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小青向着小茶狠命的啐了一口,恨聲道,"呸,你也還有臉來見我家小姐?"
小茶的身上頓時一哆嗦,她羞愧至極,嗚嗚哭着不敢擡頭,小青又咬牙道,"你就那麼跪着罷,跪死了也是活該,"轉而告訴我,"她自從娘娘被擡回來,她就一直跪在外面,哼,說都說了,這會子就是把地兒都跪得通了,又還有什麼用?"
我看着已是搖搖欲墜的小茶,想着當年陳清蓮對我的情意,想着太后狠辣的手段,心裡頓時一酸,我搖搖頭,對小茶柔聲道,"你起來罷,我不怪你。"
小茶像是不敢相信的,忽的擡起頭來看着我,小青不由惱了,氣極道,"小姐,你……"
我微微的嘆了口氣,當下將紫芫的事告訴她們,最後道,"連那樣的人都背叛了我,又何況小茶,雖然是奴婢,可也都是爹生娘養嬌滴滴的女孩兒家,哪裡能受得住那樣大的刑罰,"看着小茶,我誠懇道,"我真的不怪你,你下去找點藥上一上吧,別這樣硬挺着,拖久了,可是要送命的。"
小茶嗚嗚的哭出聲來,她嘣嘣嘣的連着在金磚上狠狠的磕了幾個響頭,哭道,"娘娘,奴婢實在是禽獸不如的,奴婢愧對娘娘,娘娘寬恕了奴婢,奴婢卻再也沒臉再見娘娘了,"說着,她又向我磕了個頭,身子一挺,竟然一頭撞在了牆邊的柱子上,剎時間,鮮血噴涌,如大片的玫瑰花瓣般,飛濺得滿地都是。
"小茶……,"我聽到我的聲音尖銳淒厲,當年小安撞柱的一幕剎時在眼前回閃,這樣血腥激烈的場景,我萬沒想到,竟然會當着我的面上演第二次。
小青也嚇得呆了,她也和我一樣,萬萬沒想到小茶竟然會是這樣的烈性子,守在外面的宮人聽到動靜飛跑進來看時,一個個全都嚇得倒吸一口冷氣。
張才玉還沒有走遠,得到宮人回報,他忙不迭的趕過來時,摸一摸小茶的鼻息,不由黯然的搖一搖頭,無奈的道,"已經沒救了!"
我就那麼撲伏在牀沿上,看着小茶的身子呆呆發愣,有宮人慌忙過來扶我靠在竹夫人上時,我也是木木的沒有反應,小茶,小茶,這個早上還好好兒問我晚膳是要吃清淡的還是要吃口味重的小茶;這個前幾日還一針一線的爲蔣秀繡嫁衣的小茶;這個我在蔣秀成親那天還在想着以後要怎麼安排的小茶,此時竟然就已經――生生的變成了一具再無一絲聲息的屍體,再無聲息!
直到有宮人要將小茶的身子拖出去,我才仿若大夢初醒般,喝令宮人們住手,扶着牀柱,我掙扎着下了牀,走到小茶的身邊,有宮人慌忙阻止道,"娘娘,您是有身子的人,不能和死人打照面呢。"
我不理,緩緩蹲下身子,伸手去摸小茶的臉,她的臉上尚有溫熱,彷彿還是生的時候,觸手綿軟而有彈性,我的淚一滴一滴
落在她的臉上,語氣凝噎了對她道,"我不怪你,我一直都沒有怪你,你爲什麼這麼傻,你什麼這麼傻呢,你叫我怎麼對陳妹妹交代呵?"
我的身子顫抖着,恨不得將小茶整個的抱在懷裡,宮人們全都唬得魂飛魄散,一個個過來拉我,偏又不敢太過用力,只得苦苦哀求道,"娘娘,娘娘,您不能這樣,你現在是有身子的人,是不能和死人打照面的,娘娘……,您饒了奴婢們吧……,娘娘……"
我卻似已經癲狂了,對於周遭的聲音事物全都聽不見看不見,只是死死的抓住小茶的身子不肯放,我終於嚎啕大哭了出來,心裡鬱結許久了的東西,在這一剎間,全都盡情的傾瀉出來,到了最後,我自己也分不清,我這樣洶涌不絕的淚水,到底是爲了小茶,還是爲的我自己?
我哭到聲噎氣堵,神智已漸漸昏迷,滿屋子的宮女太醫全都束手無策,裁雪死命的抱着我的身子,淚水已經糊了我一身,"娘娘,您快放手,這要是上面知道了,奴婢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啊。"
就在正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突然一隻有力的大手陡的抓住我的肩,狠命的向後一拉,我一個不防,整個身子立時向後跌入一個懷裡,緊抓着小茶的手不由一鬆,而周邊原本亂糟糟哭求着的宮人們突然全都安靜了,齊齊跪倒,口呼,"皇上萬歲萬萬歲。"
不待我擡頭去看,就見那隻手狠命的抓着我的身子,豪不憐惜的一擰一轉,頓時,我的臉對上了他的,正是英宏,他額頭青筋突突亂顫,聲音冷到沒有一絲溫度,"是你害死了她,你還有臉哭?"
