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來的是一個相貌清秀俊俏的男孩兒,忽閃着烏黑的大眼睛,脣紅齒白,稚氣未脫。
他穿着粗布衣衫,卻不像是普通百姓,那稚嫩臉頰上流露出養尊處優的嬌貴,手中抱着個竹筐,正奔跑而來。
雖然許久未曾見到,葉念惜依然一眼認了出來,“葉承恩!”
不錯,這孩子是葉承恩,他比之前長的高了,壯了,可是那模樣沒有太多變化。
男孩兒愣了一下,停在葉念惜面前,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怯怯道:“姑母。”
“承恩!”葉念惜激動的將他摟在了懷裡,她沒有想到,這孩子竟然活着,自己還能見到他。皇兄的骨肉尚在人間,葉家的血脈得以傳承。
“公子。”葉承恩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文瑾瑜,他推開葉念惜跑了過去,“無憂姐姐,公子怎麼了?地上多涼啊,他怎麼能躺在地上呢?咱們扶他去**上休息吧!”
無憂擦了擦淚水,“好,咱們將他扶進去休息。”
虎影幫着無憂將文瑾瑜抱進了閣樓裡。像是照顧一個睡着了的人,葉承恩將被子展開給文瑾瑜蓋上,“公子的手好涼啊,我給他暖暖吧。”將文瑾瑜的手捂在自己胸口。
無憂的淚水流個不停,“念惜公主,我聽公子說過天下有位神醫,叫駱寒,是公主的夫君,請公主帶我去找他,救救公子……”
“我就是駱寒。”
無憂立即跪向駱寒,磕頭給他,“求你救救我家公子。”
此時,葉承恩彷彿也知道了什麼,他跟着無憂一起跪了下來,“求你救救我家公子。”
“他若是還有口氣兒,我可以救,只是現在,無法再救,即便是神仙,也救不回他了。”駱寒示意兩人起來。
“哇!”葉承恩哭了出來,“我要公子,我要公子……”
無憂將他抱在懷裡,掩面而泣,兩人哭成了淚人……
“承恩,他害死了你的父親,害死了我車璃國萬千百姓,你怎能爲他落淚?只怕你的父皇離世時,你也未必哭的這麼傷心吧?不許哭了。”葉念惜要將葉承恩拉過來。
可是,葉承恩使勁兒推開了葉念惜,“我父皇不是公子害死的,秦公公說是我父皇對不起公子,他是自願死的。”
“那我們車璃國呢?那麼多百姓都死了,現在還是一片灰燼!這都是文瑾瑜的傑作!你爲何能活下來?是不是文瑾瑜要利用你?他都對你說了什麼?”葉念惜以爲葉承恩是被文瑾瑜洗腦了。
“沒有!不許你說公子的壞話。”葉承恩氣惱的看和葉念惜,臉上掛着淚珠兒,“那時姑姑說去找我父皇,便一去不回。秦公公看着我,宮裡闖進來很多人,他們殺人放火,秦公公抱着我四處躲藏,後來我們被發現,那些人要殺我……”
那火光中逃命的一幕,猶如噩夢一樣,讓葉承恩至今都害怕不已,他握住了文瑾瑜的手,只有這樣才覺得安全,“是公子救了我,他跟那些人打架,受了很重的傷,最後他抱着我逃跑,將我藏到**底下,找了個死人代替我燒了。後來那些人都走了,他才讓我爬出來。他救了我,是他救了我!”
一旁無憂悲慼道:“公子帶着承恩回來時,渾身是血,他昏迷了三天三夜,高燒不退,一直呼喚着公主的名字,說自己對不起公主。他沒能保護車璃國。”
“你說他是想要保住車璃國?”葉念惜驚問。
無憂點點頭,“公子在**上躺了三天三夜,終於醒了,他不顧自己身上的傷,就走了,我追他出去,他說要去找公主,讓我好好照顧承恩,不許將他的身份泄露給任何人。”
葉念惜覺得自己想錯了,文瑾瑜好像並沒有想要將車璃國趕盡殺絕,他只是天子的棋子,做不了主。
無憂繼續道:“後來公子回來了,他十分不高興,一個人發呆。我和承恩去問他發生了什麼事兒,他說車璃國毀滅了,公主以爲是他做的,想要殺了他。”
“我記得,當時公子好像很怕姑姑生氣,我還安慰他說沒事兒,我去向姑姑說個明白。公子這才笑了。”葉承恩插言,他十分喜歡文瑾瑜。
原來,滅亡車璃國,非文瑾瑜本意!
原來,他冒死救了葉承恩!
原來,他一直想要告訴自己,葉承恩還活着!
若果早一些知道真相,自己怎會恨他?怎會讓他一個人留在蓮花燈中?怎會對他如此的薄涼?
“瑾瑜哥哥……”葉念惜顫聲,這名字從未如此讓她悲傷,從未如此艱難晦澀的從她口中說出來。這是她一輩子無法彌補的痛!
