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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門嫡女193 查

自慧安被送回棋風院,關元鶴便守在屋中,寸步不離。關府上下發生了如此巨變,到處都充斥著緊張,下人們也不敢四處走動,偌大的宅院一時間竟是靜的只聞風吹過樹梢,葉落的聲音。

而慧安自勸服關元鶴後便一心地躺在牀上養胎,便是沉睡了過去,身子也顯地僵硬,竟是動都不敢多動一下。往日的慧安習慣在睡著後在他的懷中拱來拱去,尋找最舒適的姿勢,而現下她獨自睡在牀內,離開自己遠遠地,手規規矩矩地撫在小腹上,像是睡夢中也怕有人會搶走她的孩兒一般,整個人都變得有些緊張兮兮的。

關元鶴見她這般心中愈發地不忍起來,只能擡手撫平她微蹙的眉頭,嘆息一聲起身出了內室。他喚方嬤嬤準備了紙墨,寫了一封信便令方嬤嬤送去給關榮,令關榮連夜送到秦王府去,那信卻是拜託李雲昶請懷恩大師下山親自為慧安護胎診病的。

翌日,慧安醒來時已是半中午,關元鶴卻還守在身旁,正靠著大引枕翻著一本書,見她醒來他放下手中書本側身瞧來,一手按住慧安欲擡起的肩頭,道:“躺著吧,我去喚人。”慧安見關元鶴起身出去,脣角卻微微勾起了笑容,她閉上眼睛將手放在小腹處撫摸著,輕聲道:“娘一定會照顧好你的……”

關元鶴再次進屋,手中已拿了一個棉布包,他撩袍重新在牀邊坐下,卻是將那棉布包輕輕沿著慧安的眼睛滾動。昨夜流了不少淚,待勸服關元鶴後慧安心神一鬆便累的又沉睡了過去,這會子眼睛卻是又紅又腫,接觸到光線便陣陣的刺痛。心知那棉布包中裹著的是熟雞蛋,慧安心中感動關元鶴的細心,便將頭微微側了側緊靠在了關元鶴腿邊兒。

見她這般再次展現出全然的依賴和溫順,想著昨夜慧安避他如蛇蠍的模樣,那股心神俱裂的感覺似還停滯在心頭,關元鶴手下揉滾的動作微微一頓,接著才搖頭苦笑一下。

片刻方嬤嬤便帶著冬兒幾個將熱水等物端了進來,慧安只被扶著在牀上依著,收拾齊整後,冬兒將炕桌置上牀,關元鶴又親自照顧著慧安用了膳,這才起身道:“下晌懷恩大師應該便到了,等大師確定你這胎穩住了再下牀活動不遲。你想親自查這次的事,我便也不攔著你,只不可操之過急,耽誤了養身體。”

其實按關元鶴的意思,是想讓慧安安心養身子,其它的事情都交給自己的,可見慧安昨夜堅持要自行查這次的事,他又恐不叫慧安親自抓出害孩子的兇手,慧安心中埋著的恨便不能發泄出來,這樣反倒會影響身體,這才又做出了讓步。

慧安聞言忙溫順地連聲應了,關元鶴才道:“我去瞧瞧祖母。”他言罷又撫了撫慧安的頭發這才轉身而去,見他出去,慧安面上的笑客卻漸漸收了,眉頭微微蹙起神情若有所思。待方嬤嬤和冬兒幾人進來陪伴著慧安說話,慧安便問起關元卓的情況來。

昨夜本就身子疲累,又因孩子的事鬧了那一場,慧安根本沒來得及細問如今府中情況,現下一問之下才知關元卓中辰砂之毒一事,聽方嬤嬤說關元卓昨夜已經醒來,只是神智卻一直不清楚,崔氏已哭暈了兩次。慧安聽著便蹙起了眉,心中對崔氏的怨也差不多消了。

如今她也做了母親,雖是尚未看到這個孩子,但已能深切地感受到做母親的心情。站在崔氏的立場上,她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其實慧安都能理解,再來這次的事,分明就是有人在利用崔氏,想讓她和崔氏不睦,最好鬥個你死我活。她的這個孩子,若沒有崔氏那一推興許情況會更糟,如今關元卓成了那般模樣,慧安又豈能還怨怪著崔氏,對她倒是生出了幾分同情和悲憫來。

至於那關元卓慧安本也只見過三四次,多半還都是有許多人的情況下,印象中是個極為拘謹靦腆的孩子,只那次在假山邊遇到他和丫鬟廝混,慧安雖生出了絲厭惡之心,但也沒放在心上。只竟沒想到關元卓這般竟都是中毒所致,對一個十來歲的孩子用如此惡毒的手段,其心當誅啊。

只是關元卓如今情形,定國夫人得知又豈能不傷心難過,想到關元鶴今早疲倦的面容,隱約中低沉的情緒,慧安便蹙眉問道:“可是祖母病倒了方嬤嬤聞言心一提,福德院昨日已亂成了一團,因定國夫人突然病倒,且被診出命不久矣,整個關府便陷入了更加沉悶壓抑的氣氛之中。

關元鶴昨夜待慧安睡下,卻是專門囑咐過,不叫她們告知慧安定國夫人的病情。

如今方嬤嬤見慧安擔憂的瞧過來,便忙做一笑道:“昨兒少奶奶先暈倒,後又知六少爺中毒一事,老太君驚懼之下便暈了過去,好在太醫來的快,給老太君診了脈開了藥,老太君身子雖弱但卻沒什幺大病,如今雖還臥在病牀上,吃了藥卻也已經無礙了,只需好好調養便是,今兒早上老太君還專門讓姜嬤嬤來瞧過少奶奶呢。”

慧安聞言便大鬆了一口氣,蹙起的眉宇漸漸舒展開來,笑著道:“只願這孩子能健康地成長,這樣老太君瞧見他,興許一高興便什麼病都沒了。”