他這樣的表情,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縱然在當初我將他推落水中時,他那樣的怒,也沒有今天這般的陰冷寒烈,看着英宏如冰的臉,我的心裡已經痛到沒有感覺,身子在他手中止不住的簌簌發抖,卻不是怕,而是有一股那樣深濃,那樣強烈的憤怨,在心裡不斷的膨脹,衝擊,令我壓抑不住的想要爆發,我再也不要剋制我自己,我再也不要。
初時曾經有過的一線希望在看到他這樣陰鬱陌生的臉時,已經蕩然無存,我如同一隻受傷的獸,不肯再僞裝下去,滿臉倔強的冷冷盯着英宏,我一字一句從齒縫裡擠出來,"害她的,是這個鬼地方?"
我這句話深深的刺激了他,他將我的身子狠命的一甩,往日曾經有的憐惜此時已經不見分毫,我一下子撲跌在牀邊,頭咚的一聲撞在牀柱上,有溫熱的液體緩緩的順着眼角流下來,我卻不覺得痛,反覺得心裡快意連連。
小青驚叫了一聲,"小姐,"就直撲到我身邊,張才玉也唬着不停的磕頭,連連出聲提醒,"皇上手下留情,娘娘已經身懷龍裔,萬萬傷不得啊,皇上……"
"都滾出去,"英宏絲毫不爲所動,語氣裡已經帶了絲絲殺氣。
滿屋
子的宮人嚇得連滾帶爬的往外退去,小青在對上英宏刀子般的目光時,她雖然怕到發抖,可還是猶豫着不肯走,被張才玉伸過手來,抓着她的胳膊死命的一扯,硬生生將她拉了出去。
我努力的想要擡頭看她,身子卻綿軟起來,英宏的聲音彷彿是從天際飄來,他說,"枉朕這些年來是那麼的信任你,朕一直都當你是最脫俗最善良的,可朕萬萬沒有想到,你竟然猶過之而無不及,出手之狠辣,竟絲毫不比別人差。"
他過來使勁兒捏住我的下巴,將我的臉狠狠的擡起,"當年秦氏死的時候,你是那樣的惺惺作態;前些天周氏死了,還是你,在朕的面前好一副溫婉賢良的樣子,沈凝霜,你可真會演戲呵。"
他的手指冰涼,冷冷撫上我額頭的傷痕,聲音雖輕柔,卻讓人覺不到半絲暖意,幽冷的道,"你那一場撞柱之戲,演得那樣的逼真,你告訴朕,爲那一場戲,你背地裡演練了多久?"
我拼命的想要忍住眼裡的淚,可它卻不聽我使喚,就那麼不爭氣的大顆大顆的往下滾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大瞪了眼睛,死死的瞪着他,不肯讓自己有絲毫妥協。
一時間,屋子裡靜了下來,有銅漏裡不時的水聲一"滴",和――英宏粗重的喘息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又彷彿是很久,英宏突然身子一軟,無力的跌坐在了我的腳邊,一代君王的尊嚴倨傲在這一瞬間,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一改初時臉上的暴虐,痛苦的用手揉着自己的眉心,我隱隱聽到他口內在喃喃的自語,"怎麼辦,怎麼辦?"
我終於慢慢的心軟了下來,這一心軟,開始時努力築建起來的堅強冷冽剎那就冰消瓦解得無聲無息,我如往常般,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想要撫一撫他緊擰的雙眉。
然而我的手才觸碰到他的肌膚,他的身子就陡的一顫,再擡頭時,眼神已經恢復了方纔的清冷,他冷冷的喝道,"你要做什麼?"
我的手就那麼僵在半空中,半晌,我方纔啞啞的笑出聲來,將手收回,我知道,我再不是他心裡的那個人了,他也再不可能還似往日般,心無介懷的任由我站在他的身邊。
到底,還是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可是,爲什麼我的心竟然會如此刺刺的疼呢,我向來都是不在乎的,不是嗎?我只愛我的表哥呵,表哥,栩表哥,你在哪裡?老天跟我開了怎樣的一個玩笑呵,讓我這輩子被兩個男人愛過,卻最終一個個都疏離開來,一個是人離開,一個是心離開!
我們就那麼對看着,他的表情越來越冷,我笑得也越來越悽迷,終於,他道,"你知道當時榮壽宮的大殿內,還藏着誰嗎?"
我不知道,可是我不問,只是依舊笑着,他垂下眼簾來,聲音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極平常的事,"是靖海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