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一戰成名洗脫粗野

一戰成名洗脫粗野,侯門嫡女,五度言情

“其實我瞧白公子那幅畫要更好一些呢,雖是畫技沒有蘇公子成熟,揮灑自如,但難得的是意境要高的多。蘇公子那夜宴圖也太淺白了,作畫、彈琴不就講一個意境,天下間畫技嫺熟的多了去了,爲何前朝曲老先生的畫被譽爲畫中瑰寶,還不是因他的畫寓意深遠,意境頗高,雖畫作極少,但每每問世之作都必震撼人心。那蘇公子筆功已是了得,可畫作卻少了靈魂,依我看只能算是畫中下作。而白公子雖說畫功不顯,但勝在出了意境,倒是能論上中等畫作了,幾位評判怎就判了太學贏呢。”

待第二輪比試一起,便有小廝將第一輪比試的畫作傳了下來,聶霜霜見了那兩幅畫,不由蹙着眉納悶道。

慧安對兩張畫作,實瞧不出什麼感覺來,她瞧着都是一樣的好,聞言拉了下聶霜霜,小聲道:“你只看那蘇公子畫上所畫之人,這還有什麼好評的。”

聶霜霜一愣,接着恍然一笑,嘆了口氣,道:“你倒通透,是我迂腐了。”

“姐姐是真正懂畫的,自然更在意畫作本身,我是個牙根看不懂的,瞧着那畫自就想到了別的地方。”慧安湊近聶霜霜嬉笑道。

聶霜霜見她討好賣乖,不由白她一眼,“你就哄我吧。”

兩人說笑,場上文思存和謝舟已然對上,棋盤之上黑白棋子已交錯縱橫。

棋藝比試一開始,廣場四面便豎起了大棋盤,兩人每落一子,便有小廝將黑白大棋子往上掛。文思存自擇了黑子,而謝舟則執白子,經過這一陣子喧囂,場上慢慢靜了下來。

慧安望去,但見文思存左手放在膝上,右手兩指間捏起一顆黑子,擡手間寬大的襦袖在陽光下滑過優美的動作,而那廣袖上鑲邊的隱絲光芒一閃而逝,他的神情極爲認真,並不因爲謝舟琪藝不擅而輕忽他。

俊美的面上猶自掛着一抹悠然笑意,從慧安的角度,只能瞧到他的側面,可這般已是美男如玉,遍尋辭藻繪不成了。

要說,文思存和李雲昶都屬於那種面貌出色,氣質溫和,通身清高的男子,只是文思存更加平和,是真正的謙謙君子,至於他以後承襲了鼎北侯府的爵位,會不會在朝野爭鬥,家族鑽營的磨礪中變得血腥殘忍,慧安不知,只是此刻的他當的上君子之稱。

而李雲昶卻不,作爲皇子的他溫和只是表象,他有一顆極爲冷酷無情的心,前世的她將她所有的熱情都拿了出來,試圖去捂熱他的心,最後卻只落得心碎的下場。

可這兩人卻又都是極清傲自律的人,嫁給這樣的男子應該算是幸運的,而被這樣的男子裝在心中,怕會是件很幸福的事。

慧安歷經兩世,早已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文思存的心思她早在那日西郊馬場時已經洞察,後來他又送了那馬具和小畫,倒是將事情挑明瞭。

慧安想着,文思存之所以這麼急切,只怕和家中正在於他議親有關,他是想探明自己的意思,好去求家人來說親。

這若是換了前世,慧安只怕會高興的夜不能寐,被文存思這樣的男子喜歡對她來說真真是一件做夢都想不到的事。可經歷了前世的種種,此刻的慧安卻激不起一點甜美和羞怯來。

她唯一感到的便是詫異,接着便是沉靜的思慮。

她也想過,文思存是個不錯的婚嫁人選,家世好,長相好,人上進又自律,更對她上了心,若是嫁給他,自己應該不會如前世那般苦楚。

而且他會成爲她最大的依持,有他做自己的後盾,能成爲鼎北侯府的世子妃,她將再不用活地這麼窩心,許多想做的事都可以放手去做。

只是平靜下來,她覺着這樣對文思存太過不公,前世的她遍尋不到的感情,今世有人願意給予她,而她卻想着利用人家,這樣的事她終究是做不來。

而且,慧安靜下心後細細一想,覺着鼎北王府不可能讓唯一的嫡子娶她這樣家事落魄,名聲又不顯,毫無助益的女子爲妻。

文思存請封世子那是早晚的事,鼎北王府的未來全在與他,而他的妻子豈能任由他喜好而定?便是他再得寵,再被老太君,鼎北王和王妃捧在手心,該承擔的責任也推脫不掉,對文思存早在他出生時便註定只能娶家族爲他準備的女人,而不能娶他自己心儀的女人。

慧安記得,前世的文思存對崔知菲便沒有什麼特別,一直拿她當妹妹看待,但他最後還不是認命地娶了崔知菲。猶記得當年他娶親時,文景心還很是爲哥哥傷懷了一番。

現在的文思存雖氣質已頗爲穩重,但到底還是沒有經過事,太過稚嫩。如今的鼎北王文衝正值壯年,將鼎北王府守護地極好,以至於文思存長這麼大隻怕從未遭受過打擊,也未曾被家人強加過什麼。他的心性太過簡單,想法也太單純了。

他以爲他喜歡了,而她答應了,這事便能成。可現實遠不是這樣,他享有了鼎北王府嫡子的榮光,便必須承擔它附帶的責任啊。

“想什麼呢,這麼認真?我瞧着這局棋,不出一炷香便能定分曉了。”

