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一壽宴一

二百九十一 壽宴(一)

那時候自己每次去了玉家,便是出於禮數,也是會瞧一瞧玉慧娘。

更何況,自己的心中,也是並不厭惡玉慧娘。

這個玉家的女兒,總是愛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衫,年紀尚幼,卻也是能瞧出容貌清麗。她總是寧靜的坐在幾邊,慢慢的讀書,陽光輕輕地落在了少女素淨的衣衫之上,似乎連時光也是安寧下來了。

那個時候的自己,並沒有多留意這樣子的寧靜,他能得到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更喜愛更鮮豔的色彩。

可是他也並不厭惡這樣子的寧靜的,更不會拒絕這樣子的寧靜。他還以爲,自己以後必定是會娶了玉慧娘,然後自己每次回家,就會瞧到這份寧靜。

楊昭驀然眼眶微微發酸,眼裡卻也是流下了淚水。

他輕輕的將那碧色的玉簫湊到了脣邊,嗚嗚咽咽的吹奏了一曲,他雖然沒有說這樣子的話兒,可是那簫聲卻也是如泣如訴。

他也是不知曉玉慧娘聽到了這樣的曲子,會怎麼樣子,可是會回心轉意。可是這也大概是不能的,一個人年紀越長,便越是心硬。直到失去了,楊昭方纔發現自己對玉慧孃的幾分真情實意了。否則權利美人唾手可得,自己也實在不必爲了一個早就捨棄的醜容女子女子如此心中傷感。

可是當楊昭吹奏這首曲子時候,卻恍惚瞧見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驀然就見到了那位寧靜柔和的少女。

吹完了曲子,那馬車早就是沒有了蹤影。楊昭卻也是輕輕的伸出手,擦去了自己面上的淚珠子。

他若有若無的嘆息一聲,眼角一點嫣紅越發分明,桃花煞煞,只是眉宇之間卻也是有着一股淡淡的蠱惑與涼薄。

“慧娘啊慧娘,我到底是對你有些個憐惜,只可惜你既如此無情,可也是怨不得我了。”

他給了玉慧娘機會,只可惜玉慧娘卻並不肯珍惜。

當然說來,總是自己虧得多了些,可是那又有什麼法子呢?畢竟自己本來便是個冷情的人,天性涼薄,說的就是這樣子的人。

楊昭驀然手臂用力,手指內勁輕輕的吐露,內勁一震,手中的玉簫就被震碎成了許多片。這些晶瑩的碎片輕輕散落在雪地之中,點綴着白雪,竟然亦是說不盡的晶瑩明潤。

其中一片碎片,更也是輕輕的劃過了楊昭面頰,讓楊昭面頰上添了一道細細的傷口,滲透出殷紅的血珠子。楊昭手指兒輕輕一擦,放在脣邊一品,舌尖兒也是添了一股子淡淡的血腥氣兒。

與此同時,江邊遊船之上,被幾個堂兄弟拉來飲酒的雲景初,卻瞧着附近船上,咚得拋下了一個女子。

“可憐,可憐,大約也是什麼不樂意陪客的妙齡少女,居然被生生逼下河了去。”

二堂兄雲景和如此感慨,眼底卻也是掠動幾許光彩。

“便是個烈性的女子,那又如何,畢竟也不過是個妓子,也是不必爲了她,打攪了飲酒的興致。”雲景城如此言語,似全然也是沒將這個落水的女子放在心上。

雲景初卻也是略略皺眉,有些不喜。

方纔只是驚鴻一瞥,他雖然並沒有瞧的十分仔細,然而那落水的女子年紀卻也是很輕。

既然是這樣子,好好一條性命,就這樣子便沒有了,實在也是極爲可惜。

一想到了玉慧娘,雲景初的內心之中忽而就添了幾許淡淡的柔和。

慧娘素來心善,自己能得償所願,也是他的福氣,既然如此自然也是不能見死不救。

雲景初故此也是囑咐懂水的下人,將那女子救下來。

雲景和卻也是哈哈一笑:“阿初果真也是個憐香惜玉的人,否則也是絕不會對那慧娘念念不忘,這麼多年了仍然是記掛在心上。慧娘容貌不好,可是到底也是個極寬容和善的人兒,想來以後,家裡也不會將你管束得緊了。既然如此,阿初以後日子到底也是比我們快活些個,不必擔心家裡添了個母老虎,多瞧一眼也是鬧個半天,實在也是無趣得緊。”

雲景初原本與這些個堂兄並不如何親近,只是今日他們約來飲酒,故此也是不便推辭,方纔也是這般來了。

他聞言,眉毛暗中悄悄一皺,卻也是淡淡一笑:“我若要添婢納妾,卻也是不會這麼多年等着慧娘。如今既能娶了她,自然也應該敬重她了。”

雲景初這般言語,倒是讓幾個堂兄弟好生無趣。

只這時,那僕婦卻也是上來說道,那姑娘名喚清娘,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只是她也是可憐,因爲家境不好,父母也是死了,居然被狠心的兄嫂賣入了花樓。

