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關府幾個放了外任的庶子在當年老太爺病故時,便分了家業,並各自帶走了自己的生母,只每年年下送京城遞來節禮,令回京述職時回到府中暫住,平日只書信交往。故而如今關府分家實也只是現在住左相府的三房分家而已,定國夫人只讓周管家將府中的變故書信令人送往江陽老宅及幾個庶子之處,又請了京城中的親眷,和兩位朝中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幾位諾命夫人前來主持分家。
而定國夫人自宣佈關府分家開始便雷厲風行地將這些事都吩咐了周管家去辦理,並將分家的日子就定在了三日之後,日子一晃而過。到了分家這日,供着先皇所賜御寶的祠堂被打開,在受邀的賓客的觀禮下,定國夫人先帶着關府的子嗣們對着祖宗牌位跪拜行禮,衆人這才移步明輝堂一一落座。
慧安低眉順目地在下頭坐下,眼見連臥病在牀的關白澤都被扶着在上頭坐下,有些癡傻發呆的關元卓也在丫鬟的照料下坐在一旁,望着一屋子神態各異,雖血脈相連卻各懷心思的人們,慧安不覺生出幾分悲涼之感來。她本能地去瞧上位坐着的定國夫人,卻見定國夫人只面色無常的坐在那裡,神情瞧不出半分的不妥,只是面色卻帶着病態的滄灰之色。
關白澤神情悲傷地坐着,蒼老之態顯而易見,眼中甚至還蓄着淚光,而崔氏也拿着帕子瞧着一旁癡傻的兒子垂淚,關禮潔被接了回來,一趟別院不過數日,她卻清瘦了一大圈,如今坐在那裡低着頭瞧着卻是異常安生。
二老爺和二夫人神情謙恭,唯三夫人面上帶着些不能壓抑的興奮和愉悅,被三老爺狠狠瞪了一眼這纔有所收斂。衆賓客瞧着這一幕,又見向來養氣功夫不逞多讓的相爺關白澤如今竟是如此模樣,不覺皆面露唏噓。
待到了時辰,定國夫人起身衝賓客頷首示意,說了兩句客套話,這才道: “老太爺病故時也算分過一次家了,今兒三房再分家,主要家產就是如今公中的財產,還有祖上幾輩在京城和江陽等數處置辦的三十來間鋪子,田莊,這世都三房均分,這世府上賬房處事來是有賬的,一會子叫周總管給大家讀讀,也算心中有個底。至於那些老太爺時御賜的田莊祭田,本該歸大房所有,只老大說了,也三房平分。此外,老二和老二媳婦商量了,分了家也不出府另置府邸,只在桐花院外加固高牆,在西牆另多開上一個府門,我已同意了。至於府上賬面上如今剩下的現銀萬餘兩,既是三房要出府另置府邸,這萬餘兩現銀便支八千出來給三房置產,一會子周管家便將兌好的銀票給三夫人。另我的那些陪嫁,這些年所剩也已不多,那些歸誰,也都是我自己個兒的事。就是如此,誰可有什麼意見的,便現在提出來,若是無意議,周管家便念清單吧。”
衆人聽聞定國夫人的話皆是一驚,若是按着這般分,大房這虧可就吃大了,許多本就該嫡子長房掌管的產業都被這般平分了,二老爺也便算了,那也是定國夫人的親骨肉,可三老爺卻是庶出啊,分得了這麼多的家產不說,還另得了八幹兩現銀。這偏袒之意,卻是極爲明顯的。
連三夫人聞言都詫異地瞪大了眼睛,接着心中升起一陣喜來,復又去仔細瞧了瞧定國夫人的面色見她不似玩笑,這才禁不住揚起了脣角。
三老爺面露動容,接着便忙跪下,哽咽着道: “母親尚在,卻要分家,已是大不孝,如今母親還這般疼愛憐惜三房,叫兒子怎麼生受得了。”
三夫人跟着跪下,卻是沒有說話。另慧安奇怪的是崔氏聽到定國夫人的話竟是一點爭議都沒有,也默默接受了這個結果,慧安瞧去,卻見她依舊目露沉痛地瞧着關元卓。這些天來關白澤都是由着崔氏在照顧,想來這般分家既是關白澤同意的,怕早先也和崔氏商量過了。
崔氏處心積慮這些年爲的不過是自己的兒子關元卓,可如今……怕她也已是冷了心,看的透了。
慧安嘆息一聲,那邊衆賓客們自也知道定國夫人和關白澤這般做是爲了彌補對三房的虧欠,可這富貴人家的內宅哪個能真正太平了,你三夫人被害說到底還是三房自己個兒的姨娘動了手,也怨不到人家大房頭上,故而不管怎樣,在人看來定國夫人對三房如此也已是仁至義盡了。
又見三夫人那般模樣,宴客們對關白澤的同情不覺又升了幾分,對定國夫人自也多了幾分敬佩。
定國夫人見三老爺哭着跪倒,令姜嬤嬤將他和三夫人扶起來,道: “無須再言了,既是都無異議便這樣吧,周管家。”
周管家聞言上前,開始讀起那厚厚的清單冊子。因這分家時二房和三房極厚,崔氏又一直坐着未曾多言,故而極爲順利,便是好些個鋪子盈利不等,分的難免有些厚此薄彼,因大頭上各房都未有異議,這些小處便也無人吭聲。
待一切落定,定國夫人起身,衆人也忙跟着起身送客,今日請的兩位朝中大臣,一個是禮部尚書楊大人,另一個是劉右相,那日賢康帝親往關府探病,之後皇上已允關白澤辭官的消息已經傳開,兩人免不了要和關白澤客套兩句,而幾個誥命夫人也陪着定國夫人多言寬慰,那邊永寧伯夫人卻是瞧着三夫人笑着道: “到底是三夫人有福氣,攤上個仁厚通情的好嫡母。”
三夫人忙笑着應了兩句,那邊三老爺聞言面上卻露出了羞愧之色。客人們魚貫而出,慧安坐了一上午早便累了,關元鶴令方嬤嬤扶她回去體息,自己卻留了下來,只因關白澤一會兒還要說下大房諸事。
客人們出了關府,府門處幾個小廝已是踩着梯子在取那硃紅大門上掛着的金字門匾,厚重的門匾被扔下來, “關府”兩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尤其熠熠發光,卻是墜入塵埃,無人再多瞧一眼,新的門匾同樣是鎏金大字,上書“東亭候府”,小廝們小心翼冀地將那門匾掛上。
那邊劉右相正欲上豐,瞧見這一幕,目光不覺落到了地上被摘下的關府門匾上,一旁跟隨而來的小廝見自家老爺突然停住了動作,半響不見他上車,便喚了聲, “老爺?”
劉右相回過神來,卻是搖頭一笑,道: “關白澤也算是功成身退了,老夫深陷朝堂,將來卻不知會落得個什麼結局……”
小廝聽他話氣悵然,不覺一呆,復又笑着道: “老爺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連太子殿下都對老爺恭敬有加,如今又和威遠候府結了親,奴才們出門都威風凜凜,皇上更是對老爺您恩寵信任,將來自是要福澤後代,留名青史的。”
劉右相聞言瞧了那小廝一眼,似從鼻翼間輕譏了一聲,接着便登上了馬車。
而客人相繼走後,二房三房的人便也散了,關白澤卻將大房各人都聚在了一起,道: “如今皇上已允我辭官歸鄉,江陽四季如春,又有祖葫庇佑,我和母親已經商量過,決定擇日便回江陽老宅養病。這次回去便不準備再回京了,卓哥兒身子不好,南方名醫卻也不少,想來換個環境對他也是好的。潔丫頭的婚事,這兩日你母親便會到淮陰侯府,能提前便提前嫁過去吧。如今府上出了這麼些事,老太君病重,夫人身子也不好,蘭姨娘便不必跟着回老宅去了,就到廣寒寺代夫人給老太君祈福吧,我已和靜和師太打過招呼,明兒便啓程吧。皇上體恤,恩賞了晨之一個從六品的安州州同,既是放了外任,便沒滯留在京城的道理。來日去吏部入了簿,領了官印,便趕往安州去吧。小陳姨娘如今還有身子,四少奶奶又還在養病,便先留在京城,等來日小陳姨娘分娩再一同前往安州。”
當年肖姨娘小產之事雖是事隔多年,早尋不到什麼證據,但衆人卻也都信蓉姨娘當時的話不會是栽贓,故而當日聽聞蓉姨娘的話,關晨之便替蘭姨娘捏了一把汗,如今聽聞關白澤如此發落蘭姨娘他一愣之下忙跪下求情,而蘭姨娘已是受不住地面色慘白了起來。那日審訓蓉姨娘時因她身上還帶着重傷躺在牀上,故而便沒有到場,後來便聽蓉姨娘將當年她殘害肖姨娘母子的事才揭了開來,之後她一方面因蓉姨娘被拽出來而慶幸,以爲自己無礙了,一
方面又怕關白澤相信了蓉姨娘的話,因此責怪於她。這幾日來她一直惶惶不可終日,無奈自那日被杖刑後她便被禁足在了院中,所以便是着急也什麼都做不了。
好不容易昨夜關白澤突然去了她那裡,卻神情極冷,竟果真只爲了追問當年之事,她雖哭的喉嚨都啞了,最後他卻還是未置一詞,她昨夜便有不好的預感,沒承想他竟是心冷至此,竟不再顧念這些年的舊情,不顧她給他生養了兩個孩子,竟要送她到尼姑庵去。
這一去青燈古佛,可叫她如何生話,蘭姨娘只覺腦子一空,見關白澤已是起身,對關晨之的跪求竟也不做理會,扶着崔氏的手甩袖便出了屋,她當即眼前一黑一頭栽倒了下去。
而關元鶴一直坐在一旁冷眼瞧着,待關晨之扶了蘭姨娘離去,他才目光清冷地掃了眼空落落的廳堂脣角浮起一絲譏誚的笑意來。
關元鶴回到棋風院時,尚未進院便見關榮匆匆而來。
“爺,先前爺交代的事都查清楚了。”
關元鶴聞言便向外書房走,關榮跟隨在後,待進了書房他在書案後坐下,關榮纔回道: “暗衛們守了那姜海小半個月果真便查到了端倪。”
關元鶴挑眉,關榮才接着道: “這姜海在城西的馬尿衚衕中置辦了一處三進的宅子,那宅子雖是在姜海的名下,但卻是太子妃授意他置備的。而這宅子隔院卻是太子妃身邊原貼身大丫鬟秋紋買下的院子,宅子後隔着不遠便是清源街,和淳王別院的後門正對着。暗衛們盯了數個日夜,這才查清,那宅子中別有洞天,竟是有暗道連着淳王別院和隔院,每個月太子妃便會和淳王在那宅子中幽會。”
姜海正是當日慧安指給關元鶴看的那個前世曾駑馬撞飛她的男人,自那日慧安說過要他的命,關元鶴便令關榮派人盯着他,卻是查到這姜海是姜紅玉的奶兄,一直極得姜紅玉信任,常年來也都將一些不爲人知的秘事交給姜海去做。只關元鶴沒想到的是,這一查,竟是發現姜海和淳王長隨馬周之間有些不尋常,故而他便又今關榮細查此人,弄清姜海是否和淳王府有貓膩。
他本以爲姜海可能已被淳王收買,倒不想最後得到的消息竟是這般,只是這樣的事太子竟是毫無所覺?
似是瞧出了關元鶴的意外,關榮便又細細地解釋道: “秋紋在一年前嫁給了東宮的一個管事,便在馬尿衚衕中置了那一處小院,將老母養在那院子裡,平日只有三個婆子照顧着,故而院子本就極爲清淨,秋紋嫁人後仍舊在太子妃身邊當差,每月卻都會到那小院幾次去看望老母。而姜紅玉便是扮成秋紋的模樣掩人耳目去那小院的,到了那院中再經由暗道到隔院和淳王幽會。姜海置辦那宅子,雖說後牆和淳王別院的後牆之隔着數丈,但因中間是地溝陰渠,加之馬尿衚衕和清源街住着的又不是一個等級的人,兩處宅子主門也隔的極遠,感覺上便似不在一個街區一般,很難發現竟是離的那般近,故而那密道便從未被人留意過。太子又對太子妃向來不上心,太子妃每次假扮秋紋出府都經過精心部署,皆是太子不在東宮時,又有親信代爲掩飾,這便一直未被人發現端倪。”
關元鶴聽罷便只勾起脣角揚了一抹極冷的笑來,雙脣微啓,卻道: “自尋死路……”
言罷,這才擡眸瞧向關榮,吩咐道: “去查查太子妃幾個貼身丫鬟,不管用什麼法子,我要她們其一爲我辦事。”
關榮聞言躬身應下,見關元鶴擺手,便退了下去。關元鶴輕敲了兩下椅背,這才起身向棋風院而去。他回到屋中,慧安卻還在歇響,輕步進了屋在牀邊坐下,他見慧安的兩條雙臂都放在被外,正欲將被子向上拉下,不想慧安卻是睫羽輕顫睜開了眼睛。
“吵醒你了?”
見她醒來,關元鶴不覺微微擰了下眉,最近慧安極爲淺眠,有他在身邊倒還好些,若自己一人,總是一點輕微的動靜便被驚醒,關元鶴心知最近她心思沉,卻也無奈。
慧安聞聲目光尚且有些迷茫,眨巴了兩下眼睛這才笑着挪了挪身子,將頭放在了關元鶴的腿上閉着眼睛撒嬌般哼哼了兩聲。關元鶴見她如同貪戀主人溫暖的小貓般,不覺就揚起了笑容,本是想着出府一趟的,這會子倒生了怠意,只將靴子蹬掉乾脆上了牀,往牀頭一靠,將慧安連人帶被地攬在了懷中。
他將方纔在明輝堂中關白澤的決定告之慧安,見她只是笑笑未發一言便又說起方纔關榮告知的事。慧安聞言直愣地結舌半響,接着才恍然搖頭。只覺姜紅玉真真是膽大無腦,竟做出這樣不要命的事情來。
屍首靜靜躺在棺槨之中,受着來往弔唁賓客的祭拜。
因淮國公之死被太囘子黨所質疑,故而朝中太囘子一派爲了將挑事,諸大臣們自是免不了早早地便隆重地到府上來弔唁,對着淮國公的屍首痛哭失聲,只差沒有大喊冤枉了。而淳王一黨爲了表明清白,自也相邀前來探望祭拜,這倒使得淮國公的葬禮愈發熱鬧。
而淳王一早便到了,如今正一臉沉痛的和一身縞素的鄧玉說着話,見過場走的差不多了,他正欲打道回府,卻聞外頭唱名的清喝一聲, “太囘子殿下,太囘子妃到。”
靈堂中衆人聞言忙前往接駕,鄧玉也忙衝淳王施了一禮快步向外走,而淳王卻挑了挑眉,冷哼一聲,接着纔跟着向外去。
他剛到門口,便見太囘子一身素服,和同樣身着月白素衣的姜紅玉偕同而來,見鄧玉等人慾跪下接駕,太囘子忙大步向前扶住鄧玉,寒暄兩句,鄧玉忙錯身迎太囘子進了靈堂,太囘子躬身拜祭,起身時眼淚已是落了下來,痛聲道:“淮國公乃我大輝功臣,爲我大輝建下了不世之功,如今他老人家溘然長逝,又是如此的突然,狐心甚痛啊……”
他這一哭,靈堂中衆人也跟着落淚,鄧玉等親眷更是失聲痛哭起來,淳王見太囘子意有所指地說什麼突然過世,不由面色漸冷,聽聞那邊關元鶴說想代定國夫人去探視淮國公府的老太君芳國夫人,他因不樂在此瞧太囘子演戲又想和關元鶴單獨說上兩句話,便也走了過去,道: “芳國夫人白髮人送黑髮人,如今又病體纏綿,本王也甚爲擔憂,便和東亭侯一道前往探視吧。”
芳國夫人是淮國公的生母,如今已是八十高齡,本來身子還算硬朗,可突然噩耗,老人承受不住打擊便一下子病倒了。芳國夫人需要靜養,一般來祭拜的客人自是不好前往打攪,一般也都是問候兩聲便被管家擋了,可定國夫人和芳國夫人本在閨閣中時便認得,加之她們那一輩的老人如今也着實沒剩幾個了,定國夫人如今也已病重,又是馬上要回江陰,既關元鶴是代定國夫人前來探病,說什麼也沒有擋着的道理。淳王又是身份貴重,既開了口,自也是要放行的。
故而管家忙躬身應了,親自帶着二人往後宅而去,淮國公府辦喪事,前院雖是喧鬧,後宅卻寧靜的很,因下人們都在前頭忙碌,後宅倒顯得死寂一片。管家將兩人帶到便又忙回前院才招呼,而關元鶴和淳王只在芳國夫人處問候了幾句便也不再打攪老人休養,告辭出來。
出了芳國夫人的院子,淳王便瞧向那領路的小丫鬟道: “本王和東亭侯在園中隨意瞧瞧,一會自回前院便是,你回去伺候老太君吧。”
那小丫鬟聞言自不敢多語忙應了一聲退去,關元鶴也不意外淳王會有此舉,見他大步往一邊的亭子中去,便也尾隨而去。
而靈堂中太囘子一番哭靈後,本也是要前往後頭看望芳國夫人的,奈何他州開口便有東宮詹士匆匆而來,衝他耳邊低語了兩句,太囘子面色微變,鄧玉見此便忙是道: “太囘子殿下國事繁忙,能撥冗前來祭奠父親已是對我淮國公府的恩重,太囘子如若有事,還萬望以國事爲重。”
太囘子聞言面露動容,卻是瞧向一旁的姜紅玉,道: “如此便由太囘子妃代孤前往探望芳國夫人吧。”
姜紅玉忙福了福身應下,太囘子又安撫了端寧公主兩句便匆匆而去。而鄧玉欲令管家帶着姜紅玉前往後頭,姜紅玉卻是笑着道: “如今這裡也是忙碌,本宮也不是第一回來了,便不必再勞煩管家了,自往後頭便是。”
言罷又瞧向欲跟隨的丫鬟婆子們,道: “老太君需要靜養,你們都莫跟着本宮了,只研兒伺候着便可。”
進了內宅,姜紅玉才面色緊張地瞧向研兒,問道: “你確定方纔王爺是說要本宮想法子到花園和他一敘?”
研兒聞言忙是點頭,道: “王爺聲音雖是極輕,自奴婢身邊過時就動了動嘴皮子,只奴婢卻聽的真真的。”
姜紅玉不覺心頭詫異,喃喃道: “這處人來人往的,又是他人府邸,王爺會……”
研兒便桉口道: “想來王爺定然是有什麼緊要事,急着見主子一面,方纔太囘子爺突然被喚走,奴婢想着八成也是王爺安排的,今兒國公府辦喪事,親眷賓客都在前院,丫鬟奴僕們在前頭忙個不停,這內宅倒是清靜,王爺既讓主子想法子到園子裡去尋他,又將太囘子爺調開,那便必定是做了安排的,萬不會出岔子。”
姜紅玉聞言便覺着研兒說的果真有幾分道理,心中的疑慮便也去了,四下一望卻是帶着研兒就匆匆住花園的方向而去,並未往意到身後跟隨的研兒悄悄自懷中摸出一個瓷瓶來,將其中的粉末倒在了手心,又顫抖着將那瓶子扔到了路旁的灌木叢中,接着便上前兩步扶住了她的手臂,不着痕跡地將那藥粉盡數沾在了她的袖子上。
“主予您慢點。”
姜紅玉聞言卻腳步更急,道: “是說的望秋亭嗎?那便是前頭了,你在此仔細盯着。”
研兒忙點頭應了,姜紅玉便匆匆向花道那邊去了。
而望秋亭中淳王剛好和關元鶴說了兩句話,便有一丫鬟跑了過來,卻是直進了小亭衝關元鶴福了福身,道: “我們老太君有物件想託侯爺帶給定國夫人,方纔一時情急倒是忘記了,令奴婢特來請侯爺回去一趟。”
關元鶴聞言便衝淳王施禮道: “王爺自便。”
他言罷卻是二話不說跟着那小丫鬟便又向芳國夫人的院子而去。如今關白澤猛然甩手而去,淳王地位便有些岌岌可危,這些天他本就極爲煩躁,方纔也是想再拉攏下關元鶴,誰知話還沒說兩句便被這小丫鬟打斷,他見關元鶴匆匆而去,不覺冷哼一聲。他是半點不信那小丫鬟是芳國夫人的人,什麼有東西要帶給定國夫人,若真如此讓小丫鬟帶過來便是,哪裡需要關元鶴再過去一趟,只怕多半是端寧那不知廉恥的託詞尋情郎去幽會呢。
淳王想着正欲轉身,不想身後卻傳來一聲輕喚, “雲毅……”
他轉身正見姜紅玉提裙上了臺階,淳王不覺一愣,忙四下一望,見園中靜寂一片,他剛想斥責姜紅玉兩句,姜紅玉卻已到了近前,一股甜香撲鼻而來,不知怎的他便只覺心口一蕩,本欲出口斥責姜紅玉怎生行事如此魯莽,可張口卻是道: “好香……”
姜紅玉見淳王目光幽深盯着自己,又聽他那話,登時面上便一紅,又嬌滴滴地喚了一聲,接着她便被淳王摟入了懷中,尚未反應過來淳王便低頭吻住了她,姜紅玉只覺周身發軟,不想淳王竟是如此熱情,她本以爲淳王尋她定是有要事,哪裡想到他竟是想和她親近了這才……姜紅玉心中又羞又甜,只也還知道這地方不對,推了兩下無奈淳王竟是吻的癡迷,姜紅玉便有些貪戀淳王的激動和愛憐,又想着有研兒在望風,當是無礙,便也勾住了淳王的
脖頸。
卻不想兩人正吻的忘情,自不遠處卻傳來腳步聲,姜紅玉一驚,忙去推淳王,淳王也似猛然意識到了不對,忙一把推開姜紅玉接着只狐疑地盯了她一眼,便也不敢再留,甚至話也未敢再多說便轉身匆匆而去。
而姜紅玉也忙下了亭子,正慌不擇路地欲離開這裡,卻突然瞧見一人站在不遠處的花道邊正直勾勾地盯着她,面上寫着的盡是震驚!
姜紅玉只覺腦子轟地一下炸開,登時便僵在了那裡,與此同時,她的身後卻響起了研兒驚恐的聲音, “公主!”研兒瞧着的卻也是站在花道邊向此處瞧的端寧公主。
端寧公主瞧着這一對驚慌失措的主僕,不覺譏諷地勾了勾脣,接着便轉身向前走,姜紅玉只覺雙腿發軟,愣在那裡不能動彈,面色已是慘白,而研兒卻是驚呼一聲, “主子,公主都看到了,不能讓公主去告訴太囘子啊,太囘子若然知道,主子便沒命了!”
研兒說罷,姜紅玉才似反應過來一般,忙奔向端寧公主,研兒也急忙追上。姜紅玉攔住端寧公主,卻是哭求着道: “端寧妹妹,求求你,你莫告訴太囘子殿下,只要你幫我這次,我什麼事都能答應你,你幫幫我吧,若殿下知道我會沒命的……”
端寧聞言卻面露冷意,譏諷地盯着姜紅玉,道: “你可真不知廉恥,怨不得這兩年淳王總能抓到太囘子哥哥的小辮子,卻原來都是你這女人在作怪!你做下這等齷齪事,竟是還有臉求我替你隱瞞!你鬆開我!再如此糾纏,我現在便當衆揭穿你的面目!”
姜紅玉聞言豈能就此放手,兩人頓時便拉扯了起來,姜紅玉哭着求着,端寧公主卻一經地不理,研兒卻在一旁不停地念着, “公主可憐可憐我們太囘子妃吧,太囘子妃她是真心喜歡淳王殿下的,公主您不也癡戀着東亭侯,女人的心您應該是最瞭解的啊,您放過我們太囘子妃吧,您告訴太囘子的話,太囘子妃她會沒命的!”
姜紅玉如今已是慌了,哪裡能察覺研兒這話不對,她若還有一分理智,方纔就該一口咬定是淳王非禮她,可她一來心虛,二來又不願往心愛的男人身上潑髒水,弄成如此局面,卻是更加慌亂不堪,而端寧公主聽聞研兒的話簡直是怒火中燒,當即便受了刺激,和姜紅玉的糾纏更是激烈了起來。
眼見端寧公主便要甩脫而去,研兒卻突然往姜紅玉手中塞了一支尖銳的髮簪,糾纏間姜紅玉一心便是不能讓端寧公主離開,滿腦都是研兒那句太囘子知道她會沒命的話,也不知怎的見端寧公主轉身,她頭腦一個狂熱,兩眼一紅,手中那髮簪便直直衝着端寧公主的背捅了進去!
髮簪一頭極是尖銳,一下予捅進端寧公主的體內,令她慘叫一聲,姜紅玉卻是拔出了簪子,眼見着鮮血染紅了手指,姜紅玉卻是愣在了那裡,只能木愣愣地盯着那滴血的髮簪,而端寧公主也驚懼地回身瞪着姜紅玉,她尚未來不及發出一聲,研兒卻猛然在背後衝着她的後頸便是一個狠劈,接着端寧公主身子便向前倒去,研兒就勢在背後一推,端寧公主那身體便直直朝着呆愣着舉着髮簪的姜紅玉而去,心窩竟是直對那尖銳的髮簪尖頭!
身上驀然一沉,姜紅玉才猛然醒過神來,入目端寧公主靠在她的肩頭,而她一手正握着髮簪,髮簪的另一端卻是直直沒入了端寧公主的心窩,姜紅玉嚇得雙手一抖,猛然鬆開那髮簪,直退後兩步跌倒在了地上,驚恐地盯着失去依靠而同樣摔在地上的端寧公主。
研兒顫抖着上前探了探端寧公主的鼻息,接着便瞪大了眼瞧向姜紅玉,道: “主……主子,怎麼辦,公主她……她沒氣兒了……”
姜紅玉聞言渾身一僵,還未等她有所反應,身後卻響起一聲沉喝, “這是怎麼了!”
姜紅玉木愣愣地擡頭,正見淮國公府的管家陪同着秦王等人站在不遠處,皆一臉震驚地盯着這邊,而姜紅玉的目光卻轉了一圈落在李雲昶身旁的身影上,面無人色,那人正是賢康帝的親信,內廷總管全公公!
棋風院中,慧安在劉靈兒的看顧下自園子中散步回來,剛在美人榻上依下,秋兒便匆匆奔了進來,卻是也顧不上行禮,便急慌慌地道: “少奶奶,今兒淮國公府出事了,太囘子妃不知怎的竟是當衆殺了端寧公主,如今已被下了天牢了!”
慧安聞言眨巴了兩下眼睛,半響才反應過來秋兒的話,張了張嘴,道:“你從哪裡聽來的胡話,這怎麼……”
她話尚未說完便響起昨兒關元鶴說今日淮國公府會有場大戲的話來,頓時聲音一頓,蹙眉問道: “怎麼回事?”
秋兒便道: “奴婢是從關榮處聽來的,具體的關榮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太囘子妃本是欲到後宅探望芳國夫人的,可不知怎的卻在園子中和端寧公主生了口角,全公公奉皇命和秦王殿下一道去慰問芳國夫人,便在後院中瞧了個真真,當時端寧公主心窩被一根長簪刺透,巳經沒氣兒了,那太囘子妃卻是跌坐在一旁,渾身上下都是血。如今端寧公主的屍身已被運進了宮裡,太囘子妃確實已入天牢。”
慧安聽聞秋兒的話心知這事必是關元鶴一手設計的,想必也是跟姜紅玉私通淳王脫不開關係,心中唏噓着。她素知關元鶴心冷,也狠,只不想那端寧公主賴好癡戀着他,他竟也是如此的不留情面。想到那天端寧公主詛咒她被關元鶴聽到後他當時眼中的殺機,慧安不覺抿脣,一時間倒不知是該感動呢,還是該感嘆。
半響她才衝秋兒道: “爺可說了何時回來?”