慧安兀自想的出神,耳邊卻傳來聶霜霜的聲音,猛地回過神便見大局已定,場上文思存落子越來越快,而謝舟卻遲遲落不下一子,已經急得滿頭大汗,縱使這樣也是越來越多的無氣之子被撿起,棋盤之上黑白勝負已呈現一面倒的局勢,那白子再無掙扎的餘地。

“啪嗒”一聲,文思存再落下一子,接着便笑着起了身,衝謝舟溫雅一禮,這一局棋以他的絕對勝利而徹底告終。

聶霜霜卻盯着那大棋盤久久不語,半響才喃喃地道:“祖父常言,棋能觀人,這文二公子的棋倒是下的極爲沉穩,倒似一座巋然不動的山,無論謝公子如何落子,都攻守有序,極有章法。”

慧安聞言還沒來得及回頭瞧聶霜霜一眼,便見文思存突然扭動盯向了這邊,望着她們這裡笑了笑,那模樣那姿態端的是君子清逸,意氣風發。

耳邊傳來聶霜霜微驚的一聲低叫,慧安扭頭,見她有些無措地低了頭,不由瞭然。大概是她剛還在說文思存,這下見他突然扭頭瞧過來,嚇了一跳吧。

待慧安再轉頭時,觀騎樓上已傳來這局比試的結果,而文思存已和謝舟並肩往觀騎樓的方向彎腰施禮,接着說着話向東面看臺而去。

棋藝一局文思存輕易取勝,不過這在衆人的意料之中,何況整場比試都透明化,學子們皆能從四面的大棋盤上看到比試的經過,故而勝負宣佈,倒是沒有上一場畫藝比試那樣轟動混亂。

唱名小廝宣佈休息兩盞茶的時間,一來比試了半響讓大家都鬆乏活動一下,再來也是爲了讓下面準備騎射比試的兩位學子前往換穿騎裝,做好準備。

上面一宣佈休場,慧安便和聶霜霜拉手站了起來,兩人正打算去找文景心,誰知突然一直坐在身邊的程敏瑜頭冒虛汗地大口喘息着向下滑倒,慧安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卻見她面色蒼白,頭頂浮起了密密麻麻一層大汗,四肢更是綿軟無力,被慧安扶住整個人便都無力地靠在了她身上。

“程妹妹,你這是怎麼了?”聶霜霜也忙過來扶住她的另一邊,一臉擔憂地道。

程敏瑜還沒作答,卻見一名國子監的書童興沖沖地奔了過來,見這邊情況不對,立馬爲難了起來。

“程小姐這是怎麼了?祭酒吩咐讓程小姐到尚息閣換騎裝,準備參加下場比試呢。她這樣可怎麼辦啊。”

“沒事,我等下就會好的。”程敏瑜聞言面色更見蒼白,卻還是咬牙擡頭對那書童點頭,示意知道了。

那書童知會到了,轉身便走。慧安見程敏瑜實在難受,蹙眉道:“你這樣怎麼參加比試啊,我去找祭酒,看看有什麼法子沒。”

聶霜霜卻拉住了慧安,“這比試若是能臨場換人,李院士便也不會費心設計咱們柳祭酒了,你去了也是白搭。咱們先把她扶到尚息閣去,興許用杯熱茶,休息一下就能好點。反正……等下程妹妹上了馬隨便跑兩圈便行。”

慧安聞言一嘆,倒也不再堅持,和聶霜霜一起扶着程敏瑜向尚息閣而去。

程敏瑜喝了水,慧安又吩咐冬兒給她拿涼帕子覆了會頭,她的面色倒是好了許多。她依在太師椅上,瞧着慧安和聶霜霜虛弱一笑,道。

“今日敏瑜煩勞兩位姐姐了,我現在已經好多了,兩位姐姐快也坐下休息一下。”

慧安聞言,見她聲音已比方纔有力的多,這才微微放了心,和聶霜霜一道坐了,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其實用不着這般緊張的,瞧我,下響還得和顧家小姐比琴藝呢,不照樣吃喝不誤,只要發揮出自己的水平便好,縱使輸了也沒什麼的。”

程敏瑜聞言苦澀一笑,道:“我和沈姑娘終究是不一樣的……沈姑娘輸了沒什麼,我若丟了臉,怎對得起爹爹、母親和姐姐的期望,連姨娘也會……”

她似是不願再說,虛弱一笑,道:“將才是我太緊張,這會子已經沒事了,也想開了,便如聶姐姐說的反正是要輸,一會子我就上場隨意跑上兩圈便是。只我沒想到今日會參加騎射比試,所以連套騎裝都未曾準備,故而一時有些着急,這才……倒是叫兩位姑娘笑話了。”

慧安聽她提起父親,母親什麼的,想到她的出身,怎會不知她的爲難之處。她早已起了憐憫之心,如今聞言卻是一笑。

“我當什麼事呢,你沒準備騎裝穿我的不就好了。冬兒,快將乳孃爲我準備的那套騎裝拿來,趁着還有時間,趕緊按着程姑娘的身量給改下。”

冬兒聞言應了出去,程敏瑜忙是推辭,被慧安說了兩句,終是滿面感激地福禮謝了慧安。

見冬兒拿着衣服進來準備給程敏瑜量身,慧安便和聶霜霜出了內室。兩人站在屋檐下,聶霜霜不由一嘆,滿臉鄙夷地道。

“那程大人怎麼說也是個五品官,沒想到家裡竟這般不成樣子。他那夫人我是見過的,瞧着倒還溫和,本是贊禮郎劉大人的嫡女,也是詩書禮儀之家,沒想到竟虐待庶女至此。”

見慧安詫異地望向自己,聶霜霜才又道:“你是沒瞧見,方纔程妹妹擡了下手,我瞧見那胳膊上竟青紫交加的,依稀還有不少積年的傷口。”