只是她既然是那等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又怎麼能做那污穢的事情。故此這大冬天的,她卻也是投河自盡。卻也是不想,天無絕人之路,居然讓雲家兒郎將她救下了去。

如今這個清娘,大難不死,卻想要說聲謝謝。

這原本也並不是什麼大事,雲景城笑盈盈的就答應了,卻也並沒有問別人的意思。只是這事兒,原本也並不是那等要緊的事。雲景城只慢慢飲酒,卻並不放在心上。

那清娘也不多一會兒,就打扮好了,出現在幾人跟前。

因清娘投河,一身衣衫都是溼透了,如今這身衣衫也是盡數都是換了去。她面上未施脂粉,面頰卻也是還有些個蒼白,驚魂未定,卻也是含着羞澀道謝。

這個清娘,如今也不過十六七歲,若說容貌,雖然有幾分姿色,可也不算是上上出挑。只是舉止文雅,可也是能瞧得出來,從小便也是受了教導,絕非尋常農戶出生。

雲景初原本只是漫不經心的瞧了一眼,隨即卻也是身軀微微一震,目光落在了這個少女身上,卻一時居然也是離不開目光。他眼神漸漸有些迷茫,先是有些歡喜,隨即又有幾分酸楚,甚至有些滄桑和複雜。

這個少女,若是個絕色的美女,雲景初也是絕不會多瞧一眼。

可是她雖然不是什麼絕色,那樣子的容貌卻像極了玉慧娘,也就是未曾被毀容的玉慧娘。

其實這天底下,既沒有兩棵相似的數目,也絕沒有兩個相似容貌的女子。那個清娘,與玉慧娘也並不是像到了十分,至多不過六七分,可是同樣書卷氣質,又讓容貌像到了八九分。

自從玉慧娘容貌毀了後,便戴着面紗,再也不肯讓別的人多瞧幾眼。

所以雲景初瞧着眼前這張容貌,既覺得熟悉,又覺得陌生,甚至也有幾分酸楚和傷感。

她似玉慧娘,更似那個從沒有受到傷害的玉慧娘,乾乾淨淨,溫柔可人,風輕雲卷,只看雲捲雲舒。眼前這個清娘,卻並沒有玉慧娘如今身上淡淡的幽幽滄桑氣質,反而顯得極爲單純,似乎一下子都能瞧到底。

這樣子乾乾淨淨,單單純純的樣子,似乎勾起了雲景初從前的情懷,想起了從前快快樂樂的日子。

清娘臉刷的變得通紅,道了謝了,亦是匆匆就離去。

那另外一艘畫舫之上,暖融融的房間之中,一名緋衣女子面上透出了嬌媚的笑容,眼波流轉,巧笑倩兮。

房中融融春暖,天青色的瓶子之中插着紅梅枝,竟然也是說不盡的鮮豔。

一朵朵紅色的梅花冉冉綻放,越發顯得鮮潤無比。

可是這樣子燦爛的梅花,比起那女子嬌豔的容色,似乎卻也是遠遠不如了。

趙青手腕雪白,纖細的手腕上掛着嫣紅的鐲子,越發是鮮潤欲滴。

楊昭方纔見過了玉慧娘,如今卻是容色平和,並沒有方纔失態的模樣。他只是輕輕含笑,緩緩解下了自己身上披着的披風。

趙青眼波流轉,隨即就發現楊昭將自己摟住在懷中。

“楊郎,你可是來得遲了,卻也是並沒有見到方纔那個雲景初的癡態。”

趙青巧笑倩兮,把玩手中的望遠鏡。

不錯,就是她挑了一個女子,送到了雲景初跟前。只是送什麼女子,卻也並不是挑個越美貌的就越好。

挑一個像玉慧孃的,方纔是最好的。

雲景初如此迷戀玉慧娘,玉慧娘如今不過是個醜物,又如何能招惹別人喜歡?他喜愛的自然不是玉慧娘那個醜物,不過是迷戀曾經青梅竹馬的快活日子。

楊昭亦只是淺淺一笑,他與玉慧娘說的那些個話兒,玉慧娘卻並不放在心上,只以爲雲景初是待她好的。其實就算是雲家,也不是個個一心一意與那玉家合作。

蜀中地方豪強,爲什麼便要盡數掌控在朝廷手中,卻不能如江南豪強那般成爲世家。便是唐國皇族,卻亦是不由得忌憚三分。

這些個雲家人,縱然並不能掌控雲家局勢,壞了雲玉兩家的姻緣卻也是極好。

馬車上的玉慧娘,卻漸漸有些個心神不寧起來,不由得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鐲子。

她縱然癡迷楊昭,卻也是一直知曉楊昭是什麼性子。如今楊昭盼望自己成爲他的妾,固然是很無恥,只是卻也不知曉暗中弄什麼手段。如今楊家雖隱隱落了下風,只是那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楊家自也絕不會無動於衷,私底下更亦是不知會使什麼手段。