方嬤嬤和冬兒幾人聞言,又見慧安面上含著甜靜地的笑意撫著小腹,心中感嘆萬千,皆側開了臉。

到了下午果然李雲昶竟再次請了懷恩大師下山,便入住在了關府的偏院之中,只為關府三位病倒的主子診病。

懷恩大師給慧安行了一套針,又把了脈,道:“少奶奶這胎如無意外,已經保住了,只是這兩日還需少奶奶安心臥牀休養,以求穩固,另前三個月仍需注意,不可操勞,不可擔憂,休息充足,飲食全面,方纔穩妥。至於少奶奶體內的毒,在按老衲先前的方子吃上兩幅藥便能清除幹凈,那藥老衲再三斟酌,不會傷及少奶奶腹中胎兒的,少奶奶安心服用便好。”

慧安聞言忙笑著在牀上給懷恩大師雙手合十地作了個揖,懷恩大師已是起了身,關元鶴親送了懷恩大開出去,這纔回到屋中在牀邊坐下。

慧安正含笑瞧著手中方嬤嬤新尋出來的花樣子,見關元鶴在身旁坐下,便指著其中一個雙喜送福的花樣道:“我想給孩子繡個肚兜,你瞧這個花樣可好?”

許是剛得知這胎已經保住,慧安的面上帶著如釋重負般安詳的笑容,如同暖陽照於千里冰封。對於這胎的保住,關元鶴心中有兩種滋味攪動著,本有些沉鬱的性情在瞧見慧安如是的笑容後,卻也被感染了一絲輕快,黑沉的面色微微舒展出平和來,回道:“挺好的,只是莫累著自己。”

慧安聞言這才放下那花冊子,笑著拉了關元鶴的手和自己的一起放在小腹上,道:“這孩子真的很堅強,我有感覺他定會是個既健康又勇敢的孩子,既然已經決定要留下他,你便和我一起好好照顧他,不要再猶豫不定,擔憂煩悶,那樣他是會感受的到的,若孩兒誤會你這個做爹爹的不喜歡他,不願他來到這個世上,他是會傷心難過的……若是……若是五個月後真診出這孩子有問題,我們努力過珍惜過了,便也不會後悔,我會認命的,有你和我一起承擔傷痛,我也一點都不怕。”

發生這種事本該是他來照顧慧安,勸慰慧安的,而現下卻反是慧安在寬慰著自己,關元鶴心一觸,愛憐地撫了撫慧安的小腹,終是露出了兩日來第一抹笑意,輕聲道:“他有你這樣的母親,定然會健康成長的。”

慧安聞言一笑,窩在關元鶴的懷中半晌未動,只感受著此刻的溫馨,片刻想到懷恩大師,她才擡起頭來,問道:“泰王殿下和懷恩大師有什幺淵源嗎?”

懷恩大師醫術好,但卻也從未下山專門為人診治過病癥。當年賢康帝的寵妃萬昭儀生了怪病,想求賢康帝請了懷恩大師進宮診病。賢康帝尤且顧念大師德高望重,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是為不妥,斥責了萬昭儀,最後還是萬昭儀親自出宮上山求醫。

昨日聽聞是懷恩大師為她診的病,慧安便極是吃驚,沒想到今日大師竟還住在了關府之中,這可是大輝的頭一份了。故而聽聞懷恩大師是李雲昶請來的,慧安才會有此一問。

關元鶴聞言卻道:“懷恩大師是棲霞寺前主持空了主持的弟子,懷恩大師的醫術皆是傳自空了主持。佟妃娘娘又是禮佛之人,不僅在宮中食素禮佛,並且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到棲霞寺祈福念經,還常常和空了主持論道品茶,這些世人皆知,可卻無人知曉空了主持實出自淮安聞氏,俗名聞世槐。”

淮安聞氏在大輝雖不算出名,但也是清貴世家,慧安卻也是知道的,只是她知曉淮安聞氏卻是因為李雲昶。因佟妃便出自聞氏,其父聞世桐正是如今淮安聞氏一族的家長。

空了主持出家前俗名聞世槐,同是世字輩,由不得慧安不驚異,問道:“空了主持和佟妃娘娘是什麼關系?”

關元鶴見慧安詫異地瞧向自己,便道:“空了主持是如今淮安聞氏家長聞世桐一母同胞的哥哥,也是佟妃娘娘的生身之父。”

關元鶴見慧安驚地瞪大了眼睛,便自行又道:“聞世槐本是聞氏的嫡長子,當年他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並珠胎暗結生下了一個女嬰,沒想到事情敗露,使得那女子自決眼前,聞世槐心灰意冷便執意剃度出了家,為了保全聞氏的門風,其父只稱其暴斃,而那個女嬰卻被當時剛巧小產的二夫人抱養,成了聞氏的嫡長女,也就是現在的佟妃娘娘。”

前世慧安嫁進秦王府時,空了主持早已圓寂兩年有餘,慧安只知道佟妃禮佛,倒沒想著這其中竟還有著如此淵源。既空了主持和李雲昶有此關系,李雲昶能請得動懷恩大師下山倒也不足為怪了。

早先慧安發現關元鶴和李雲昶的特殊關系後便有些奇怪,雖在人前關元鶴和李雲昶從未表現過親厚之意,但自關元鶴不多的言語中,慧安卻發現他和李雲昶似極為熟稔。而關元鶴早年便離開了京城,這些年回京的時候極少,慧安就一直不明白他是怎麼和李雲昶聯系在一處的,如今聽聞關元鶴的話卻是恍然大悟了。

早年顧舒雲帶著關元鶴連年住在棲霞寺,由空了主持給其二哥診病,而佟妃娘娘又常到棲霞寺祈福禮佛,想來便是那時候關元鶴就和李雲昶結識了,後來顧舒雲過世,關元鶴回京後卻也常到棲霞寺去,只怕棲霞寺便成了他和李雲昶碰面的地點,這便也難怪關元鶴在棲霞寺中會有隱勢力了。