慧安聞言一驚,不管嫡庶,姑娘那可都是府中的嬌客,輕易是打不得的,程府這確實是過了。

兩人又說了一陣的話,程敏瑜才從屋中出來,慧安回頭一看不由眼前一亮。

方嬤嬤給慧安準備的這套騎裝本就頗費了些心思,樣式和花樣都極爲出彩,通身皆用了不同程度的紅色,慧安因常穿紅衣昨日試穿倒不覺怎樣,雖則冬兒幾人都說好看,但慧安瞅着也就只比平日瞧着精神些。

但程敏瑜因是庶出,平日穿戴都簡樸的很,基本都是素色,而且衣料也陳舊,做工也不好,花樣式樣一般都是舊年的。如今她穿上這套騎裝,真真猶如換了個人一般,整個人都透出別樣的風情來。

她本就長的不差,屬於那種嬌小玲瓏的,這騎裝更是將她映襯的人比花嬌,腰身緊束不盈一握。大概是化了淡妝,此刻面頰緋紅,倒是不見了方纔的蒼白,真真是美麗惹人。

這世上女子有的穿騎裝會風姿颯爽,讓男子爲之喝彩,但有的女子穿上卻會被襯的嬌柔脆弱,叫男人心生憐愛,顯然這程敏瑜便屬於後者。

她見慧安和聶霜霜都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不由就有些扭捏地搓了搓衣服帶子,糯糯道。

“是不是不好看啊,我還是去換下來吧,等下我穿我自己的衣裳也無礙的,反正……反正也不會有人注意我。”

她說着便要轉身,慧安忙拉住她,大讚道:“換什麼換,這樣就挺好。真是好看呢,沒瞧我都愣住了。等下妹妹一定豔驚全場!”

“哈哈,豔驚全場?不錯,我也這麼認爲的。”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頗含譏諷的女聲,慧安扭動就見姜紅玉從對面的屋中出來,一雙眼眸正包含不屑地上下打量着程敏瑜,接着嘖嘖兩聲,道。

“程小姐等下可要努力哦,本郡主可還等着瞧你怎麼豔驚全場呢。”

慧安見程敏瑜面色一變,往自己身後躲,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不由想到方纔聶霜霜的話。

她只覺程敏瑜和自己一般,沒有父母的疼愛,自己尤且還有方嬤嬤冬兒等人,只怕作爲庶出的程敏瑜連丫頭都不和她一心。想着這些不由同病相憐,瞪了姜紅玉一眼。邁步走近她,笑道:“程小姐再豔驚全場,那也抵不過郡主乃是有真本事的。我可真是要恭喜郡主了,真是好運氣呢,等下定然能勝的輕輕鬆鬆。”

慧安那意思分明是說她沒有程敏瑜的美貌,只能靠本事,可她後面的那話,又在諷刺她只是運氣好,抽到和程敏瑜比試騎射,這才能贏得輕鬆。

姜紅玉聞言便就怒了,瞪着慧安眼見就要發火,可她卻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麼,又收了怒容,一臉譏諷地瞧着慧安,道:“呵呵,沈慧安,你還是好好想想今日下響的琴藝比試吧,我想依沈小姐的本事,定然也是能豔驚全場的,哦?”

她言罷,咯咯咯咯地笑着帶了婢女便越過慧安直出了院子。慧安倒也不氣,只回頭招呼聶霜霜和程敏瑜也往雍律廣場走。

幾人趕到,剛坐下沒一會騎射比試的鐘聲便已敲響,因要比試的是兩名女子,故而評判出的題目也不難,只令兩人從觀騎樓下開始騎馬奔跑一圈,再至觀騎樓下時從案上飛身取了弓箭再勒馬去射豎在場中的紅靶子,用時最短,射中紅心者則勝出。

比試的馬匹早已被書童牽着在觀騎樓下等候,規則一經宣佈,姜紅玉便在衆目睽睽下起身,昂頭挺胸向那邊走。

慧安拍了拍程敏瑜的手,她衝慧安一笑,便也站了起來,看着倒是精神的很。只慧安不知爲何,總覺着她那清亮的眼眸中閃着一股興奮和灼熱的光。

慧安只當她是太緊張,還頗爲擔憂了一下,瞧着程敏瑜姿態輕盈地猶如一隻翩飛的蝴蝶般翻身上了馬,這才放下心來,倒是一旁的聶霜霜也忍不住笑道。

“漂亮啊,真瞧不出來,程妹妹還是個臨場鎮定的。”

那邊鐘聲一響,兩女同時縱馬而出,姜紅玉雖是快了一步,但程敏瑜竟也沒落後多少,兩人就只差了半個馬身。

對此姜紅玉似異常着惱,又發狠地加快了馬速,並且似有心賣弄,尚且在奔馳中不停地變幻了幾個姿勢,忽而側身躍起掛在馬側,忽而又靈巧地在馬上如飛鳥般騰挪轉移,她本就身段好,今兒又特意打扮過,這些動作做來,端的是惹人眼,場上已經響起了陣陣喝彩聲。

而程敏瑜卻似並不受她影響,只用心地策馬奔馳,竟生生超越了姜紅玉。這才使得姜紅玉收斂了個人表演,策馬急追起來。

程敏瑜的表現顯然是遠遠超過了衆人的預計,再加上她今日實在美麗動人,嬌小玲瓏的她在馬上又着姜紅玉無法比擬的動人之處,似一陣風便能將這馬兒美人給吹走一般,故而沒一會便也吸引的越來越多的人關注起她來,喝彩聲也漸漸多了起來。

慧安和聶霜霜不由替她高興,兩人正瞧的認真,卻見程敏瑜不知怎的在姜紅玉趕超之時突然就驚了馬,馬兒嘶鳴一聲直立而起,然後突然發狂地向前奔,程敏瑜沒能拉住繮繩,她整個人便如一隻飛起的舞蝶從馬背上飄起,直直向東面太學的看臺撞去。