等馬車到了郡守府,玉慧娘方纔下了馬車。

姚雁兒面上雖還有些個疲憊之態,精神卻也是不錯。大約也是因那有孕在身的關係,故此難免有些個不是。

玉慧娘都到了舌尖兒的話,自然也是慢慢的嚥下去。

只說如今,姚雁兒畢竟也只是個孕婦,身子並不爽快,她也不能讓姚雁兒不痛快不是。

明日就是玉老夫人的壽辰,雖姚雁兒早就知曉這個事兒,玉慧娘卻也是仍然主動來送個帖子,也是表示對姚雁兒的看重之意。

姚雁兒微微含笑,雖自己早就備好的壽禮,卻也有另外一份禮給玉慧娘。

攏了玉慧娘,自然也是要好生交好不是。

卻見姚雁兒送了個小匣子,玉慧娘輕輕打開,裡頭有十二顆丸子。

這藥丸每七日服用一丸,吃了也是能調理氣血,讓自己早日有孕。

玉慧娘這幾年來,思慮過重,身子亦是並不如何的好。等她與雲家公子成婚,早日有孕方纔是正經要緊的事。

玉慧娘心下也是頗爲感激,不由得朝着姚雁兒笑了笑。

次日玉府玉老夫人的壽辰,紅綾替姚雁兒挑了件玫瑰色襖子,外頭罩着一水的青狐皮子坎肩。如今姚雁兒有孕,那有孕的身子雖然不似有些個孕婦一般十分明顯,卻也是明顯瞧得出是個有孕的人。紅綾添了個精緻的暖爐,給姚雁兒攏住了。

如此一來,倒也是頗爲暖和。

至於給玉老夫人準備的禮物,卻也是早就備好了。

姚雁兒送了一雙福綠壽三色翡翠鐲子,既不失身份,也是並不如何扎眼。

姚雁兒想起了雪兒,卻也是禁不住問了幾句。

自從到了蜀中,綠綺卻也是與雪兒好得跟什麼似的,總是照顧雪兒,似乎連服侍姚雁兒也是並不如何盡心了。

姚雁兒早就覺得古怪,其實仔細想想,當初自己遇到了雪兒,可也不是綠綺攛掇讓自己將她救下來了。一出門,李競就已經等着姚雁兒。這次玉老夫人做壽,他這個郡守一併前去,也是顯得對蜀中豪強的看重。且若是讓姚雁兒一個人去,李競心下也是並不那麼放心。

及到了玉家,那玉老夫人瞧着身子倒也是頗爲硬朗,確實好得很,如今也是能下路,慢慢的行走。她身子不好,原本也是衆人皆知曉的。想不到如今,這氣色瞧來也是不錯。

如今雲玉兩家聯姻之事,也是早就便穿得沸沸揚揚,玉家二房一脈也是面若死灰,好生就擡不起頭來了。徐氏面上帶笑,好生恭敬孝順的模樣,心裡卻也是惱恨到了極點。

這個老婦,年紀卻也是不小了,卻仍然是活得這般硬氣兒,好生令人不喜,更是讓人心下着惱。

玉慧娘今日仍然是打扮的素淨,素色的比夾,只衣裙不起眼的地方倒是點綴了些個嬌豔的紅色。她盈盈而來,雙手攏住在了套子裡頭,仍然戴着面紗,雖然如此,仍然是背影挺秀,令人端是眼前一亮。

一見玉慧娘來了,玉老夫人面上亦是透出了那貨真價實的笑容,待她極爲可親,可是與對徐氏那等面子情不同。玉慧娘送了禮,卻也不過是自己做的繡品。比起徐氏代二房送的那尊白玉觀音可是差得老遠了。玉老夫人卻也是極爲喜愛,只拿在了手中把玩,甚至在衆人更前晃悠了一圈,讓別人知曉,自己這個孫女兒有這般極好的手藝。

玉老夫人也是含笑說道:“我的乖,今日你送了這個有心思的,我卻也是要賞你個。”

隨即玉老夫人便命自己身邊嬤嬤掏出了一枚鳳凰雙翅如意釵,這釵通體金子打造,十分明豔,工藝也是精巧,那鳳與凰雙鳥的翅兒都是在輕輕顫抖,令人目眩神迷。且雙鳥口中,俱也是含着一串兒珠子,顆顆指頭大小,圓潤剔透。

徐氏瞧在了眼裡,嫉妒得眼睛都紅了。

雖然蜀中玉家可謂十分富庶,可是這樣子的珍品,卻也是難得一見的,並不是那麼容易能見到。玉老夫人手中這釵,金子打造也還罷了,那珠子也還罷了,只是這個髮釵的手藝,卻也是名家所做。這釵,還是玉老夫人當年嫁人時候的陪嫁,自然也是很是不同。

徐氏暗中輕輕的扯着自己的手帕,知曉這樣子壓箱子的好東西,原本也是玉老夫人的陪嫁。這個老婦果真也是偏心的,有什麼好東西,那也是俱都給玉慧娘,別人連個殘湯剩水也是吃不上的。

若不是這個老婦偏心,二房何至於攀附楊家,倒也是弄得如今不上不小,尷尬得緊。

玉慧娘卻也是心尖兒微酸,好生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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