無憂和葉承恩哭的更加傷心,“公子……”
葉念惜將已經哭成淚人的葉承恩摟在懷裡,“你應該叫他瑾瑜叔叔。”
葉承恩抽了抽鼻涕,“我想叫他叔叔,可是他說他不配做我的叔叔,他要我和無憂姐姐一樣叫他公子。”
無憂忽然擡起了頭,目光湛湛看向葉念惜,“公子是怎麼死的?誰害死了他?”
葉念惜便將蓮花燈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後加上一句:“害死他的應該是我,他當時進入蓮花燈是爲了救我,我若是能拉着他一起出來就好了。”
無憂神色黯然,“公子不會怪你的,無論你做了什麼事兒,公子都會覺得你是對的。念惜公主,公子心裡只有你一個,他能爲了救你而死,心願已了。”
這番話讓葉念惜心裡更加難過,她甚至希望無憂罵自己幾句,“瑾瑜哥哥,是我錯怪了你,你說過不會害車璃國,我本該相信你的……”
只是這一聲瑾瑜哥哥來的太晚了,躺在**上的文瑾瑜雙目閉合,一動不動,再也聽不到了。
幾個人按照文瑾瑜的遺願,在聽雨閣的湖畔邊上選了個極佳的位置作爲他的安息地,依山傍水,鳥語花香。
那張彷彿是熟睡的容顏,依舊溫潤如玉,彷彿一會兒便能睡醒似的,沒有人願意相信,他就這樣永遠的離開了。
將文瑾瑜放入棺材中,又看了許久,這纔將他安葬。葉念惜往棺材上撒了第一把土,“瑾瑜哥哥,安息吧。”
一捧一捧黃土灑下,漸漸將棺材掩埋……
黃土埋白骨,埋下了文瑾瑜,埋下了葉念惜的畢生遺憾……
一旁,無憂悲然問道:“公子他有沒有留給我什麼話?”
葉念惜這纔想起來,“瑾瑜哥哥他讓我告訴你——該嫁人了。”一字不差的說了出來。
那捧着黃土的手停了下來,無憂忽然跳進了墳墓之中,她伸手扒開棺材上的黃土,“文瑾瑜,你知不知道,我喜歡的是你啊。我喜歡你……”
她淚流滿面,“我從來不叫你父親,也不叫你叔叔,我只稱呼你公子,就是希望你不要把我當小孩子看,我早就長大了,我多想和念惜公主一樣,喊你一聲瑾瑜哥哥啊……”
“我喜歡你,此生此世非你不嫁。文瑾瑜,我願意一直守護着你……”無憂的淚水落在文瑾瑜的臉頰上,她伸手輕輕替他抹去,白皙纖細的手指在他的臉上撫摸,唯有此時,她纔敢肆無忌憚的靠近他。
“無憂,你這樣子,瑾瑜哥哥怎麼能走的放心呢?”葉念惜也跳下了墳墓,將無憂攙扶起來。
“念惜公主,我知道公子心裡那人是你,所以我從不敢讓他知道我的心思,就怕他因此而煩惱。可是,我的心裡很苦啊……”無憂趴在葉念惜的肩上失聲痛哭。
葉念惜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將她扶着出了墳墓……
無憂今日的苦,何嘗不是文瑾瑜這十多年的苦?全心全意付出的真情得不到迴應,不敢說不敢挑明,怕的是因此而失去。患得患失之間已經泥足深陷拔不出來,到最後只有苦了自己……
最後一捧黃土灑下,墳墓上並沒有刻字,因爲文瑾瑜曾經說過,他不知道自己是李瑾瑜,還是安宸燁,亦或者文瑾瑜。而這三個身份,他最喜歡的是李瑾瑜,卻是再也回不去了。所以,他的墓碑上不要寫名字,什麼都不要寫。
埋葬文瑾瑜的當夜,下起了瓢潑大雨,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場雨下到最後時,竟然飄起了雪花……
想起當年李瑾瑜死時,大雨下個不停,今日或許與那日一樣吧……
夜色漆黑,坐在閣樓門口,望着外面雨雪交加下的無字墳墓,葉念惜和無憂各懷心事,毫無睡意。
葉念惜終於先開口,“我想你的心意,瑾瑜哥哥一定知道,他是不願意耽誤你,才說了那句話。”
“公子心思敏捷,其實從我十六歲起,便發覺他與我刻意保持了距離,我一度以爲他知道了我的心意,擔心害怕他會生氣。後來公子很少回聽雨閣,我見他的次數越來越少。”無憂回憶往事,淚水又禁不住流了出來。
葉念惜勸解她,“瑾瑜哥哥是希望你幸福,希望有個人能替他照顧你。而你這般爲他守着,泉下有知,他不會安心。”
“念惜公主,你無需勸我,若是遇到合適的我自然嫁了,若是沒有合適的,強求也無用。”無憂十分乖巧,懂事。
葉念惜稍稍放心,以爲她說的有道理。卻不知道,無憂這句話只是爲了讓她寬心而已。
無憂,一生未嫁,守在聽雨閣,守護文瑾瑜,紅顏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