“啊!”慧安和聶霜霜不由驚得站起身來,緊張地瞪着那邊。

但見程敏瑜就在撞上看臺的千鈞一髮之際,一名身着青色錦衫的男子突然從看臺上跳了下來,竟剛剛巧地將程敏瑜接了個正着,只程敏瑜的衝勢實在太強,兩人摟抱着在地上滾了兩下這才停下。不過顯然沒出什麼意外,兩人沒一會便在學子們的扶持下站了起來。

衆人這才紛紛鬆了一口氣,再觀場上,姜紅玉卻似完全沒有注意到後面的情況,一徑地奔馳而過,至觀騎樓下時她老遠便一個騰挪掛在馬車,準確地掠了那弓和箭在手,一個勒馬揚弓搭箭,嗖的一聲那箭如流星般飛出,正中紅心。場上頓時便響起了喝彩之聲,尤以太學那邊爲勝。

慧安見姜紅玉射中靶心,這才道:“不知程妹妹怎麼樣了?剛剛你瞧沒瞧見救了她那男子是誰?”

聶霜霜嘆息一聲,道:“好像是關將軍的那庶出弟弟關晨之公子。真是可惜,我本瞧着程妹妹那樣便是贏不了比試,也能和姜紅玉平分秋色的。”

這場比試毫無疑問,姜紅玉替太學勝出,比試結果宣佈,已是正午時分,學子們坐在廣場上瞧了一上午的比試早已是飢餓難當,祭酒一宣佈可以離席自去食譽齋就膳,大家便三五成羣地轟然而散。

慧安亦和聶霜霜一起往看臺那邊去尋文景心,準備一道去就膳,剛走兩步,便聽那邊傳來一聲異常嬌美的女聲。

“大哥哥。”

慧安只覺那女聲很動聽,本能回頭去瞧,卻見竟是顧妤馨喚了一聲,直向剛從觀騎樓上下來的關元鶴而去。然後關元鶴便衝李雲昶說了幾句,李雲昶先行離去,只餘關元鶴與顧妤馨站在那裡說話。

兩人本就穿着相近顏色的衣服,如今站在一起,男的挺拔英俊,女的嬌柔清雅,端的是一對璧人。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紛紛往那邊瞧。

“快看,快看,那顧小姐和關將軍站在一起說話呢,你說顧關兩大世家會不會再續姻親啊……”

“瞧着這樣,倒是極有可能。”

不遠處不知是誰討論了幾句,慧安聞言便不再往那邊瞧,轉了頭和聶霜霜一道離去。

慧安幾人到食譽齋時樓中已是人滿爲患,平日只一層便能鬆鬆乘下國子監所有學子的樓中,今日上下兩層均坐滿了人,男女很自然地分了開來,男學子在下層,女學子在上面。

因尚未開膳故而樓中亂糟糟的,大家都在眉飛色舞地討論着今日上午的比試。

慧安和文景心等人上了樓,選了靠窗的位置落座,便見許嫣然帶着幾個小姐也上了樓,那日許嫣然在教舍被慧安落了臉,一直想出了胸口悶氣,如今見她坐在那裡,登時來了精神,滿臉擔憂地同身邊人道。

“哎,三藝我們國子監已經輸了兩場,下響除非兩場都能贏,才能比過人家太學。書比自是不用說,聶小姐定能爲咱們國子監出口氣,只是那琴藝比試便就叫人擔憂了……”

“誰說不是,我瞧着下響的兩場比試也不用去瞧了,沒什麼懸念,今兒比試一畢就該放年節了,下響的比試沒什麼意思,若非祭酒要求每個學子都要到場,我都不想去呢。”

“是啊,琴藝比試某人是代表我們國子監參比的,丟了臉,咱們也要跟着被太學的看輕,真不願意去呢,沒得讓人嘲笑。”

許嫣然幾人的聲音着實不小,她們這邊一議論,樓上的小姐們便紛紛向慧安這邊瞧,不少人已是跟着議論了起來。

因着國子監的學子多數清高,不少都瞧不起太學的人,如今被壓了一頭,她們本就憋着氣,人人都覺丟了臉面。如今聽聞許嫣然幾人的話,登時便如炸了鍋,紛紛將錯都歸到了這次參加比試的幾名人選上,文思存贏了自不必說,白御臨她們也不敢非議,再加上那場比試不少人心知肚明,自不會去責罵他。

故而所有的錯便都歸到了程敏瑜和連參比都未曾參比的慧安身上,那話說的難聽的不在少數,好似只要不是慧安,隨便一個人上場都能贏了琴比一般。

女人多的地方本就是非多,何況京中的女子還互相有利益相礙,你的名聲大了沒來由的別會壓別人一等,有了更差的,你就是偶然犯了什麼錯也不用怕做那墊底的,這些造成國子監女學子們尖酸刻薄的不在少數。

自然也有不少人雖不參與謾罵,但卻幸災樂禍地瞧熱鬧,也有些目光悲憫去瞧慧安的,如文景心、聶霜霜這樣一臉憤慨的倒也有,但卻不多。

慧安見文景心怒的欲要拍案起身,不由按住她,笑着道:“算了,人有時候是這樣的,會覺着使勁埋汰了別人,便能提升自己,殊不知在她們埋汰謾罵別人的同時,自己的模樣也猙獰了,身份更是跟着掉了價。別理她們了,你越理會她們便越是起勁,姑且由她們去,反正也不會少層皮,和她們計較沒得掉了自己身份,你且瞧着,一會子她們瞧着沒意思便會說別的事。”

聶霜霜聞言,啪啪啪地拍了兩下手,笑道:“妹妹果然是個通透的妙人,真真和傳言中一點不一樣呢,姐姐就喜歡你這性情,夠真夠直,更夠傲。”

