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冤仇

秋桐院這邊,伍姨娘昨夜裡最終還是沒曾留得沈宣進房,心裡也不舒坦,頗有些怪責沈宓多事。這會兒正在喂沈瓔吃粥,忽然外頭就呼啦啦進來一羣婆子,只見領頭的素娥進門行了個禮,便就衝沈瓔道:“三姑娘,打擾了。奴婢奉太太之命來讓伍姨娘領罰,有驚擾之處,還請見諒。”

伍姨娘還沒回過神來,素娥就使眼色給了身旁,接着便就有兩名婆子擡了屏風過來擋住沈瓔視線,而後另有幾個人拉扯着她往側面耳房裡去。

這裡沈瓔因着事出突然,不由驚叫起來。

而外頭劉氏又率丫鬟進來了。

劉氏進了門,看着尚在牀上的沈瓔,嘆了口氣,招呼進來扶着她出屋去。

沈瓔急忙掙扎下地,因行動得匆忙,手腳並舞之時打掉了伍姨娘因爲喂粥而褪下襬在牀頭的兩隻赤金鐲子,劉氏彎腰撿起來,看了看放回桌上。

伍姨娘也驚慌失措地抽身回來,撲通跪在地上:“奶奶好歹死也讓我死個明白,太太如何要罰我?”

劉氏又嘆一氣,讓人挽了她起來,說道:“你想想昨兒夜裡的事吧。你也是糊塗了,四爺也是你能糊弄的?

“他是府裡的爺,寵妾滅妻的名聲傳出去,太太能饒得了你,陳家又能饒得了你?莫說你不該唆使爺們兒跟奶奶發火,就是爺們兒自個兒有不對,你們還該從旁勸着,鬧出這樣的事,太太下令罰你十杖,這還算是輕的。”

“誰說姨娘沒有勸?誰說沒有勸?!”

沈瓔箭一般衝過來。繞過屏風衝到這邊,尖叫着去推搡素娥和婆子們:“我不出去!你們別把什麼髒水都往姨娘身上潑!太太什麼都不知道,她怎麼能罰了我出氣又罰姨娘!分明就不是姨娘的錯,你們別冤枉好人!”

素娥被她推開了兩步,婆子們個個腰滾肚圓,卻是推不動的,沈瓔一面大聲哭着一面退回來抱住地上伍姨娘的脖子。像是粘在上頭般死死不放開。

伍姨娘身形抖瑟着。也摟着她哭起來。

劉氏眼裡閃過絲不忍,卻是硬起心腸道:“快把三姑娘拉開,沒見姑娘還病着呢麼?回頭再着了涼。仔細四爺唯你們是問!”

素娥等人哪敢阻攔?連忙上來拉沈瓔,被沈瓔反手甩了一巴掌,然後又大趴回了伍姨娘懷裡。

伍姨娘哭着摟緊她,素娥長吸一口氣。招呼婆子們上前,幾個人遂強行將沈瓔拉開。然後將伍姨娘按扒在地下,你一棍我一棒地打起來。

沈瓔從旁哭得歇斯底里,聲音幾乎連屋頂也要捅穿。

伍姨娘流淚咬牙,倒是不曾呼喊一聲。

素娥等婆子們住了手。遂說道:“姨娘也別怪我們狠心,我們也是奉命行事。望姨娘日後三思而行,莫再挑撥主子們的關係了。”

她微微頜了頜首。率人先行退了出去。

這裡劉氏讓丫鬟七手八腳地攙扶起了伍姨娘,扶着往前院她自己的房裡去。但十杖下來她哪裡還挪得了窩?見沈瓔趴在她面前號啕大哭。她勉強伸出手來替她擦去眼淚,哭着將她摟到了懷裡。

等劉氏率丫鬟們退了出去,伍姨娘才又抹着沈瓔眼淚,哭着將她扶直了起身說道:“現在你該知道了,我們總歸鬥不過她們,憑我們費盡心思,她們只要一句話就能要了你我的命……”

“姨娘!”沈瓔嘶聲哭喊,“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伍姨娘哭着撫她的臉,咬牙道:“所以你要記得你我今日受的苦,誰讓你吃虧,將來都要加倍的討回來!不是隻圖一時痛快,而是要深思慢行,以免反過來被別人利用!”

沈瓔聽到這裡,忽然擡起頭來,睜大了一雙秀美的眼,——誰讓她吃虧?那不是沈雁麼?如果不是沈雁挑撥沈夫人,沈夫人怎麼會罰她的跪,如果不是因爲沈夫人罰她,她又怎麼會衝姨娘發脾氣?伍姨娘又怎麼會打她?

……更不會發生後來的事,讓太太下令來杖打!

她喃喃地望着前方,那雙大眼裡逐漸佈滿了陰翳:“是二姐姐,是二姐姐……”

在沈雁回府之前,她從來沒有受到過責罰,可是自從她出現之後,她隔三差五地被立規矩,如今甚至還被沈夫人吩咐受沈弋的管制,而每一次她受的委屈都是因她而起!