早先她便想過關元鶴支持李雲昶的事,淳王生性殘暴,又偏執寡恩,有關白澤支持淳王,若然關元鶴也坐在淳王這條船上,將來淳王真能登基為帝,只怕先要除的便是關氏一門。

故而關元鶴一向對淳王敬而遠之,關白澤也由著他如是,慧安也能理解。至於平王,他雖是心懷仁厚,也算沉穩內斂,可平王和淳王相爭多年,勢成水火,關白澤是淳王一黨的中堅力量,平王早對關白澤恨之入骨,登基對其他大臣或許還能網開一面,但對關白澤卻必然會下狠手,早在關白澤成為淳王一黨的那一日起,平王這邊路便已經被堵死了,關元鶴不可能支持平王。

而賢康帝的成年皇子中,除卻這兩位皇子,論身份論人品見識,李雲昶都是其中的佼佼者,慧安只當顧念著這些關元鶴才會選擇他,如今看來只怕也有空了主持之故。當年空了主持也算對顧舒雲母子有大恩了,李雲昶身上流著空了主持的血,關元鶴念著當年的恩情會幫助李雲昶這也是人之常情。

慧安正想著便聞關元鶴又道,“空了主持雖是世外之人,但對佟妃娘娘一直心存愧疚,懷恩大師自也知道這層關系,故而對秦王總是不同的。”

兩人正說著話卻聽外頭傳來方嬤嬤的聲音,“少奶奶,白夫人到了。”慧安聞言瞧向關元鶴:“是你請來的?”關元鶴起了身,微微理了下衣衫,這才點頭道:“你身邊沒個懂醫的,我也放心不下,我去祖母那裡瞧瞧,你們說話。”

關元鶴言罷便自出了屋,卻正見冬兒引著一位夫人慾上臺階,見關元鶴出來,那夫人忙福了福身,正是當年慧安自馬鳴遠手中救下送到國子監學醫的沙雲娘。

關元鶴不覺站定,沉聲道:“有勞夫人了。”

沙雲娘忙道:“少奶奶於我有救命之恩,如今能報得一二,深感欣慰,大人且莫折殺我了。”

關元鶴這才點了點頭,大步而去。冬兒引了沙雲娘進屋,慧安不待她行禮便忙笑著道:“雲娘來了,快請坐。”

沙雲娘堅持行了禮,這才挨著牀邊坐了,慧安便笑著拉了她的手道:“我已經無礙了,卻不想我們爺竟是將你給請了來。”

沙雲娘卻先搭了慧安的脈,細細把了,這才道:“當年承蒙夫人相救,又不嫌棄我,送我去國子監學醫,我卻只顧著自己的前程已是羞愧之極,如今關將軍能給我這樣的機會才報答夫人一二,雲娘心中實是感激。”

“說什麼羞愧不羞愧的,當時我救你也是舉手之勞,你哥哥已是官身,自沒有再為人奴的道理。若你還在閨閣,出了這種事我自第一個將你叫來守在我的身邊,只你如今已為人婦,平日裡要照顧公婆、操持家務,我們爺也是急糊塗了,怎能就將你請了來。”

沙雲娘本就比慧安要年長,已是嫁人一年有餘。自慧安回到京城,她倒也到關府拜訪過兩次,平日過節也都不忘送節禮,和慧安也算親厚。

聽聞慧安的話便忙是笑道:“將軍是心疼夫人,這會子便正該用知根知底的人,臨時找的醫女將軍又豈能放心得下?我那夫君遠在邊疆,也無需cao心,夫君又非長子,在家公婆自有叔嫂照顧,平日我便極閑,如今能過來和夫人作伴是雲孃的福分,我那婆婆也是明理之人,今日一聽夫人出事,便叫我趕緊收拾東西過來,還說雲娘若照顧不好夫人便不允我回府了呢。”

慧安聞言便笑了,又和沙雲娘閑聊了兩句,方嬤嬤便來稟說客房已經收拾好了,慧安便笑著道:“如此我便也不推辭了,就辛苦雲娘了。”沙雲娘笑著起身,道:“夫人且先睡一覺吧,一會子醒來我好給夫人按按穴位,一來對保胎有益,再來夫人躺了一日想來也是乏了,舒活下筋骨也好。”

慧安點了頭,方嬤嬤才客氣地請了沙雲娘出去,慧安瞧著兩人背影消失,便不由想起初次見沙雲娘時的情節。

那也是她第一次見到關元鶴呢,彼時他們尚互不相識,如今竟已共同孕育了一個生命,彼此成為對方不可或缺的另一半,白駒過隙,改變的不光是生活,更有她的心境。

有關元鶴在身邊的每一刻,她只覺前塵已逝,前世為情所傷的沈慧安,重生為仇恨所累的沈慧安,甚至是因對母親愧疚而拼命努力想要承襲爵位的那個風陽侯獨女都似幻影般消失了。如今她什麼都不願想,只願這樣一直相互陪伴,在光陰流逝的歲月中守住他們的幸福……還有,他們的孩予慧安身體本就極好,如今雖是見了紅,但在懷恩大師和沙雲孃的共同調理下,很快她便能下牀活動了。而慧安走出房門卻是兩日後的清晨,她要做的第一件事自是將關元卓中毒一事查個水落石出。

這兩日來府中四位主子相繼病倒,關元卓醒來後竟真就變得頭腦不清,致使崔氏當即便一頭栽倒,接著也臥病在牀起不了身,二夫人接掌了府中事務,每日照顧一家人的起居已是忙亂不已,三夫人又是個只會湊熱鬧,挑不起大梁的。