她這一說,和慧安一起坐的幾位小姐紛紛點頭稱是,這幾位小姐皆是平日和文景心和聶霜霜交好的,多是出自真正詩書禮儀的清貴世家,性情也類文、聶二女,她們見慧安神情淡定,氣質從容,已是高看了她一眼,如今再聞她如此說,更是心生了幾分親近歡喜之意。

果然,見慧安猶自和文景心幾人笑說着,竟似完全沒有注意到樓中氣氛,衆女也就鬆了勁,說起別的事來。

樓中衆女亂七八糟的聊了一陣,慧安卻聞不遠處太學的一名女子突然道。

“你們方纔瞧見了沒有,那程小姐從馬上跌落,關二公子救了她,兩人起身時,恰程小姐扭了腳晃了晃身,那……白嫩嫩的小臉可不正撞上關二公子……這大庭廣衆的,摟也摟了,親也親了,程小姐這閨譽算是給毀了,真是可憐。”

不知是她顧念着有些事不好說,刻意避過,還是離的遠,反正慧安有幾句沒聽清,但聽那意思,關家二少爺竟親到了程敏瑜。慧安和聶霜霜對視了一眼,不由都蹙了眉。

“可不是嘛,當時那邊口哨聲吹的震天響,怎麼會沒瞧見。那程小姐已經被送回去了,也不知會不會想不開。”

“想不開?呵呵,你們可真是白替人家擔心,依着我看,這事十之**是好事。那程小姐雖是庶出,但到底也是五品官家的正經姑娘,關二公子平白毀了人家閨譽,這事能說的過嗎?這麼多人都瞧見了,那可是想賴也賴不掉。”

“你的意思是關家會讓二公子擡了程小姐做妾?”

“做妾?怎麼會,只怕是要做那正房奶奶的。”

“那怎麼可能,關家的公子,便是庶出也沒可能娶個五品官的庶女啊。何況程小姐這閨譽都毀了,更不可能了。”

“這衆目睽睽的,是關家的公子佔了人家女兒的便宜,可不是人家女兒自己不檢點。沒有你糟蹋了人家閨女,還讓人家做妾的道理。自然,若是關家真不認賬,那這程小姐閨譽沒了,可真得哭天抹淚了。不過話說回來,關家估計也不敢不認賬,若那程小姐真想不開上了吊,嘿嘿,關大人就等着被彈劾吧,不過那樣又有熱鬧瞧了。”

她們這邊的議論很快便一**地往外擴散,轉瞬間大家都知曉了這事,紛紛談論着。

慧安見此目露擔憂,雖說今日事急從權,那關二公子抱了程敏瑜,若只是這樣倒談不上什麼毀了閨譽,翌日別人說起也只談笑兩聲罷了,但不妙就不妙在,關二公子竟衆目睽睽下親到了程敏瑜。

這不管如何,卻是有些過了,慧安想着不由瞧向聶霜霜,道:“依你看,關家會去程府下聘嗎?”

聶霜霜點頭,“會的,關大人歷來重禮儀,講臉面,若不下聘就是仗勢欺人。今日這事也算是程妹妹的造化,但願她以後能幸福一些。”

慧安聞言鬆了口氣,點頭一笑。待各府的丫頭們被放進來給各家主子送來食盒,慢慢地樓中便靜了下來,只聞用膳發出的各種聲音。

慧安因惦記着下響的比試,想着趁着中午休息時間獨自去琴學院連連手,故而匆匆扒了幾口飯,便衝文景心打了個手勢,起身獨自離開。

各府的婢女小廝送了食盒,皆被安排在東面的小院中等候,待主子用膳離去,方回進去收拾,拿回食籃。

慧安出了樓,在小院外望裡張望,因人太多,倒是沒能瞧見冬兒幾個,於是便獨自往琴學院走。

琴學院靜悄悄的,半個人影都沒,慧安入了琴室便在教臺上坐下,手指輕輕劃過琴絃,錚錚的音聲傳出,她不由吁了口氣,目光有些迷離,不由便想起前世學琴的事。

她奮發學琴,起源卻是一名琴姬。那名琴姬乃是淳王送予李雲昶的生辰禮,長的非不頂美,但是難得的是彈得一動聽的琴音,李雲昶本就是愛琴之人,自己的琴藝便就不凡,故而那琴姬一入府便很得寵愛。

李雲昶每日必到她的小院琴瑟相鳴,有一日兩人在院中並肩而坐,李雲昶摟着那琴姬,他右手按弦,那琴姬左手按弦,兩人配合着同彈了一曲(鳳求凰),那錚錚的琴音真的很美,美的醉了人的眼,卻也碎了慧安的心。

恰那時候李雲昶奉皇命,整理收集各地民間音樂,編寫(永樂大譜),他見那琴姬頗懂樂理,常有不同見解,便時常帶着她在王府內外走動,慧安曾多次遠遠瞧見兩人邊走邊談的情景,當真羨慕。

於是她便發了狠的去學瑤琴,不眠不休,將十指彈出血泡,便用針挑破繼續練習,指尖流血,便塗抹了藥膏,再坐下練,血跡斑斑的白紗布不知扔掉了多少條,硬是一月間將十個手指都磨出了厚厚的老繭。

慧安不是笨人,她硬是憑着一月的苦練,學會了彈琴,當她能完整的彈出那首(鳳求凰)時卻不想遭遇的卻是那琴姬的譏諷和嘲笑。

她說慧安彈的沒有靈魂,她說她縱使學了琴,也不能取代她在李雲昶心中的位置。

她還伸出她蔥嫩的十指在慧安面前晃,譏笑慧安過於急切練習而變得有些扭曲並長滿粗繭的手,她說這樣的手便是彈的一手好琴亦不會有半分美感。

琴姬在李雲昶面前清麗脫俗,在慧安面前卻尖酸刻薄,慧安忍不住便推了她一把,致使她弄傷了手,便在李雲昶面前誇大其詞,上慧安的眼藥,使得李雲昶大怒,當着下人的面罵慧安粗野,嫉妒,慧安清楚的記得,那時他說的話。

“沈慧安,你既做了王妃,本王便給你做王妃的體面,讓人掌管王府內務。但不想你竟因嫉而虐待本王的姬妾,你這般心胸狹隘,擅嫉惡毒,又粗野的女子,又怎會明白對妙真來言,你毀掉她的一雙手便等同要了她的性命?”

