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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沉了,月亮從東方升起來,洪煜想着剛纔水邊對飲,那人潔白如月的臉頰,他的酒量可真是糟糕,還不知回絕,給酒便喝,舉杯就幹,不知底細的,還以爲海量……誰知幾杯過後,“砰”地倒了,洪煜這才意識到,今日的酒不似昨夜的桂花酒那麼薄,難怪醉得這麼快!此刻老實地,在自己背後睡得正沉,貂皮大氅的覆蓋下,身子暖和得象個小火爐。他停下腳步,小聲對身後隨從說:

“都別跟着了,張連貴,你快跑回去,讓宮裡準備些熱水和醒酒湯。”

奴才們依舊不敢擡頭,低頭領旨。深秋,五彩斑斕,形狀各異的菊花,開得如癡如醉,洪煜一人,揹着醉酒深睡的葉知秋,走在一片花團錦簇之中,那一刻,不知道爲何,心裡充盈着難以名狀的喜悅,象是變成與洪煜全不相干的另一人。

於海從先跑回來的張連貴那裡已經聽說,葉三公子酒醉,被萬歲爺一路揹回來的消息,雖然心裡有底,卻還是難免慌張,偷偷着了小太監,跑去華貴妃那裡報信,娘娘怎麼也得先知道,才能想辦法。

洪煜剛進了寢宮的門,一羣老老少少的太監便圍了上來,他不禁皺眉,有些不悅,沒好氣地說:

“你們都讓開,去把牀鋪好!”

一個小太監爬到牀上,整理好褥子,跪在那裡接着,洪煜蹲身,把知秋放在牀上,立刻有人那被子將他蓋了個嚴實。他還沒見過如此乖巧的醉鬼,躺在那裡,依舊睡得熟,眉毛卻皺着,手在胸口抓,大概是不太舒服。伸手把小太監手的汗巾奪過來,洪煜剛要替知秋擦擦臉,站在一邊觀察的於海連忙上前:

“使不得,萬歲爺,使不得!讓奴才們侍候就好,您這一路也累了,歇着吧!”

洪煜象被什麼擊中,忽然意識到自己是誰,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剛纔揹着他走過花園的短暫路程,頓時無限恍惚着,極不真切,只一點他能肯定,此時此刻,自己再不是那個人!竟會覺得悵然若失。

站在一邊,看着太監忙碌,灌了些湯水下去,葉知秋中間吐了一次,卻沒清醒,吐過再扶回被子裡,翻了身繼續睡。都弄好了,洪煜把服侍的人都打發下去:“朕在這裡坐一會兒,都別來打擾。”

屋子燒了檀香祛酒氣,也寧神,牀上的人連着翻了好幾個身,終衝着洪煜側身睡着,牀頭几案上蠟燭搖曳的光芒,照着胭紅未退的臉,酒醉後的葉知秋,與清醒時不太一樣,就象他身體裡還躲藏着另一人,只有在這神智控制不嚴的時候,會跑出來。

洪煜不知是被什麼蠱惑着,這葉三公子就是有什麼東西,吸引着他,靠近,再靠近……他的手,輕柔地擦過熟睡中毫不戒備的容顏,指端在飽滿的脣邊流連很久……忽地站起身子,大步走了出去,門外侍候的太監躬身請安,洪煜冷聲吩咐說:“把仁喜叫來!”

第二天,葉知秋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他隨便整理一下,便端坐着,準備打坐調息,於海卻走進來,平時他打坐時間,是不會有人進來打擾,除非有重要的交代。

“公公找知秋有事?”

“我的主子啊,您犯大錯了,怎麼還有心思……唉,您記得昨晚怎麼回來的?”

知秋一時發懵,遲疑地說:“隱約記得一些,不大真切……”

“您是萬歲爺親自揹回來的!”於海顫聲說,“這在宮裡是犯忌諱的,就算得寵的妃嬪,朝廷上吃香的王公大臣,沒一人敢讓皇上背呀!”

知秋進宮之前,葉家是有找人專門教過宮中禮儀忌諱,自然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婁子!心裡有些慌,昨天剛跟皇上道過歉,說自己酒後失禮,就接着把最後的“禮”都失了,這在皇上跟前還有什麼顏面?正懊惱着,卻聽於海說:

“主子,你快收拾收拾,娘娘等着您吶!那頭兒一夜都沒睡,都在想萬一這事給人抓住了,該怎麼對付呢!”

早飯也來不及吃,整理好就到了葉逢春那兒,就象於海說的,一夜沒睡她顯得格外疲憊,靠着軟榻,正有宮女抓腿按摩,卻沒於海說的那般慌張,或者是在宮裡呆的久了,大風大浪見的多,就算害怕也能掩飾得紋絲不露吧?

“用了早飯沒有?”

知秋知自己是闖了禍,搖頭,卻沒說話。

“吳越滿,準備早膳吧,準備些三公子愛吃的。”說着,示意知秋坐下,又讓宮女退了,纔對他說,“這後宮大也不大,小也不小,就是人多,眼睛多,雖說皇上揹你,是你情我願,這傳到別人耳朵裡,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看不上葉家的人,就算看見個小刺,也恨不得能劃出個大口子。你聰明,不用我明說,以後記着點兒吧!今兒個,怕是不能輕省了。”

葉知秋水晶心肝,這話也點得透,看來一點小酒,害人不淺,說不上是害怕,只是對那未知的,即將發生,又或者正在發生的事,感到無能爲力……吃早飯的時候,一遍遍地,想起與自己對飲那人,一會兒愁眉深皺,一會兒笑得洪亮,他會怎麼懲罰自己?

早朝上僞裝的平靜,終在洪煜的書房裡被打破,韓家一派的幾個老人,直指葉知秋欺君妄上,破了宗法規矩,主張按法杖責五十,以示警告;這涉及到葉派顏面,葉相的擁護者自是不能同意,兩幫人,在御書房竟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