秋兒不想慧安竟是這種反應,不覺有些失望,只道: “關榮說爺不回來用午膳了,叫少奶奶莫要等他。”
待秋兒退下,慧安靠着大引枕嘆了一聲。姜紅玉和端寧公主素來和她不睦,兩人多次欲致她於死地,無奈二人身份壓在她之上,她只能忍氣吞聲,如今端寧公主竟是就這麼死了,而姜紅玉已註定活不長久,慧安心中卻沒有多少高興勁,只覺着有些懨懨的。
姜紅紡和端寧公主說白了都不過是爲情所迷的女子,出身不凡,受盡寵愛,都是在無憂中長大的嬌嬌女,可她們的姻緣卻也由不得自己做主,只能被家族犧牲,嫁給不愛之人,如今更是葬身在朝廷爭鬥的漩渦中,何其可悲。
如此想來,慧安倒覺自己要幸運的多,雖是母親早逝,但起碼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的姻緣都是掌控在自己個兒的手中的。這更加叫慧安質疑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天理來,也更加堅定了要幫文景心達成心願,讓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決心。
關元鶴回府已是晚膳時分,他陪同慧安用過膳回到內室,慧安才問起淮國公府的事,關元鶴細細和她說了。
今日之爭自是早就設計好的,那託詞芳國夫人請他回去的小丫鬟本便是他自行安排的,他一早便算準了淳王會尋機再次拉攏他,他隨着那小丫鬟離開,淳王便和姜紅玉就有了單獨相見的機會,而姜紅玉袖子上的藥粉有催囘情作用,後來也是他的人刻意驚動了兩人,令淳王逃走的。
只因若淳王在場,他不似姜紅玉那般的不經嚇,定然不會驚慌失措地殺死端寧公主,而淳王逃走,才能使姜紅玉在驚懼慌亂之下和端寧公主發生爭執,研兒也纔能有機會促使姜紅玉在混亂中殺死端寧公主。
太囘子妃殺了皇后唯一的血脈,皇后又豈能不記恨於他,而威欽侯府亦然,只待姜紅玉一死,太囘子的堡壘便再也受不住了。如今皇上已令三司會審此案,接下來該如何運行便是秦王的事了。
慧安聽了關元鶴的解釋也未多言,又和他提了提文景心和汪楊松的事便迷迷糊糊睡着了,待她沉睡,關元鶴卻下了牀給她掩好被子,悄步出了屋。他到了書房,關榮已等候在那裡了,稟道: “姜海聽聞太囘子妃在淮國公府出了事,又被刻意告之是因其和淳王偷情一事被查,果真便欲逃走,剛出城便被暗衛拿下,如今人已被妥善看管了起來,如何處置還請爺示下。”
關元鶴點頭,卻道: “等太囘子妃賜死,便將他扒了皮做成人偶用東宮的名譽送到威欽侯府去。”
關榮聞言目光一閃,太囘子妃和淳王私通一事定然是瞞不住了,這樣的醜聞到最後必定是封的死死的,太囘子妃只會被皇帝秘密賜死。而那姜海今兒一聽太囘子妃事發,當然也知查到他幫着太囘子妃私通,不管是太囘子還是威欽侯姜家都不會放過他,當日他在太囘子妃的恩威之下才戰戰兢兢地幫着遮掩謀劃,如今出了事,他卻是不想給太囘子妃陪葬的,當即便欲拐家產逃跑,卻是被關府暗衛控制了起來。
他這一失蹤,到時候再用太囘子的名義將皮人偶送到威欽侯府,威欽侯便只會以爲太囘子被帶了綠帽子,震怒之下已是恨透了威欽侯府。將來太囘子若然登基,他定然恐太囘子報復於他,如此一來威欽侯便是不因姜紅玉之死見怪太囘子,依舊坐在太囘子的船上,經此一嚇將來怕不得不生出二心來了。而其他大臣聽聞此事,只怕對太囘子平素寬仁的印象也會有所質疑。
關景暗自道妙,忙躬身應是退了出去。
自那日分家,三房沒幾日便在東城買下了一個四進四出的大宅,簡單返修了一下便搬出了關府,而謝姨娘卻是被留在了府中,只因謝姨娘雖死不承認三夫人的不育是她造成的,可據懷恩大師說三夫人確實是因藥物所致導致不孕的,這樣其中三老爺心中也是對此瞭然的,三夫人的孃家又來關府鬧了一場,三老爺顧念着所出的一兒一女皆是謝姨娘所生,到底不忍對其太過殘忍,便將謝姨娘留在了關府託付給了關白澤,令其南下江陰時把謝姨娘也帶
回老宅去。
三老爺不出意外,是會一直任着京宮的,謝姨娘被送回去等於說已被打入了冷宮,到底這些年三夫人和三老爺感情不睦,三夫人也沒指望三老爺能把謝姨娘如何,如此結局已是消了些氣,哭了一場後便也默默接受了。
而二房另開了府門,和東亭侯府也不再用一個府門,崔氏和清姨娘等人忙着收拾家當,連日來府中便格外的忙碌。慧安因念着定國夫人馬上要走,每日定國夫人醒着時便呆在福德院中陪伴在側。
而崔氏已和淮陰侯夫人商定過,將關禮潔的親事提前到了下月,淮陰侯夫人對關府情況也是瞭解,自也怕定國夫人或關白澤再有個三長兩短,關禮潔便要守孝,故而應了崔氏後便加緊了親事。關白澤和定國夫人商量過後,便決定將離京之期定在了關禮潔三朝回門後的第四天。
許是崔氏和關禮潔談過話,也可能是關禮潔經了事到底懂事了,也有可子,依舊坐在太囘子的船上,經此一嚇將來怕不得不生出二心來了。而其他大臣聽聞此事,只怕對太囘子平素寬仁的印象也會有所質疑。
關景暗自道妙,忙躬身應是退了出去。
自那日分家,三房沒幾日便在東城買下了一個四進四出的大宅,簡單返修了一下便搬出了關府,而謝姨娘卻是被留在了府中,只因謝姨娘雖死不承認三夫人的不育是她造成的,可據懷恩大師說三夫人確實是因藥物所致導致不孕的,這樣其中三老爺心中也是對此瞭然的,三夫人的孃家又來關府鬧了一場,三老爺顧念着所出的一兒一女皆是謝姨娘所生,到底不忍對其太過殘忍,便將謝姨娘留在了關府託付給了關白澤,令其南下江陰時把謝姨娘也帶回老宅去。
三老爺不出意外,是會一直任着京宮的,謝姨娘被送回去等於說已被打入了冷宮,到底這些年三夫人和三老爺感情不睦,三夫人也沒指望三老爺能把謝姨娘如何,如此結局已是消了些氣,哭了一場後便也默默接受了。
而二房另開了府門,和東亭侯府也不再用一個府門,崔氏和清姨娘等人忙着收拾家當,連日來府中便格外的忙碌。慧安因念着定國夫人馬上要走,每日定國夫人醒着時便呆在福德院中陪伴在側。
而崔氏已和淮陰侯夫人商定過,將關禮潔的親事提前到了下月,淮陰侯夫人對關府情況也是瞭解,自也怕定國夫人或關白澤再有個三長兩短,關禮潔便要守孝,故而應了崔氏後便加緊了親事。關白澤和定國夫人商量過後,便決定將離京之期定在了關禮潔三朝回門後的第四天。
許是崔氏和關禮潔談過話,也可能是關禮潔經了事到底懂事了,也有可子,依舊坐在太囘子的船上,經此一嚇將來怕不得不生出二心來了。而其他大臣聽聞此事,只怕對太囘子平素寬仁的印象也會有所質疑。
關景暗自道妙,忙躬身應是退了出去。
自那日分家,三房沒幾日便在東城買下了一個四進四出的大宅,簡單返修了一下便搬出了關府,而謝姨娘卻是被留在了府中,只因謝姨娘雖死不承認三夫人的不育是她造成的,可據懷恩大師說三夫人確實是因藥物所致導致不孕的,這樣其中三老爺心中也是對此瞭然的,三夫人的孃家又來關府鬧了一場,三老爺顧念着所出的一兒一女皆是謝姨娘所生,到底不忍對其太過殘忍,便將謝姨娘留在了關府託付給了關白澤,令其南下江陰時把謝姨娘也帶回老宅去。
三老爺不出意外,是會一直任着京宮的,謝姨娘被送回去等於說已被打入了冷宮,到底這些年三夫人和三老爺感情不睦,三夫人也沒指望三老爺能把謝姨娘如何,如此結局已是消了些氣,哭了一場後便也默默接受了。
而二房另開了府門,和東亭侯府也不再用一個府門,崔氏和清姨娘等人忙着收拾家當,連日來府中便格外的忙碌。慧安因念着定國夫人馬上要走,每日定國夫人醒着時便呆在福德院中陪伴在側。
而崔氏已和淮陰侯夫人商定過,將關禮潔的親事提前到了下月,淮陰侯夫人對關府情況也是瞭解,自也怕定國夫人或關白澤再有個三長兩短,關禮潔便要守孝,故而應了崔氏後便加緊了親事。關白澤和定國夫人商量過後,便決定將離京之期定在了關禮潔三朝回門後的第四天。
許是崔氏和關禮潔談過話,也可能是關禮潔經了事到底懂事了,也有可能是她感覺崔氏等人回去江陰,她卻要獨自留在京城,以後少不得要靠着關元鶴和慧安,故而這次被接回來後她竟是變了極多,人也沉靜了,在定國夫人處遇上慧安,對慧安也恭敬有加。慧安本也一直當她是孩子,之前對她雖是不喜歡,但也說不上怨恨,如今瞧她如此,自也彳=會刻意難爲她,兩人相處的倒也融洽。
尚不待關禮潔出嫁,便先到了冬兒和巧萍出閣的日子,冬兒早先便被慧安趕回了家,大輝習俗孕婦不能參加別人的婚禮,只說新娘見到雙身人,便會沖喜,雖是冬兒不計較這些個,哭着喊着要慧安當日定要去給她做喜夫人,奈何一來關元鶴怕人多擠到慧安,怎麼也不同意她去,二來慧安也怕去了反倒添亂就推了,只兩人婚前頭兩天,關榮帶着冬兒一道進福德院給慧安磕了頭,婚前一夜慧安又令方嬤嬤親自給冬兒添了一套頭面。
巧萍生母是定國夫人的陪嫁,巧萍年幼時其父親便病故了,她母親過世時又將她託付給了定國夫人,如今巧萍在外頭也已沒了家人,故而便是從關府直接出嫁的,定國夫人看重巧萍,各府的夫人小姐們有過眼緣的自也免不了令下人送來添妝禮,慧安送了一套和冬兒一模一樣的鑲紅寶金頭面,並一尊成色極好的白玉送子觀音。
當日關府上下一片喜慶,掛滿了紅綢,吹吹打打,喧鬧着將巧萍風風光光地嫁了出去,一場喜事倒也吹散了些連日來府中的陰霾,連臥牀多日的定國夫人當日也換了件喜慶的暗紅褙子,坐在廊下受了新人禮。慧安雖是沒有到福德院去觀禮,但聽着遠處傳來的歡笑聲,也心中喜悅。
因是冬兒出嫁,秋兒幾個早已跑去湊熱鬧了,只方嬤嬤陪在慧安身邊,本以爲這日會耳根清淨,卻不曾想新雅竟是風風火火地來了府上,說是要見識下大輝的姑娘出嫁,卻是窩在棋風院中未到前頭去,陪着慧安東拉西扯,間或又瞧着她發呆,倒也弄不明白她是在想些什麼。
當夜春兒和秋兒回來,興致勃勃地和慧安說起冬兒嫁人的場景,什麼嫁妝多少擡,多少人添了妝,散了多少喜錢……之類的,慧安聽的也高興的半響合不攏嘴。
秋兒卻道今兒關府中出去兩位丫鬟,那嫁妝什麼金玉寶翠樹,什麼羊脂玉璧磬,什麼青玉瓶,什麼赤金嵌寶玉村花開……一個頂一個的令街人稱奇,都道關府主子待下人恩厚,直說進了關府做奴婢比生在那七品官家當個小姐都體面,慧安聞言搖頭失笑。
忙過這一場,府中氣氛倒升了幾分,已沒了先前那股死氣沉沉的樣兒,因關禮潔出嫁在望,府上奴僕們也忙碌的很。慧安眼瞧着崔氏一面照顧關白澤和關元卓,一面忙着關禮潔的婚嫁已是消瘦不堪,便接了寫宴請貼的差事。
這日她和雲怡剛將當日要請了賓客列出個清單,雲怡正欲送去給崔氏過日,出門卻正好撞上了關元鶴自外頭回來,雲怡忙福了福身,見關元鶴點頭欲進院,猶豫了下卻是喚住了他,俯身道: “再過不到十日小女便該入東宮了,卻一直還不知此番前往要具體做些什麼,能否請將軍明示……”
關元鶴聞言一愣,見雲怡面色忐忑,不覺抿脣,接着才道: “如今太囘子遭受打擊,失意之下必定心灰意冷,是最需要人安慰關懷的,你只需毫無保留地對他好便可。”
雲怡聽罷心中一澀,接着才福了福身,道: “小女明白了。‘
關元鶴見她如此倒是難得的蹙了下眉,接着才道: “守好你的心……來日我會保全你的性命。”
若雲怡來日將心也給了太囘子,太囘子事敗,只怕便是他設法保住雲怡的命,也是個行屍走肉了。關元鶴言罷抿脣,不再瞧雲怡邁過她已是進了棋風院。
而云怡聞言身子一震,不由擡頭去瞧關元鶴,他卻已大步而去。
朝堂上東宮一黨質疑淮國公暴斃一事,賢康帝終是派三司在審太囘子妃殺害端寧公主一案的同時受理了淮國公暴斃案,這兩個大案子一經涌出,倒是瞬間便將前一陣鬧得沸沸騰騰的關府子嗣被害案壓了下去,關府如今塵埃落地,已成了黃花菜,如今百姓們口中皆是議論着猜測着端寧公主被太囘子妃當衆殺害的緣由,各種推測五花八門。
而這兩個案子,最後卻是皆雷聲大雨點小未翻起什麼風浪來便被賢康帝壓下,淮國公屍首因運送途中已有腐化現象,到最後仵作也未查到什麼謀害的端倪來,故而便被判爲病故,由淮國公府接回入土爲安。
而太囘子妃殺害端寧公主一案,三司審理的結果是,太囘子妃和端寧公主因一言不合發生爭執,太囘子妃的婢女研兒在勸解時誤殺了端寧公主。
這結果一聽便有假,只賢康帝卻“信”了三司的判定,釋放了壓在天牢的太囘子妃,衆大臣心中知其中有貓膩,卻也因皇帝嚴禁再非議此事而禁口。太囘子妃被接回東宮,卻因受了驚嚇,當日便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太醫用盡了針藥,卻仍不見效,一時束手無策,東宮便請民間名醫,無奈太囘子妃紅顏薄命,還是拖了大半個月便病故了。
雲怡作爲太囘子側妃,進府時雖是不能太囘子親自迎親,但也是要太囘子府詹士代爲迎接的,可趕巧她進府時正是太囘子妃病重之際,故而便一切從筒,雖也是十里紅妝,可卻顯得有些清冷,氣氛尚不及巧萍出嫁時熱鬧。
慧安在雲怡嫁前一夜去過梅園,只告訴雲怡,她那侄子極好,如今已拜在大學士宋堅的門下讀書,雲怡便含淚而笑了,慧安心情抑鬱地回到棋風院,翌日卻也未曾去送雲怡,只在聽到迎親的樂聲時對着梅園的方向暗自祈禱,只願雲怡此去能不悔,來日能實現她重振家業的願望。
於此同時,邊關卻又起風波。北胡皇帝厄爾論趁着大輝大軍無帥之際領兵奇襲了雁關,韋方做爲守關之將,卻是在此節骨眼上吃了敗仗,消息傳入京城,賢康帝震怒,多日來朝廷就新任徵北軍統帥一位已是爭執不下,韋方呼聲本也不低,如此一來算是徹底於主帥一職擦肩而過了,而關元鶴的呼聲隨之卻又高上了幾分。
對此慧安豈能毫無耳聞?見關元鶴連日來都未曾和自己提及此事,反倒知曉他必是動了心思,一時間她卻是陷入了兩難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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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
月光如水,夜深人靜,露水微涼。
整個東亭侯府早已沉寂了下來,月華照在窗櫺之上透過絞紗窗給屋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銀光,牀上慧安早已睡着,春兒坐在一邊的錦杌上就着牀頭的羊角燈縫着一件小衣裳,聽聞外頭傳來細碎的說話聲,心知是關元鶴回來了,忙放下手中話計迎了出去。
她剛出了內室便見關元鶴打簾而入,春兒剛欲張口,見關元鶴擡了擡手便忙閉了嘴,只微微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關元鶴進了屋,悄步走至牀邊將牀幔挑起,見慧安籠着被子,只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來,睡容沉靜,不覺心也跟着一靜。
他正欲放下幔帳,卻不想慧安睫羽一閃竟是睜開了眼睛,關元鶴一愣,這纔將牀幔掛在鎏金勾上,在牀邊坐下,道: “怎睡的如此輕?”
慧安聞言只擡起身子瞧向關元鶴,卻見他正低頭細細地打量着她,那深邃的眼眸在羊角燈的暈黃燈光下浮着一層光亮,暖意融融的,卻也隱不住眼底微紅的血絲。
這兩日關元鶴甚爲忙碌,總是天不亮便離了府,夜半纔回來,慧安已是有兩三日沒曾好好和他說說話了,見他眼底隱着紅絲,不覺蹙眉,道: “今兒白日裡極是倦怠,迷迷糊糊倒似一日都在睡着,這會子本便該醒了。倒是你,連日忙碌,瞧着倒似瘦了兩圈,廚上我給你熬了燕窩羹,我去瞧瞧……”
慧安說着欲起身,關元鶴卻將她按住,道: “秋兒已經去端了,夜涼莫起來了,我洗漱下,過會兒陪你說話。”
慧安點頭,關元鶴這才撫了撫她的頭髮起了身,恰秋兒送了燕窩羹進來,關元鶴便就那麼接過站在那裡幾口用了,轉身進了淨房,出來時身上已換了一件月白色的雲紋褻衣,見慧安竟是起了身,披着一件半新的絨面披風,籠着衣襟正站在窗口瞧外頭的月色,屋中燈影綽綽打在她的身上一片靜謐的安然,他不覺瞧的一癡,深望了兩眼才走向慧安,自身後環住了她。
明月穿窗,月光銀霜幽幽鋪瀉在兩人的身上,慧安靜靜地靠着關元鶴寬厚而溫暖的懷抱中,微微仰頭,目光透過雕花的窗棱迎着明淨的月色,心中沉靜而安寧。
兩人沉默半響,一陣夜風吹來,關元鶴動了動,正欲勸慧安回塌,慧安卻是扭頭瞧向了他,目光和月色交織在一起,清透中帶着幾分明銳的光,她道: “文軒,你走吧,到邊疆去,家中不必擔憂,我會照看好自己還有我們的孩子……”
關元鶴聞言一愣,這些天來邊疆因是又吃了敗仗,龍顏震怒,整日朝廷都在討論徵北軍的大帥人選,太子和淳王也都在趁機欲將自己的人推上位,只賢康帝卻似另有計較,一直未曾表態。而隨着兩方拉鋸僵持,舉薦他爲統帥的大臣倒是多了起來。這兩日朝野動盪,他每日忙忙碌碌無暇顧及慧安,可慧安卻也異常安靜,從不多問他在外頭的事。
可關元鶴知道,這些天她都在努力照顧好自己,不叫他多爲她擔憂,先頭兩日,她睡眠不甚安穩,每每他在身邊才能睡好,她也慣好依賴着他,這些天見他忙起來,她便每日叫廚上熬着安神的湯羹,還叫劉靈兒每日給她做催眠的按摩,他沒在身邊,倒是還豐腴了一圈,面色也較前一段時間好了極多。
他自知道,慧安這是在默默的告訴他,她能照顧好自己,讓他莫以她爲憂。只是這樣的她卻是更叫他心疼,聽聞慧安的話,他便不覺又緊了緊手臂,沒有吭聲。
慧安便又道: “我不願成爲你的牽累,與其你守着我,卻今我心生不安,倒不若你放下負擔,前往沙場,我也好靜心養胎,和孩子一起等着你回來。”
關元鶴本就不是兒女情長之人,如今猶豫不定,全因慧安這胎隱含變故,實不能叫人心安,如今關府剛經變故,他雖知晚慧安性情堅毅,便是少了他在身邊陪伴也定然能安然照顧好自己,可總歸心有愧疚不能安心離開。
早先未曾得遇慧安之時,也曾想過將來的妻子該是何等模樣,只願她性情能堅強一些,讓他不必在她身上費什麼心思,只在後來遇到慧安之後,不知不覺地動了心,自定親到娶親,竟是甘之如飴地沒少費心思。那時方知,情至深處,能有那麼個人讓你想着念着已是榮幸,而照顧着她,擁有她卻是天大的幸福。迎娶她,已是決定要好好待她,感情與日俱增,唯願將她捧在掌心中疼着寵着,可沒誠想竟是事與願違,讓她跟着他吃了這麼多的苦頭。
想到那夜他欲打掉她腹中孩子時,慧安的淚水,還有那日在趙府刑房慧安揮出的刀光,想着她因他之故累及腹中胎兒,又因他而手染鮮血,經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摺磨,關元鶴便覺滿心的疼澀,偏如今她卻還如是地只爲他着想,這更叫他心生愧疚和疼惜,只能將手臂緊了又緊。
而慧安何嘗不知關元鶴的心思,這些時日她也總在想是否該阻止關元鶴前赴邊疆的問題,一來她不願關元鶴爲她而受牽絆,再來她又擔心來年的瘟疫,生恐他這一去真出意外。可若阻止他,錯失了這次機遇,只怕會成爲他平生的憾事。
不只是如此,姜紅玉和淳王偷情一事賢康帝是定然清楚了的,想來淳王在賢康帝心中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失去了賢康帝最後的疼愛,淳王已不可能再翻身,關白澤如今雖說也算功成名就,捨身而退了,可若然關元鶴不能在新帝登基一事上立功,只怕將來關府的命運還會堪憂,如今李雲昶正是需要關元鶴在軍中建功立業之時,此刻留關元鶴在她身邊,於大局也是不利。
早先因她想着能跟隨着前往邊關,故而這些事都不算大事,可如今卻是不能了。
且不說她懷着身孕,不可能隨他一路顛簸前赴邊疆,只賢康帝便也不會允她離京。早先打算的好,待入了太僕寺爭取到一席之地,便能領了差事和關元鶴一起到邊疆去,可這個孩子的到來卻將一切都打亂了,她不得不終日在家中安胎養胎,太僕寺的事便一下子被耽擱了下來。
不能隨着關元鶴上邊關去,故而便要擔憂那場馬瘟會影響到他,使得前世的悲劇再現,這也是慧安一直以來猶豫不定,陷入兩難之境的緣由所在。今日作此決定,勸關元鶴不要顧念自己也是慧安多日來深思熟慮後的決定,只因她細細想過,今世許多人的命運都發生了改變,命運並沒有沿着前世的軌跡在運轉。
除了一些國家大事,比如東姜滅國,平王被封太子,大輝向北胡宣戰,這些事情都沒有偏離軌道以外,各人的生死命運卻全然和前世不同,這是否就代表,今世邊關的馬瘟定然還會爆發,只是對關元鶴個人來說,前世他不幸感染瘟疫,在今生卻並不一定必會發生?
想着這些慧安倒是微微心安,加之前世時馬瘟是在年後的初春開始出現的,只是一開始朝廷並未將其發在心上,初夏時馬瘟開始蔓延,只一個夏季便死亡了成幹上萬匹戰馬,朝廷這才真正重視起此事來,只是那時候已是無法控制,馬瘟越來越嚴重,到秋季時邊關戰馬已死亡大半。可這之前都未曾有聞人被感染瘟疫,直至次年春季纔出現了人瘟。
這麼一算,若今世爆發瘟疫的時間和前世是相同的話,那她是完全可以在分娩之後再前往戰場的,如此倒也兩不耽誤,只是不能在馬瘟一爆發便將其遏制住罷了。
想通這些,慧安心中便做了決定,如今見關元鶴沉默着不語,慧安便轉過身來,靠在他懷中,手環住他精瘦的腰身,笑着道: “我是不是很懂事?你是不是都感動地說不出話來了?那便記得答應過我的事,若是來日叫我知道你在邊關眼睛不老實,多瞧了哪個美人兒兩眼,可莫怪我打翻醋罈子,翻臉不認人!”
關元鶴聞言卻是輕聲而笑,半響才嘆了一聲,道: “若是能將你揣在懷中,走哪裡便帶在哪裡該多好。”
慧安莞爾,咯咯的笑了兩聲,接着纔將面頰又貼在關元鶴的胸前,輕聲道: “我和孩子會每日都念着你,你也是,莫要讓自己受傷纔好……”
自兩人說開後,關元鶴反倒不再那般忙碌,一日總有那麼一兩個時辰陪着慧安,慧安心知他是想着在出徵前多陪着她,彌補些對她的歉疚,便也不多言,配合着享受着他的體貼和周到。
果然沒過兩日,賢康帝便在早朝上宣被罷職在京思過的東亭侯上朝,封其爲徵北軍統帥,即刻趕赴邊關,戴罪立功。同時,又徵調三萬銳鍵營輕騎兵併入徵北軍,由東亭侯一力節制,同赴邊關,爲國揚威。
關元鶴誓師出征那日慧安並未前往送行,只是在他臨行前親自給他掛上了一個自棲霞寺祈回的平安符。
萬事都是說的容易,做起來卻是要難的多,慧安早便信誓旦旦地說會照顧好自己,可自成親到如今慧安和關元鶴兩人總歸是日日都膩歪在一起的,從不曾分開過,如今關元鶴乍然一離開,慧安到底有些不適應。白日倒還好些,一到晚上卻總覺着屋中清冷冷的,心中更是空落落了,接連着兩三夜都睡不着覺,便是劉靈兒給她做多久的催眠按摩都不管用,偏腹中還有孩兒,一些安神的湯藥也不便亂吃,這樣倒是連着幾日慧安白日都昏昏沉沉,竟是有些黑白顛例。
睡眠一亂,吃食上便也有些懨懨的,沒兩日便就消瘦了一圈似的,倒是引得定國夫人也被驚動了,連日來都派姜嬤嬤過來詢問慧安的情況,慧安心中過意不去,便將心思都用在了文景心和汪楊松一事上,索性便向定國夫人請示想到沈府去住上兩日。
定國夫人聞言,見慧安眼底蘊着一層青黛色,便拉着她的手道, “瞧着都瘦了一圈了,換換環境也好,有親家舅太太照看着你,我也能放心。”
於是慧安便在當日離了府到沈府小住,沈童因親事之故滯留在了京城,沈峰一時半刻也未曾離京,慧安這一來,如今沈府倒是別樣的熱鬧,加之童氏正在操辦沈童的婚事,慧安既在便少不得要幫襯着一些,每日又免不了有風陽侯府和東亭侯府的管家來稟事,慧安一忙起來,倒是好了極多。
只文景心的事卻是半點進展都沒有,眼見汪楊松離京時日漸近,急的慧安也有些焦躁起來。
慧安倒也央着沈童試探了汪楊松兩次,在汪楊松面前故意提起文景心來,可無奈汪楊松不知爲何,竟是反應平平,根本就不接沈童的話茬。這樣一來,倒是叫慧安有些懷疑當日汪楊松將文景心的帕子貼身帶在身上,是否是另有其因了。
眼見着這般旁敲側擊根本沒有,慧安便想着叫文景心和汪楊松見上兩面,興許兩人見了面就能有新的發展,故而便邀文景心到沈府做客,又勒令沈童去請汪楊松。
頭一次兩人見過,倒還有些苗頭,丈景心那小臉直紅了半下午,可慧安靜侯了兩日,那汪楊松竟還有未有半點動作。慧安不免有些心急,便又琢磨着讓兩人再見一次。
這日她將文景心邀來,兩人在園子中餵了一會子魚兒,慧安便道累了,令春兒扶着回去休息。那邊沈童也剛好領着前來拜訪的汪楊松去給童氏請安,經過花園沈童卻突然驚呼一聲,說是忘了拿在外頭專門給母親買的糕點,這便親自回去取一趟,這樣一來可巧便將汪楊松獨自一人扔在了園子中。
沈童出了園子卻是一步三晃地悠悠然在一邊的石頭上坐下來曬起太陽來,另一邊慧安遠遠地見汪楊松進了文景心呆着的亭子,被山石擋住了身影不覺勾了一抹笑,復又憂心忡忡地嘆了一口氣。
春兒見慧安如此便道: “靈兒說孕婦喜怒無常,先奴婢還不覺着,如今瞧少奶奶這一會子發笑,一會子嘆息的倒是信了。”
慧安聞言卻是抿脣,道: “我這還不都是被那汪二公子給折騰的,真不知還是不是爺們,既是心裡喜歡,便趕緊的將親事定下來啊,磨磨蹭蹭的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景心都做到如此地步了,他怎就……這事若然真不成,卻是我害了景心了,如今我倒不知這般勸着景心是對是錯了。”
早先慧安因和關元鶴感情日增之故,也指望着文景心能夠得償所願,又因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產生了質疑,便越發地堅定了幫助文景心,撮合她和汪楊松的念頭,可是如今沈童連番的旁敲側擊,文景心也只差沒有言明心意了,汪楊松卻還是這種態度,倒是叫慧安心生不安起來了。
當時她和關元鶴明明極是順利的啊,那傢伙見一次便比一次不老實,不安分,上元節那夜最後更是輕薄了她,哄的她迷迷糊糊便被抱過,親過了,最後恍恍惚惚地便和他訂了親,只如今論道證楊松和文景心怎就如此的難呢。
慧安想着,春兒卻是笑着打趣道: “可不是人人都像咱們爺那般有魄力呢。”
慧安聞言回過神來,眼見春兒戲謔地盯着自己,不覺面上一紅,擡手拍向春兒,佯怒道: “這個小蹄子,竟是打趣起主子來了,瞧我繞不了你!”