而關白澤因定國夫人之病親送湯藥,服侍在跟前,無暇顧及其他,關元鶴又寸步不離的照顧著慧安。一來眾人皆在忙碌,再來關元鶴早也和關白澤說了,當日關元卓中毒一事慧安有意要親自料理,故而此事竟是拖到了這日才被重新提起。

慧安自屋中出來,方嬤嬤便道當日涉事的奴才們都已在花廳前侯著了。慧安聞言只點了點頭,便扶著方嬤嬤的手到了花廳,果然院中已跪了不少下人,關白澤的幾位姨娘也都盡數被請了來,包括關晨之被禁足的小妾小陳姨娘也在場,只除了崔氏臥病在牀,程敏瑜因小產還在坐月子,整個長房的所有女人都在這裡了。

慧安落了座,瞧向院中戰戰兢兢跪著的一院人目光銳利而凜冽。

這兩日來慧安雖是在屋中躺著,但該查的已讓方嬤嬤問過,加之這兩日來這些奴才們被看管了起來,時間拖得越久,反倒心理經受的折磨越多,心理防線早已鬆了,如今這種氣氛之下,又被慧安銳利的視線一盯不少人已經打起了哆嗦,要知道府中出了這樣的大事,興許糊里糊塗地就要丟命,這時候各人也只能在心裡求爺爺告奶奶地保佑這事不要牽連到自己了。

慧安目光四掃,半晌才沉聲道:“想必大家也知道今日叫你們來此是因何事,六少爺如今還神志不清地病倒在牀上,因六少爺之故老太君和大夫人如今雙雙病倒,昨兒這事兒還驚動了聖上親自聞訊。這謀害主子,在大輝卻是株連至親的大罪,一經查證,休說是那主謀之人,便是稍稍沾點邊兒的也都別想活著離開這裡!所以你們可都要想好了,知道些什麼,看到聽到些什麼,該怎麼回話,都掂量清楚,若是不小心做了那包庇之人,成了從犯,或是說話有虛言或隱瞞的,被查出來便休要怪我今兒心狠!你們也都長著眼晴,那邊的棍子、杖子、鞭子之類的物件,今兒可都是要喝足了血的!你們可都想明白了?”

眾人聞言不覺一顫,早先他們過來便看到了一旁早已準備好的行刑用具,還有那十來個膀大腰圓的婆子立在那裡,睜著兇冷的眼睛,便似隨時都準備招呼人一般。他們本就被看守了三天,飯食不濟,話也不準說上一句,如今瞧著這陣仗,又聽了慧安的話登時便響起一聲聲哭喊。

“奴才們不敢欺瞞少奶奶。”

“奴婢們定知無不言……”

慧安聞言這才點頭,接著便冷聲道:“當日那碗糖餾人參果是誰經手熬製的?”

慧安問罷,便有一個婆子忙跪著上前了兩步,戰戰兢兢地哭喊道:“少奶奶饒命,那粥雖是奴婢熬的,但奴婢真不知道為什麼裡頭會有毒啊,奴婢冤枉啊!”

慧安聞言卻沉聲道:“就憑六少爺吃了你熬的粥如今便中了毒,你便難逃一死!如果不想多受皮肉之苦,你就該好好再想想,將該說的都說出來,若是因腦子不好使遺漏了什麼,替別人背了罪過,將來進了閻王殿成了冤死鬼,卻是悔之晚矣了。那天的事,你再好好想想,你熬粥期間可曾有人靠近過那竈臺,或是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

婆子聽了慧安的話一個激靈,似又尋思了半天,這才忙回道:“奴婢熬粥時只有蘭姨娘身邊的丫鬟柳如來取過蘭苑的食盒,和奴婢說了兩句話。”

慧安聞言不覺眉宇一跳,那邊蘭姨娘身後的小丫鬟已是驚的面色一變,噗通一聲跪下,喊道:“張婆子,你莫血口噴人!少奶奶,奴婢是去大廚房取過蘭苑的食盒,也和張婆子說了兩句話,可奴婢壓根就沒靠近過那竈臺啊,當時大廚房裡有不少的人在,都瞧見奴婢了的!袁媽媽!袁媽媽當時也在的!”

慧安目光盯向柳如,卻見她面上除了一時間被提到的驚慌之色外,倒也沒有慌亂,而蘭姨娘不過是蹙了下眉。慧安未曾瞧向袁媽媽,袁媽媽已福了福身,道:“柳如姑娘確實未曾靠近竈臺。”

當日關元卓出事後關元鶴便令人搜查了大廚房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妥之處,再來大廚房早膳之時人多眼雜,確實也不是下手的好地方,慧安也直覺那毒不是在大廚房被下進粥中的。若這樣的話,那便只能是在從大廚房到書海軒的路上被做了手腳,慧安脣角抿了抿瞧向東面跪著的幾個小廝,沉聲道:“當日是你們中的誰負責到大廚房取食盒的?”

慧安言罷就有一個矮個子的小廝重重磕了個頭,回道:“奴才沉硯,當日……當日是奴才去取的食盒……可奴才真不知那粥裡面怎麼會有毒的啊,少奶奶明察。”

方嬤嬤已在慧安耳邊低聲說了這沉硯的來歷,他是家生子,老子在西郊的莊子上做事,老子娘是關禮珍院子的粗使婆子,如今隨著關禮珍去了莊子,還有一個妹妹卻也是原先伺候關元卓的三等丫鬟。

慧安瞧不出什麼端倪,又細看了兩眼那沉硯,冷哼一聲道:“他既不說實話就給我打!打到他吐口為止!”