她說不清楚這是不是恨,她從來沒有恨過哪個人,姨娘也沒有教她什麼是恨,怎麼去恨,她只知道,她是那麼地討厭沈雁出現在這個府裡,討厭她時不時地露面,把她的生活攪得一團糟!

沈雁這邊正在華氏屋裡與魯思嵐描字,見紫英匆匆地進來與華氏稟着什麼,撒出來的字眼兒裡還提到伍姨娘,便就招手喚了紫英過來詢問。

紫英道:“太太剛纔下令讓人打了伍姨娘十杖。理由是她挑唆爺們兒給主子奶奶難堪。”

沈雁聞言一怔,筆下一滴墨啪地落在描字板上。

以打奴才的打法去懲治兒子的寵妾,這未免也太不留情面了點。

而沈夫人是多麼持重的一個人,如果要問罪,爲什麼昨夜不問?今兒陳氏與沈宣都已經和好了,她反倒還鬧出這個事來,是什麼意思?

“是不是誰在太太跟前說什麼了?”她站起來問。

紫英道:“沒有,是太太自己問四奶奶的。四奶奶先還瞞着,後來沒辦法纔開口說了。”

是沈夫人主動問起,那就是說,是她蓄意爲之了。

事情雖跟二房沒有直接關係,可這昨夜一連串的事都是因爲沈瓔意圖害她在曜日堂立規矩而引起來,她深知沈瓔的性子,本來讓她跪了幾個小時已經不打算再讓這事漫延下去,所以纔沒跟着沈弋去四房。而後來四房鬧起來,她也是因爲不想再擴大,纔回來請了沈宓前去。

這件事本該在沈宣留在陳氏屋裡之後塵埃落定,如今沈夫人重新再挑起這事不說,偏偏還要再打伍姨娘一頓,難道不是衝着別人去的,是衝着她來?難道她是想讓沈瓔知道,這些事都是她沈雁挑起來的,這筆帳伍姨娘母女要算,就該算到她的頭上麼?

沈宣知道來龍去脈後,只怕也要對她有所不滿了。

不過她卻不明白,沈夫人如果是因爲上次挑撥陳氏與華氏未果,如今轉而從沈瓔處下手來對付她或者華氏,這不是說不通。然而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昨兒夜裡她出面不是更好嗎?

昨兒夜裡她得知了消息卻又沒過來,也沒有別的示下,這就說明她其實不在乎這件事的,可如果她不在乎,爲什麼今兒早上又要重罰伍氏?

再有,如果沈瓔真與她勢同水火,於她又有什麼好處?

是她希望秋桐院與二房鬥得兩敗俱傷,還是昨兒夜裡曜日堂也出了什麼事?

伍姨娘不過是個侍妾,沈瓔和沈雁不管怎麼說也是府裡的小姐,按常理,將來還得靠她們與別的門第在朝堂之中形成同進退的盟友關係,沈夫人理應不會無聊到這種程度,僅爲了對付華氏,而讓她們姐妹反目的。

如果藉此加深沈瓔對她的恨意不是沈夫人的主要目的,那就只能是昨夜長房那邊出了事,使得她不得不突然來上這麼一出了。

沈雁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手掌。

“你去打聽打聽,昨兒夜裡曜日堂出什麼事沒有?”她揹着魯思嵐的方向,悄聲囑咐紫英。

紫英點點頭,出去了。

她雖然沒有證據證明前世華氏的死跟沈夫人有直接關係,最起碼,華氏在沈府地位越來越尷尬很大原因卻是由沈夫人造成的。鑑於她的身份,沈雁眼下只能自行尋找改變方式,還不能格外對她做些什麼,但是她那邊的動向她卻不能不加以關注。

至少對沈夫人來說,只要華氏一死,沈宓就明正言順地可以另擇妻室了不是麼?

所以即使沒有證據,沈夫人的殺人動機也是具備的——當然,這推測約摸有些荒唐了。

打發走了紫英,她又與魯思嵐去碧水院蕩了會鞦韆。

伍姨娘已然被打,沈夫人動作如此迅速,連她有所反應都缺少時間,眼下也只能邊走邊瞧了。事實上假若沈夫人真存了把伍姨娘母女當槍使來對付她和華氏的心思,她就是阻止得了初一也阻止不了十五。畢竟如今大權在握的是人家。

紫英在她午睡起來打聽了消息過來:“昨夜長房裡沒出什麼事,只是老爺被宣進宮,很晚纔回來。而且聽說面色很是不好。”

“進宮?”

沈雁蹙起眉來。難道是沈觀裕那邊出了什麼事,影響到沈夫人的心情?

前番淑妃賞了那些珠花下來,她就嗅到了點有人開始已經蠢蠢欲動的氣息,雖然前世沈家並沒有再經受什麼大起大落,但這不表示在她看不見的表面之下並沒有事情發生,作爲前朝舊臣侍奉着新主,沈家不可能當真過得那麼舒坦。

難道說,真是朝堂裡又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即將威脅到沈家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