那時候他定然沒有注意到她那雙本也蔥白嬌嫩的手,已是骨節粗大形狀扭曲,正緊握在身側手心淌血。只那時傷心的慧安已不願再多辯駁一句。

慧安對李雲昶從來愛的純粹,從不願用一絲一毫的心計,而這樣的她卻在充滿算計的後宅中不斷的被他厭棄。

想到這些,慧安指尖不由一個用力,耳邊錚的一聲立馬便發出了一聲尖銳的琴音,慧安一驚,回過神來。

“練琴時走神,可非喜琴之人該做的事。”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聲微帶笑意的男音,慧安望去,登時愣住。

只見李雲昶就站在洞開的門口,擋住了外面的陽光,他的背影沐在陽光之中,整個人都融上了一層暖光,瞧不真切面貌,只能依稀看到溫和的眉眼,以及而輕勾的脣角。

說話間他已邁步進了屋,慧安忙起身端正的行了一禮。

“坐下,再彈一遍予本王聽聽。”李雲昶含笑說着,在慧安身邊站定。

“王爺,下響的比試應該快開始了,我……”

“本王說坐下。”

慧安的推脫還未說完,便被李雲昶開口打斷,慧安無奈只能坐下,依命彈了一小段曲子。因她已許久未曾碰琴,故而指法顯得極爲生疏。

李雲昶聽罷,卻點頭道:“還不錯。”

說着朝琴邊走了兩步,站在慧安身後,微微俯身,慧安的手還未來得及從琴上收回便被他按住,慧安身子一僵,雙手迅速地縮了一下,李雲昶便收回了手,突然開口道。

“你若下響想丟人現眼,那便如此吧。”

他的語氣有些清冷,卻又不若平日她犯懶貪玩,先生的怒罵,只是平靜地予她說明了此刻的情景。

慧安登時清醒過來,下響的比試她雖毫無信心,但她卻是想要贏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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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贏了,對她將多有助益!

而李雲昶是擅琴之人,有他提點多少總會有些用處的,故而慧安便默默地將手又放在了琴絃上。

“請王爺指教。”

李雲昶聽她聲音中透着一股子不屈和倔強的堅定,脣角不由勾了勾,但仍沉着聲音道:“你的指法有些生了,倒似許久沒有碰琴,這不好。但趁着這會多練一會便就能熟悉,只你有一個毛病,宮音到角音轉的極不自然,很有些拖泥帶水,收尾處又顯得急躁突兀。對琴音的節奏掌握的不好,樂感不強。”

他一面說着話,一面俯下身,拉着慧安的手在琴絃上划走,帶着她勾弦滑動,他的聲音近的就在耳邊,慧安能感受到他面頰傳來的熱度。

心跳開始還有些快,但很快便奇異的平靜了下來,她認真的感受着李雲昶擡手落手時的流暢節奏感,若有頓悟。

李雲昶教了半響,見慧安已有領悟便鬆開了手,令慧安再彈一遍。慧安依命彈罷,這一次果真要好一些,動作優美,音調也婉轉悠揚不少。

“還是宮音到角音的轉換不自然,其它還不錯。繼續。”

慧安依言再來,彈着彈着已是投入了進去,她覺着不滿意,便就一遍遍的重新來過,待不知第幾遍時終於整段音符猶如走珠,清雅動人地劃了出來。

慧安登時大樂,擡頭對着李雲昶開心一笑,露出兩排漂亮的貝齒,明媚的雙眼因喜悅而盛滿了光彩,卷卷的睫毛抖動着,鋪滿了陽光的金輝,整張小臉端的是明豔照人,奪人心扉。

李雲昶的笑眸中倒影出她的臉,他微微眯了下眼睛,靠近慧安,卻猛然擡手捏住了慧安的下頜。

慧安一愣,忙是掙扎可李雲昶竟也加大了力道,兩指死死捏着她尖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對視着他。

慧安生恐他捏住青痕來,便乖乖地不再掙扎,只氣憤地瞪着他。

李雲昶見她如此,挑眉一笑,張口卻道:“你心悅我!”

慧安聞言目光一閃,心跳便有些快,她知道自己重生後遇到李雲昶幾次的表現都極爲糟糕,就她那點道行,被李雲昶瞧出端倪也不奇怪。

但要她承認,卻是不能。一來她今生不想再和他牽扯上,也正試圖慢慢忘記他,再來李雲昶的態度太過奇怪,慧安完全不知若自己真承認了,他會出何反應。

李雲昶見慧安不語,便緩緩彎腰靠近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道:“你悅我,卻又有心避我,何也?”

