坐下後忙對榻上之人說道:“你怎的折騰成這般模樣?!你可知如今北靜王爺病重,只要再熬過些許時日,世子自會遣了人將你接進了府去,屆時你二人便可長相廝守。你若不自行保重,豈不是辜負了世子待你的心意了嗎?……”
慕梅聞言則答:“世子待我的情意我自是知曉,奈何人的命數自有天定,一個人與另一人的緣分是一天都不會多,我這身子怕是待不到那一日了……”
賈珠急道:“胡說什麼?!可知成事在天而謀事在人,你若不自行保重,即便與世子感情再深,你們又如何能夠修成正果?!又可知若欲得到自己心儀之物,惟有靠了自己努力去爭取……”
卻說一旁煦玉往日間均是出口成章、萬言滿策之人,此番卻兀自沉默着,亦不知在思量着何事。
慕梅聽了賈珠之言對曰:“賈公子之言好生不切實際,你出生貴胄,又如何明瞭我這身爲下賤的苦處,欲求得一個平等相待卻又談何容易?即便世子此番不計較,他人又會如何看待我二人呢……我這身子我都厭棄了多少回了,還不若此番便脫了這□□凡身重新轉世做人的好……”
賈珠聞言沉默半晌,惟道句:“你之性子便是太過剛直,所謂剛則易折,無論是何種身份之人,這般決絕不顧一切的性子均非長久之計……或許你的苦處我無法體會,但若換作是我,我定不會這般輕易地便放棄了,無論遭遇何事!亦不會輕易便以死解脫了,可知人一旦死了,便也萬念俱灰萬事俱滅,再無可能……”
之後又說了幾句,他二人見榻上慕梅精神不濟,便也不好再留,遂告辭而去,賈珠與煦玉自是坐了同車。回去的路上,煦玉仍是不發一語。之前在傅慶明家中之時賈珠不好詢問,此番在路上便趁機詢問煦玉是在思量何事。
不料煦玉聞言半晌方纔開口,卻是說道:“常言道‘情深不壽、慧極必傷’,這月藺此番熬得個油盡燈枯,怕便是因了投入之情太過熾烈之故。然我不明瞭之事便是他與世子二人無親無故的,既非弟兄又非摯友,且還是同性之人,如何便產生了這等熾情烈愛,只如會將人吞噬燒燬那般?……”
賈珠聽罷這話暗地裡翻了一個白眼,卻也止不住生出幾許黯淡的情緒,心下暗道煦玉果真乃直男,由此方理解不了同性之愛。如此一來自己又將怎生得好,此番偏偏愛上的是直男,卻不是想掰彎便能掰彎的。尋思片晌方纔答道:“珠兒以爲玉哥兼通百家,遂也無事不通,此番怎的竟也堪不破如此淺顯之理?”
煦玉則反問曰:“此言怎講?還望珠兒解惑。”
賈珠道:“傳說佛有大情大愛大智慧,寄情與那無情之物,遂能拈花一笑。便是那無情的花草,佛亦能將愛意寄託於此,何況是對人乎?此外玉哥可還記得先生教誨?聖人云“大人能將天地萬物爲一體”,即大人見了孺子落井、鳥獸哀鳴觳觫乃至於草木之摧折、瓦石之毀壞均能生出不忍之仁心。如此人見了另一人,哪怕那人爲同性,寄情於上,又有甚好驚異不解的呢?何況人與那草木瓦石之不同在於人並非無情之物,你若寄情與他,他勢必還情與你,由此一來彼此之情便也相互來往補充,以至於最終便也難以割捨,成了濃情癡愛了……”
“……”
“此外仁心從孺子身上可延伸到鳥獸、草木以及瓦石之上,便也說明這仁心可從人延伸到動物到植物最後到無機物,那麼情愛又有何不可呢?這人之情愛可以男對女,如何又不能延伸到男對男,以至於對其他?……”此番賈珠借用了聖人言論來新解,以確立自己的觀點的方法來論證同性之愛的合理性。對於要說服煦玉這一典型的儒生而言,這樣借了聖人觀點代言的方式絕對較直接告訴他“少年你還太年輕,不知道這愛情是可以跨越年齡身份性別乃至於種族的”更爲有效。只不過陽明先生,不才小生借了您的大論來論述同性之愛,您可千萬莫要怪罪小生纔是。
此番煦玉聞罷賈珠這一番論述,尋思片晌,似懂非懂,倒也略有所悟。遂開口對賈珠道:“玉哥明瞭珠兒之意,人既可寄情於萬物,如此便如這男可將情寄於了女一般,男將情寄於了男亦是合理之事了。”
賈珠聽罷微笑:“正是如此。”
煦玉又道:“如此想來便是那侯子卿與柳文清,怕也與世子與顏月藺他二人之情無出其右了。”
賈珠似笑非笑地答道:“他二人亦是如此。”
煦玉聞罷賈珠之言,隨後便又再度陷入了沉思。此番他雖已知曉這男男之間亦有情愛存在,然尚且不曉這男男之間是否亦如男女之間那般除卻情愛之外還有着性|愛。之後二人無話,直到馬車駛進榮府,此番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