那沉硯聞言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面上已出了一層虛汗,婆子們拉了他按在一旁的春凳上便是一陣的招呼,片刻功夫那沉硯已被打的暈了過去,卻還是咬紫了牙關,什麼都不說。

慧安見此,令婆子將他拖上來,潑了水,見他迷糊著睜開眼睛,慧安才道:“你可想清楚了,若問題真出在你這裡,你如今老實交代,我尚且放你家人一條生路,可你若死硬到底,叫我查出什麼來,你那全家可都要跟著你陪葬去!”沉硯聞言卻還是奄奄一息地道:“少奶奶……不是奴才……奴才什麼,什麼都沒做過……”

慧安蹙眉,只道:“繼續打,去將他那妹子尋來。”

沉硯被拉下去,登時院中便又響起了血肉橫飛的聲音,沉硯的慘叫聲似一聲比一聲虛弱,一聲比一聲瀕臨死亡,一時間不光是下頭的奴才們,便是連上面坐著的幾位姨娘也都各自變了面色,那小陳姨娘更是不停地用帕子捂著嘴幹嘔。

慧安只作未見,接過方嬤嬤手中的酸梅吃了一顆,又令冬兒勻了一碟子給小陳姨娘送過去,這邊沉硯的妹妹巧雲已被押了過來,慧安便道:“打!”

婆子將嘶喊著的巧雲按在沉硯旁邊的庭登上,兩板子下去那巧雲已是尖聲而叫,“哥,你知道什麼……快說啊……少奶奶饒命啊!”

又打兩板子,奄奄一息的沉硯總算是動了動身子,婆子將他拖上來,半晌他纔回過勁兒來,道:“奴才……奴才提著食盒回書海軒的路上碰到了曼雲姑娘……曼雲拿了一支鎏金釵給奴才,叫奴才給少爺帶話……奴才和她說了一會子話覺著肚子疼,便將食盒給曼雲看著,出了個恭……奴才失職,奴才自願領罪,請少奶奶念在奴才認罪的份上,饒過奴才一家吧。”

慧安聞言便揮了揮手,道:“少爺的食盒可是什麼人都能接觸的!你玩忽職守,卻還想掩蓋過錯,拖下去杖斃,他的家人杖責三十,若還能留一口氣便發落出去,這等奴才我關府還真不敢再用。曼雲可在?”

方嬤嬤聞言便道:“曼雲如今在針線房做粗活,因和此事沒有關聯,故而並未在此。”

已有婆子前往針線房尋人,清姨娘卻拍著胸口,道:“這兩日老太君和夫人接連病倒,少奶奶又動了胎氣,賊妾這心裡真是擔憂又難過,偏七姑娘是個孝順的,一聽說祖母和母親都病了,便也連日的哭,賤妾便也跟著慌了神,這兩日來也沒能好好吃上一碗粥。到底這女子一遇事就慌亂,不若蘭姐姐,有四少爺照顧著,開解著,這瞧著面色倒還紅潤了些呢。”

清姨娘一言眾人便都看向了蘭姨娘,蘭姨娘握了握手,卻是沒吭聲。這會子清姨娘提起關晨之來,可不是什麼好事,她這可不就是引著眾人往她身上懷疑呢。

清姨娘見蘭姨娘沒說話,便又是一嘆,接著便又道:“今兒我眼瞧著這棍啊血啊的,這還真有些喘不過氣來,到底還是蘭姐姐有福氣,生養了四少爺,有子嗣傍身什麼都不怕呢。”

蘭姨娘聽清姨娘如是說,便道:“誰不知道老爺最疼最小的七姑娘,什麼傍身不傍身的,難道七姑娘就不是妹妹的依靠了嗎?仔細老爺和七姑娘聽到這話卻是該傷心了。”

清姨娘不覺掩掩嘴道:“謝蘭姐姐提醒呢,妹妹這張嘴就是沒有姐姐的巧,要不都說姐姐最是得寵呢。不過這話說回來,姑娘還真就不能和少爺比,這也是常理,姑娘將來頂多陪些嫁妝就嫁出去了,這少爺可是要分得家產的,少奶奶說是不是?”

清姨娘說著便瞧向了慧安,慧安只笑了下並未搭理她,清姨娘卻也不介意,有些幸災樂禍的又瞧了眼蘭姨娘便依著椅子吃起茶來。

片刻婆子們將曼雲帶了過來,慧安瞧去不覺挑眉,這女子竟是當日在假山處慧安曾遇到的和關元卓調情的那女子,怨不得她早先便覺著曼雲這名字熟悉。

慧安瞧了眼跪在地上直打哆嗦的曼雲,道:“是你自己交代,還是我讓婆子們逼你交代?”

空氣中還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曼雲聞言眼睛四下瞄了下,瞧見那邊奄奄一息的沉硯,還有那庭凳上不停落下的血,不覺面色慘白。慧安沉哼了一聲,她便嚇得連連磕頭,道:“奴婢說,奴婢什麼都說……自四少奶奶落胎,老爺生氣將六少爺遣出了內院,奴婢便也受了罰,被打發去針線房做了粗使丫鬈,每日不是捱打就是挨罵,奴婢實在受不了,只是想叫沉硯給六少爺帶句話,請六少爺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能在夫人面前替奴婢說句話,奴婢真沒有要害六少爺,六少爺是奴婢的救命稻草,奴婢怎麼可能去毒害他呢,奴婢說的都是實話,少奶奶饒命啊!”

慧安聞言卻冷哼一聲,道:“沒有要害六少爺嗎?那你往六少爺的糖熘人參果粥中加的又是什麼東西?曼雲,當日你往六少爺的食盒中放東西早已被人瞧見告發到了我這裡,你若老實交代還罷,若是還敢欺瞞……哼,你那老子娘和兩個弟弟便也別想活命了!”

曼雲聽慧安如此說,面色當即便灰白下來,哭喊著道:“奴婢……奴婢怕六少爺想不起奴婢來,便想早些時候六少爺喜歡吃奴婢自家裡帶的棗花蜜,奴婢……奴婢只是在那糖熘人參果粥里加了一些棗花蜜,卻並沒有毒啊!”

慧安也不過是詐這曼雲,沒想到她竟還真在粥中加了料,聞言她雙眸瞇起,緊緊盯著曼雲,直覺已經找到了問題所在,見曼雲的面色不似作假,慧安纔再次問道:“那棗花蜜呢?”