慧安在他的盯視下有些心下發毛,李雲昶不是個好糊弄的,慧安正絞盡腦汁不知如何作答,卻敏銳地察覺到另一道猶如實質的眼神。

慧安遁着感覺望去,但見關元鶴與顧妤馨恰好從門口經過,正瞧向這邊。

慧安從未發現自己這麼樂意瞧見關元鶴,忙身子往後一傾,望着那邊笑道:“關將軍,顧小姐。”

她一出聲,李雲昶便回了頭,右手卻依舊固着慧安的下巴。

慧安甩了下頭,李雲昶未在使力,她輕易得以脫身,忙站起身來,笑着衝外面二人福了福身,道。

“兩位怎麼也在這裡,方纔小女被飛蛾撞入了眼睛,幸而王爺幫了我。”

外面關元鶴卻只是瞧了慧安一眼便對李雲昶點了點頭,扭頭大步而去。那顧妤馨卻優雅地衝李雲昶福了福身,才笑道。

“沈小姐的琴聲很美,看來我這次是遇到對手了,很是榮幸。”

言罷對慧安點了點頭才忙去追關元鶴。

慧安的琴藝也就那回事,再是再怎樣和顧妤馨這樣從小學琴,又有名師指點的沒法比,她自己知道顧小姐那是說客氣話,便嘆了口氣。

誰知李雲昶卻突然扭頭瞧着她,沉聲道:“笨蛋!這種事越是解釋越會顯得欲蓋彌彰,你就那麼想和本王牽扯不休?”

他說罷見慧安一愣之下面上立即滿是懊惱,不由勾脣一笑,且越笑越是開懷,便那麼揚着醇厚好聽的笑聲轉身而去,只留了慧安一人傻傻地站在那裡。

而另一邊,顧妤馨追上關元鶴,見他面色冷峻,不由笑道:“沈小姐和秦王殿下站在一處,卻也是異常惹人注目呢。卻不知兩人怎麼會在這裡,看上去很親暱呢。”

她說着便又想到自己和關元鶴,不由偷眼瞄了他一眼,面頰飛起了兩抹紅暈。

關元鶴聞言卻沒有什麼表情變化,只瞥了她一眼,沉聲道:“這種話以後莫再言,須知女子的名節經不住半點流言蜚語。”

顧妤馨見他面色沉肅,不由吐了吐粉粉的舌頭,撒嬌道:“人家也就是在這裡對大哥哥說說而已,又沒有怎樣,難道馨兒就是那多嘴多舌的嗎?”

關元鶴見她如此卻未曾多言,也未再搭理她,顧妤馨便又說起了別的事,兩人便一起越行越遠。

下響的比試進行的很快,因書藝比試只需寫上幾個大字,不比畫藝和其藝都是需要時間的,故而很快聶霜霜便不負衆望地爲國子監贏了漂亮的一場。

待琴藝比試開始,慧安和顧妤馨起身衝觀騎樓上鞠了躬,這才一起走向場中製備的兩張琴臺上落座。

“琴藝比試題目……雨夜。”

題目很簡單,比試的兩人或是選名曲彈奏,也可自行譜曲即興發揮。因其它比試兩人都是同時進行,互相不干擾的,但這彈琴卻不能同時彈啊。

故而這頭前彈奏便有些吃虧了,慧安本還想着也不知是不是要抓鬮決定誰先來。卻見顧妤馨笑着望了過來,道。

“沈小姐可想好了彈奏何曲?若尚未想好,我便佔個先兒了。”

慧安聞言,那真是巴不得呢,忙頷首擡了擡手。

顧妤馨便起身對着四周看臺皆鞠躬行禮,焚香洗手,這才重新落座,動作舒緩而優美地擡了手。

然而她指尖落下,錚然一聲卻是猶如閃電劃過廣場,上來便是一個極高的音,隨着她這個起始,接連的幾個高音響起,烈烈絃音登時猶如滾滾而來的浪濤越來越激昂,鏗鏘有力的節奏猶如天際震怒,閃電交加,卻又如扣人心絃的戰鼓之音,忽而而來的一聲聲的長音好象震憾山谷的號角聲,而短而急促的落音卻猶如暴雨激落,馬蹄急踏。

她所彈的竟是一曲(關山雨夜),這首曲子描述的乃是前朝的一段人盡皆知的知名戰役,此役中的主角乃是前朝開國皇帝的二皇子,他因父皇受困關山,帶着一千親兵,在尤知不敵的情況下千里撲入關山,解救父親,卻終隕落關山。而他的壯舉雖不曾解救被困的皇帝,但終是爲其爭取到了等待援兵的時間。

二皇子雖在此役中丟了命,但卻成爲天下皆知的至純至孝之人,這在皇家尤其少見,故而被世人多加讚歎,併爲其專門譜曲,因那夜關山遭逢罕見的暴風雨,故而此曲命名爲(關山雨夜)。

這首曲子因既要表現天氣的惡劣,暴雨雷鳴,又要表現大軍進發,戰鼓雷鳴,更要表現出二皇子心中的焦慮,和他不畏死亡的至純至孝之舉,故而指法上極爲繁雜,要求很高,許多學了一輩子琴的人尤其不能將此曲順暢的彈出,而顧小姐今年卻尚未及笄。

和這首曲子比起來,那日孫心慈在車上所彈,便就成了一般難度的曲子。也因此曲極難,故而彈奏者不多,有幸能聽聞已是一種幸事。

故而這曲子一響起,場上便轟動了,一陣喧囂後衆人才慢慢靜了下來,凝神去聽。

慧安見衆人表現,已是有些心涼,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閉着眼睛卻想一會要彈奏的曲子。她心無雜念,一心地想着一會只要將自己的水平表現出來便好,沒必要去爭搶個輸贏,她也沒那份能耐,只要叫大家知道她沈慧安也是會彈琴的,並不是那琴棋書畫啥都不通的草包便行,這點她應該還是能夠做到的,想的開了,心裡倒是沒了負擔,越發心平氣和起來。