春兒見慧安撲來,生恐她再傷了腹中胎兒,也不敢躲,只笑着擡起手檔着慧安的拍打,咯咯地道: “少奶奶饒命,奴婢說的可都是真心話,也都是大實話呢。依奴婢看,少奶奶也莫要爲景心小姐擔憂,那汪二公子又不是個傻子,怎能毫無所覺,若然真對景心小姐無意,今兒只怕便不會到我們沈府裡來,他既是來了,那這事奴婢瞧着十有八九是能成的呢。”
慧安聞言倒是目光一殼,連聲讚道: “到底是春兒聰明伶俐,真真是少奶奶我的解語花。”
兩人說笑着回到屋中,誰知慧安尚未用下一碗靈芝羹,棉兒便匆匆而來,面上帶着焦慮和擔憂之色,慧安一見便是一慌,尚未待棉兒行禮便忙問道: “可是景心出了什麼事?”
棉兒聞言眼眶便是一紅,道: “我們姑娘已經回府了,怕少奶奶擔心便叫奴婢來說一聲,姑娘今兒有些不舒服,採日再來陪少奶奶說話。”
慧安心中咯噔一下,眉頭便蹙了起來,忙是追問道: “你可知道出了什麼事?那汪二公子欺負你家姑娘了?”
瞧着慧安擔憂的面容,想着自家姑娘傷心落淚的模樣,棉兒的眼淚便也落了下來,道: “那汪二公子說……說他不敢攀附鼎北王府的高門第,還說祝願我們姑娘早日覓得良配,姑娘當時面色都白了,將才上車險些暈倒……少奶奶,您和我們家姑娘向來親厚,您去勸勸我們姑娘吧,奴婢們瞞着夫人,心中忐忑,可爲着我們家姑娘能好,便是要奴婢們去死,奴婢們也是願意的,奴婢們就是擔憂如此反倒害了我們姑娘啊。”
慧安聽聞棉兒的話,只覺心口一縮,接着卻是緊緊握了拳頭。如今景心眼見着用情至深,這事不能就這麼完了,若文景心真有個三長兩短,那害了文景心的便是她沈慧安。
“哈哈,原來慧姐姐和文姐姐有這樣的小秘密,卻偏瞞着我,可叫我逮到了!”慧安正想着,卻突然聽聞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外頭響起,接着門簾被打起,一個火紅的身影一晃而入,正是安樂郡主。而她身後,秋兒和春兒有些無奈地衝慧安福了福身。
慧安心知新雅的性子,多半是不允小丫鬟們通報便衝到了這院子,又知新雅雖是跳脫,但做事卻極有分寸,實是再聰慧不過的姑娘,文景心的事她便是知曉了,也必然不會在外頭胡說,故而便衝春兒兩人投了個安慰的眼神。
這些時日來慧安這處最勤的便是這新雅,因慧安之故結實了文景心,三人相處倒也愉快,見她進來,顯是聽到了方纔的話,慧安不覺笑着衝面帶驚慌的棉兒道: “安樂郡主不是外人,無礙的,棉兒先回去勸勸你們姑娘,就說明兒我再去瞧她。”
棉兒聞言點了頭,這才抹了淚福了福身退了出去,而慧安卻拉了新雅的手,道: “你怎這會子來了?”
“我自是聽說慧姐姐偏心,只請了文姐姐過來作耍,卻未請我,這纔來興師問罪的。”
慧安聞言見新雅瞪着眼睛,一副佯怒的模樣不覺笑着道: “非是我們刻意瞞着你,實是景心臉皮子薄,沒個由頭這事也不好和你說呀。如今你既知道了,可得好好給我出出主意。”
慧安言罷便又將文景心和汪楊松的事情細細地給新雅說了,接着便是一嘆,道: “如今瞧着景心難過,我倒真不知先前將汪二公子調回京來是對是錯了。”
新雅卻將手一拍,道: “慧姐姐自是再對不過了,既然文姐姐喜歡那汪家公子,汪家公子也喜歡文姐姐,這可是千年都修不開的情緣,互相愛慕是多叫人神往,羨慕的事情啊,他們當然該有情人終成眷屬,若不然會遭天譴的,慧姐姐幫着他們是應當的!你們大輝的姑娘若是有我們西藩姑娘一半的熱情爽朗,也不止那麼多的怨偶。叫我說,這事容易的很,那汪家公子既也喜歡文姐姐,又偏是個好強性子,死要面子活受罪,這種人若不激上一激,逼他一逼,他是真會一抹黑走到底的,等後悔時豈不是來不及了?!這事兒慧姐姐便交給新雅吧.且瞧我的!”
慧安見新稚說的信誓旦旦,心中反倒升起一絲不安來,只怕新稚真鬧出什麼事兒來,細細問她,新雅才湊至慧安耳邊嘰咕了半響,慧安聞言凝眸沉思片刻,接着便道: “如此,我們便試試,只是你可得和你那表兄說好,叫他們事後管好自己的嘴巴,可不能壞了景心的閨譽啊!”
新稚聞言忙笑着道: “你就放心吧,我那表哥雖是人混了點,但應下的事還是作數的,他那幾個狐朋狗友我也是見過的,這事我會仔細交代他們莫要外傳的。”
“如此你和你表哥商量後便給我個信兒,我好去和景心通個氣兒。”慧安這才道。
兩日後眠月樓中,太什寺芶大人家的公子邀了汪楊松在樓中談事,汪楊松進了樓卻也不叫姑娘們伺候,只揮退了欲引路的姐兒,獨自一人往雅間中走,上樓時因心情不暢快,腳下難免有失輕重,踏的樓板發出一聲聲悶響,迴盪在有些清冷的大廳。
慧安想着,春兒卻是笑着打趣道: “可不是人人都像咱們爺那般有魄力呢。”
慧安聞言回過神來,眼見春兒戲謔地盯着自己,不覺面上一紅,擡手拍向春兒,佯怒道: “這個小蹄子,竟是打趣起主子來了,瞧我繞不了你!”
春兒見慧安撲來,生恐她再傷了腹中胎兒,也不敢躲,只笑着擡起手檔着慧安的拍打,咯咯地道: “少奶奶饒命,奴婢說的可都是真心話,也都是大實話呢。依奴婢看,少奶奶也莫要爲景心小姐擔憂,那汪二公子又不是個傻子,怎能毫無所覺,若然真對景心小姐無意,今兒只怕便不會到我們沈府裡來,他既是來了,那這事奴婢瞧着十有八九是能成的呢。”
慧安聞言倒是目光一殼,連聲讚道: “到底是春兒聰明伶俐,真真是少奶奶我的解語花。”
兩人說笑着回到屋中,誰知慧安尚未用下一碗靈芝羹,棉兒便匆匆而來,面上帶着焦慮和擔憂之色,慧安一見便是一慌,尚未待棉兒行禮便忙問道: “可是景心出了什麼事?”
棉兒聞言眼眶便是一紅,道: “我們姑娘已經回府了,怕少奶奶擔心便叫奴婢來說一聲,姑娘今兒有些不舒服,採日再來陪少奶奶說話。”
慧安心中咯噔一下,眉頭便蹙了起來,忙是追問道: “你可知道出了什麼事?那汪二公子欺負你家姑娘了?”
瞧着慧安擔憂的面容,想着自家姑娘傷心落淚的模樣,棉兒的眼淚便也落了下來,道: “那汪二公子說……說他不敢攀附鼎北王府的高門第,還說祝願我們姑娘早日覓得良配,姑娘當時面色都白了,將才上車險些暈倒……少奶奶,您和我們家姑娘向來親厚,您去勸勸我們姑娘吧,奴婢們瞞着夫人,心中忐忑,可爲着我們家姑娘能好,便是要奴婢們去死,奴婢們也是願意的,奴婢們就是擔憂如此反倒害了我們姑娘啊。”
慧安聽聞棉兒的話,只覺心口一縮,接着卻是緊緊握了拳頭。如今景心眼見着用情至深,這事不能就這麼完了,若文景心真有個三長兩短,那害了文景心的便是她沈慧安。
“哈哈,原來慧姐姐和文姐姐有這樣的小秘密,卻偏瞞着我,可叫我逮到了!”慧安正想着,卻突然聽聞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外頭響起,接着門簾被打起,一個火紅的身影一晃而入,正是安樂郡主。而她身後,秋兒和春兒有些無奈地衝慧安福了福身。
慧安心知新雅的性子,多半是不允小丫鬟們通報便衝到了這院子,又知新雅雖是跳脫,但做事卻極有分寸,實是再聰慧不過的姑娘,文景心的事她便是知曉了,也必然不會在外頭胡說,故而便衝春兒兩人投了個安慰的眼神。
這些時日來慧安這處最勤的便是這新雅,因慧安之故結實了文景心,三人相處倒也愉快,見她進來,顯是聽到了方纔的話,慧安不覺笑着衝面帶驚慌的棉兒道: “安樂郡主不是外人,無礙的,棉兒先回去勸勸你們姑娘,就說明兒我再去瞧她。”
棉兒聞言點了頭,這才抹了淚福了福身退了出去,而慧安卻拉了新雅的手,道: “你怎這會子來了?”
“我自是聽說慧姐姐偏心,只請了文姐姐過來作耍,卻未請我,這纔來興師問罪的。”
慧安聞言見新雅瞪着眼睛,一副佯怒的模樣不覺笑着道: “非是我們刻意瞞着你,實是景心臉皮子薄,沒個由頭這事也不好和你說呀。如今你既知道了,可得好好給我出出主意。”
慧安言罷便又將文景心和汪楊松的事情細細地給新雅說了,接着便是一嘆,道: “如今瞧着景心難過,我倒真不知先前將汪二公子調回京來是對是錯了。”
新雅卻將手一拍,道: “慧姐姐自是再對不過了,既然文姐姐喜歡那汪家公子,汪家公子也喜歡文姐姐,這可是千年都修不開的情緣,互相愛慕是多叫人神往,羨慕的事情啊,他們當然該有情人終成眷屬,若不然會遭天譴的,慧姐姐幫着他們是應當的!你們大輝的姑娘若是有我們西藩姑娘一半的熱情爽朗,也不止那麼多的怨偶。叫我說,這事容易的很,那汪家公子既也喜歡文姐姐,又偏是個好強性子,死要面子活受罪,這種人若不激上一激,逼他一逼,他是真會一抹黑走到底的,等後悔時豈不是來不及了?!這事兒慧姐姐便交給新雅吧.且瞧我的!”
慧安見新稚說的信誓旦旦,心中反倒升起一絲不安來,只怕新稚真鬧出什麼事兒來,細細問她,新雅才湊至慧安耳邊嘰咕了半響,慧安聞言凝眸沉思片刻,接着便道: “如此,我們便試試,只是你可得和你那表兄說好,叫他們事後管好自己的嘴巴,可不能壞了景心的閨譽啊!”
新稚聞言忙笑着道: “你就放心吧,我那表哥雖是人混了點,但應下的事還是作數的,他那幾個狐朋狗友我也是見過的,這事我會仔細交代他們莫要外傳的。”
“如此你和你表哥商量後便給我個信兒,我好去和景心通個氣兒。”慧安這才道。
兩日後眠月樓中,太什寺芶大人家的公子邀了汪楊松在樓中談事,汪楊松進了樓卻也不叫姑娘們伺候,只揮退了欲引路的姐兒,獨自一人往雅間中走,上樓時因心情不暢快,腳下難免有失輕重,踏的樓板發出一聲聲悶響,迴盪在有些清冷的大廳。
大輝的青樓多是夜裡迎客,白日大多關門歇業,這眠月樓白日雖是迎客,搞些吹拉彈唱的節日供人欣賞玩樂,但早日生意並不算好。如今正是清晨,青樓中人極少,多數恩客都已經離去,姑娘們也都歇下了,樓中卻顯得極爲清淨。
汪楊松聽說那芶良辭瞧上了眠月樓的一位清倌兒錦書,偏那錦書只在白日待客,故而苟良辭近日常自官署中偷溜出來到這眠月樓中討美人兒歡心,被芶大人家法了一頓安生這麼沒兩日,不想竟是又如是了。想到自己也曾在父兄尚在時任性荒唐,爲了一個戲子便敢和皇叔拍桌子叫板,汪楊松不覺搖頭自嘲一笑。
當年是個狂妄性子,不可一世,誰都不放在眼中,如今卻是連心中念想的都不敢付之於口,生恐被人看輕了,自取其辱……
汪楊松正兀自自嘲嗟嘆,卻突然聽聞自一間雅間中傳出一個略是熟悉的聲音,聽聞那聲音吐出的話語,他腳步便驀然一頓,有些不受自己控制地停住,似被一顆釘子釘住了雙腳一般,再無法移動半分。
“這麼說,爺豈不是馬上便要娶到文氏女了?這文氏門第高啊,多少世家公子都盯着那文家女呢,聽說那文三姑娘可是難得的好模樣,嬌滴滴的柔弱弱的,爺可真真是好福氣呢,奴家可得好好恭喜您了,只是將來爺您娶了那文三姑娘,只怕奴家便要見不着爺了……”
“那麼個老姑娘,便是長得再嬌滴滴也是個病秧子,哪裡及上小風仙兒你在牀上那嬌滴滴的小模樣兒,爺便是娶了她,心裡頭也裝的是爺的小風仙兒。”
“爺可淨會猢弄人。”
屋中那男人的聲音正是楊國公府的世予李浩天發出的,此人也是京城的紈絝子之一,好色的緊,早年倒和他還有幾分交情,故而汪楊松聽聞裡頭的話便面色有些發白,雙拳不知覺地握了起來。卻聞裡頭接着便又傳來兩個男聲,分別道。
“那文三姑娘可是個剋夫命,而且聽聞還先天不足,你小予倒也不怕娶回來斷子絕孫?”
“你懂什麼,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他小子指定是瞧上人家文三姑娘小模樣長得俊俏了。再者說了,那鼎北王府是何等的門第,娶回來當個擺設說出去也是好聽,這文姓女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娶的,咱便是眼饞也沒那命!我說老二,來日你嚐了那文三姑娘的味兒,可得給咱們兄弟好好說說啊……哈哈。”
屋中一陣放肆的淫笑,汪楊松的面色已是鐵青一片,可那李浩天聞言竟是半點都不生氣,反倒樂呵呵地道: “說起來這還得謝謝那蕭老三。若非那小子悔了親,就我這德行,指定是入不了文夫人的眼的,如今她家那姑娘便是模樣再好,出身再高也抵不過一個老姑娘,又剋夫不利子嗣的名聲,這麼個女子能進我們國公府的門已是燒了高香了,到時候娶回來,多養兩房小妾她怕也不敢多言半句,小風仙兒,爺的寶貝,你等着,待爺這親事定下便先給你贖了身養在外頭,來日娶了親便就擡你進府。”
汪楊松聽李浩天在這種公衆場合下竟也不怕被人聽到毀了文景心的閨譽,親事尚未定下便這麼明目張膽地在外宣揚,還和一羣的狐朋狗友如此評論文景心,他只氣的雙手微抖,銀牙緊咬,尚未娶親便是如此的不顧念,來日若是叫這麼中混賬東西得了文景心,豈不是更不知憐惜爲何物?!
他想着,卻聞裡頭又傳來了說笑聲,那些個混賬東西竟是拿文景心和那低賤的妓女比較了起來,還連道文景心不如那小風仙兒之處多矣,汪楊松聽着只覺太陽穴處一股青筋一個勁兒地跳動着,終是再也無法忍受,一腳踹開了雅間的門。
屋中李浩天正摟着一個如花似玉,衣襟大開的女子就着她的手腕吃着花酒,見汪楊松一臉要債般的模樣站在門口,不覺心一跳,接着才反應過來忙將懷中美人又摟緊了兩分,笑着衝汪楊松揚手道: “這不是成國公府的二公子嘛,來來,一起坐一起坐。小風仙兒,還不快招呼汪二爺坐下。”
他話剛落,汪楊松卻是直直向他走去,竟是二話不說一拳便砸了上來,李浩天雖是心中早有準備,可也只來得及躲開臉面,汪楊松那一拳頭便捶在了他的胸膛上,直將他一拳打翻,跌倒在地,頓時屋中一片混亂。
汪楊松又上前衝着李浩天踢了一腳,這才壓低身子在他耳邊道: “管好你的嘴!那文三姑娘不是***能肖想的!”
言罷,他又瞥了兩眼屋中另外兩位公子哥兒,這才大步而出,竟是也不再去瞧那芶公子,直接便出了眠月樓,跳上馬背一鞭子揚起便朝東城而去了。
汪楊松一騎飛衝而去,卻不想他的所作所爲都落在了對面一棟酒樓雅間中的三個姑娘眼中。慧安見文景心面色已沒有了早上的倦態蒼白,浮現一層紅暈,脣角也不自覺掛上了羞澀愉悅的笑容,便合上窗戶,推了文景心一下,笑着道: “這下可高興了?!”
文景心聞言嗔了慧安一眼,那邊新稚卻是一嘆道: “景心,你怎麼就瞧上這麼個彆扭男人,明明心裡再在意不過了,還偏要讓人激上一激才肯表現出來,這樣的給我,我都不要。還有慧姐姐,那東亭侯整日裡都一個面孔,多瞧一眼就叫人渾身發冷,那麼個冰人也就是慧姐姐稀罕。哎,不過你倆眼光雖不好,這命倒是比我強上些,若是錢哥哥心裡頭但凡有我半分,我也不至於這般的苦惱。”
新雅說着便自倒了一杯酒吃了,慧安聞言不覺眸先微閃,道: “你爲何不求皇上給你們賜婚?如今依着大輝和西藩的關係,你要求上一道婚旨卻也不難。”
新雅聞言倒是擡起頭來,目光復雜地瞧了慧安一眼,這才道: “枉他和姐姐相交多年,姐姐竟是不知錢哥哥的性子。他那人瞧着什麼都不打緊,實是最受不得羈絆的,要不這些年太公主逼着他成親,他敷衍着娶一個放家裡便罷了,哪裡還能躲上這些年。便是不願意遁着那些條條框框,被人管制着不得自在,他那人一身的反骨,倒更似我們西藩人。若然我求了聖旨逼着他娶我,只怕這輩子也別想得到他的心了,真這麼容易我早便求你們皇帝下旨了。不過沒關係,我們西藩姑娘多的是雙十年華纔出嫁的,我如今纔剛及笄,有的是時間和他耗着,倒要瞧瞧他能躲到那日去。”
慧安見新稚目光晶亮,神情無畏,自替錢若卿高興,得新雅這般真性情的姑娘愛慕實是一樁幸事。慧安想着便是一笑,挑眉瞧向新雅,道: “我何必知道靖北侯的性子,只要新稚你知曉便是了。”
新雅聞言仔細瞧了慧安一眼,這才拍着手道: “慧姐姐說的是呢,只我瞭解他便夠了!”
她言罷才瞧向神情仍有些憂惚,沉浸在自己情感中的文景心,道: “若我沒猜錯.汪公子今兒定然耐不住要去尋姐姐,姐姐到時候可要好好表現啊!”
文景心這纔回過神來,狡黠地衝新雅貶巴了眨巴眼睛。
而對面的雅間中,李浩天被人扶起來,往地上蹴了口唾誅,這才扶着桌子哼哼着坐下,道: “這小子這兩年吃的什麼,怎他孃的下手這般重,疼死老子了!”
小風仙忙拿藥膏過來,揭開李浩天的衣襟給他塗了藥,李浩天這才站起身來,束起腰帶往外走,道: “嘴巴都閉緊點,來日若是傳出對文三姑娘不好的話來,新雅可饒不了我,老子受了罪,你們也甭想好過。”
那兩個方纔陪着李浩天吃酒的錦衣公子身份都不如他高貴,且皆是庶子,平日便對李浩天唯命是從的,聽聞他的話自是忙點頭稱是,李浩天這才往小風仙兒的衣襟中塞了一張銀票子,又順手狠狠抓了一把那綿軟的肉糰子,這才笑着道: “爺改明兒再來瞧你。”
而文景心回到鼎北王府,卻在臨近王府的小巷子中被人堵住了馬車,這人不是旁人正是方纔怒氣衝衝離去的汪二公子。
文景心被他堵個正着,想着他方纔對她的維護,不覺心跳慌亂,竭力擰着手中帕子,面上才保持着淡漠和心傷。只坐在馬車中瞧着攔在車前的汪楊松,道: “二公子若是無事,還煩請讓個道。”
汪楊松見文景心沉着臉,蹙着眉,一副不願見到他的模樣,登時便握了握拳頭,卻道: “我有話和你說。”
文景心卻揚眉,道: “汪公子若是有事,便叫下人前往王府投了帖子,自有母親招呼公子,公子這般攔在路上卻是不合禮數。”
汪楊松聞言見丈景心欲叫下人開車,乾脆便盯向棉兒等兩個丫鬟,道:“我和你們小姐有話要說,退下!”
汪楊松這兩年在邊關歷練,如今板起面孔,喝起人來,自帶一份不容人拒絕的威嚴,棉兒又早得過文景心的示下,聞言便縮了縮身子果真退出了巷子。
汪楊松這才瞧着文景心,道: “你母親想將你許配給楊國公府世子?”
文景心面色不覺一白,卻是垂眸道: “母親將我許給誰都和公子無關。
汪楊松見文景心竟是這般態度,面帶焦慮。他對文景心並非無情,只是怕文景心並不知道,早年父親還在世時母親便曾爲他的親事探過文二夫人的意思,想說的正是文景心,可文夫人當年便言道文景心還小,身子也不好,想多留兩年,拒絕的意思已是極爲明顯。當年成國公府還不曾如此落敗文夫人尚且瞧不上,更何況是如今光景?
這些年他受得冷言冷語多,母親和姐妹們更是如此,他又怎忍心因自己的事,再叫母親到文府去瞧人臉色。加之如今他卻也沒有娶親的打算,在邊關他尚未立下功勞,眼見着便又要離京,若是娶了文景心,那不是耽誤人家姑娘嘛。這若不挑破,來日見面還不至於尷尬,若然此刻求了母親到鼎北王府求親,來日再被拒了,豈不是將來想見文景心一面都要避嫌?
汪楊松想着,最終到底張了張嘴什麼也說不出來,半響才蹙眉道: “那李浩天不是良配,你……”
他的話尚未說完,文景心卻是擡起頭來,有些激動地揚聲道: “是不是良配都和公子無干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親既是瞧中了那楊國公世子,又豈是我能左右的。如今我已十七,又有剋夫之名,身體也不好,那些個夫人小姐們都譏笑於我,我雖不在乎,可母親卻也因我傷懷,若然嫁給楊國公世子能叫母親覺着揚眉吐氣,不管他是不是良配,我便都認了。起碼那楊國公世子也算是皇親國戚,將來承襲了國公爵位,我也能當個國公夫人。”
汪楊松聽文景心竟是這樣的妄自菲薄,面色便有些不好看,沉聲道: “哪個編排你剋夫的!?你如今還不滿十七,怎能因她人之言便就自暴自棄,嫁人起碼要選個對你有心的,那李浩天真不行!”
文景心聽汪楊松如此說,心中已是失望,眼淚落下,竟是不再搭理他,跳下馬車便向巷子外跑去,只扔下一句,道: “你既無心,我的事便不用你管!”