曼雲聞言又是一哆嗦,半晌才道:“奴婢聽說六少爺用了那糖熘人參果粥便中了毒,心裡實在害怕,便將那罐棗花蜜埋在了針線房後頭的墻根下。

慧安使了個眼色,婆子們已領命去尋,院中一時只聞曼雲驚恐的哭泣聲,片刻婆子們將一捧碎瓦罐和染了蜜的土一併帶了過來,卻是回道:“稟少奶奶,這蜜已讓懷恩大師查過,其中確實攪有大量的辰砂。”

這本就在慧安和多數人的意料之中,只曼雲聞言卻不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嘶喊道:“你胡說!胡說!蜜是我從家中帶來的,怎麼可能會有毒!不可能,少奶奶,不是奴婢害的六少爺啊!”

慧安卻是冷聲道:“帶些人去她家裡搜搜看。曼雲,如今人贓並獲,你還不老實交代嗎?”

曼雲聞言又見一羣婆子出了院子,只覺手腳冰涼,如今在她的物件中尋到了毒物,她心裡清楚,自己是難逃一死了,只恨她根本就不知道是誰在暗中害她,唯今再追尋這個已是晚了,她只想保全她的家人不受帶累。

曼雲想著卻是瞧向慧安,哭著道:“少奶奶,奴婢那壇蜜真的沒有毒,奴婢自家中帶來便一直放在牀頭,許是有人趁著奴婢不在動的手腳,真不是奴婢下的毒,奴婢怎麼會害六少爺!奴婢願以死明志,只求少奶奶能放過奴婢的家人!”她言罷,竟是豁然起身,直直向一旁的墻柱撞了過去,她這動作來的極為突然,連慧安都沒反應過來,下一刻便聞一聲悶響,接著曼雲的身子便軟軟地癱了下來,血涌了滿臉,她口中卻還兀自念著,“害我的……做鬼不會放過你……”

這一幕太過突然和慘烈,偏那曼雲倒下時慘白的臉就對著慧安她們這邊,登時清姨娘等人嚇得失聲尖叫,慧安蹙眉瞧向幾人,小陳姨娘已是頭一歪暈了過去,蓉姨娘閉著眼睛念著阿彌陀佛,清姨娘尖叫著抓著丫鬟的手,只蘭姨娘瞧著曼雲,慘白了臉卻還兀自強裝著鎮定。

從幾人的反應上看,倒瞧不出什麼端倪,慧安令人將曼雲的屍體拖了下去,又叫婆子將暈倒的小陳姨娘送回去安胎,眾人才漸漸安定下來。

清姨娘白著臉,卻是瞧著蘭姨娘,道:“蘭姐姐,這曼雲早先可是在你身邊伺候著的,如今雖說是去了針線房,但蘭姐姐怎也不念著昔日的主僕情分為她求求情,蘭姐姐要是早先開了頭,曼雲覺著還有指望,興許便不會這麼的想不開。這她自戕了是小事,卻因之令那謀害六少爺的真兇藏匿起來卻是大事啊。”

這些年清姨娘和蘭姨娘最是得寵,清姨娘今兒事事處處針對蘭姨娘也是在所難免。

蘭姨娘聞言直氣的銀牙緊咬,終是有些忍不下去,盯向清姨娘,冷聲道:“妹妹若是真有什麼話,有什麼想法不妨都直按說出來,何必繞大彎子,我行得正站得直,也不是人想要詆毀便能詆毀的,妹妹便真是有什麼想法也得看老爺信不信。”

清姨娘聽蘭姨娘如此說便笑著道:“姐姐生什麼氣啊,不知道的還以為姐姐這是惱羞成怒想掩蓋什麼呢。”

“你!”蘭姨娘氣得指著清姨娘,清姨娘卻只白了她一眼就又看向慧安,道:“少奶奶既聰明又能幹,相信不管是誰,有少奶奶在定然不會叫她跑掉,自然,也不會冤枉了誰,蘭姐姐您說是不是啊?”

蘭姨娘被清姨娘那幸災樂禍的模樣給氣得渾身顫抖,只甩了甩袖子便又端坐不語。婆子們已搜過了曼雲的家,並將她的幾個家人帶了過來,慧安審問了半天,卻是一無所獲,又審了針線房的下人以及和曼雲住一個屋子的三位奴婢,最後也沒能查出來到底是誰在蜜罐中加的料。

眼見著日頭已近正中,慧安才瞧向清姨娘幾人,道:“依幾位姨娘的意思,這事兒該如何處理?”

清姨娘聞言便道:“此事不可能是曼雲那麼一個丫頭一人所為,絕對有指使她的人才對,先搜了曼雲的家還有針線房下人們的住所卻是不夠,以賤妾看,六少爺中毒是大事,賤妾的意思不若各處主子的地方也都搜上一搜,一來也顯示少奶奶做事公正,再來說不準還真能搜出些什麼來呢。”

慧安聞言點頭,卻是瞧向了蘭姨娘和容姨娘二人,問道:“兩位姨娘的意思呢?”蘭姨娘只看了眼清姨娘,面色顯得有些難看,半晌才道:“便先搜賤妾的院子吧。”蓉姨娘最後才開口道:“賤妾一切聽從少奶奶的安排。”

慧安聞言這才道:“那便都搜上一搜吧,既大家都在我這棋風院,便也沒棄近從遠去搜蘭姨娘院子的道理,就先從這棋風院開始搜,周管家親自帶著人去吧。”

周管家應了,帶了一羣婆子出了院子,慧安才道:“本是內宅之事,家醜不可外揚,不便請外人插手,可如今府中早已不成樣子,外頭也已傳的沸沸揚揚,六少爺早年便中了慢性毒,既我能力不足,查問了這半日也尋不出什麼端倪來,依我的意思,便不如拿了老爺的帖子到刑部請個斷案的大人來瞧上一瞧,興許能發現些什麼,不知幾位姨娘怎麼看?”