而那所要彈奏的曲子便猶如泉涌般在她心頭過了一遍又一遍,待慧安被人扯了一下,才猛地睜開眼睛回過神來,只見一直站在她身後服侍焚香的小丫鬟正一臉焦急地瞪着她。

慧安這才發現,那邊人家顧小姐已經彈完了,正含笑看着她。慧安面一紅,忙在四周的鬨笑聲中站起身,她並不去理會四下的嘲笑聲,沉靜地對着臺上及四周都恭恭敬敬地行了禮,以她最優雅的動作,最聖潔的神情焚香洗手,緩緩落座。

她這這一番舉至做的當真是極爲認真,也令衆人都感受到了她的那份從容和認真,登時四下便議論了起來。

“奇怪,這沈小姐怎麼倒似真準備和顧小姐一較高低呢,真是不自量力。”

“呵呵,有些人自視太高,只有一頭撞到南牆上才知道回頭的。”

“我倒是覺得不然,我瞧着沈小姐那樣也是極懂琴道的,起碼從她的動作上能瞧出她是懂琴,尊琴的。說不定她真能給我們什麼意外之喜呢。”

“這位學子,你是太學的吧?無怪呼你不知道,這沈小姐琴藝課上只知道呼呼大睡,她懂琴?真是開玩笑,一會等她碰了琴你……”

這種議論到處都是,大同小異,然而此時場中已是傳來了一場低沉而綿綿的悠揚琴音。

那琴音落下空靈而高遠,猶如出自天際,又宛若來自近前,便若淅淅瀝瀝的小雨,隨着風聲灑下,風大時它拍向在了耳邊,風頓時它綿綿落在窗前。時而的叮噹之聲猶如雨滴在屋檐凝結,啪啪地墜到了屋前芭蕉樹上,嗚嗚咽咽的纏綿之音猶如孤燈相照女子依窗聆聽。

隨着那琴聲響起,場面慢慢地便靜了下來,許是人們太過驚詫,驚地連議論都忘了,那靜謐來的極爲突然,便如裂帛被突然一刀兩片,乾脆的斷裂了喧囂和靜謐。

詭異的沉靜之後,雍律廣場上卻再無響起喧囂之聲,因爲這一靜之下,已有不少懂樂之人入了音,而那些實在聽不懂的,也不好在此時出聲了。

便是在這種靜謐聲中,慧安輕撥琴絃,用琴聲向大家訴說着一名女子的悽苦和哀思。隨着那琴音,人們面前緩緩展開一副副畫面。

那是夜來風雨時,醒來的孤燈相伴。那是女子憑窗依望雨幕,恨光陰虛擲,流水落花兩無情,是女子空洞的嘆息!

是她隔着雨幕細聽遠處人語歡笑,盼着夫君到來,爲這寒冷的雨夜帶來一絲暖意,是她等候落空,徒留冷風陣陣,冷雨霏霏!

是那女子無數次夜深人靜時的孑然而立,無言無語,但聞夜冷靜寂的雨聲,刷刷的落下,是她空曠的心和她突然盈滿的淚水再也無法承受之輕匆匆劃過了面頰……

當慧安落下最後一個音符,才發現自己早已是淚流滿面,而雙手更是失了依託顫抖着從琴絃上收回。

她只覺這一曲彈了好長,前世那些無數的期盼和失落,紛亂地在腦海中閃過,一幕幕盡訴指尖,道不盡的哀怨纏綿,說不出的悽苦無助,待琴音落下她才發覺一曲彈必竟是抽空了她整個身心。

她有些疲軟地彎了腰,半響才站起身低着頭衝着觀騎臺上鞠了一躬。

而直至她走下琴臺,和顧妤馨並肩等待評判給出這一局的結果時,場面上緩緩有了議論聲。

“沒想到啊,沒想到……”

“這沈小姐怎麼回事,既有如此琴技,爲何偏要藏拙。”

“但見淚痕溼,不知心恨誰。沈小姐年紀輕輕,真真沒想到竟能彈出如此意境。”

“沈小姐這一曲,只怕自此後會成爲全京城夫人們的座上賓,被她們譽爲知音了。聽說沈小姐那父親孫熙祥是個不檢點的,和鳳陽女侯感情極爲疏淡,只怕沈小姐是自小就深有感觸,這才能彈出如此感情生動的曲子。”

“哼,本公子早聞那孫熙祥是個寵妾滅妻的,早先還覺着他是上門女婿,萬不會如此纔對,如今一聽此曲,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是啊,真是難爲了沈小姐,小小年紀竟對母親的心體會的如此之深,真是個純孝之人,慚愧慚愧啊。”

“只是這曲子我怎麼從未聽聞過,你們可知是何曲?”

“不知,我亦不曾聽聞。許是沈小姐自創曲目也不一定,我瞧着她方纔在臺上分明是用心作曲,這才連顧小姐彈畢都沒發覺。”

公子們這般談論着,而場上的多數小姐已是淚灑前襟,她們都是貴女,父親多是三妻四妾的,誰家母親不曾被薄待過,誰人不曾爲今後的婚嫁愁苦過,這一曲她們感受的比公子們要深的多。

如何能夠不落淚,不悵然,不感同身受。

然而這些慧安已無心去留意了,她只覺隨着這一曲自己似徹底釋放了心情,前世的重重也似乎隨着這哀哀切切的一曲盡數離她而去,她以袖掩臉,正欲去摸帕子,便有一隻素手執着一條鵝黃絹帕遞到了眼前。

慧安一愣,擡頭時正撞上顧妤馨含笑的明眸,她的眼睛也紅紅的,執着那帕子,笑着道。

“沈小姐,方纔是我託大了,這一局我輸了。”

慧安微愣,本能地接過了帕子,可誰知她剛拿住那帕子,顧妤馨便衝她一笑,上前一步對着觀騎樓深深一禮,接着又回身對着慧安行了半禮,然後竟是轉身緩步而去!

她,竟然不待評判,主動認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