汪楊松哪裡想到文景心會有如此突然的舉動,待回過神時文景心的身影已經奔出了巷子,他追了兩步又恐被人瞧見,便蹙着眉又退回了巷中。
慧安自和新雅設計了汪楊松便一直在等消息,豈知又隔了一日,汪楊松竟還是毫無動靜,慧安自汪明茵那裡得知這兩日汪楊松有些魂不守舍的,可也未曾去尋過成國公夫人,她只氣的跺了跺腳,卻和新雅又嘀咕了兩句。
翌日傍晚汪楊松剛從外頭回府,遠遠地便見兩個小廝在牆角邊兒上躲着偷懶,正嘀咕着什麼話,他本是不欲多理,誰知隨着秋風偏那兩人的話便入了他的耳,當即他面色就是一變。
“當真?咱們二爺真和那文三小姐……”
“那自是真的,這事都傳遍了,都說咱二爺爲了文三小姐還打了人家楊國公世子,楊國公世子心生恨意,這纔要橫刀奪愛,本還不同意娶那文三小姐爲妻的,這下卻是鬧着要楊國公夫人趕緊到鼎北王府去提親呢。”
“那咱二爺豈不是要傷心了?!真沒想到,那文家詩書傳家,府中養出的姑娘竟是這般的不安分,還未出門便在外頭勾男人的心……”
“住口!”兩個小廝正說的起勁,卻突聞身後傳來一聲暴喝,兩人回頭正見汪楊松面色鐵青站在那裡,眼睛盯着兩人險些要噴出火來。
與此同時,沈府之中,慧安也正和春兒說着文景心的事,春兒見慧安面帶焦慮,便勸着道: “若汪公子如此還坐的住,還是不願拋開顏面去求成國公夫人,那依着奴婢看,他對景心小姐也不過爾爾,景心小姐也沒必要再惦着他了。”
慧安聞言倒覺有幾分道理,汪楊松心中分明裝着文景心,可如今成國公府不比以往,早已是空架子了,這兩年來汪楊松聽多了對成國公府的冷言冷語,冷嘲熱諷,也不過是怕說了這門親事,他會被非議攀高枝嘛,若他真好面子多過對文景心的庇護,得到她就要嫁給一個混蛋,如今又聞文景心因他之故情況更加堪憂,卻還能忍得住,那確實也不值得文景心真心託付了。
過了兩日慧安正和許氏坐着說笑,卻聞外頭傳來了文景心的聲音,許氏便抱着雲哥兒起了身,笑着道: “你和文小姐這感情真真比那親姐妹都好,竟是一日不見都念得慌。”
文景心剛巧走了屋,聽聞許氏這般說便笑着道: “大少奶奶說這話,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攆客呢,景心可不依啊。”
許氏聞言忙是一笑,作勢要去打文景心,道: “你這丫頭怎不學好,偏就學安娘牙尖嘴利的,我只豔羨你們感情好,你倒編排我攆客,再和我貧嘴,下回來仔細不給你茶喝。”
文景心失笑,又逗了兩下雲哥兒,許氏便道: “這孩子也是累了,我抱他回去睡覺,你們說話。”
言罷她便抱着孩子出去了,慧安見文景心氣色極好,穿着件色彩明媚的紫紅長褙子,笑容滿面,心中便已有計較,拉着她進了內室說了一會子,果真便得知汪楊松這兩日正在忙着巴結未來老丈人。
丈景心的父親沒有旁的愛好,就喜歡個書畫古董,尤愛蒐羅古琴,而那汪楊松卻也本事,只這兩日功夫竟是尋到了兩件文老爺念想多年的寶貝,直哄得文老爺日日將汪楊松掛在嘴邊,只差沒和他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而今兒一早成國公夫人便出了門去的卻是魯國公府見的國公夫人,這魯國公夫人是二品誥命之身,難得的是上有父母,中有兄弟姐妹,下頭還生養了五個兒女,魯國公府也是難得的清淨,便只一位姨太太,不少人家說親也都愛去尋魯國公夫人做這喜夫人討個好彩頭,自成國公府出了事,成國公夫人身子便不比往日,甚少出門,今兒這一早便去了魯園公府便參瞧出端倪來。
慧安聽聞文景心的話便也掩着嘴笑了起來,文景心被她打趣的目光弄的滿臉漲紅,推了推慧安,慧安這才道: “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短,這汪二公子倒是深諳其道,如今你父親既是捨不得那兩樣寶貝,只怕來日卻要將寶貝閨女都搭進去了。”
文景心聽慧安此是說倒是笑了起來,接着便又有些憂心忡忡地道: “先前他的名聲不好,母親似對他印象極不好,卻不知……”
慧安見文景心一臉愁容便笑着道: “你也說了,那都是先前,既然他已擺明了姿態,這些便都該是他擔心的事,若他連伯母那一關都過不去,又有何資格來迎娶你,你便放心吧,我瞧着那汪二公子是個有法子的,你便只等着做新娘吧。”
文景心聞言面上又是一燥,半響才眸光流轉地笑了起來。
慧安又在沈府住了兩日,眼見着關禮潔的婚期就要到了,慧安便辭了童氏回了關府。關禮潔出閣前夜,慧安去瞧了她,恰崔氏也在,正坐在牀邊上和關禮潔說着話,慧安進來兩人忙壓了壓眼角,關禮潔笑着上前給慧安福了福身,又扶着她的胳膊勸她坐下,親自上了茶,才道: “嫂嫂怎麼這麼晚了過來,你現在是雙身子,這夜裡黑燈瞎火的,若是磕着碰着的豈不是妹妹的罪過,來日三哥哥聽聞了也指定饒不過我啊。”
慧安聞言笑着道: “以後你出了閣,雖是離家近,時常也能回來看看,但到底也是別人家的媳婦了,說話自也沒如今這般的方便,我這會子過來和你說說話,明兒便不親眼瞧你出閣了。”
慧安有身子,不益來衝了喜,關禮潔聞言便笑着道: “嫂嫂是自家人無礙的,明兒我還指着嫂嫂給我壯膽呢。”
慧安聞言心知關禮潔不過是說場面話,便只作一笑未再糾纏這個話題,令春兒拿了一個小檀木盒來,卻是將盒遞給關禮潔,道: “你出閣,我也沒什麼好給你,這東西你收着。”
關禮潔聞言按過,打開一瞧卻是一愣,只見裡頭除了一張一千兩的銀票子外,還有位於城西的一棟三進小院的房契。
那小院雖是街區不好,可京城寸土寸金,關禮潔估摸着也能賣個兩三幹兩銀子,她不誠想慧安竟出手如此大方,倒是一愣,接着才反應過來,誠惶誠恐地瞧向崔氏,道: “母親看,嫂嫂這……”
崔氏自關禮潔面上已瞧出些端倪,可瞧過那盒子也是一愣,接着才目光微閃面色動容地瞧着慧安,慧安卻是趁着她沒開口便笑着拉了關禮潔的手,道: “日後便是別人家的媳婦了,做媳婦不比姑娘,需要用銀錢的地方也多,這東西你拿着,也是我和你三哥哥的一片心意。”
關禮詰聞言眼眶微紅,崔氏便道: “你嫂嫂疼你,你便拿着吧。以後祖母,父親和母親不在你身邊,你遇事多聽你嫂嫂的,莫和你嫂嫂犟啃。”
關禮潔自被趕到莊子上拘了兩日,回來後家中竟已遭逄變故,她以前有父親母親疼着,又指望着弟弟將來出息了給她撐腰,可誰知眼見着弟弟成了癡兒,父母也要離京,獨留她一人在京,關禮潔心中是忐忑難安的,近來也想了很多,懂事了極多,她知今日不光是自己,便是母親和弟弟也要靠着關元鶴幫襯,那江陽老家,若是沒有關元鶴在,來日等關白澤過世,母親和弟弟是必要吃盡族人欺負的。
可想着之前她對慧安的態度,關禮潔就心中不安,生恐慧安會記恨她,故而這些時日她在慧安面前總是小心翼翼地帶着幾分賣乖的討好,如今見慧安非但沒有記恨她,反倒對她如此的寬厚,登時便有些歉疚和感動,眼眶紅潤起來。
慧安見她紅着眼睛不說話,便道:“好了,明兒是你的好日子,可不敢流淚。你早些休息,嫂嫂便先回去了。等你回門,咱們再一處說話。”
關禮潔大婚當日天氣極好,萬里無雲,關白澤雖是辭了宮,但因前段時日賢康帝還曾親來關府探病,故而盛寵仍在,來往賓客倒是極多,熱鬧非常,慧安聽着前頭的吹吹打打,坐在書房中將紙張鋪展開來,將這些時日的點點滴滴都寫在了信上,想着關元鶴瞧到她的信該是何種表情,心中充滿了安寧。
關禮潔回門那日,崔氏一早便有些坐不住,在福德院中來回地走動,倒是定國夫人被她晃的眼花,在慧安的服侍下躺下,道: “行了,別轉了,潔丫頭那性子吃不了虧。”
正說着外頭便響起了關禮潔的聲音, “祖母,母親……”
人未至,聲先到,丫鬟打起簾子,一身大紅衣裳的關禮潔便一陣風般進了屋,瞧見崔氏便站在身前,到底眼眶一紅,她尚未福身,崔氏便忙扶起了她,忙着問這兩日可還好,公婆待她可還和善之類的,慧安見門簾挑起,一個身着暗紅長袍,長相清俊的男子進了屋,便忙上前勸道: “瞧母親問的,這門親事是母親費心爲妹妹選的,哪裡還能錯了的。淮陰侯府又是我關府的世交,妹妹她又懂事又聰明自是極得公婆,夫君疼愛的,只瞧妹妹這白裡透紅的面色還不全知道了。”
崔氏聞言這才忙停了口中的問話,有些面露尷尬地瞧了眼進門的淮明侯世子陳敬,倒不是她一時情緒難抑,只因關府如今已不比從前,他們眼見着又要回江陽去,她實是擔憂淮陰侯府會將關禮潔看低了,待她不如從前。
陳敬見崔氏看來忙上前兩步,二夫人便笑着道: “祖母都等半天了,可算將你們盼回來了。”
說話見丫鬟拿了早已準備好的蒲團放下,陳敬和關禮潔給定國夫人,崔氏行了大禮,又給慧安等人見了禮,定國夫人才道: “你父親身子還沒好,你們去祥瑞院瞧瞧吧。”
兩人應了,到祥瑞院瞧過關白澤這纔回到福德院中一起用膳,崔氏見陳敬不時還給關禮潔夾上一些菜餚,且夾的都是關禮潔平日喜歡的菜品,而關禮潔面浮紅暈,一臉嬌羞,一顆心便也算是放了下來。
三日後三夫人一家老早便來了,卻是因爲這日是定國夫人一行離京之日,大件的行李早已叫下人自海上運回了江陽,便是這樣,一路隨車的行李也整理了十多輛馬車,加上主子們丫鬟們乘坐的馬車,倒有三四十輛車,在關府門前的街上一字排開,蔚爲壯觀。慧安親自扶着定國夫人,待出了府門,眼見定國夫人便要上車,她終是心有不捨,忍不住掉了淚。
定國夫人卻也拉住她的手,勸道: “你如今是雙身子,萬不可傷心落淚,早先祖母該說的也都和你說了,如今祖母雖不在你們身邊,可心裡頭也是惦記着你們的,你和錦奴要好好過日子,錦奴他性子倔,遇事你多包客,瞧在祖母的面兒上莫要和他計較纔好……”
慧安聽着眼淚便越發流的兇猛,姜嬤嬤忙給她擦了擦淚,道: “少奶奶快別哭了,能回江陽去是老太君做夢都想着的事兒,這是好事,少奶奶該爲老太君高興纔是,奴婢們一定會伺候好老太君的。”
慧安見定國夫人也紅了眼睛,這才忙忍下了眼淚,只哽咽着道: “祖母可要保重身子,安娘還等着將來帶着孩子回去看祖母呢。”
定國夫人聞言卻笑着道: “你放心,瞧不見你和錦奴誕下孩兒,祖母是捨不得走的。”
慧安心知定國夫人也是擔憂着她這腹中的孩子,放心不下,聞言便又是一陣的心酸。待定國夫人上了馬車,慧安又和崔氏說了兩句話,這才瞧着馬隊緩緩而去。送走了三夫人,關禮潔等人,慧安回頭仰望着掛着東亭侯府的鎏金門匾,想着第一回到關府時站在這府邸門前仰望着高高的臺階,心中油然而生的那股對簪纓世家,名門望族的崇慕而敬仰,想着當時自己微覺緊張的感覺,慧安竟是生出一股物是人非,曲終人散的悲涼感。
半響她才揚起一抹笑容,扶着春兒的手邁步進了府門。
定國夫人和崔氏等人一離開,整個府邸便似一下子空了似的,許多庭院都落了鎖,每日只一些下人負責進去打掃,一些在主子身邊得力的奴才或是主子們各給其另覓了去處,或是跟隨回了江陽,偌大的府邸連下人也少了極多。
先前倒還不覺着,如今不用再每日到福德院中晨昏定省,慧安倒覺着整日都沒着沒落的,有些無所事事,她賴着睡了幾日,徵得了懷恩大師的同意便又開始搗鼓柳枝接骨的事情。另外每日必要做的,便是一封一封地給關元鶴寫信。
“今日祖母一行離府了,我夜半突然清醒,卻是再也睡不着,望着鋪滿月光的庭院,卻覺心中空空的,有些悲涼孤寂,文軒,你說奇怪不奇怪,先前有你在身邊時,我都覺着月光是溫暖的呢,可見我是想你了呢。我這麼說,你定然會很得意吧,我似瞧見你脣角的笑容了呢……”
“文軒,今日我極高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景心的親事總算是定下了呢!早先我還覺着汪二公子對景心不好,心裡有些放心不下,可你知道嗎,汪二公子竟是親自跑去尋了文夫人,發誓在景心誕下兩位嫡子以前絕不納妾呢。許是文夫人瞧出汪二公子對景心是真心實意的,便應下了這門親事。只是我卻聽說似太后近來身子有些不妥當,文夫人怕遇國喪,景心的親事便又要推上三年,這才匆匆做下的決定,便我送到內務府的請安牌子一直都沒有迴應,也不知太后她老人家是否真的風體欠佳,我心中實是擔憂……不過,不管怎樣,景心能得到幸福也不枉費我和新雅花了那麼多心思。不過我似做紅娘上癮了呢,怎麼辦,文軒,你覺着新雅和錢若卿是不是也很般配啊?”
“文軒,今日我終於收到你給我的回信了呢,你真是偷懶啊,竟只寫了那麼幾行字,不過念在你剛爲我大輝抵禦了強敵,打了勝仗的份上,夫人便寬宏大量地原諒你了。我翻翻覆覆都將那信揉爛了都沒尋到一句甜言蜜語呢,可是還是決定將這信好好收藏起來,是你寫給我的第一封信呢。”
“今兒我收到鼎北王府的喜報了哦,霜霜爲鼎北王府添了一位小公子呢,我真爲她高興。卻不知我們的孩兒是男孩還是女孩呢,文軒,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對了呢,你曾說過,我生什麼你都喜歡呢。不過我私心下還是希望他會是個男孩,這孩子尚未出生便經受了這麼多,若是女孩的話,我會心疼的,恐她的一生會向我一般坎坷……”
“今日雲怡來瞧我了,太子對她極好,可我卻有些憂心忡忡,因我察覺談及太子時雲怡目光有些閃爍不定……不過卻也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四哥哥秋闈考中了二甲呢,雖是名次不顯,但已是進士及第,舅父舅母都高興壞了,明兒要在沈府大宴賓客呢。”
“文軒,景心大婚定在了來年的七月,汪二公子已到邊關了吧?昨兒成國公府往邊關送東西,景心偷着託汪姐姐給汪二公子送了一雙靴子呢,我纔想着好似我都沒能親手給你做上一雙靴子,這兩日我正跟着方嬤嬤學納鞋底呢,你等着,我定要給你做雙漂亮又舒適的靴子。”
“文軒,昨日秦王娶妃,場面極宏大呢,全京城的大小官員都到了,皇上竟然攜佟妃娘娘出宮移駕了秦王府,佟妃娘娘近來似極爲得寵呢。聽景心說,鬧洞房時她見到泰王妃了,王妃自賜婚便回了江南備嫁,不想一趟回來竟似脫胎換骨了一般,美的叫人移不開眼呢。文軒,我做新娘那日是不是也很美麗呢?不過江南的水土倒似極是養人呢,你先前答應來日要陪我再到柳城一遊,一起去拜見我那獸醫師傅,只不知何時才能兌現這個諾言呢……”
“丈軒,不知不覺地一個秋冬竟是已經過去了,今日我收拾了送住江陽的年節禮,給祖母備下的是我親手縫製的一件冬衣,我的女紅極是不好,也不知祖母瞧見會不會又和姜嬤嬤一處取笑我呢。可巧的是今兒竟也收到江陽的家書,祖母在江陽許是換了環境,又見了不少過去的知交老人兒,心情暢快之下身體也好了極多,大夫說祖母的病情暫時控制了起來,若心情能一直保持開懷,定然能瞧見我們的孩子出世呢,你定然很是高興吧!”
“文軒,過年了呢,我和舅舅一家在一處守歲,還有我們的孩子,並不覺着孤單,可想着你孤身一人在千里之外,便心中酸澀,今日的月光似比祖母她們離去那夜更見清冷了呢,你可也在看着同一輪明月也同樣思念着我?”
“文軒,告訴你一個極好的消息,你聽聞一定會高興地大笑出來!今兒我們的孩兒在我腹中踢了我一腳呢!這可是頭一次,我當時正吃茶,險些將滾燙的茶水潑到身上呢,這感覺真真是奇妙呢。文軒,我能感受的到,我們的孩兒他極健康,他都有些耐不住急着成長好早日來到這個世界了呢。文軒,今兒我忍不住哭了,惹的新雅很是笑話了我一場,可我真是高興呢,你必定也和我一樣的吧……”
“丈軒,聽聞你說收到我的書信心中忽毒忽悲,輾轉反側一夜都未曾閤眼,我卻心生歡喜。只因知道你在記掛着我和孩子,縱使相隔千里之遠便也覺得溫暖幸福,我是不是很壞心啊,都不心疼你呢。我們的孩子越發愛在我肚子中調皮使壞了呢。靈兒聽了孩子的心跳聲,說我們的孩兒心跳聲音極爲清脆,節律整齊,孩兒應是極爲健康呢。所以你真的不用爲我們擔憂,要照顧好自己,這樣我和孩子才能安心地守護着我們的家等着你回來……文軒,我真高興!只是隨着孩兒越來越大,我也越來越笨重了呢,肚子鼓的大大的,臉也開始有些浮腫,都不漂亮了!文軒,幸而早先我勸你離開了,我不喜歡你瞧見我這般模樣呢。”
“聽到你說邊關這些天不斷有戰馬病死我極爲擔憂,一夜未曾安眠,好不容易睡着卻是被噩夢驚醒了過來。文軒,我夢到邊關爆發了馬瘟,死了極多戰馬,便朝廷竟是尋不到醫治馬瘟的法子。後來馬瘟不知怎的便變成了人瘟,不停有人死亡,餓殍遍野……文軒,我心好慌,你能否答應我,千萬莫要接近那些病馬,連軍中的馬廄也莫要靠近?!”
慧安寫下這封信時已是宏德十二年的二月,而她已身懷近八個月的身孕了。日子一晃而過,轉眼已是到了初春,在慧安複雜的心情之下邊關馬瘟竟是如期而至了!
慧安放下手中的筆,將信紙上的墨跡揚幹,裝在信封中,這才緩緩站起身來。如今她的肚子已是挺的老大,只坐了這麼一會子竟是有些腰痠背疼,慧安動了動腰身,目光穿過窗戶望向遙遠的北方,心中掛滿了牽掛和擔憂。這場瘟疫,終究還是來了啊……
她兀自默然地站了許久,這才一手扶着後腰緩步出了書房,春兒剛巧端着一碗燕窩粥過來,見慧安出屋忙快步上前扶了她一下,笑道: “少奶奶定累了吧,奴婢扶您回房,叫靈兒來給少奶奶按按腰吧。”
慧安聞言笑着點了頭,待回到寢室,尚未將一碗燕窩粥用完靈兒已是笑着進了屋,見慧安慵懶地依在美人榻上,由着冰心給揉捏着雙腿,便笑着福了福身,道: “冰心倒是學的快,這穴位手法都拿捏的極準,來日奴婢去是要被她搶了飯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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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夏兒和冬兒嫁出去後,慧安便提了二等的冰心,水心爲大丫頭,如今她是雙身子,府中雖是清淨,但因發生過中毒一事,故而方嬤嬤照顧慧安更加的小心謹慎起來,貼身伺候的活計都是秋兒幾個大丫頭在做。慧安肚子一天大過一天,雙腿便也開始有些浮腫起來,每日都要由着靈兒給按上半個時辰,冰心幾個在一旁瞧着倒是也都學會了。
此刻冰心聽聞靈兒的話便回頭笑着道: “靈兒姐姐淨笑話我了,若真能頂了靈兒姐姐的差事,少奶奶如今也不用請姐姐你過來了。我倒是想多學兩手,只姐姐肯不肯教我呢?”
慧安因是坐了一會子腰部痠疼,喚靈兒過採卻是想叫她給按按腰部的,這腰腹部位,冰心卻是不敢隨便下手的。
靈兒聞言笑着上前,卻道: “難得的你對這些個感興趣,想跟着學又有何難,一會子你和我一道回去,我先給你拿本書瞧瞧,看不懂的自管來問我便是。”
靈兒言罷,冰心便忙笑着應了,靈兒卻在美人榻前跪下,仔細撫摸了半響慧安的肚子,又俯身聽了聽胎動,這才擡頭衝慧安笑着道: “心跳聲似比前些天又慢了一些,孩兒極是健康,少奶奶且安心養胎,只等着來日做母親吧。”
慧安聞言目光不自覺亮了幾分,將手撫上腹部,輕輕地撫摸了起來。自關元鶴離京之後,她每日最大的任務便是養胎,雖是有懷恩大師和靈兒照看着這胎兒.可因關元鶴不在身邊.慧安心中難免不安,有時候午夜夢迴總是夢到嬰孩哭泣的聲音,然後便會猛然驚醒。這般有一陣時日,慧安已是被折磨的有些消瘦,懷恩大師說這是心病,令慧安想開一些,偏她覺着自己心中已是看開,可夜裡還是頻頻被驚醒。隨着腹部一點點鼓起,和感受到的胎動,她到底已和這孩子生出了感情,心底深處還是擔憂,擔憂有一日會被告知這孩子成長的不健全,還是要拿掉。
後來懷恩大師用心挑選了些中藥,配置了一些不傷孩子的安神藥丸,慧安服用後這纔算是好些。待好不容易熬到了六個月,靈兒撫摸了胎兒的形體,又聽了日日觀察孩兒的胎心,告知慧安這孩子生長的極爲健康,並未發現什麼不妥之處,連懷恩大師也道脈向正常,慧安這纔算真正的安心下來。
也因此每日心中都充滿了感激,只覺着這個孩子是蒼天恩賜給她和關元鶴的珍寶,她一定要將他健健康康地帶到這個世界,給他所有的愛,來彌補之前自己的疏忽大意。故而這些日不管懷恩大師和劉靈兒讓慧安吃些什麼, 或是做些什麼,只要是有利於孩兒的,慧安便一力地用心配合。如今孩子已有近八個月大,隨着胎動越來越厲害,慧安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了。
只聽聞靈兒的話她便又想起了方纔關元鶴信中提到的事情來,他說邊關最近總有戰馬染病,還說叫她不用擔憂,安心養胎,他定然會兌現當日的承諾在她分娩之前趕回京城的。
當日臨行,她爲關元鶴穿上甲冑,他曾抱着她在她的耳邊承諾,待孩兒出生時他定會守護在她的身旁,慧安當時卻並未將他那話放在心上,只當他是心中愧疚,說來安慰自己的。出征在外,征戰紗場,哪裡是他說回來便能回來的。可如今關元鶴信上又提及此事,慧安倒是堅信關元鶴必定會想法子回京的。
還有一個來月她便要分娩,若他已安排好一切趕在她生產前回京,那麼最多再一個月他便需自邊關出發往京城趕了,這樣的話馬瘟是不可能傳染到他的,且不說人的體質和馬不同,馬瘟一時半刻還發展不成人瘟,只如今邊關也只是剛剛出現染病的馬匹而已,形式並不嚴重。
想着這些,慧安心中便漸漸安定了下來,只覺着腹中孩兒是她的福星,她正這般想着,偏腹中孩子便狠狠的踢了踢腿,掌心傳來那般清楚的震動,慧安不覺驚呼一聲,接着卻在方嬤嬤幾人的關切目光下喀咯的笑了起來,道: “我和他說話呢,他好似都聽見了,還極是認同我的話呢。”
方嬤嬤等人聞言便都笑了起來,一時間屋中便充斥着一股歡悅的氣息,慧安瞧着春兒幾人的笑臉,卻是將手撫在小腹上暗自在心中念道:孩子,爹爹快要回來了呢……
翌日慧安卻是挺着個大肚子令方嬤嬤將早先準備好的官服捧了出來,服侍着她一層層地穿在了身上。
自那日在西郊馬場上賢康帝親指了慧安爲太僕寺七品主事,李雲昶便給她送來了官袍官帽,可無奈慧安接着便被發現有了身孕,這便沒有法子再到太僕寺中供職,太僕寺卿芶大人親允了慧安掛職在家中養胎。慧安在家中無事每日便抽出一定的時間繼續研究那柳枝接骨一術,此事早在關元鶴尚在京城時便已有些眉目,如今卻是終於被她琢磨成功了。
眼見着剛巧邊關已出現了馬病,慧安便知自己不能再等下去,她的機會已然到來了!藉着柳枝接骨之術,她定然能夠迅速在太僕寺中站穩腳跟,引起朝野震動。而這次柳枝接骨術若能成功地令賢康帝高看她一眼,來日邊關發生大規模的馬瘟,不必她自動請纓,太僕寺的官員們便會向賢康帝舉薦她,而她也不必費什麼心力,便能如願前往邊關。
一切完美的似在夢中,倒是應驗了那句老話,機會果真是隻給有準備的人的,只是令慧安覺着唯一不圓滿的地方便是,她跟隨前住邊關,便要委屈孩子,到時候怕是不得不和父母分離一段時日……
慧安沉思間,方嬤嬤已將官服給她穿戴齊整,不免沉着臉道: “那太僕寺亂糟糟的,少奶奶有什麼事不能等到孩子出世再忙,如今這肚子已是大成這般,卻非要瞎折騰,若是動了胎氣這可怎生是好!”
慧安聞言便道: “乳孃放心,我定會十萬分的小心謹慎的,我不靠近馬廄便是,只和芶大人說上兩句話便回。何況我會將靈兒帶在身邊的,能出什麼事?!”
方嬤嬤這才嗔了慧安兩眼,又囑咐劉靈兒好好看管着慧安,這才放人。慧安出了屋馬車早已等候在側,這馬車卻是按着關元鶴先前自邊關遣人送回來的畫稿專門定做的,也不知在車輪上動了些什麼手腳,坐起來竟是格外的平穩,近來慧安出門都是乘坐的此馬車。
她上了車,馬車出了二門,便見秋兒已是牽着兩匹高頭大馬等候在了那裡,慧安瞧了兩眼那兩匹腿部纏着布帶的馬兒.衝秋兒點了點頭,這才關上了車窗。
200 大結局(上)
馬車緩緩出了侯府便直往太僕寺官街走,待到達太僕寺時,靈兒扶着慧安的手小心翼翼地將她攙扶下來,高臺階上幾個說着閒話的小史瞧着這一幕已是驚得張大了嘴。
方纔他們眼瞧着一輛華麗的馬車遠遠而來,又見跟車的幾個竟全是女子便想着只怕是那個大人家中出了什麼變故,其夫人來請人回去。誰知待馬車停下,竟從馬車中出來一個大腹翩翩的婦人,這婦人眼見着已經到了臨產期卻還如此的奔波在外也便罷了,問題是這極爲貌美的婦人身上的穿着實將衆人驚在了當場。
只見她烏黑的青絲挽起,卻並未插戴任何珠釵,只扣着一頂樑冠,穿着青領緣白紗袍子,青緣赤羅下裳,胸下繫着革帶,佩綬,白襪黑履,竟赫然便是朝廷命官的穿戴,只不過將那腰帶處稍做調整,改成束帶系在了胸下!
這麼一個渾身上下都散發着高華風姿的女子,還穿戴着官袍,幾個小吏何曾見過,登時只驚地睜大了眼睛,下巴險些掉到地上去,半響回過神時,慧安卻已在靈兒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小吏們這才留意到,眼前這美袍雍容的婦人頭上戴着二樑樑冠,胸下束帶上佩着藥玉,官袍上鏽着由黃、綠、赤織成練雀的三色花錦綬圖案,卻是朝廷七品命宮的袍服。
瞧清這些幾個小吏這纔算是恍然過來,明白了慧安的身份。忙是互相對視了一眼緊趕着下了臺階衝慧安行禮。
“下官拜見主事大人。”
慧安見他們紛紛單膝跪地,不覺一愣。在大輝,官員是不必向品節比自己高的命婦行跪拜禮的,只需行一般的躬身禮便可,故而慧安前世縱使貴爲王妃,也從未接受過官員的跪拜。而在朝廷之上,下臣對上峰卻是要行跪拜禮的。
如今眼前幾個小吏雖是無品,可到底也是爲朝廷辦事的,身上穿着的也是朝廷官服,這對慧安來說倒還真是頭一次,她不覺愣了一下,接着才忙擡手道: “諸位同僚快快請起。”
見幾個小吏起了身,慧安才笑着問道: “不知芶大人現下可是在官衙之中?”