方纔慧安已經就關元卓兩年前就中辰砂毒一事查問過之前他房中的所有丫鬟,以及大廚房的人,但竟一無所獲。那辰砂中毒,只能通過食用這一途徑,慧安實也弄不明白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被人鉆了空子,如今提出請刑部的大人過來也是情理之中。

蘭姨娘等人聞言卻神情皆異,這若請了刑部的大人來,誰知道會不會憑空地再被瞧出些什麼麻煩來,她們平日裡處事誰也都不是那全然幹凈的,還真皆有不願。

慧安卻只瞟了幾人一眼,便道:“就這樣吧,方嬤嬤一會子你親自去尋老爺稟明瞭此事,下午便請人採府中查查。”

方嬤嬤應了聲,又過了片刻,周管家帶著人回來卻是稟道:“少奶奶,各處院子都搜了一遍,並未發現辰砂。”

慧安聞言卻不意外,既是那人要動手,自不會留下這麼明顯的罪證,只清姨娘聽聞了這話卻有些心有不甘一般地瞧了眼蘭姨娘。慧安也本能地看了下蘭姨娘,卻見她如釋重負般吐了一口氣。慧安目光閃了下,轉開視線又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眼蓉姨娘,她卻還是那般面無表情地坐著。

“罷了,看來今兒也查不出什麼來了,將曼雲的家人押下去,和她一個屋的也都嚴密看管起來,只能看看下午刑部的大人能否查到什麼了。今兒也累了大家一個上午,這邊都先散了吧。”慧安言罷起了身,卻是走向蓉姨娘,拉了她的手,道:“姨娘身子可好些了?”

蓉姨娘似沒想到慧安會親自關心自己,有些受寵若驚的道:“多謝少奶奶關心,賤妾好多了。倒是少奶奶,只兩日怎就清瘦了那麼些,少奶奶能保住胎兒已是萬幸,可莫要再勞心勞神累了身子啊。”

慧安點頭,寒兒卻插嘴道:“少奶奶這兩日臥牀,姨娘每日都為少奶奶和小少爺念經祈福呢。”

慧安聞言忙是感激地笑著道:“姨娘也注意身體,姨娘宅心仁厚,這些年大姑娘不在,也是府上虧待了姨娘……以後姨娘但凡有什麼需要的只管讓寒兒來尋我。”慧安說著又吩咐寒兒好好照顧蓉姨娘,便又道:“說起來姨娘原是父親身邊的大丫鬟,跟著父親的時日也最長,父親也不是那不念舊之人,卻不知為何這些年竟是疏忽姨娘至此……我也真為姨娘鳴不平,只是子不言父過,姨娘不妨多用些心思,父親心中想來還是有姨娘的。”

蓉姨娘聞言卻微微一笑,道:“我已經人老珠黃了,這些年身子也不好,只一心念經為老爺老太君,和我那大姑娘祈福,別的心思實也提不起來了,也是有心無力,只怕也照顧不好老爺,倒是見少奶奶見笑了。”

慧安見蓉姨娘面上帶著微笑,語氣中也聽不出情緒來,不覺拍拍她的手,心裡卻在想,這蓉姨娘說起來也不過四十出頭,她是真看淡了一切,早便認命了真與世無爭呢,還是另有原因。

慧安和關元鶴用過午膳,回到內室將上午的事和他一一說了,關元鶴只點了點頭,倒沒多說什幺,慧安見他面色不好,不覺抿了抿脣。

早上她去理事,關元鶴卻是去了福德院,這兩日來他每天都要到福德院中守上一陣,回來後雖是刻意隱瞞但慧安總還是能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加之那三夫人是個最好湊熱鬧,唯恐天下不亂的,今兒這樣的事她竟是守在福德院中,沒來瞧熱鬧,這便更叫慧安起了疑心。如今見關元鶴不吭聲,心思似又跑了,慧安終是問道:“可是祖母的病你瞞了我什麼?”

關元鶴聞言瞧向慧安,迎上她清洌洌的目光,便知她已經洞察,只嘆了一聲便道:“祖母早先便患了肺癆,只是一直瞞著,如今卻是最多能保半年元壽了……”

關元鶴的話說到最後便有些發顫,顯得有些氣力不濟一般,慧安一心一顫,頭腦也為之一懵,若說這關府除了關元鶴外還有值得留戀的地方,那便是定國夫人了,定國夫人是真心的疼愛她,慧安對定國夫人也早生出了孺慕之情來。

如今聽聞關元鶴的話,心中也是沉痛難言。她不覺站起身來,握住關元鶴的手,走到他的跟前蹲下,將頭放在了關元鶴的雙膝上,關元鶴攬住她,兩人靜靜地抱了片刻,感覺到膝上衣衫被點點打濕,關元鶴才嘆了一聲動了動身子,將慧安抱了起來,輕聲道:“莫彎著身子,仔細傷了孩子。”他將慧安放在牀上,見慧安眼睛紅紅的,不覺撫了撫她的頭發,勸道:“睡一會吧,這兩日祖母也極是擔心你,一會子起來和我一道去福德院給祖母請安吧。”

慧安點了頭,閉上眼睛卻是一直都睡不著,只僵躺了許久才起了身。收拾齊整慧安便和關元鶴一道住福德院而去,福德院中除了崔氏,幾位主子竟都在,老太君卻是用了藥睡了過去,慧安在牀前站了一會,見定國夫人憔悴了極多,整個屋中都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味,不覺心中發酸。

姜嬤嬤見她傷感,勸了兩句才將慧安勸出了屋,廂房中關元鶴和關白澤似又有不愉快,氣氛有些僵,慧安進去二夫人忙拉著她的手問了兩句,慧安含笑答了便聽外頭傳未了周管家的聲音。