其中一個瘦高的中年男人聞言便忙躬身道: “芶大人正在和牛監正等幾位大人商討這次從江南馬場往邊關派送戰馬的事,正在官衙中。”
慧安雖說是女子,可凡是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瞧出,如今賢康帝對東亭侯中用着呢,加之這東亭侯夫人身爲女子卻能成爲朝廷七品命宮,那也不是單單靠東亭侯的顏面,眼前這女子那在皇上面前也是掛着號的人,萬不是他們能夠得罪的起的,故而小吏們態度極爲恭敬。
另一人上前一步主動請纓要帶慧安過去,慧安笑着頷首,這才扶着靈兒的手進了太僕寺。
太僕寺修建的極爲開闊,小史將慧安帶到東面一字排開的青磚瓦房前,慧安已聽到了裡頭幾位大人的討論聲,衆人似正在爭執着,北方出現戰馬染病一事,是否應進言皇上延緩運送南方飼養的戰馬前住邊關的時間。
“芶大人,雖說諜報上說馬匹染病不嚴重,可春日本就是馬匹容易生病的季節,南北方氣候差異,若然此刻運送大批戰馬前往邊關,染病傷亡定然極重,何不等天氣漸暖了再……”
“戰事豈能等的了?!如今正是北胡青黃不接之際,正是攻打北胡的有利時機,若然因爲戰馬奇缺而延誤了戰機,高博士你能擔待的起嗎?”
“關夫人?”
衆人正商討着,牛監正卻不巧看到了站在門外的慧安,詫異地叫了一聲,衆人聞言皆看了過來,一時間喧鬧的官衙便安寧了下來。
慧安微笑着進入,太僕寺卿芶大人見慧安上前欲行禮,忙道: “免了免了,莫傷到了,快扶沈大人坐下說話。”
慧安見芶大人態度親切和藹便也不客氣,心知他是衝的關白澤的面子,原先芶大人在內閣和關白澤也算共事了一輩子,多少都有幾分情面在的,慧安也不客套,謝了便在一旁坐下。
慧安雖是在上次的兩國馬醫比試上出盡了風頭,但她到底是女子之身,衆人驚歎了兩聲,也便罷了,見她因有孕之故從未到過官衙,也沒人將此事放在心上,甚至還在心中譏笑兩聲,這女人本就該是呆在家中生孩子的,出來爲官就是不像話。
故而沒兩個月衆人便就將此事給淡忘了,如今瞧着慧安挺着個大肚子卻身着官袍進了官衙不覺都有些適應不了,見她落座,一時間竟是無人開口。
慧安鎮定地坐着,半響還是芶大人笑着道: “皇上恩准沈大人在家中養胎,沈大人今日這是?”
慧安見衆人都瞧來,面上皆有幾分不自在,便笑着道: “今日下官前來太僕寺是有一事想要上稟芶大人,這些日子來下宮承蒙皇上隆恩,實是心中不安,故而便利用在家中養胎之便,潛心鑽研柳枝接骨一術,如今已是小有成就了,下官欣喜之下,便沒忍住帶着接好柳骨的戰馬來了官衙,倒是叫諸位大人受驚了。”
衆人聞言一愣,接着屋中才驀然炸了鍋。
“沈大人方纔說的是柳枝接骨?沈大人竟是琢磨出了失傳已久的柳枝接骨術?”
“若真能柳枝接骨,那可真是大功一件啊!”
“沈大人莫不是說笑吧,雲大人和幾位馬醫博士鑽研此術已有多年,皆一無所獲,沈大人單靠一已之力,這麼短的時間便能勘破古術?”
衆人反應不一,而芶大人卻已不由地站了起來,緊盯着慧安正欲張口,從房門方向卻傳來一聲蒼老的喝聲。
“沈大人此話當真?!那接骨之馬可是庭院中的兩匹?”
慧安聞言回頭,正見雲大人站在那裡,滿頭白髮在屋外陽光的照射下花白耀眼,只他的神情卻極是激動,正炙熱地盯着她。
自上次在西郊馬場上慧安展現了自己,雲大人卻是已然對慧安有了瞭解,他是極爲欣賞這個後輩的,慧安也感念雲大人肯將她當一般的學生對待,不因她是女子而看輕,故而對雲大人也極是尊敬。
這半年來她在府中潛心研宄接骨術,遇到一些難題也會令秋兒代爲前往雲府去尋雲大人解感。所以慧安在琢磨柳枝接骨一術,雲大人本便是知道的,如今聽聞她的話,又知慧安對術業之事絕不會信口開河,既是如此說便定然是勘破了柳枝接骨之術,所以心情是極爲激盪的。
雲大人的目光太過灼熱,直令慧安一愣,接着才忙站起身來,欠了欠身,道: “正是,外頭的兩匹馬在三個月前皆是腿骨碎裂,我用柳枝續骨,如今柳枝已和骨頭緊密融合,馬兒也已能行動,只是若使役大概還要一個月時間。”
雲大人聞言竟是轉身便住院中去了,慧安也忙跟上,屋中大人們這才反應過來,紛紛露出驚態,跟隨着到了院子。
院子中雲大人已是迫不及待地蹲下,將那大黑馬腿部纏繞的繃帶取了下來,細細摸了摸續骨之處,接着又火急火燎地吩咐藥童去取醫具,待藥童將藥籍拿來,雲大人取出一把薄刃刀片來便欲對那骨裂處下手,慧安忙上前欄住,笑着道: “雲大人若要剖開皮內查看骨頭續接情況,須得先將這馬放倒,不然若是這畜生傷了您,卻是下官的罪責了。”
雲大人聞言這才晃過神來,哈哈一笑,道: “倒是老夫心急了。”
慧安忙叫人備了麻痹的湯藥來,給那大黑馬灌下,待馬兒放倒,纔對雲大人擡手示意。
雲大人上前將馬兒的小腿接骨處的皮肉劃開,一點點暴露出骨頭來,衆人不覺皆上前一步瞪大了眼瞧向那接骨處。
卻見馬兒的腿骨只在兩斷接骨的地方有些凸起,一些細微之處還能瞧出未曾鈣化的柳技,而柳枝一旁的骨質竟是瞧不出任何端倪,已和腿骨骨質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雲大人瞧的目光盛亮,忙問道: “這創口有多大?”
慧安聞言笑着回道: “此馬小腿骨當時幾乎全部被砸碎了,修好創口接入了大概一掌長短的柳枝。”
衆人聽罷,雖早已從那兩處凸起的接骨痕跡上猜測到這創面定然不小,卻還是抽了一口氣,如此大的創面,竟果真能用柳枝續接,這意味着什麼已是不言而喻了。
還不待衆人反應,太僕寺卿芶大人已是朗聲而笑,撫掌道: “皇上令老夫掌管天下馬政,皇恩浩蕩,老夫一直深愧有負皇恩,如今沈大人有此突破實乃我大輝之幸,我太僕寺之幸。”
慧安聞言忙笑着謙虛了兩句,慧安立此大功,太僕寺在朝堂上露了臉,大家是都要跟着面上有光的,太僕寺卿芶大人自也要沾上一份功芳,衆人見芶大人對慧安連聲美譽,忙也跟着笑着恭維。
慧安只但笑不語,那邊雲大人又細細查看了馬兒的腿骨,這纔將那剝離血肉的傷口處理好,起身便拉了慧安,道: “走,走,好好給老夫說說你這是怎麼處理的傷口。”
慧安被他拉着跟蹌了一步,直引得一邊靈兒驚呼一聲,雲大人這才反應過來,忙私開手由着靈兒扶住了慧安,卻不耐地嚷嚷道: “隨我進屋說話。”
慧安點頭,安撫地拍了拍靈兒的手跟着往屋中去,而幾個獸醫博士也忙快步跟上,到了屋中,慧安被雲大人一串的問題接連轟炸,乾脆默不作聲,只待他將所有疑問都問完了,這才笑着道: “先前我在南方馬場時便曾試圖用柳枝接骨,只是卻每每無法令柳枝最終骨質化,即便是有些柳技和骨頭融合的好,也會在後期潰膿,功虧於潰。回到京城後,我又查閱了不少古籍,終於琢磨透了這柳枝接骨術。其實說來也簡單,就是在馬兒骨碎的原傷口處進行擴創修理,暴露出骨折的斷裂端,再將斷裂端銳利之處盡數用骨銼磨平,柳枝修剪成股質缺損的形狀,做成短捧嵌入兩骨折的折端,再用雄雞的雞冠血滴入接骨處,從雄雞的大腿內側取下些皮肉來填充在骨外,周圍用絲線細細縫合上,再在傷口四周撒上生半夏粉,敷上大量的生肌續骨散,用繃帶包紮好,甲板固定住,長上大半個月便能取下甲板了。如此再精心照料兩個月傷馬就能站立行走,想來再長上一個月即可跑可跳了,這其中說來簡單,只是卻也有些要注意的地方,一是那接骨的柳枝必須要新鮮而不失去生長能力的,同時還要保留柳乾和枝皮之間的那一層粘液,這樣才能保持原有的性能,再來必須要用雄雞血侵染接骨處,而且接骨的部位必須保證平整,讓柳技密切地和斷骨相連,所以說柳技的修剪也極是重要,這些不管哪一處出了問題,都可能使得柳枝接骨失敗呢。”
慧安言罷,雲大人便沉思了起來,而芶大人卻是躊躇滿志地起身道: “沈大人辛苦了,老夫這便進宮將此消息稟奏皇上,爲沈大人請功。”
慧安忙也笑着起身,說了兩句客套話,見芶大人匆匆而去,這邊衆人也便散了,雲大人又拉着慧安問了幾個細節問題,眼見着已是正午時分,而慧安面色也露出倦態來,這才作罷。
慧安回到府中方嬤嬤早已是坐立難安,見她安然無恙地回來這纔算放下心來,免不了又嘮叨了兩句。翌日,慧安起的極晚,見陽光甚好,用過早膳便欲叫春兒扶着去逛園子,誰知剛出院子,周管家便匆匆而來,稟道全公公奉了皇命前來恩賞慧安,如今已經進了大門。
慧安忙進屋換了朝服,這才移步花廳,全公公笑着起身,卻道: “這關府灑家來的多了,今兒卻是頭一遭爲沈大人而來。沈大人,今兒早朝上皇上可是專門提到了大人,讚譽頗多呢。”
慧安聞言忙誠惶誠恐地道: “皇上厚愛,下官擔當不起。”
全公公卻搖頭道: “沈大人勘破柳枝接骨術不知能爲我大輝節省多少軍餉,今兒戶部尚書袁大人那老臉都笑開花了。沈大人許是不知前年南方四郡遭災,偏北邊又在開戰,這戶部尚書不好當啊,袁大人一聽沈大人立此奇功,直念沈大人是他的再生父母,引得皇上當場就笑了,這不,一下早朝便叫灑家來宣旨恩賞沈大人。”
慧安聽罷正欲跪下,全公公卻扶住她,道: “沈大人身子重,皇上特恩准大人站着聽旨。”
慧安聞言謝過,便也不再堅持,只欠了欠身,全公公便請出了聖旨,不過是說因她爲大輝立了功,特賞賜黃金,綾羅等物。慧安心中早已料到會是此結果,加之因她重生這兩年來得到的越來越多,尤其是有了關元鶴的真心相待,在襲爵一事上雖仍是勢在必行,但卻也沒有了先前那樣強烈的執念,加之如今一步步接近目標,慧安心中已對自己有了足夠的自信,只覺着承襲爵位不過是時間的事,故而聽聞賢康帝的賞賜不過是些金銀之物,她卻也沒感覺失望,反倒面上無限榮光,因這畢竟是她第一回以朝廷官員的身份受賞。
全公公唸完旨意,慧安面帶笑容,從容接旨,全公公瞧着她淡然沉靜的模樣,反倒目露讚賞,接着才轉身瞧向屋中站在角落的一個宮裝嬤嬤,衝慧安介紹道: “灑家出宮時,太后宮中的楊公公送了高嬤嬤過來,令灑家一併帶來府中,高嬤嬤是宮中經驗老道的接生嬤嬤,八皇子,十三皇子都是她接生的,太后特令她到府中小住,專門照看夫人的胎呢。”
慧安聞言見那嬤嬤上前行禮,忙側身避過,道: “便勞高嬤嬤多辛苦了。”
高嬤嬤忙笑着道: “太后信任奴婢令奴婢來照看夫人,這都是奴婢的榮幸。”
慧安又問起太后的身子,全公公答了,慧安這才親自送了全公公出去。
此事之後,芶大人覺着因趁熱打鐵,將這柳枝接骨術迅速推廣到大輝各地,故而太僕寺衆官員經過商議便自太僕寺的獸醫學生中選出了五十來人專門學習此術,因慧安身子已沉,自是不能親自教導這些學徒,故而芶大人便命雲大人前住侯府由慧安親自指導。雲大人早便對柳枝接骨術有研究,加之這接骨術勘破之後難度卻並不大,也沒什麼神秘的,故而云大人只來了兩趟,便已全然瞭解了。,
他走後,慧安便清閒了起來,只是隨着天氣轉暖,她的身子也越來越沉,可關元鶴卻是再無訊息傳回來,三月一到,慧安眼見着馬上就要進入產期,心中不覺生出些不安來,總擔憂關元鶴不能兌換承諾,如期而歸。
雖是有童氏在,但這到底是慧安第一次懷孕生子,加之中間多有波折,故而她心中竟是有些懼意,只希望關元鶴能陪在身邊給她勇氣。
方嬤嬤見慧安有些茶飯不思,晚上也睡不太安穩,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可這事她也拿不準,在國事面前畢竟一個女人生產實在顯得太過微不足道,若無皇上的恩准,關元鶴又怎能私下離邊關。這事她也不能隨意就開口相勸,也免得將來關元鶴未曾歸未,慧安更是失望心憂。
這日中午,慧安用過午膳在靈兒的陪同下在廊下閒走了兩步便回到內室躺下,她剛睡得迷迷糊糊卻聞一陣欣喜的喚聲,睜開眼睛卻見方嬤嬤和秋兒幾個都滿臉笑意地站在牀前,慧安不覺一愣。
“少奶奶,爺要回來了!”
方嬤嬤的話話傳到耳中,慧安眨巴了兩下眼睛才徹底消化這話,雙眸登時睜大,面上已不自覺地掛上了驚喜的笑容,忙坐起身來,拉住方嬤嬤的手,道: “果真?他送回來消息了嗎?乳孃快和我說說是怎麼一回事。”
方嬤嬤笑着,倒是秋兒歡聲道: “是宮裡頭的順子公公來傳的消息,說是我們爺在邊關用計將萬安部族的精銳騎兵引到了和城,一舉殲滅了兩萬精騎,還生擒了族長查爾汗,爺奏請親自回京獻俘,捷報傳回來皇上龍心大悅,剛巧佟貴妃娘娘在養心殿伺候皇上用膳,只說少奶奶也該臨產了,此胎也算因國事而受了無妄之災,想來爺在邊關也是放心不下少奶奶。皇上聽罷還吩咐貴妃娘娘多留意少奶奶的胎,當即便恩准爺回京呢!算算功夫,待恩旨到達邊關,爺動身回京正是少奶奶預產之時呢。”
慧安聞言不覺笑容擴大,接着才撫摸着凸起的腹部,又叫秋兒拿鏡子過來照了照姿容,有些氣悶地道: “胖了這般多,也不知他見了會不會吃驚。”
秋兒見慧安嘟起嘴來,一面的擔憂,不覺撲哧一笑,道: “先前少奶奶不知爺能否回來茶不思飯不想的,如今爺就要回來了,便又不高興起來了,少奶奶這到底是想讓爺回來呢,還是不想?”
春兒卻是推了一下秋兒,道: “少奶奶的心思你小蹄子還能不知道?少奶奶且放心吧,依奴碑瞧,少奶奶胖了些才更見好看呢,通身的華貴之氣呢。”
慧安聞言揚了揚眉,見鏡中女子早先尖俏的下巴圓潤起來,卻依舊五宮豔麗,容光照人,且還多了幾分早先沒有的母性光輝,似溫婉端芳了些,她才又安心地笑了起來。
確定關元鶴會回來,慧安纔算放下心思,每日安心地靜候產期到來。慧安早先爲朝廷立了功,竟然能用柳枝續骨,此事早已在京城之中傳揚開來,百姓們都紛紛稱頌慧安的醫術,如今關元鶴又立了大功,東亭侯府一時間風光尤盛。府中下人,連帶着風陽侯府和沈府下人們都覺面上榮光無限,出門腰桿都要直上三分。闔府上下也因馬上要添小主子而充滿了歡悅而緊張的氣息,除了太后送來的高嬤嬤,靈兒和懷恩大師以外,穩婆,奶孃都備下了五六個,只待產期降臨。
一場春雨漸漸瀝瀝下了兩日,這日天終於放晴,棋風院似也被冼滌的蕩盡了塵垢,院角的一樹桃花綻放出鮮嫩的粉色花朵,引得蜜蜂嗡嗡飛舞,喜鵲不時穿行其中。慧安半倚在湘妃榻上,沐浴着陽光,低着頭神情認真地縫製着手中的小肚兜,一面衝一旁的方嬤嬤閒話家常。
“也不知道爺這會子走到哪裡了,靈兒雖說還有四五日纔會生,可這事也沒那麼準的,我總怕這小東西是個急性子,要是還等不到爹爹回來便亟不可待地要出世,那可如何是好。”
方嬤嬤聞言便笑着道: “算算時間爺應該到了青州了,少奶奶便放心吧,爺心中都有數,不會回來晚了的。”
慧安聽着面上就露出了微笑,未再開口,只專往地繡着手中的肚兜,待將一個福字繡好,慧安仔細瞧了瞧,卻是笑道: “沒誠想懷上這孩子,女紅倒是好了極多,雖說繡的及不上冰心她們,可起碼是不會用針扎到手指了,乳孃,你瞧瞧這邊的花枝,是不是用淡青色的絲線會更好一些?”
慧安言罷半響都不聞方嬤嬤回答,便又笑着道: “這花樣子卻好,瞧着新穎,只我這針法太糙了,將來孩子生出來還是用冰心她們趕的那些兜兜吧,嬰兒的肌膚那麼嬌嫩,免得給磨壞了皮膚。我這也是圖個心安,若是不親手爲他縫製些小物件,將來他長大不孝敬我,我可找誰哭去呢。”
慧安說着便自行笑了起來,卻聞身前傳來一個微啞的聲音。
“他不敢!”
慧安聞言手一顫,身子也不自覺地僵直了,還未來得及擡頭去瞧,便覺腰間一緊,接着她整個人便被帶進了一個火熱的懷抱中。他的懷抱如同記憶中一樣的溫暖,寬厚而堅實,將她整個包容,那熟悉的味道排山倒海撲入鼻尖,涌入她的四肢百骸,慧安整個人都有些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眼眶也不自覺地紅了起來,頓時天地替無,在她的感知下,便只剩下一個他,心中也只有一個念頭在不停的轉,他回來了呢……
因爲無奈,不得不獨自孕育這個孩子,因爲無法,只能力持堅強,可這多半年來,慧安實也經受了極多的不安,尤其是肚子一日日鼓起,面臨着摸骨之下被告知這孩子是否健全的那時,她總恐會被告知胎兒有損,這孩子不能再留着。這段時間她每日都窩在藥房中,極力琢磨那柳枝接骨術,實也是因爲不敢讓自己太過清閒,因爲當時她已經能感受到輕微的胎動,若是那時候被告知孩子要打掉,她必定會瘋掉的。
如今身在關元鶴溫暖而有力的懷抱中,曾經的恐懼,擔憂,夜半驚醒的不安和脆弱如同蜂擁的潮水一般在慧安眼前一一閃現,慧安再也忍不住眼淚滴答答地流了下來,一點點暈溼關元鶴衣襟,擡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捶打着關元鶴的肩背。
感受着懷中人兒的顫抖,關元鶴不語,只將慧安抱的更緊,他的雙臂甚至止不住在微微顫抖着,這多半年來他又何曾有一日的安眠。在慧安最需要他的時候卻離開了她,任由她獨自一人承受着一切,歉疚和擔憂的背後是不敢深究的恐懼。也就每每收到慧安的信,纔能有片刻的安心,隨着預產期到來,他更是夜夜不能入眠,總是害怕不能按計劃回京,女人生產何其可怖,往往是命懸一線,何況慧安先前又中過毒,若是她生產時他不能如期趕回來,只怕他會在擔憂和驚恐中被焦躁焚燒而死。有那麼幾日他每夜將慧安的那些信件放在懷中,嗅着那紙張上隱隱的墨香這才能閤眼,這種情況待打了勝仗,俘虜了萬安族長向朝廷遞了回京的奏疏纔算好些。
得到皇上恩賜回京的旨意,他更是日夜不休,星夜馳騁地往回趕,生恐錯過了產期,方纔進了府見到安然在屋檐下縫製着衣物的慧安,心中的擔憂卻還不能添補。
許久,慧安才推開關元鶴,擡頭卻跌入他深邃而充滿炙熱感情的雙眸中,他是那麼專注地盯着她,眸中盛滿了歉疚,心疼,感激和喜悅。慧安擡手撫上他微顯瘦消的面頰,滑過他出了青色胡茬的下巴,還有那浮現着血絲的雙眸,輕聲道: “幸而你回來了……”
關元鶴聞言眸光在陽光下輕蕩,細細地打量着慧安,她豐腴了些,烏髮只蓬鬆地在頭上高高的挽了個髻,一點發飾都沒戴,潮藍色的衣裳乾淨而明亮,將一張臉襯得越發白皙透明,陽光下晶瑩剔透猶如上好的瓷器,笑容甜美,目光如水……瞧着她關元鶴卻發現思念愈發沸騰,啃噬着他的身心,他手臂一個用力將慧安鉗住,身子一俯脣便壓了下來,慧安不覺一顫,接着忙去推他,關元鶴卻是一笑,並未放開她,只含糊地道。
“沒人……”
慧安面上一紅,關元鶴的脣便無比溫柔地席捲了她,熟悉的氣息,霸道的舌,溫柔的力道,噬咬着,吮吸着,將她的魂都給吸走。慧安渾身無力地抓着關元鶴的衣襟,昏昏糊糊地任由他親吻着,半響他才放開她,由着慧安依在他的胸膛上喘息着。
待慧安氣息漸穩,他才一個彎腰將她抱起,往榻上一坐將她抱坐在了腿上,四目相對,唯剩彼此。
便這般靜靜地不知坐了多久,慧安才瞧着關元鶴風塵僕僕的模樣莞爾一笑,口是心非的道: “便是晚兩日也不打緊的。”
關元鶴這才擡手小心翼翼地撫上慧安隆起的腹部,眸中不覺帶上了幾分驚詫,卻道: “怎麼一轉眼就隆的這麼大了……”
慧安聞言不覺氣呼呼地瞪了關元鶴一眼,道: “什麼叫一轉眼啊,這都快生了呢,說的那般輕飄飄,真真是肉沒長在你身上,你便不知其中辛苦。”
關元鶴見慧安佯怒,小模樣異常招人,心中一蕩啄了啄她的眼睛,這才嘆道: “我走的時候還一點不顯……我只是心中歉疚,讓你獨自辛苦這麼久。”
慧安這才笑着環住關元鶴的脖頸,撫上他疼惜的雙眸,輕聲道: “你如今不是回來了嗎,這樣便好。”
關元鶴又欲再言,眸光卻見一個人影在院門口處晃動了一下,他眉頭便禁不住微微蹙了一下。慧安也主意到了那人,眼瞧着像是關元鶴的長隨藍銘,慧安不覺挑眉瞧向關元鶴。
關元鶴這才道: “我得先進宮面聖,一會子再回來陪你用膳。”
慧妥聞言才反應過來,怨不得他身上還穿着常服,又是一身的泥濘,竟是還沒進過宮,她忙推着關元鶴道: “你快去吧,怠慢了皇恩可不好。我叫方嬤嬤準備你最愛吃的菜色,等你回來便是。”
關元鶴又親了親慧安的額頭和眉眼,這才起身,大步而去。慧安眼瞧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撫了撫紅豔豔的雙脣,便笑着起身和方嬤嬤一道往廚房而去。
自定國夫人等人離府,大廚房便關了,慧安令人在棋風院中另起了小竈,每日自伺候她一人,時而來了興致還和廚娘學上兩手,倒也打發時間,今兒她卻想親自下廚給關元鶴做上一道他喜歡的五味脆皮鵪鵓。
關元鶴自宮中回來已是落霞滿天之時,他步履匆匆地回到棋風院便先吩咐丫鬟準備沐浴的熱水,進了屋慧安正半躺在牀上,閉着眼睛假寐,聽到腳步聲睜開眼睛,見關元鶴大步進來便欲下牀。
關元鶴上前兩步按住她,道: “聽方嬤嬤說你下午親自下廚了?來日方長,何必累着自己,可是腰疼?”
慧安聞言便道: “確實我這肚子並不大,靈兒說瞧着倒比人家六七個月的還要小上一些,我又每日都到園子中散步,如今雖說不是健步如飛,做什麼卻也不見多難,下廚做上一個菜哪裡就能累到了?就是有些嗜睡罷了。”
關元鶴聽罷細細瞧着慧安隆起的肚子,面露詫異, “都鼓成這般了,哪裡還算小。”
慧安聞言不覺白了關元鶴一眼,道: “你何曾見過孕婦,哪裡便能比較出個大小來。”
她說着便覺肚中孩子猛地動了一下,似在肯定她的說法一同取笑他少見多怪的父親一般,慧安不覺呀的呼了一聲, “他動了呢。”
說着她便拉起關元鶴的手將那大掌放在肚子上,道: “孩子,給爹爹打中招呼啊。”
關元鶴撫着慧安圓鼓鼓的肚子心中竟是升起一陣的緊張感來,屏息半響那孩子卻是一點面子都不給,竟是半點動靜都沒,慧安見他面帶失望,便笑着道: “如今孩子已經入了骨盆,不太愛動了。”
他便又將面頰輕輕貼在了慧安的肚子上,仔細地聆聽,這次孩子倒是極給面子,幾乎在他剛剛將面頰貼上的時候便大力地踢了一腳。
這下反倒將關元鶴給嚇了一跳,,縱使他在戰場上再運籌帷幄,也實沒有這等經驗,竟是被驚嚇的身子一下子彈坐起來,瞪大了眼睛,張着嘴,半響才恍惚過來,衝慧安有些不可思議的道: “他踢我一腳!”
慧安見關元鶴面上帶着驚詫和激動,興奮地像個孩子一般,便也跟着笑了起來,暖暖的夕陽金輝萬丈灑入屋中,沐浴着兩人的身影,一片靜謐。
兩人又說了一會子話,春兒才進來福了福身,說是熱水已經備好了。
慧安見關元鶴因進宮面聖故而雖是已換上了官袍,但面上的胡茬還在,頭髮也有些灰蒼蒼的,一路風塵痕跡盡顯,便推他道: “快去洗洗吧,也能解解乏,我等你一起用膳,一會子我們再閒話。”
關元鶴起了身卻未曾挪步,只挑眉瞧着慧安,拉了她的手,道: “幹嘛一會兒說話,咱們一起。”
慧安聞言一愣,瞪大了眼睛,關元鶴卻是二話不說,竟是也不管慧安同不同意便彎腰將人抱了起來,大步便向淨房中走去。慧安一愣之下當即便有些失措,她如今這模樣……本能地抗拒被關元鶴瞧見。
在心愛的人面前,女人永遠都想只留下美好的一面,慧安只覺着如今模樣,身材實在是不能入目,若然關元鶴一直陪在身邊,瞧着她的肚子一日日鼓起來,她大概也不會如此的抵抗,可他之前都沒有看到過,如今猛然要她將圓圓的肚子,變形的身體展露在他面前,慧安卻是又羞又臊,又怯又怕。再加上兩人已經大半年沒有在一起了,便是正常情況下,慧安也會覺着羞澀,更何況這般。
她被關元鶴抱在懷中當即便拍打起他的背來, “你快放下我,我今兒下午剛沐浴過,不必……我還要去廚房看看那粥燉的怎麼樣了呢,你放開我啊! ”
關元鶴卻是一徑地走,全然不顧慧安的話,一來他和她分開這麼久,他如今是一刻都不願再分開,再來他也想着好好看看慧安,仔細瞧瞧他們的孩子,似這樣便能彌補一些般。更有,他哪裡能明白慧安的小心思,他非但沒有覺着慧安這樣子有什麼不好看的,反倒覺着她出落的更加的美麗豐腴了,渾身上下還散發着一股令人炫目的光華,那種光彩叫做恬靜溫婉,那是她手撫着肚子時面上的神情,溫暖美好的奪人呼吸。
故而慧妥掙扎着,關元鶴卻只以爲她是太久不曾在一起,所以在害羞,他不覺笑着拍撫着慧安的背,在她耳邊道: “小心動了胎氣。”
慧安聞言這才安靜下來,關元鶴卻已步至了浴桶邊兒上,他將慧安放下,見慧安嘟着嘴站着沒有反應,便挑眉道: “要我伺候你脫衣裳嗎?”
慧安見他如是,又見他目光含笑,只當他是明知她的心思,卻還故意地逗弄她,一時間又氣又悶,倒是生出一股委屈來,賭氣地將衣裳一扯,接着便苦着臉,道: “看吧,看吧!反正醜死了也是你媳婦!”
關元鶴聞言張了張嘴,瞪着眼睛盯着慧安,完全沒有想到她是因爲這個才抗拒和自己一起沐浴,當即便有些傻眼。
慧安見關元鶴瞪着眼睛不啃聲,心中更加覺着他是嫌棄自己不好看了,誰知她尚未來得及委屈,那邊關元鶴卻是朗聲笑了起來。
慧安一愣,憤惱地瞪向關元鶴,跺了跺腳,將衣裳一拉轉身便欲衝出淨房,只她身子一動,關元鶴便上前一步自身後將她抱住,他的手撫上她圓鼓鼓的肚子,輕聲道: “腹中孕育着我的孩子,這樣的慧安真的讓我疼惜的不知如何是好,又怎會取笑嫌棄你……傻姑娘,謝謝你,將自己照顧的如此之好……”
關元鶴的語氣中飽含了深情和感激,歉疚和疼惜,他撫在腹部的手是那麼的輕,仿似一點力氣都不敢用一般,慧安的心一顫,方纔微微有些僵的身子柔軟了起來。
方纔瞧着慧安那本玲瓏有致的身子變得滾圓,已完全瞧不出原先的模樣,他只覺心底一觸,滿滿的都是感激和動容,這樣子應該很是辛苦吧,每日頂着這樣的肚子,一定很難受,會有極多的不方便吧,聽說很多孕婦都會吃不下東西,會噁心嘔吐,身上也會酸腫,可慧安的信上總是說這個孩子很乖,從不曾折騰她……是這樣的嗎,還是她爲了怕他擔心,刻意隱瞞了。
關元鶴心中想着,越發憐惜,環着慧安的手臂都因爲不知如何失力而痠疼起來,猶如他此刻的心,澀澀的,疼疼的,卻又曖暖的。
這般抱着慧安半響,他才又是一笑,道: “這麼傻的慧安,孩子會笑話的啊。”
他言罷將慧安轉過來,颳了刮她的鼻子,這纔將她衣裳褪去,拖入水桶中放下,慧安紅着臉任由他動作,卻是因太久不見,竟有些不敢去瞧關元鶴,待他也進了浴桶,自身後抱着她,感受到他光裸的胸膛,慧安才渾身一顫。
關元鶴也是一顫,似感受到慧安的變化,他輕咳了一聲,忙鬆開慧安撩手往她身上淋,溫熱的水從慧安光嫩的皮膚上滑落,點點水珠,晶瑩剔透,關元鶴瞧的心口一蕩,只覺將她一同拉進來,這個決定真真有些不明智。
暗罵自己畜生,關元鶴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迫使自己收回心神,淨房中靜謐一片,一時間只聞嘩嘩的水聲。慧安也覺氣氛有些不對,面頰紅透地忙是開口道: “還是我來幫你吧,我都餓了呢,咱們快些洗好出去,莫叫孩子也跟着捱餓。”
她言罷轉過身來,卻也不看關元鶴低着頭從水中抓了澡巾給關元鶴擦起身來,關元鶴便也接口道: “懷恩大師有說哪日生嗎?穩婆和奶孃可都尋好了?”
慧安一一答着,方纔那股旖旎的氣氛才漸漸散去。兩人用過晚膳,回到屋中,關元鶴拿了薄刀片正欲進淨房修面,慧安卻奪了他手中的刀片,笑着揚了揚道: “我幫你啊。”
關元鶴聞言忙道: “我自己來,你去牀上躺着,莫累到了。”
慧安卻不依,推了他到美人榻上躺下,嘟嘴道: “哪裡有那麼容易累到,你好好躺着。”
關元鶴見慧安堅持,這才乖乖躺好,慧安在他面上塗抹了刮鬍的油脂膏,這才輕輕地給他修起面來。他似一路趕路都沒有再刮過鬍子,下巴處青青一層硬茬,慧安颳了兩下卻是目光一悶,狡黠地勾起了脣角。
片刻慧安放下刀片,用溫水侵了帕子,給關元鶴抹了臉,這纔在美人榻上坐下,關元鶴也坐起了身來,探手欲抱慧安,慧安卻是一躲,反倒擡手捧住了關元鶴臉瞪着眼睛,笑着道: “別動,叫我好好瞧瞧你呀。”
關元鶴一愣,先還以爲慧安是太久不曾見到自己想要好好看看,一如他一般,怎麼都瞧不夠她,可片刻就覺出不對來了,慧安面上的神情怎麼就那麼的古怪!
他狐疑地睡了兩眼慧安,道: “怎麼了?”
慧安聞言見關元鶴一臉的懵懂,卻是一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關元鶴擡手一摸,卻是在嘴角兩邊摸到了兩片硬岔,他不覺狐疑的挑眉,起身走向那邊的梳妝鏡,藉着鏡子一照,卻見鏡中人嘴角留着兩片八字鬍,偏還歪歪扭扭地倒似嘴上趴着兩條蟲子。
關元鶴愣了一下,這才哭笑不得地瞧向慧安,道: “調皮!”
慧安平日最愛他那般寵溺,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也愛極了他責中帶寵的語氣,可如今他的樣子陪着這表情卻是異常的滑稽,慧安一個沒忍住便爆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竟是有些控制不住,倒在了牀上。
關元鶴見她如是,無奈搖頭,接着便也跟着失笑,只他脣角笑意還不曾擴大,慧安卻突然停了笑,接着便捂着肚子哼了一聲。
關元鶴登時一驚,忙奔到了美人榻邊扶住慧安,見慧安蹙着眉,心中咯噔一下,慌着問道: “怎麼了?”
“好像動了胎氣,似是要生了……”
方纔笑着她的肚子便是一陣抽疼,和平日裡胎動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似像要淨手,卻又不像,而且這會子功夫肚子便又疼了兩下,隱隱的,卻極是難受。慧安說着,竟忍不住輕輕呻吟了下。
這才倒是驚到了關元鶴,他的面色驀然一白,接着才反應過來,忙大聲叫起了起來。方嬤嬤和春兒幾人聞聲衝進來,見關元鶴一臉驚慌失措地扶着慧安,而慧安面色極爲難受,登時便也有些傻眼,弄不明白將才在外頭還聽着少奶奶和爺正開心的說笑,怎麼這片刻功夫竟是就要生了。
待關元鶴吼了一聲,方嬤嬤才猛然反應過來,忙上前兩步,又吩咐着秋兒等人出去準備。雖說穩婆等早已找好,生產要準備的東西也都是齊備的,而孩子也已進入骨盆兩三日了,可靈兒預測的產期卻是在三天後,故而一時間倒還真有些人仰馬翻,府中亂糟糟一團。
待慧安被關元鶴抱進早已準備好的產室,陣痛已是一波波越來越強烈,頻率也越來越快了,見慧安蹙着眉,臉上也出了一層汗,關元鶴忙用手給她抹着汗,輕聲安慰着, “莫怕,我在這裡呢。”
說話間產婆已進了屋,劉靈兒也到了,高嬤嬤上前福了福身,卻是欲把關元鶴趕出去, “爺,您快出去吧,男人是不能在產房呆着的。”
慧安見關元鶴只拉着她的手,緊緊攥着,卻似未曾聽到高嬤嬤的話般,一臉的擔憂和心疼,便衝他一笑,道: “你快出去吧,我還好,你放心。”
關元鶴聞言面露心疼,怎麼可能還好,她的面上明明寫着不好,慧安不是嬌氣的人,從來不怕苦,不怕疼,如今面上已露苦意,想來定是極疼的…
關元鶴的脣緊緊抿起,可這會子卻也是半句話也說不出口,而且這時候他越是慌亂,只怕慧安也會不安。旁邊高嬤嬤和方嬤嬤還在催着他出去,關元鶴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單膝跪下,當着衆人的面親吻了下慧安的額頭,道: “我就在外頭守着你,莫怕!”
慧安笑着點了頭,又回握了下關元鶴的手,關元鶴這才起身而去。高嬤嬤令慧安將雙腿曲起張開,檢查了下,卻道: “纔開了兩指,還早呢,少奶奶忍住點,先吃些東西。”
慧安已是被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弄的一頭大汗,聞言點了頭,就着方嬤嬤的手用着人蔘燕窩湯,又耐着疼痛就着春兒的手吃了好幾塊糕點,疼痛來臨時卻只咬着牙,用手使勁地抓被子,一聲不吭,疼的厲害了才溢出呻吟。只因之前便聽靈兒說過,要盡力保持力量。
她這般卻是令外頭關元鶴急的不行,站在門口瞧着丫鬟們進進出出,偏裡頭一點動靜都沒,他心中只覺有萬幹隻手在抓,焦躁的幾欲大喊兩聲。
屋中,慧安疼痛已是難忍,每次都必要呻吟出聲才能抵住那波攪疼,她死死咬着牙,只覺陣痛竟是沒有邊際般漫長,聽着外頭關元鶴暴怒的嘶喊聲,發火聲,這才覺着心安,身體中充滿了力量和勇氣。
她一點也不怕,因爲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定然能夠安然地生下他們的孩子,她有這樣的自信。
不知這般疼了多久,慧安只覺身下已被汗水浸的溼溼一片,高嬤嬤才道: “開了三指了,少奶奶且再忍忍。”
靈兒給慧安灌下了催產藥,方嬤嬤一直握着慧安的手,見她不管多疼都咬着牙不嘶喊出聲,雖是知道慧安這是在節省力氣,但卻越發心疼。
外頭一陣功夫,二夫人和童氏已是得知消息趕了過來,沒片刻三夫人也到了。童氏見關元鶴面色蒼白着,腳似釘在了房門口,從她來到現在少說有半個時辰了,他竟似雕塑一般一動不動的,只握着拳頭,目光直盯着門簾,偏屋中竟是半點聲響都沒,童氏心中也有些不安,卻還是上前勸道。
“女人生產都是這樣的,疼疼就過去了,說不準一會子就生出來了,你莫太過擔憂,坐着等吧。”
二夫人也勸了兩句,關元鶴這纔回頭衝二人笑了笑,卻仍舊沒動,二人瞧勸不住他便也未再多言。月上中天,屋中才不時傳出隱隱的痛呼聲,關元鶴聽着那聲音只覺心都揪成了一團,雙腿都有些發起抖來。
裡頭,慧安已滿頭大汗,大口喘息着,高嬤嬤這才道: “宮口開了,少奶奶,您聽我喊,使勁用力!”
慧安聞言死死抓住牀單,點了點頭,靈兒按着慧安的肚子,和高嬤嬤對視一眼使勁按壓起來,慧安跟着高嬤嬤的指示使勁吸氣,用力,呼氣,這般不知過了多久,只覺着身下已經被撕裂了,才聽高嬤嬤提聲道: “快了,看到頭了,少奶奶再加把勁,孩子就要生下來!吸氣,用力!”
慧安聽到已能瞧見孩子的頭,只覺渾身充滿了力量,咬着牙拼命用力……再用力……
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傳來,她禁不住大喊一聲,接着便覺身子一輕,有東西自體內滑出,方嬤嬤已是率先大聲道: “生了!生了!”
聽到慧安那一聲大呼,關元鶴的身子不覺一軟,竟是禁不住踉蹌了一下,好在一旁的二老爺扶了他一下,這纔不至摔倒,接着便聽裡頭傳來丫頭的驚呼聲。
聽聞生了,衆人神情皆是一鬆,關元鶴已是箭一般衝了進去。屋中高嬤嬤還在給慧安處理身下的髒污,哪裡能想到關元鶴這會子便衝了進來,登時驚呼聲一片。
關元鶴卻是不管不顧,直奔至牀邊,單膝跪地緊緊攥住了慧安的手,見她面色蒼白,頭髮粘在臉上,虛弱的喘息着,手都不自主的抖動着。
慧安卻是睜開眼睛,急切地盯着關元鶴,道: “快!快瞧瞧我們的孩子,他爲什麼不哭?”
關元鶴聞聲也覺出不對來了,這半響竟是都沒聽到哭聲,他身子不由一僵,握着慧安的手也是無法抑制地一抖。慧安懷這孩子不容易,兩人都經受着莫大的心理折磨,也因此對這孩子充滿了疼惜和重視,憧憬和希望,如今孩子好不容易生了下來,慧安曾不止一次的在信中提及孩子,他會是男孩還是女孩,長的會像誰,怎樣的名字才能配得上他……若這時候出現問題……關元鶴筒直不敢去想那後果。
他心亂如麻,可瞧着慧安驚恐不安的模樣卻是不敢露出分毫面色來,只不迭的道: “沒事,沒事,會哭的,不哭也沒關係,我聽說有些孩子是不哭的,莫怕……”
哪裡有孩子是出生不哭的,慧安耳聽着關元鶴騙人,登時心中只覺一陣冰涼,眼淚就落了下來,撐着身子便要起身,方嬤嬤本還笑着,聞言也變了面色,心中咯瞪一下,瞧着慧安傷心欲絕的模樣,忙道: “少奶奶莫哭,月子裡可不能落淚啊!”
那邊高嬤嬤正給孩子抱上厚厚的襁褓,哪裡想到衆人竟是如此的心急,她揮手將嬰孩口中穢物摳出來,又拍了一下那孩子,登時便溢出一聲哭聲來。
那聲音雖是細弱,慧安卻撲捉到了,登時身子一鬆倒在了牀上,經此一嚇,眼淚卻是非但沒有收住反倒流的更兇了。關元鶴緊繃的心絃也爲之一鬆,竟是跌坐在地,渾身上下已是被冷汗溼透,見慧安哭泣,忙又去哄着她,拉着慧安的手卻是還顫抖不已。
“慧安,我們的孩子很好,很好,莫哭……”他的聲音竟是也隱隱帶着哽咽。
方嬤嬤見此匆忙將孩子抱過來, “少奶奶快別哭了,孩子好着呢,你快看看啊,長得真好看,是個小千金呢。”
她說着將襁褓輕輕放在了慧安的身邊,慧安淚眼朦朧的去瞧,見那嬰孩小小的皺着一張臉安安靜靜地呆在那裡,這才停了哭聲,關元鶴便也勸道:“莫哭了,哭的我的心就亂了,瞧我們的女兒多漂亮,像你啊……”
慧安抹了眼淚細細去瞧,卻見那孩子頭髮竟是極爲濃密黑亮,紅紅的小臉,紅紅的嘴巴,嘴巴和眉毛都像她,眼睛卻像極了關元鶴,小手握着舉着小胳膊放在腦袋邊兒上,透明的指甲竟也長的老長,她竟是已睜開了眼睛,黑黑的眸子如同墨染一般,純淨的讓人動容。
慧安只覺怎麼都瞧不夠一般,盯着一直的瞧,方嬤嬤便勸着道: “少奶奶快睡一會吧,要做好月子才行,不然落了病很難治的。”
關元鶴聞言這纔將目光自孩子面上移開,笑着道: “睡會兒吧,她就在這裡,醒來再瞧。”
慧安卻是搖頭,道: “我要再瞧一會,就一會……”
“她怕是一會便該餓了,少奶奶還是歇息會兒吧,奴婢抱孩子下去餵奶。”
乳孃上前福了福身,慧安這才點頭,依依不捨地瞧着她抱走了孩子,關元鶴又勸了兩句,慧安才閉上眼睛,幾乎同時便累的沉睡了過去。
那邊關元鶴卻是坐在牀邊盯着慧安瞧了半響纔出了屋,外頭童氏等人已瞧過孩子,因是個女孩,童氏不覺有些忐忑,見關元鶴出來細細打量了兩眼,見他雖是面帶倦意,可眉宇間卻有着不容忽視的喜悅和輕鬆,童氏這才放下心來。
二夫人便笑着勸道: “守了一夜,又是剛剛從外頭趕出來,姑爺還是快去休息吧。這裡有我們招呼着便好,安娘一時半會也醒不來。”
關元鶴聞言瞧向二夫人,點頭道, “如此便辛苦嬸嬸了。”
他言罷見二夫人盯着他的臉,神情古怪,不覺詢問的挑了挑眉,二夫人卻是轉開了頭,嘴角抽了抽。
關元鶴經這一番折騰哪裡還能想到臉上還頂着那可笑的鬍子,見二夫人轉開頭他便也沒精力再問,又去瞧了眼孩子,聽靈兒說一切都好,這纔算徹底安下心來。他這幾天日夜兼程的往回趕,幾乎未曾下過馬,回來後又忙着進宮面聖,接着便是慧安生產,一番折騰嚇得腿軟了好幾次,冷汗也不知溼了幾回衣裳,早已經極累,只覺這一日竟是從未有過的忐忑,膽戰心驚,此刻放下心來,卻是閉上眼睛便倒頭沉睡了過去。
只他睡到夜半,卻又猛然驚嚇過來,一下子坐起身來,似內心中的不安還未曾離去一般,在夢中潛意識地又來騷擾他,頭腦清醒的緊,關元鶴知道是睡不着了,索性便起了身,披上衣服又往產室而去。
大輝女子生產是不能在平日的寢室中生的,一般都是另外備下了產房,產房密不透風,窗戶都被封死,以免進風,產婦要在產房中做上一個月的月子這才能出門。
關元鶴到了產房,屋中慧安仍舊在沉睡着,春兒伏在牀邊打着瞌睡,察覺到動靜見是關元鶴進來詫異之下忙站了起來,關元鶴擡手止住她請安,闊步上前瞧着慧安微笑了起來,接着纔回頭衝春兒擺了擺手,示意她出去。
春兒見關元鶴那模樣竟似要宿在這裡,張了張嘴,到底沒吭聲,悄然退出了屋。
她出了門,廂房中方嬤嬤也聽到動靜出了屋,見春兒出來,忙道: “可是少奶奶醒了?”
春兒忙道: “不是,嬤嬤快進去休息吧,是爺又回來了,在屋裡呢,像是要宿在這邊。”
方嬤嬤聞言一愣,這一般都說女人生產不乾淨,晦氣,男人是不能留在產房許久的,爺這般這不合規矩。只是關元鶴不嫌棄慧安,這倒叫方嬤嬤心中高興,半響才道: “宿在這裡便宿在這裡吧,反正這府上也沒長輩在,爺高興便好。”
屋中關元鶴已是脫了鞋,他在慧安身邊小心翼翼的躺下,側着身子靜靜地盯着慧安的睡容瞧了半響這才又閉上眼睛睡去,這次卻是再未醒來,一覺已是天亮。
慧安再次醒來已翌日盡正午,睜開眼睛便撞上了關元鶴關切而溫柔的目光,慧安怔了怔這才笑着道: “我睡了很久嗎?孩子呢?”
關元鶴聞言卻答非所問的道: “可是餓了?身上還疼嗎?”
昨夜折騰了大半宿,用力過度,渾身上下都僵疼着,身下更是撕裂般,稍稍動下腿便覺一陣拆裂般的疼,可慧安卻笑着搖頭,道: “不疼了,我想瞧瞧孩子。”
見她一顆心都記掛在孩子身上,竟連自己個兒都不顧,關元鶴心中有些鬱結,但也無法,忙喚了聲,片刻乳孃便抱着孩子進來,慧安盯着那襁褓便笑了,忙道: “快抱過來我瞧。”
待乳孃將孩子放在慧安臂彎,慧安細細瞧了半響,才道: “文軒,給我們的女兒娶個名字吧。”
關元鶴聞言瞧着襁褓中安靜的小寶寶,笑着道: “便喚明珠可好?”
明珠……她是他們險些失去的珍寶,是失而復得的寶貝呢,如同珍珠一般經過苦難的磨礪才愈見光彩奪目,才愈發迸射出明華萬丈。
慧安心知關元鶴的用意,不覺笑着道: “明珠嗎?有些俗氣呢,不過我卻喜歡,便叫明殊吧。”
言罷卻又擡頭,笑着道: “取個乳名吧,明殊,明殊喚着不親切呢。”
關元鶴聞言挑眉,卻道: “恩,乳名嗎?你來取可好?”
慧安想了想便道: “叫果果可好?我希望她能像果實一般,雖是歷經風雨卻還是能慢慢成熟,生長的豐滿茁壯。”
關元鶴聞言點頭,見那小小的嬰孩睡的香甜,紅豔豔的小嘴嘟着,小拳頭依舊放在腦袋邊兒上,瞧着軟軟的,那般可愛,他不覺擡手摸了下孩子的小手,道: “果果……”
果果許是感受到了父親的呼唉,竟是動了動小手指,關元鶴卻是嚇了一跳,忙將手縮回,盯着果果瞧,慧安倒是撲哧一笑,道: “她睡覺呢,你莫吵醒她。”
誰知她聲音剛落,果果便哇哇的哭了起來,竟是一點徵兆都沒,慧安登時便手腳失措起來,乳孃忙上前,道: “許是尿了。”
慧安有些慌亂地瞧着乳孃打開襁褓,果真尿布溼了一片,乳孃便笑着道: “果真是尿了,奴婢抱小姐下去。”
慧安點頭,眼見着乳孃將孩子抱出去她才瞧向關元鶴,道: “文軒,我和你商量個事好不好?”
關元鶴見慧安面帶慎重不覺微笑着道: “你說。”
慧安這才抿了抿脣,道: “我想自己來奶這孩子……”
關元鶴聞言一愣,半響才本能地重複着慧安的話, “自己奶?”
慧安點頭,道: “是啊,你能不能讓我自己來奶她,我想這樣。”
關元鶴蹙起了眉,又不是寒門小戶,哪裡有自己奶孩子的,這樣不合規矩不說,叫人知道也是徒增笑話,只這些都不是大事,重要的是帶孩子何其辛苦,慧安如今剛剛生產正是需要養孩子的時候,哪裡就能自己來奶孩子。
關元鶴正欲開口拒絕,卻見慧安目光帶着懇求,他張了張嘴竟是有些不知如何開口,生恐惹了慧安不高興。
慧安便道: “這孩子本就受了許多的苦,她是那麼的懂事,竟都不怪我們,生長的如此健康漂亮,你不知我是多麼的感激,你讓我親自來餵養她吧,就喂一個月好不好?這樣我也能心中稍安,好不好……”
慧安說着目光中已滿是祈求,她這個樣子,又說出這般的話來,關元鶴只覺滿心愧疚,已經是無地自容,哪裡還能說出拒絕的話來,半響才嘆了一聲,道: “你想親自奶她,我應你便是,只是你也答應我,先試上兩日,若太累,便交給乳孃,乳孃會照顧好她的。”
慧安聞言便笑了起來,剛好聽到對面嬰兒室中傳了哭聲,慧安忙大聲道: “可是孩子餓了,快抱過來。”
她的面上竟滿是興奮和期待,關元鶴搖頭而笑,外頭方嬤嬤聞言倒是一愣,有些不明白,孩子餓了幹嘛要抱過去,慧安又喚了聲,她才自乳孃懷中接過孩子進了屋交給慧安,慧安瞪了關元鶴一眼,見他別開臉,便散開衣襟,可她從未做過這種事,竟是有些不得其法,倒是果果哭的皺紅了臉,在她懷中蹭了兩下,竟是自尋到母親的**,含着用力吸允了起來。
慧安早便有漲奶的感覺,被她用力吸允了兩下只覺一陣刺疼,接着便有暖暖的東西自體內流了出來,感受着果果的吸允,瞧着她小小的臉蛋兒,慧安滿心的觸動,竟是從未有過的充實和幸福,她不覺欣喜地擡頭,驚呼道。
“快看,文軒,她在吸呢!”
關元鶴早便瞧見了,看着那紅嘟嘟的小嘴一張一合,只覺心頭一根弦被撥動了一下,竟是也覺驚喜萬分,倒是一旁的方嬤嬤已被驚地呆住了,半響她才瞪着慧安,道: “少奶奶這是作何?”
慧安揚眉,道: “乳孃,我已和爺說好了,要親自奶這丫頭呢,你看,她喜歡我呢!”
方嬤嬤聞言張大了嘴,接着才蹙眉瞪向慧安,接着又瞧向關元鶴,道:“爺怎麼縱着少奶奶胡鬧呢,這怎麼能……”
慧安見方嬤嬤反對,便衝關元鶴使了個眼色。方嬤嬤見關元鶴起身出去,面色便沉了下來,道: “少奶奶便是再疼愛小姐,也沒這麼個疼法,這叫外頭人聽了還不笑話少奶奶,這奶孩子豈是一日兩日的事兒?!且不說少奶奶的身子吃不誚,只爺那裡……爺縱着少奶奶,少奶奶也得多爲爺想想纔是,這一日奶着孩子便一日的不能好好伺候……爺是性子好,對少奶奶也體貼,可少奶奶這樣卻是不行。如今要做的是早早養好身子,恢復了身體好好籠住爺的心。”
慧安聞言卻是歪頭一笑,挑眉道: “乳孃瞧着爺的心如今飛了嗎?”
方嬤嬤不覺瞪了慧安一眼,沉聲道: “只你這般的折騰爺,若真有一日飛了卻是來不及了!”