片刻周管家進來,後頭卻還跟著一個穿紅色宮袍的中年男子,那男子正是今兒關府從刑部請來的大人。他上前給關白澤見了禮,關白澤囑咐了兩句,便令周管家帶他去關元卓先前住的柳私院查看。

慧安忙起了身,道:“丫鬟們沒見過世面,沒個人在一旁盯著莫再礙了大人辦案,我帶大人過去吧。”

言罷她沖關白澤福了福身,見關白澤點頭,慧安才帶著那程大人出了屋,誰知還沒下臺階關元鶴便也跟了出來,卻沖方嬤嬤道:“少奶奶臉色不大好,扶少奶奶回去再尋白夫人瞧瞧,這裡有我,你不必勞心。”

他又沖慧安安撫了兩句,慧安卻也感覺有些體力不濟,聞言便也未推辭,見關元鶴帶著那大人遠去,她才坐上小轎回了棋風院。許是真累了,回去用了藥,慧安倒在牀上竟是就沉沉的睡了下去。

她醒來時關元鶴已經回來,見他面色不好,慧安便知定然是查到了什麼,果然一問之下便聽關元鶴道:“卓哥兒用的瓷枕查出了問題,竟是辰砂經過特殊處理打磨成的,卓哥兒有趴著睡的習慣,免不了不知不覺就碰到了那瓷枕,辰砂便也一點點入了口,積年累月的也就中了毒。”

慧安早先也叫方嬤嬤帶人查過關元卓的處所,例沒想到問題竟是出在了枕頭上!不得不感嘆那下毒之人的良苦用心,她忙問道:“那枕頭是哪裡來的?可還查出了什麼?”關元鶴卻道:“枕頭是……卓哥兒十歲生辰時六姑娘送的生辰禮。”

六姑娘關禮芮,卻正是蘭姨娘的女兒慧安目光閃了下,便聽關元鶴又道:“不知那個嘴快的到崔氏牀前嚼了舌根,崔氏大鬧到了福德院,老爺發了火,令蘭姨娘過去對質,六姑娘只嚇得哭個不停,蘭姨娘卻說那枕頭必定被人調了包,崔氏逼著打了二十廷杖,最後她也沒承認,如今已被送回了蘭苑。”

慧安聽關元鶴已不再稱關白澤父親只抿了抿脣,便道:“你怎麼看?”關元鶴卻是譏笑一聲道:“不是蘭姨娘。”

慧安聞言點頭,她早先和關元鶴便懷疑是蘭姨娘所為,可如今事事都指向蘭姨娘,慧安卻已認定此事絕非蘭姨娘所為了。

蘭姨娘若真是那隻黑手,以她的手段,便不至留下這麼多的漏洞供人指控。可這事若真不是蘭姨娘所為,那又會是何人呢。

慧安正想著,便聞方嬤嬤進來稟道:“少奶奶,袁媽媽來了。”

慧安忙叫方嬤嬤將袁媽媽迎進廂房,整了整衣裳才和關元鶴一道進了廂房,袁媽媽見慧安進來噗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請罪道:“少奶奶信任奴婢,將大廚房交在奴婢手中,卻不想第一日竟就出了大事,還累的少奶奶險些落胎,奴婢有罪,請少奶奶責罰。”

慧安中毒一事並未對外多言,故而府中的下人們只知她險些小產,如今卻已經保住了胎。

慧安見袁媽媽神情驚惶愧疚地磕頭,受了她的禮才道:“這事不怨你,方嬤嬤快扶袁媽媽起來,今兒我叫你來卻是有事要問你。”

袁媽媽謝了恩,這才誠惶誠恐地起了身,忙問道:“少奶奶請問,奴婢定知無不言。”

慧安點頭,呷了口茶,這才道:“那日媽媽到我屋中瞧見那盆五色花曾說瞧著眼熟,倒似在什麼地方見過,媽媽可能想得起來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這花?”

既是那盆五色花出了問題,慧安自是不放過一絲和那花有關的信息,關元鶴早便派人前往棲霞寺捉拿當日在花田中那名僧人,只那僧人當日便離開了寺廟,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如今慧安也只期望能夠從袁媽媽處探查出些什麼貓膩來,袁媽媽聽聞慧安是問這個,一愣之下想了半晌,才蹙眉道:“印象中似是見過,一時半刻倒是真想不起來是在什麼地方瞧見過……”

“五色花生長的遙遠的陂陀國,袁媽媽又如何見過此花?”

袁媽媽聽聞慧安這般問,目光倒是一亮,接著忙道:“奴婢想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了!奴婢見到的不是這真花,是花樣子,卻是在當年大姑娘出嫁的嫁衣上,繡在腰帶正中的就是這麼一朵五彩線的花,樣子和那五色花可不就是一模一樣。”

慧安聞言目光便是一瞇,和關元鶴對視了一眼,便聽袁媽媽又道:“當時奴婢任著針線房採買,因是蓉姨娘親自託奴婢買的花色絲線,奴婢不知她是何用,才特意留心了下大姑娘的嫁衣,那花繡的不大,若不用心瞧還真注意不到。”

慧安便抿了抿脣,又問道:“嫁衣是蓉姨娘為大姑娘繡的嗎?”

袁媽媽便回道:“正是呢,要說大姑娘雖不是蓉姨娘親出的,可蓉姨娘對大姑娘卻是真真的好,大姑娘當時婚事說的倉促,嫁衣哪裡能繡得完,蓉姨娘又不放心交給針線房,嫁衣都是她親自幫著大姑娘繡完的。”

慧安聞言雙手便緊緊握了起來,關元鶴擡手撫上她的手輕柏了幾下,又問了兩句便令袁媽媽退了下去。

慧安卻是目光血紅地看向關元鶴,厲聲道:“她不是家生子嗎?這到底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