慧安聽罷,只作一笑,她對關元鶴卻還是有把握的,情之深,聽着方嬤嬤倒覺似聽笑話一般,方嬤嬤見慧安漫不經心,便又道: “好好的乳孃不用,少奶奶這到底是……”
慧安卻打斷方嬤嬤,道: “乳孃,實話和你說,如今邊關正在鬧馬瘟,現下已是春季,隨着天氣越來越暖,這馬瘟若是得不到及時制止,便會越鬧越兇。我早已想好,待出了月子,我便請命到邊關去,若是能治好這次馬瘟,立了功,襲爵的事便有指望了。只這麼一來便要離開果果,果果這麼小,我本就對不住她,你便叫我親自奶她一個月吧,不然我心中不安,我想她能記住我這個孃親……”
方嬤嬤聞言倒是愣住了,按着才蹙眉道: “少奶奶怎知那馬瘟會擴大?又怎知太僕寺的獸醫博士們不頂用,還得少奶奶親自到邊關去,又怎麼知道定然能醫好那馬瘟?再說便是真能醫好,立了功皇上也未必便會鬆口啊,少奶奶別胡思亂想了!這女人坐月子是大事,哪能這麼亂來,不出雙滿月你便莫想東想西的,說啥乳孃也不答允。”
慧安見方嬤嬤如此倒是有些無奈,抿脣半響這才道: “乳孃,這次是我的機會,我不能錯過!能不能成,我都要竭力一試,乳孃定然也不希望鳳陽侯府就這麼消失了吧?母親和祖父都在地下瞧着我呢,我做了這麼些努力,萬不能功虧一簣,按理說當年母親一過世,我侯府沒有了男丁,便成了絕戶,可皇上偏沒有剝奪鳳陽侯的爵位,只是未曾宣旨奉我爲世子,這便說明還有轉圜的餘地,皇上他也是擔憂將來被人指罵寡恩。如今皇上既已允了我官位,那麼承襲爵位便非難事,一個吃朝廷俸祿的女官便能存在,沒道理女侯爺便不能啊?何況我鳳陽侯府本就有這個先例,皇上如今不鬆口,那是因爲還能如是,但若我再立大功,那麼不疼不癢的賞賜就說不過去了!到時候便是他不表示,朝堂上定然也會有人爲我請命,我再請爺從中周旋下,承襲爵位的事必定能成!乳孃,你知這是我多年來的執念,我已決定要前往邊關,乳孃還是莫要再勸說了。”
方嬤嬤見慧安竟是如此的堅持,不覺心中酸澀難言,又是心疼又是觸動,半響她才落淚道: “姑娘這是何必,爲何非要弄的自己這樣辛苦,夫人在天之靈也定然不會開心,少奶奶如今有爺如此疼愛,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慧安卻是一笑,拉了方嬤嬤的手,道: “乳孃,我不苦!身體上的疲累又算的了什麼,心若不苦,便是累着也是甜的,心若苦了,縱使得到所有也是沒有意義的……何況,我想和爺並肩站在一起,不想只站在他的身後,只有和他邁着一般的步子,我才能真正的陪着他風雨同行,我不想總依附着他,也想在適當的時候成爲他的助力呢。”
方嬤嬤聞言半響無話,最是終是一嘆,道: “老奴去給少奶奶弄些吃的來,若要奶孩子不吃東西卻是不能的。”
慧安便笑了起來,重重點頭,方嬤嬤出了屋見關元鶴站在廊下回過頭來,便福了福身,道: “少奶奶太過疼愛小姐,生了孩子倒是也跟着孩子氣了,爺請多包容她。”
關元鶴卻道: “她心中有愧,這樣若能高興一些便就由着她去吧,嬤嬤放心。”
方嬤嬤見關元鶴竟果真不介意的模樣,這才笑着道: “噯,奴婢去給少奶奶端些吃食來。”
這般,到了晚上,關元鶴賴在產房不走,非要和慧安孩子呆在一處,方嬤嬤便也真沒什麼脾氣了,站在廊下,聽着屋中的笑聲,她真不知是哭是笑,一個鬧着要奶孩子,一個竟是要睡在產房,這可真真是亂了套了……
一晃果果便過了洗三,這孩子竟是極爲乖巧,一點都不愛哭鬧,只在餓了,拉屎撒尿後纔會叫上兩聲,平日裡除了吃就是睡。慧安帶着她,雖是累些,但是有方嬤嬤等人照看着,實也累不到哪裡去。除了睡眠時間被打亂,夜裡要醒上好多次餵奶之外,慧安倒覺還好,只三夭便就適應了,照顧起果果來竟是遊刃有餘。
只果果太過安靜,先前倒還真叫慧安有些不安,叫靈兒給果果細細檢查過兩遍,每每都被告知孩子極爲健康,她才放心下來。
慧安到底是學過武的,身體恢夏的極快,翌日便在關元鶴的攙扶下起身在屋中行走,這些天來關元鶴賴在產房不走,慧安見他堅持,也一心貪戀他的溫暖,只第一夜有些不好意思,半推半就地任由他留下之後,便就習慣了下來。
關元鶴更是推掉了所有的事,只一心地留在府中陪伴着慧安,像是要將前段時日的虧欠都彌補回來一般,兩人一同小心翼翼地照看着果果,慧安只覺日子都能甜出蜜來了。
這日慧安剛餵過果果,今春兒將她放在搖牀中,慧安便趴在旁邊細細地瞧着,果果的眼睛極是好看,黑亮的如同黑瑪瑙珠子一般,此刻她眼睛閉着,一張小臉安然而柔軟,瞧的她整顆心也都軟的一塌糊塗,只覺這小模樣可真真是可愛,怎麼瞧都瞧不夠呢。
關元鶴自外頭進來,便正好瞧見慧安瞅着果果,面上掛着甜蜜的笑意,
他不覺也輕挑脣角,在搖牀便蹲下,自身後抱住慧安,笑着在她耳邊輕聲道: “她睡了,你便也去休息一下,莫累到。”
慧安卻搖頭,接着又側頭瞧向關元鶴,道: “是個丫頭呢,爺可有失望啊?”
關元鶴不想慧安會如此問,愣了下這才挑眉,道: “怎麼這般想?你這母親沒曾失望,爲何我這父親卻會失望?女孩好,將來長大像你,瞧着她一日日出落的美麗起來,我這做父親的面上也榮光。”
慧安聞言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復又擔憂的道: “我總恐這孩子會命不順,等出了月子我便到棲霞寺親自給她捐個長明燈,再求張平安符來。”
關元鶴卻道: “果果經大難卻還如此健康,這便說明是個堅強的孩子,也定然是有後福的,她是咱們的長女呢,將來我便捧星星摘月亮的寵着她,咱們不叫她再吃一點苦便是。你莫再多想了,你爲她做的已經很多了,是個好母親呢。”
慧安只覺關元鶴的這個稱讚甚爲入耳動聽,便揚起脣角笑了起來,接着才嗔了關元鶴一眼,道: “你都捧星星摘月亮的寵着她了,那我該怎幺辦啊!”
關元鶴被她一嗔,只覺心口一蕩,她那嬌謫謫的話更是如同羽毛般搔的他渾身一顫,目光就有些發直,慧安見他這般,哪裡有不知的,嘻嘻笑着便欲掙開他的懷抱。
可她這一動,關元鶴卻收緊了手臂,慧安又剛餵過奶,掙扎間衣裳便有些散開,露出了雪白的胸口來。橘色的褻衣,映着比記憶中又飽滿許多的豐盈白嫩,玉肌冰膚,細膩如脂……
關元鶴從背後瞧去,正見那深深的溝壑,炫目的叫他口乾舌燥,曾經的百般纏綿,慧安那甜糯如蜜的誘人喚聲,烏黑鋪展的大波浪長髮,緋紅豔麗的肌膚,那股馳騁的快感,醉生夢死,一切走馬燈似地出現在關元鶴的腦海裡,他只覺一團火壓都壓不住就從身體中燒了起來,令他猛然吸了一口氣。
慧安不敢動了,只能聽到身後關元鶴劇烈的心跳聲,氣氛旖旎,關元鶴已許久都沒碰過女人,一雙眼睛迅速衝血,眼中滿是佔有的謁望,他掰過慧安的脣邊有些懲罰性的落了下去,可這般只能叫他越發忍的難受,沒一會兒功夫,他便又猛然離開那柔軟的雙脣,喘着粗氣,惡狠狠地盯着慧安,卻道: “以後將肚兜穿上,再這般……仔細下次收不住,真將你辦了!”
慧安聞言卻是咯咯的笑了起來,這些日爲了喂孩子方便,她沒有穿肚兜,不想竟成了關元鶴的困擾。關元鶴見慧安笑的歡,拍了拍她的翹臀,這才道: “你給爺等着!”
慧安見關元鶴這分明就是狐假虎威,慾求不滿,不覺便笑的更加得意,目光流轉間卻撞上一雙純淨如同墨玉般的眼瞳,她一愣,定晴去瞧竟是果果不知道何時醒了過來,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兩人瞧,見她瞧過去,竟是還好巧不巧的笑了下。
慧安不知她是何時醒來的,雖是知道她此刻什麼都不懂,可想着方纔的情景她定然都瞧見了,不覺面上便是一紅,瞪了關元鶴一眼。接着她便又去逗弄果果,逗了兩下卻見果果的黑眼珠竟然頭一回跟着她的手轉動了起來,慧安欣喜異常,忙叫關元鶴一起瞧,關元鶴也是滿心的歡心,取了紅鏽球追着果果,果果瞧的認真,只黑眼珠骨碌轉着接着卻都滯留在了哏眶內側,竟是成了鬥雞眼,半響都不再動了。
慧安正笑着,發覺不對勁,面上笑容便是一僵,漸漸臉色也有些發白,忙顫聲道: “文軒,你快看果果的眼睛,怎麼會……這可怎麼辦,是不是她的眼睛……”
關元鶴瞧着卻也呆住了,半響才忙安撫的拍撫着慧安的背,道: “你莫慌,不會有事,莫慌,我去喚靈兒來。”
他言罷便匆匆地奔出了屋,慧安忙又拿着那鏽球在果果面前使勁的晃,可她卻偏就不願再動眼珠,就那麼對着眼睜着乾淨的眼眸瞧着她,慧安見此越發心涼,不覺推着搖牀,惱道: “果果,你倒是轉轉眼珠啊,別嚇娘啊,快轉轉啊!”
可任是她怎麼動果果偏就沒反應,慧安一顆心沉了下去,不覺便流了淚,恰靈兒進來,匆匆檢查了果果的眼睛,那邊慧安已哭倒在了關元鶴的懷中。靈兒細細看了看,擡手撫上果果的眼睛,待再擡起時果果睜開眼睛,哪裡還有方纔的模樣,已是好端端的了。
靈兒見那邊慧安嚎啕大哭,而關元鶴也面色蒼白地哄着她,一時間真不知是該心酸感動呢,還是該笑這對在外皆是英雄了得的父母怎就在孩子的事兒上這般的令人哭笑不得,她才由了抽脣角,這才道: “少奶奶,您再瞧瞧吧。”
慧安聞言擡眸,竟看見搖牀中的果果衝着她揚了個笑臉,眼睛黑亮亮的,卻是再正常不過了,那小模樣甚至帶着幾分無恥,似知道事兒般在笑母親不經逗,被捉弄了!
慧安詫異地瞪大了眼睛,便聞靈兒道: “果果才四天,視力不好,瞧東西也不清,眼球兒不能控制,出現方纔情況也是正常,哪裡就是……少奶奶和爺也太緊張了,小姐她好着呢。”
慧安聽罷,又見果果笑,氣的撲到搖牀邊兒使勁推了推搖牀,果果卻是哇哇的哭了起來,慧安越發覺着這丫頭無恥,可見她閉着眼睛使勁的嚎哭,到底還是心疼的緊,何況果果又從來都是個安靜的孩子,定然是自己嚇到她了才這樣,慧安一時又肉疼了起來。忙將果果抱起來輕哄,果果一沾母親的身子便拱着小腦袋在慧安懷中蹭,似是嗅到了熟悉的奶香,拱了兩下便閉上眼睛睡着了。
慧安見她這般,真真是苦笑不得,只覺被這小人兒給戲弄了半響。關元鶴也是無語,見慧安一雙眼睛哭的紅紅的,又是心疼又是懊惱,若他方纔能鎮定一些,興許慧安也不會哭成這般,可在孩子和慧安面前,他平日的鎮定竟是全然離家出走了,這可真是個不好的現象。
這之後,慧安便惱上果果了,時常拿着東西逗她,非要將她的眼睛逗成鬥雞眼纔算完,然後又瞧着她那奇怪的小模樣哈哈的笑,偏她這般的折騰孩子,關元鶴還由着她,有時竟也跟着玩,這倒是叫方嬤嬤等人一陣的無語。
日子一晃便是二十日,慧安的身子早已恢夏如初,身下也已乾淨,只是這麼久不沐浴雖是每日都用溫水檫過身子,可還是覺着整個人都有股怪味,只關元鶴卻一直都不曾嫌棄,還總趴在她身上聞,言道她和女兒一個味道極好。慧安卻生怕薰到了關元鶴,一心地盼着滿月趕緊的過去,實在也是在這黑屋中關的時間久了,悶的不行。
而隨着日子過去,果果也越來越大,竟是一日一個模樣一般,變得極爲好看了,原先一張皺巴巴的小臉早已張的圓潤潤粉撲撲,五官也被撐開,眉清如畫,眼亮如星,小小的鼻子竟是已有挺立之態,菱紅的脣粉嘟嘟的尤爲惹人,還有小身板也胖鼓鼓的,肉團團般叫人瞧着便想捏上一捏。
她極是愛笑,笑起來眼睛彎彎,完全沒有他父親的冷模樣,似是燦爛的能將人的心都融化了一般,慧安一直不明白爲何同樣模樣的一雙樣子竟是能給人如此迥異的感覺。只每每瞧瞧果果的眼睛,扭頭又撞上關元鶴,便覺真真是神奇,不由得感動又感嘆,她的女兒,長着和他一般的眼睛,這便是血脈相連啊……
可是眼見這月子快滿,慧安卻也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那便是不能再親自餵養果果了,前幾日她從關元鶴那裡知道,邊關的馬瘟果真是變得嚴重了。她生產那會子朝廷雖是不太重視此事,覺着不過是春季常見的病,慢慢便會好,可當時太僕寺也派了數位獸醫博士前往邊關,可經過這些日前線傳回來的摺子上卻奏報馬瘟擴大了,僅僅這一個月竟是病死了兩幹多匹馬。
慧安見事情都在朝着她的預料發展,心中自是激動的,只是因親自餵養了果果這麼多天,卻實在不捨得離開她。可便是再不捨,慧安也不得不狠下心腸來,只因皇上只恩准關元鶴在京城呆到果果滿月,之後他便必須要回邊關去。
慧安便是不爲了襲爵,也不能任由關元鶴獨自到邊疆去,不守在他的身邊,慧安又豈能安心!
故而這日慧安令方嬤嬤將乳孃喚了過來,開始讓果果接觸乳孃,可果果卻似巳經認人了,每到餓時一裹乳孃的奶一頭吸上兩口便會拒絕再吃,不停地哭鬧,任是乳孃怎麼哄都不乖。慧安無法,瞧着又心疼的緊,便將果果抱在懷中輕輕的哄令她噙着吸上兩口,待她安寧了,歇息之時再輕輕換給乳孃,讓她吃乳孃的奶,可這般卻也不成,果果最多吃上五六口便會再次察覺出不對勁兒來,又哭鬧不停。
慧安只能這般來回地倒騰,企圖讓果果慢慢的適應,換了四次後果果終於怒了,放聲大哭,慧安抱着怎麼哄都哄不好,將**放在她的嘴中她也不吸,不停地踢着小短腿,在慧安懷中扭動着身子,竟是哭出了兩謫淚來。
慧安這下卻是心疼壞了,果果自出生便少哭,即便是哭也只乾嚎,何曾落過淚,慧安問過靈兒,靈兒說一般嬰孩都是兩月後纔會落淚,而果果纔不滿一個月竟就哭出了淚水,慧安只覺她定然是傷心了,一時間心中酸楚難擋,竟是生出了將孩子一併帶着去邊關的念頭,只是這般念頭只轉了轉她便消停了,若真是發生瘟疫,果果才這麼小,豈能抵抗的了。再來這一路顛簸,她也受不了。
可瞧着她哭得傷心,鬧脾氣不願吃乳孃的奶,慧安又心疼萬分,一時間倒後悔起來,只怪當時欠缺考慮,早知道便不該爲自己的一時心安,如此的折騰孩子。早先慧安還覺着自己是個好母親,如今卻是愧疚的想一頭撞死。如此一來,每日餵奶之時倒成了一種折磨,一種夢魘。
關元鶴自知慧安欲去邊關,是爲了承襲爵位,對此便也不好說什麼,見每每果果一哭,慧安便也心疼的直掉淚,偏又總也很不下心來,真將果果扔給乳孃再不理會。
眼瞧着這般鬧了三日,關元鶴真恐慧安壞了眼睛,乾脆暗自的叫靈兒配了回奶藥,哄着慧安喝了,這麼一來慧安也沒了折兒,只能眼瞧着果果在不停的哭喊和掙扎中去慢慢的適應乳孃。過了三四天,待果果徹底適應了乳孃,恢復如常,慧安每每瞧着果果在乳孃的懷中吃奶,小模樣幸福地睡去,就覺着好像被奪了寶貝一般,心中生生被挖出了一塊,又疼又苦,失落的緊,連着兩三日都有些提不起精神來。
關元鶴瞧着她這般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就這麼折騰着月子竟就不知不覺地過去了,滿月的前一日,府中便開始有各個府邸送來的賀禮,物件五花八門,多是給果果的項圈,鈴鐺,小玩意,也有給她補身子用的吃食,上等藥材,慧安令春兒一一記下,便都送去了庫房,心裡卻在盤算着,這多生養幾個孩予卻也是一筆穩嫌不賠的買賣,復又覺着自己這想法有些沒心沒肺,便兀自笑了起來。
關元鶴進門卻正見她那般笑着,不由好奇地問了兩句,慧安誠實的說了,直逗得春兒幾個也捧腹大笑,關元鶴卻是寵溺的點着慧安的鼻子,直道她沒出息。
衆人說笑了一陣,想着明兒還要才招呼客人,有的忙碌,這才散了,而關元鶴也抱着慧安上了牀。慧安見他髮絲還帶着沐浴後的潮意,身上更是散發着清香,不覺嘟起嘴來,心中一陣的不爽快。
只覺着自己辛苦這麼久,生下孩子卻還要耐着坐月子,可關元鶴卻什麼都不用幹,只等着做父親,將來孩子照樣的對他親,他渾身清爽舒服,她卻臭烘烘的,渾身都癢癢!如此想着,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慧安只覺着身子越來越癢,偏她又不好意思當着關元鶴的面去抓去撓,生恐遭他取笑,一時躺在牀上難耐了起來,不住地扭着身子。
關元鶴本就摟着慧安,如今她這麼扭來扭去的,已恢復玲瓏曲線的身體綿軟地擦來磨去,他又是這麼久沒有碰她,哪裡能受得了,這一個月來已是竭力不叫自己多想,加之前些日慧安都親自奶果果,每日晚上果果就睡在兩人中間,這才能勉強忍着沒起邪念,如今慧安這般,簡直就是在點火,當即關元鶴的心火便蹭蹭的往上冒,身子瞬間就滾燙了起來,偏慧安還不自知一般,依舊在不停地扭動着。
關元鶴終是惱了,一個翻身壓在了慧安的身上,慧安對上他黑洞洞又似燃燒着火苗般的眼睛,這才一個傻眼恍惚過來,只她一愣之下卻是壞心地擡起手來,勾住了關元鶴的脖頸,嫣然一笑便在他蹬大的眼眸下湊上臉蛋兒,在他的脖頸邊兒上深深一嗅,又舒服地哼哼了一聲,嘆息道: “爺可真香,好是誘人啊。”
她說話間她脣有意無意掃過他的耳郭,氣息往耳中鑽,關元鶴本已在暴動的邊緣了,哪裡還能受得住她如此的挑逗,身子登時抖動的就有些不像話。
慧安見效果如此之好,心中那個樂啊,方纔的氣悶便一下子消散了,平衡了,她能不樂嗎,瞧吧,她不好受,這人卻也在承受着另一種折磨呢,如此一瞧他這個父親倒也勉強當得了,將來閨士像孝順她一般孝順他,倒也勉強可以接受了……
慧安這邊樂呵着,那邊關元鶴卻是用下身狠狠地頂了慧安一下,慧安這才終於迷糊過來自己辦了什麼事。關元鶴憋了這麼長時間,她卻也一樣啊,當即竟是被驚地心顫了幾顫,環着關元鶴脖頸的手險些掉落,她忽然口乾舌燥,下意識她舔了舔嘴巴眨着眼睛去瞧關元鶴,卻見他正咬着嘴脣,如同一隻隱忍着等待爆發的野獸!
慧安心一緊,關元鶴卻已撲了下來,他猛的覆上她的雙脣,瘋狂的吸吮,充滿了霸道,竟是一點都不憐香惜玉,狂暴的駭人,而他的一雙大手更是迫不及待地探進了衣襟,慧安掙扎,他便緊緊的把她禁錮在懷裡,竟是不容她有半點兒的退卻。
多日不曾歡愛的身子敏感到了極點,沒兩下慧安的身子便着了火,禁不住嬌滴滴地喚了關元鶴一聲,他的吻便更加緊密的落了下來,滾燙燙的,似恨不能將她吞進腹中,拆吃入肚。慧安漸漸迷亂起來,關元鶴卻是猛然又擡起了身體,大口地喘息着,狼一般的眼睛盯着慧安。
慧安半響不再見他動作,只覺心缺了一塊般,睜開眼睛,見他胸口起伏着一臉懊惱地惡狠狠地蹬着她不覺納悶,關元鶴卻是不再瞧她,一個翻身躺倒在了一旁,悶聲道: “睡吧!”
慧安這下真的怔住了,眸光掃了下,見他身下還頂着高高的帳篷,偏黑着一張臉,直挺梃的躺着不動彈,猶豫了一下便道: “興許……興許已經可以了……那個,乾淨十來天了……”
慧安產後十多天身子就乾淨了,至於產後何時能圓房她卻是不好意思問人的,也從沒想過問這個問題,在她想來下面既是乾淨了,身子也好了,行房便可以了的,只這些天來果果都在這邊跟着他們睡,慧安便以爲是因此關元鶴才未碰她,現下見他突然停下來,她才意識到他應該是擔憂她的身子。
說出這些話來,慧安卻是羞紅了臉,將頭側了側。關元鶴豈能不知慧安身子何時乾淨的,聞言又惡狠狠地瞧了慧安一眼,卻也不敢多看,生恐看多了便再把持不住般,他迅速轉過頭來,卻道: “大師說要過兩個月……”
慧安聞言一個氣不順登時便咳了起來,這種事情他竟是去問懷恩大師?!懷恩大師在確定她懷中孩子形態無異後,在慧安七個月時便離開,只慧安產後的第二日卻來府上爲果果檢查過身子,那日慧安不放心也在一旁瞧着,後來見關元鶴單獨拉了懷恩大師問話,也不知說了什麼,懷恩大師的鬍子便抖個不停,慧安還曾奇怪過,後來問過關元鶴,卻被他支吾了過去,如今想來當時他問的便是這問題了。慧安一時真真想悶死自己算了,這可真是沒臉再去棲霞寺上香了。
關元鶴見她咳個不停,忙給她順了半響的背,慧安這才緩過勁兒來,怒視着關元鶴, “你怎麼能問大師這種問題!”
關元鶴面上閃過不自在,他如今正是血氣方剛,這麼久不碰女人本就難耐,先前在邊關是公事繁忙,又瞧不見慧安倒不覺難耐,可如今……天知道他忍的多辛苦,過了滿月又要再次趕住邊關,這不泄泄火氣,又不知要過多久的和尚生活了,他能不問問人嗎,除了懷恩大師他也沒人可問啊。再說這麼丟人的事,老和尚不不管紅塵之事,問了也不怕他說出去不是。聽到懷恩大師說要兩個月時,他便死心了,只能苦笑,如今眼見着要離京,慧安這小沒良心的竟然還來撩他!
如今見慧安瞪着自己,關元鶴便氣悶地瞪眼,理直氣壯地道: “問都問了,又能怎羣!”
慧安見他那模樣,又想着他爲她隱忍良久,到底心疼,笑着蹭了過去,道: “你……輕點便是……”
關元鶴聞言目光陡然一亮,又瞧慧安那羞澀嫵媚的模樣,倒抽一口冷氣,拼盡氣力這才止住沒撲到她身上去,他擡手狠狠地敲了下慧安的額頭,道: “快睡覺!”
次日清晨,天還沒亮慧安和關元鶴便起了身。慧安本就沒打算做雙月子,而大輝的女子一般出了滿月便能出門走動,只是注意莫要着涼,觸碰涼水等傷身之物便可,而如今已滿月,慧安磨了兩日,方嬤嬤總算同意讓她沐浴,慧安被挖起來便滿心歡快地進了淨房,待出來時只覺着整中人都輕了兩層。
坐在梳妝檯前,方嬤嬤給她挽了個繁雜的牡丹燕尼髻,插了只赤金紅寶的步搖,也未擦粉,已是人比花嬌。慧安身子雖是恢復的極好,可腰身還是比之從前要寬上一圈,以往的衣裳是不能穿了,方嬤嬤挑了件秦小雙新送來的寶石藍雲州湖綢做的寬袖小襖,並同料子的湖藍燈籠裙,慧安穿好,整個人明媚而嬌俏了起來。
她和關元鶴一道用了膳,已有客人陸陸續續來了,先來的自都是和慧安親近之人,童氏等親戚一早便到了,幫忙安排着一會子滿月宴的事,接着是謝雲芝,文景心和新雅等人,慧安和幾個姑娘躲在屋中逗果果,只支了冬兒幾個在門口迎客。
宴席設在前院的花廳,沒到中午已是賓客滿座,待到了開宴,慧安抱着果果到了前頭,隨着關元鶴一桌桌的敬酒,抱着果果接收衆人的祝福,秋兒在身後端着托盤,專門放果果的滿月禮,一桌轉下來便能滿上一盤,只樂的慧安眉眼都笑彎了。而果果也是極爲給面子,逢人便笑,粉雕玉砌的尤其惹人疼愛,好些人瞧着喜歡本來準備的禮奉上不說,還順手自身上褪下些物件來塞給果果。
關府一場風波,非但沒令府邸沒落,反倒因爲慧安和關元鶴皆立了功而炙手可熱,滿月宴也是辦的格外熱鬧,因衆人皆知果果這孩子在慧安肚子中時便遭過難,瞧着她如今這麼的可人疼,不覺都誇慧安好福氣,也有說果果福氣大的,只道滿京城中沒有哪家的女兒這般金貴的,真真應了那句話,鳳陽侯府出的閨女寶貝,說果果雖不姓沈,但到底身上流着一半沈家的血,就是不一樣。
待到宴過一半,外頭卻是突然傳來消息,說是佟貴妃娘娘的鳳架已出了宮,在秦王妃的陪同下直往這府中來了,衆人聞言忙都起身到府外迎接,一番叩拜待佟貴妃被迎進府,已是正午。
而衆人見佟貴妃自下了車後便笑容親密的拉着慧安的手,安切不停,心中自是各種計較都有。
近一年來朝廷上變化極大,首先是一度支持淳王的關白澤辭官,淳王一黨被折去一翼,形同散沙,後雖由新提上來支部尚書頂了關白澤的位置,但到底其威信和聲望都遠遠不如關白澤,偏賢康帝也不如以前對淳王愛重有加,竟是茬早朝上數次責問淳王,一時間淳王在朝廷中的勢力一落千丈。
偏太囘子那邊形態也不好,太囘子妃刺死端寧公主一事,雖是後來斷定是其婢女所爲,可百姓和朝廷上卻是風言不斷,皇后更是多次露出對太囘子的不滿,淮國公過世,威欽侯也和東宮疏離,偏最是需要太囘子展現手段之事,太囘子竟是沉迷女色之中,獨寵雲側妃,且情態與目俱增。
而右相數次對雲側妃表現出不滿,勸太囘子以國事爲重,廣選妃子,太囘子竟是展現微議,右相於太子間隙的傳言又不脛而走。偏不知怎的便有人傳已故的太囘子妃和人有染,被端寧公主發現這才使得太囘子妃一怒之下滅口端寧公主。太囘子正妃不守婦道,如今太囘子又專寵一女,不能齊家何以治國平天下,登時太囘子黨諸人也灰心之下人心浮動。
而秦王殿下也就是在此時慢慢展露出了鋒芒的一面,頻頻在朝野上露臉,多次在朝事上提出了有見解的提議,連賢康帝都稱讚了兩三回。加之其娶了顧氏女爲妃,夫妻和睦,秦王妃又在兩個月前懷上了身孕,若是給秦王府添了小皇孫,其在子嗣上便又要壓上太囘子和淳王一頭,這還不提其胞弟也日漸成長起來,後宮之中,佟妃娘娘更是不知用了何種手段,竟獲了賢康帝厚愛,每月都要過去三四日,年前更是晉封了貴妃,成爲宮中唯一的一位貴妃。
這些變化,便是遲鈍的官員也都瞧在了眼中。而端寧公主被刺一事,到底也非所有的大臣都不知其中詳情的,尤其是詢問過淮國公府的奴才,更是不少人都知道,當日到過內宅的便只有那麼幾個人。
太囘子妃,端寧公主,淳王,秦王,東亭侯。
細細地將這幾個人的關係,還有這一年來朝廷的變化琢磨一下,不難瞧出其中端倪來。而連他們都嗅出了異味兒,皇帝又怎麼會毫無所覺,然皇帝竟是接着就重用了關元鶴,對佟妃和秦王也更見愛重,這其中有寓意這什麼呢?
故而不少人已是猜測到關元鶴已投了泰王爲主,可卻一直未曾尋到確定的證據來,只能自定國夫人和秦王妃的身份同時顧氏女上再次肯定上幾分,可如今佟妃娘娘親自到關府爲其滿月的嫡長女慶賀,卻是叫不少人心思都動了起來!
那邊慧安卻無覺,只和佟貴妃逗弄着果果,佟貴妃今日裝扮華貴,卻笑得極爲和善,和慧安說了兩句話,瞧了瞧果果,這才笑着衝下頭拘謹的衆夫人們道: “今兒是果果的滿月,太后和皇上也都惦記着這孩子呢,特讓本宮前來觀禮,既是歡喜的日子,大家便莫拘着,只管說笑便是。”
她言罷又瞧向慧安,道: “本宮極喜歡這孩子,既是來了,便沒不送禮的道理,茹辭。”
佟妃娘娘一喚,她身後的嬤嬤便棒了個錦盒上來,佟貴妃接過,笑着打開,慧安只見那盒子中放着一串紅瑪瑙串子,串子的頂端卻是穿着一個黑色珠子,瞧不出是什麼材質,只覺極爲古樸神秘。
慧安一愣佟貴妃便道: “此物乃是棲霞寺前主持空了主持送於本宮的,聽說佩戴此物不僅能夠趨利辟邪,更有解百毒的功效,本宮已不適合帶着紅色的物件,便賜給果果吧,也算這孩子和本宮有這緣分。”
衆人聞言皆驚,那空了主持比如今棲霞寺的主持名望的高的多,不僅是得道高僧,更因其一手妙手回春的醫術,可這位大師傳世的東西卻是極少,空了大師開過光的東西那更是難求一件。這珠子竟是空了大師送給佟妃娘娘的,那可真真是無價之寶了!
而慧安聞言也是一驚,只因她比衆人更加清楚一點,那便是空了和佟妃之間的隱秘關係,送給心懷歉疚的唯一的女兒的物件,那是遺物啊!自也定然是好寶貝,佟貴妃說這東西能解百毒,慧安是一點都不懷疑,那空了主持醫術好,懷恩大師便是其弟子,這東西若是果果戴在身上……
慧安目光盛亮,卻口是心非,誠惶誠恐地福了福身,忙道: “果果能得娘娘親自來祝福已是恩厚了,哪裡還能受娘娘如此厚禮。”
佟貴妃卻笑着道: “本宮最是喜歡少奶奶的爽朗,本宮是真心喜歡果果這纔給她的,東亭侯夫人便代爲收下吧。”
慧安聞言瞧了眼關元鶴,見他點頭,這才歡天喜地地將那珠子收了起來,只想着回頭改改大小,早日給果果戴上。
佟貴妃又呆了片刻便移駕回宮了,而秦王妃卻留了下來,待衆夫人們散去,她卻逗了半響果果,笑着道: “這孩子可真是可人,模樣好不說,性子也好,誰逗都笑呢,若我將來也能生這麼可愛個小寶寶做夢都要笑醒來了。”
哪個做父母不愛聽別人誇讚自己的孩子?慧安當即便扯着脣角笑了起來,道: “瞧王妃說的,王妃肚中的是大輝尊貴的小皇孫,果果定然是比不得的。”
顧馨妤搖頭又說了兩句,這才拉住慧安的手,道: “我也沒什麼好物件送這孩子,早先親手做了兩件小衣裳,也就是個心意,你莫要笑話。”
她言罷婢女奉上兩件樣式新雅,做工細緻,繡花也極是好看的小衣褲來,慧安瞧了瞧,見那針腳都縫在外面,一點都不磨皮膚,不覺高興地拉了顧馨妤的手,道: “多謝王妃了呢,王妃真真是手巧。”
顧馨妤見慧安真心喜歡便也笑了起來,道: “早先那次……是我一時被嫉心衝昏了頭,刻意說了些不盡不實的話來,你莫要生我的氣,我只是……只是羨慕你,也妒忌你……如今已是想開,我祝福你們。”
慧安聞言一詫,萬沒想到顧馨好竟會在此刻說出這等話來,雖是她的聲音極低,可慧安還是本能地掃了眼四周,見無人注意她們這才瞧向顧馨妤,顧馨妤只是溫和的笑着,臉上帶着些許歉意,別的倒是看不出來。
慧安不知她說這話是真的放下關元鶴了,還是客套拉攏的假話,只當初顧馨妤那般的喜歡過關元鶴,便已註定慧安和她不會成爲知心好友,如今不管她是出於什麼原因,既她向自己伸出了友誼之手,她便也沒有和顧馨妤這個比自己身份高貴的女人爲敵,忙是一笑,道: “那日是我態度先不好的,王妃相貌比安娘好,性子更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連女紅都如此的出色,又是顧家嫡女,要自卑嫉妒也該是安娘,當日我也是被嫉心衝昏了頭,王妃也莫和我計較纔是。”
顧馨妤聞言瞧着慧安,兩人不覺相視一笑。
這日侯府熱鬧了一天,待夜幕初降時賓客才漸漸散盡,慧安正歸攏着禮品,便見方嬤嬤匆匆奔了進來,面色蒼白而驚慌。
慧安不覺一愣,便聽方嬤嬤道: “少奶奶,不好了!江陽來人來報說是……說是老太君……病故了……”
慧安聽罷半響都沒反應過來,接着掛在脣邊一日未曾褪去的笑容慢慢僵了下來,終至碎裂,她身子晃了晃,面色蒼白地扶住了桌子,瞪大了眼睛瞧向方嬤嬤。
方嬤嬤便流了淚,道: “少奶奶節哀,老太君如今已年過花甲,壽終正寢這是喜喪……”
慧安聞言卻淚水橫流,半響才抹了抹淚,忙問道: “何時過世的?爺呢?爺知道了嗎?”
方嬤嬤便道: “是七日前的夜裡,爺在前頭花廳呢,來的是本家那邊三堂叔家的二爺,先就見了爺,爺聽聞後將人都攆了出來,這會子誰都不敢靠近花廳……”
慧安聞言一嘆,邁步出了屋忙向前院的花廳走,一會子功夫似這喪訊已傳遍了侯府,方纔還遍掛的紅緞已被扯了下來,周總管正一臉哀慼地抹着老淚指揮着下人們掛白幔白燈等物。
慧安一路恍惚,心神顫裂的到了前院,臨近花廳果真一個下人也瞧不見,花廳那院子更是死氣沉沉的,滿是哀傷和壓抑,慧安在院子中站了良久,這才緩步進了屋。
屋子裡也沒點燈,光線已是暗了,關元鶴獨自坐在那裡,身影顯得寥落孤寂,瞧一眼便讓人心疼的不能自已,慧安深吸了一口氣這纔過去,自前頭抱住關元鶴將他的頭按在了她的懷中,輕撫了撫他的發。
這是她第二回如此抱他,上次是在棲霞寺的竹林中,這樣脆弱的關元鶴,不常見,卻讓慧安惟願一生都不要再如此抱他。她的淚水滑落下來,滴滴落在關元鶴的發間,半響才聽關元鶴低聲道。
“祖母身子早便不行了,只是放心不下我們,每每傳信兒說好,其實已病體纏綿,聽聞果果出生的消息放下了心神,沒兩日便走了,臨走閉眼前讓……讓姜嬤嬤給果果備的滿月禮……”
關元鶴說着聲音已是哽咽,前日纔剛收到自江陽送過來給果果滿月禮,老太君送的是一套親手抄錄的佛經,並一套玉長命鎖,和鐲子、項圈、鈴鐺套,都是關元鶴小時候曾帶過的,那時候慧安還說等從邊關回來便帶着果果和關元鶴一道去看老祖母,卻不想那時定國夫人便已是不在世上了……
一陣的心酸,唯剩淚兩行,她無法去安慰關元鶴,只能和他抱在一起汲取着彼此身上的溫暖,一夜無話。出了這等事,按理關元鶴是要丁憂守制的,故而關元鶴便不說再回邊關了,翌日他便啓程住江陽趕,京城之事卻是都交給了慧安。
慧安剛出月子便又忙着置辦喪事,關府中設了靈堂,定國夫人身份貴重,是皇帝的嫡親姨母,連皇帝都要齋戒沐浴三日爲其送行,官員們便更不必多言了,連日來關府門前停滿了前來弔唁的各府馬車。
想着前一日這府上還是一片歡騰,隔天竟已是哭聲不斷,衆人不覺皆是嘆息世事無常,不過在大輝習俗卻以爲家中添口,老人喜喪是好事,當然若非喜喪,孩子難免會被疑心命硬克人。
定國夫人已年老,又是病逝,自算得上喜喪了,前採弔唁的人免不了以此安慰慧安兩句。
因定國夫人的棺槨不在京城,也不在此出殯,故而靈堂設了七日便撤下了,關元鶴回京卻已是近一個月後。
彼時京城已有了夏熱之氣,而邊關的馬瘟也隨着天氣變暖,迅速擴散,最近一月之內競病亡了一萬多匹戰馬,邊關本來大帥奇缺,已經人心浮動,又遇瘟疫,竟是差點鬧了暴亂,恰北胡可汗厄爾倫又趁着軍心不穩之時突襲了關隘,燒殺一番揚長而去。進來朝廷之上,賢康帝震怒,大臣們已是多日戰戰兢兢,不敢行將踏錯一步。
關元鶴回京的當日,竟是連夜被宣入了宮,翌日皇上的恩旨送達東亭侯府,言道國事當前,特奪情,令東亭侯帶孝出征,趕赴邊關,穩定軍心,抗擊北胡。
這次關元鶴走的急,接到旨意便叫慧安收拾行裝,只帶着一隊親隨便直出北門而去,而慧安又琢磨着馬上隨着出京,便沒感覺到什麼離別的悲傷,匆匆送走了關元鶴,慧安也不再耽擱,將府中諸事交代好,翌日便穿戴上官服,直奔太僕寺。
太僕寺中氣氛卻是比上次要壓抑的多,上次慧安過來,衆大人們還在討論着是否因邊關馬病而延緩南方運馬之事,如今邊關馬病非但沒有好轉,反倒衍化成了嚴重的馬瘟,不知還要死多少戰馬,也不知會不會蔓延成人瘟,皇上已多次對太僕寺衆卿發火,指太僕寺不作爲。衆大人心中窩着委屈,無奈也無處發泄。天知道早在一個月前,雲大人已是帶領着太僕寺最爲出色的幾位獸醫趕赴了邊關,誰能知道爲何這馬瘟竟是不消反重了起來。
這個年月,不管是百姓還是官員,對瘟疫的懼怕是共同的,是不能用言語來形容的。瘟疫一來十室九空,餓殍遍野,家破人亡,這不是玩笑話,更沒有半點的誇大,瘟疫也並非只針對窮苦百姓,對富戶同樣毫不留情,故而一聽馬瘟越來越嚴重,整個朝野,乃至整個大輝便被蒙上了一層陰霾之色。這些天來,京城已是多了不少自北邊而來的避難大戶,人心惶惶,太僕寺如此沉靜壓抑慧安也瞭然。
府門已沒有了聊天的小吏,慧安自行進了官衙,推開房門卻見芶大人一人獨自呆在屋中,窗戶關着,他正身影蕭瑟地埋首文案間翻閱着什麼。
聽到動靜,頭也未擡,只沉聲道: “再去尋,但有一星半點提到瘟疫的書便拿過來。”
慧安聞言挑眉,上前兩步提了架在炭火爐子上的水壺,悄步上前給芶大人的茶盞中添上了水,芶大人才詫異地擡頭。
慧安便忙笑着道: “小官擾到大人了。”
芶大人半響才愣過神來,瞧是慧安,竟是目光一亮,忙道: “沈大人此來可是對馬瘟一事有言要進?”
慧安是七品小宮,按照大輝曆法,只有五品以上官員才能直接遞摺子直達聖聽,慧安若要向賢康帝進言卻是要通過芶大人的,一如上次她實驗柳枝接骨成功先來的是太僕寺一般。
苟大人言語出口,又覺着情緒太過外露,損了形象,也損了太僕寺諸官員的顏面,輕咳了一聲,端起茶盞來掀了掀茶蓋兒。
慧安卻是一笑,也不兜圈子,直接從袖子中取出寫好的摺子,雙手奉上,道: “這是下宮寫的十措控制馬瘟擴散疏,煩請大人批示。”
芶大人自兩次見識慧安的能耐,對她給予了厚望,如今他已焦頭爛額,見慧安到來簡直如沐甘露,聞言忙將奏疏翻開,細細看過,也不多言,起身便道: “救兵如救火,這馬瘟耽誤一日便是大禍,本官現下就進宮將摺子呈給皇上閱覽,沈大人靜候傳召吧。”
他不待慧安多言已是匆匆而去,如今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了,能推薦出個人來,不管慧安有沒有能力制止馬瘟擴散,這會子也能暫且消消天子怒氣。
翡翠花簪7
慧安並未等多久,一個時辰後賢康帝便在養心殿中宣召了她,養心殿她也算來過三回了,這卻是第一次以官員的名義覲見天子。不知慧安仰望着養心殿高高的臺階,慧安竟是生出幾分莊嚴的敬畏感來,這卻是上幾次不曾留意的感覺。
前幾次她都未敢擡頭多看,這便是身份的轉變吧!
慧安躬身進了殿,跪地行禮,賢康帝便喊了起,直奔主題,道: “你寫的奏疏朕已經閱過,倒也條理分明,有可取之處。這是雲大人新近從邊關送回來的摺子,你先瞧瞧。”
賢康帝說着便對全公公示意,全公公忙上前接過摺子,悄步下了臺階躬身捧給慧安,慧安欠身接過,翻開細看。
半響才沉思着將摺子合好,又雙手呈給了全公公,賢康帝便道: “可有何想法?”
慧安忙謙恭的回道: “臣細看了雲大人關於病馬病症的描連,雲大人辨別其爲馬蹄疫,用的藥物卻也合乎病情。馬蹄疫由馬而生,卻是會漸漸染病給人的,故而若真是馬蹄疫,只怕皇上要加緊控制病疫傳播了,對北方人口流出也該控制起來,臣請奏即日便封鎖玉村關,以免病疫被帶往關內。”
慧安言罷聽賢康帝沉吟一聲,心頭一緊,忙又道: “見皇上也無需太過憂心,這馬蹄疫若是對症下藥,便不該擴散的如此之快,雖病馬自膝至下,青腫如一,吻合馬蹄疫的症狀,但有些病症也會出現此種情況,臣未曾見到病馬,不斷枉然斷言病症,還望皇上恩准臣趕赴邊關,臣願肝腦塗地盡綿薄之力。”
慧安說着已是鏘然跪地,賢康帝瞧了她兩眼,見她背脊挺直,竟是紋絲不動,不覺點頭,道: “甚好!沈大人今日便離京吧,如若無事,你便退下吧。”
慧安聞言心中翻涌,面上卻絲毫不顯,腳下更是微絲未動,察覺到賢康帝的目光,她才道: “下臣敢問,下臣此次前住邊關,是以何種身份,若下臣和太僕寺諸大臣發生爭執,又該聽令於誰?若然到時候因病情而起紛爭,卻是不能上摺子回京聽皇上聖裁的,臣惶恐,還請皇上示下。”
慧安這意思極爲明白,是在問向賢康帝要權呢!
賢康帝聞言登時便有些愣住了,連一旁的全公公也是張了張嘴,慧安卻兀自站着,心中卻是打起了小鼓。
半響賢康帝才忽而朗聲一笑,接着卻道: “果真是東亭侯的好妻子,別的沒學會,有沒本事且不說,只卻將他的狂妄給學了個十成十!你便如此有自信,你的判斷會比太僕寺諸卿的共同診斷更加準確?”
聞言慧安欠了欠身,倒不是她狂妄,只前世時馬瘟既然沒有被控制住,便說明太僕寺的官員們全都沒有正確的診斷出病因來,今生保不準還是如此,若到了邊關她診斷出病因,卻也衆人都相左,倒時候有力而使不上,那才叫冤槓呢。
今世她爲這馬瘟準備良久,更是舍下了初生的小女兒,她不容許自己無功而返!
故而慧安便沉聲道: “臣不敢,但臣對自己確實頗有自信,若然皇上非是信任臣,此刻定然也不會將臣召至養心殿面聖啊。”
慧安說這話卻是故意帶着幾分俏皮,賢康帝聞言果真又是一笑,接着靜靜瞧了慧安片刻,這才道: “你若能說服半數太僕寺官員,便可自主行事,若然你能把握自己判斷絕無差錯,聯授你便宜行事之權,只是若你用了此權限,卻未曾將疫症控制住……”
慧安卻接口道: “沈慧安領旨,願立軍令狀,必竭盡所能,不負皇恩!
她言罷,深深叩拜,賢康帝便道: “倒有幾分你母親當年的從容魄力,去吧。”
慧安這才躬身退下,出了養心殿,仰望着天空俯瞰着闊野,她深吸了一口氣,只覺雖置身在這四方天中,卻已知海闊天空當如是……
她下了兩步臺階,全公公便匆匆自養心殿中奔了出來,慧安忙側身相避,全全已越過她,卻又突然回頭,道: “皇上已採納了大人方纔的提議,令灑家去傳皇命,即刻封鎖玉村關呢。皇上對沈大人實是信任有加,寄予厚望的,大人且莫叫皇上失望啊!灑家也還等着來日再入府爲大人宣恩旨呢。”
慧安聞言忙欠身而笑,全公公這才匆匆而去。
慧安回到府中,方嬤嬤早已經給她準備好了行裝,她直按便進了嬰兒房,見果果正在沉睡,恬靜的小臉,還時不時地扯扯嘴角,慧安心中又疼又澀,瞧了半響,方嬤嬤在一旁看的實在是楸心,便推着慧安,道: “行了行了,趕緊的走吧,早走也好早些回來!”
慧安這才又戀戀不合地瞧了眼,嘟囔道: “我都要走了,她也不睜開眼睛瞧瞧我,真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方嬤嬤聞言搖頭,道: “少奶奶快些走吧,晚了夜裡就要露宿了,小姐醒來反倒更難離開,便趁着這會子硬下心腸待出了城瞧不見摸不着了也便消停了。”
慧安心知方嬤嬤說的在理,嘆了一聲,咬着牙轉身大步出了房。慧安這次因是趕着去救災,故而一路極趕,星夜馳騁多半時間都不能趕上宿頭,宿在夜地,這樣的苦很多男人都受不了,何況慧安還是剛出月子的女子,可她硬着咬着牙一聲累都沒喊過,小半月下來一隊同往邊關協助太僕寺宮員控制疫情的禁衛軍竟是全都服氣了。
慧安到達雁城,先去了太僕寺官員在城西的臨牧所,得知雲大人帶着諸大人都去了城外西郊的軍營,慧安又詢問了些問題,瞧過圈養在臨牧所的病馬後這才往將軍府趕。
秋兒早已先行到將軍府通報過,慧安到時管家已躬候命在了府門,後頭還跟着一衆的奴僕,慧安打馬在府前御馬,身影如燕跳下馬背,管家忙帶着衆人跪禮,慧安笑着上前虛扶了管家一把,道: “不敢勞動劉總管如此相迎,大家也都快快請起吧。”
見衆人起身,慧安才往府中走,劉總管忙在後頭緊步跟上,慧安眼見他神情不卑不亢,卻又恭敬有加,又觀在場的不少人都多多少少有些身體缺陷,且男人較多,心知他們只怕非是遭了戰亂的百姓,便是受傷退役軍人。
見衆人都在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她這個女主子,慧安神情舉止不覺便帶上了兩分和善和尊敬。
一路往裡走,慧安見關元鶴一直未出來,便知他定然不在府中,果然劉總管便道: “將軍不知夫人今日能到,一早便和萬大人等人出城巡防去了,夫人且先歇息下,奴才這便派人去尋將軍回未。”
慧妥聞言便道: “不必了,:軍事重要。”
劉總管聽罷目光些許暖意,接着才道: “如今夫人來了,這府中諸事便該由夫人做主,夫人瞧那日方便,讓府中的管事們去請個安。”
慧妥卻笑着道: “這倒不必了,我聽爺提起過劉總管,爺信任總管,我便也信任,我未曾來時總管便將將軍府管理的緊緊有條,守護的猶如鐵桶,從未發生過變故,可見舊日的規矩也都不必改動。再說我此來是奉命辦差,實也無暇頓及府中,便勞煩劉總管辛苦了。”
慧安說着尚且站定衝劉總管頷首,劉總管忙謙虛了兩句,對慧安的好感卻是又加了幾分, “夫人可先休息,奴才吩咐廚上準備酒席爲夫人接風洗塵。”
“只備兩三個家常菜就成,不必麻煩了,我這一路風塵也吃不下,莫再浪費,總管的心意我領了。”慧安說着便欲進屋,忽而又想起一事來,回頭道: “以後的菜也不必刻意準備,將軍吃什麼我便吃什麼,另外給我準備一個隔離空闊的馬廄,要清潔透風好的。”
聽慧安如此說,劉總管便有些微愣,慧安卻是大步住屋中走,道: “這便是書房嗎?沒事莫來打擾,將軍回來喚我。”
慧安言罷便帶着秋兒兩人進了屋,劉總管愣住,原先便在想着將軍夫人也不知是何種性子,別來個京城嬌滴滴的貴婦人才好。只京城女子十之八九都一個模樣,劉總管只期望着夫人莫太嬌縱便好,倒完全沒想到慧安竟是如此這般的。
這性子倒似北境長大的姑娘,行事倒和將軍頗似,雷厲風行,只除了將軍冷麪人人懼怕,夫人卻要溫和可親的多。
早先便聽說過將軍對夫人是一網深情,他還只搖頭一笑,兀自不信,如今睡着才知這不是全然沒有道理的。
劉總管腳步輕快去準備馬廄,卻不知府中諸人已是紛紛議論起了夫人來,夫人是如何的貌美高貴,夫人是如何的和善可親,夫人還如何的儉樸爽朗,聽聞夫人是鳳陽侯府的唯一血脈,夫人還立了好些功勞,在京城中夫人好生出名……
此刻在書房埋首醫書間的慧安卻是一點不知,她竟是一入府便贏得了不少好感,只因她方纔面上的尊敬於和善,而她這不經意間展現出來的情感卻是被邊鎮樸實的人們捕捉到了並且心生了感激。
而慧安後來能夠在北境迅速地聚攏起威望和人氣,令人稱頌,也很大一部分得力於她的大方溫和,待人以誠。
關元鶴這日回府已是旁晚,他回府聽聞慧安已經到了,難免愣了一下,因算算行程,該是兩日後纔到的,如今生生提前了兩日,可見這一路她是極趕的。
關元鶴不覺蹙了眉,心中升起一絲氣惱來,待大步推開房門的門正欲興師問罪,卻不想瞧見的會是慧安蜷縮在太師椅上已胡亂睡沉的清瘦身影。
屋中光線淺淡,慧安的身影沐着透窗而過的淡淡夕光,顯得嬌小而脆弱,關元鶴細細地打量。她先前月子中的豐腴經過這一月的折騰竟是盡數褪去了,巴掌大的小臉,眉頭緊緊擰着,一臉的疲倦,清瘦薄消的身軀蜷縮在一起,顯得不安而無助……
7這樣對她,關元鶴心中唯剩下憐惜,哪裡還能使上火氣,他望了一會子這才輕輕上前將慧安拖了起來。
慧安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在他的懷中拱了拱
聞到熟悉的氣息,便沉沉地又睡了過去。
她這一覺竟是一口氣睡到了翌日天矇矇亮時,起來時便覺渾身的酥軟,不由想伸伸手臂,一動之下卻是碰到了硬邦邦的肌內,詫異扭頭正迎上關元鶴含笑的眸子。
慧安便也跟着笑了起來,道: “早啊。”
見她一覺起來神清氣爽,已經沒有了昨日的疲憊樣兒,關元鶴心中微鬆,卻張開了手臂。
慧安乖巧地依偎過去,兩人靜靜擁抱了片刻,關元鶴才輕聲道: “起來吧,我帶你逛下園子,一會子怕是你還得緊趕着到臨牧所去吧。”
慧安點頭,兩人也不再多餘的兒女情長,起了身,用過早膳關元鶴拉着慧安陪着她在園子中逛了片刻,卻不知兩人此行爲倒是引得見慣了關元鶴冰臉的下人們驚嚇了兩三天。
而這日慧安到臨牧所卻正好撞上雲大人帶着諸獸醫博士又要往軍營中趕,慧安便二話不說也上了馬車,在車上已和雲大人就馬病情況討論了起來。到達軍營時,慧安自車上下來,卻見軍營中的氣氛極爲低沉,空氣中還飄拂着一股惡臭之味,慧安蹙了蹙眉。
越往馬廄處去,惡臭之味卻是越發的重,待到了馬廄,那裡的病馬雖是已被隔離了出來,而且在馬廄邊兒上已灑滿了石灰,可卻因病馬太多,都集中在一起,使得馬廄飽滿,透風不行,更是極不乾淨,髒污不堪。這樣的地方,便是病馬隔離只怕效果也不明顯,慧安心裡想着,跟着雲大人進了馬廄。
諸位大人們早已一致認爲這馬是得了馬蹄疫,故而用藥皆是治療馬蹄疫的藥物,今日只是來給病馬灌藥,查看用藥效果。
慧安自藥童手中斷過藥碗細細聞了聞碗中的藥味,大致辨明瞭藥方子,這纔將碗又還給藥童,仔細地檢查起病馬來。
昨日她在臨牧館中其實已經瞧了病馬,馬的腿部確實呈現出馬蹄疫的症狀來,但卻也有些馬蹄疫不曾出現的症狀,慧安昨日見到的病馬不多,故而不敢妄下判斷,今日卻在這裡的病馬身上都瞧見了一般的病症,她纔敢真正斷言,這絕對不是馬蹄疫。
而慧安卻也無法確診病馬到底得的是什幺病,誘因又是什麼,她一匹匹馬的細細查看,又問過馬倌馬匹發病以來的各種症狀,心中竟是有三四個病症都覺疑似,一時間猶豫不定。
“沈大人可有什麼勘破?”
突然耳邊響起一個聲音來,慧安聞言一驚,擡頭卻見不知何時雲大人竟已帶着衆位大人站在了她的身邊。
慧安自來了軍營便掀起了一股風波,這軍營中的男人們本就粗獷野蠻,又常年不見女人,如今好不容易來了這麼個穿着官袍,還美豔無雙的女子,自是風一般這消息便傳遍了全軍。
本來這些日子軍中爆發瘟疫,這馬廄周圍早已清空隔絕,人人都躲得遠遠的,可今兒慧安來了沒片刻,那馬廄外頭便圍了一層兵勇,指着慧安那叫一個放肆,好在瞧在她身穿官服的面上,未曾口出穢話。
而慧安自進了馬廄竟就對外界不聞不顧了,雲大人等人也是被外頭的兵勇們驚動,這己一道觀察了慧安老半天了,不可否認,他們因是瞧了她半響,故而對她敬業專注,不畏髒臭的態度極爲敬佩。
見時辰已不早,而馬廄中的馬已被灌下了藥,雲大人這才帶頭走了過來。
慧安一直沉侵在自己的沉思中,被雲大人一問,腦子根本就反應不過來,只本能地蹙眉凝眸道: “這不是馬蹄疫……”
誰知她這一句話卻是一下予將方纔衆人對她的好感盡數打散了,也得罪了全太僕寺的官員,只因這馬蹄疫是衆人商討後一致認定的結果,而且已由雲大人代爲寫了摺子送上了金鑾殿,如今也已用藥多日,雖說效果不算顯著,但也算是小有些成就,這幾日來病死的馬匹已然少了些,如今慧安張口便道不是馬蹄疫。
這不是甩全太僕寺官員的臉嘛,縱使雲大人對慧安欣賞有加,此刻也不免露出了一絲不悅來。
場上一僵,慧安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可此刻改口卻是不能了,她不覺笑了笑,道:“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自然還得各位同僚共同協商才能論斷,我年紀輕,見過的病馬還沒諸位的零頭多,若是說的可笑,大家且莫笑話我。”
衆人聞言這纔算是氣氛微微緩,可也有人不滿地道: “沈大人到底憑藉什麼說這不是馬蹄疫?”
慧安見是獸醫王博士便只笑着道: “王大人莫急,我也不過是隨口一說……”
“隨口一說?診病關乎性命,豈可信口胡說!”那王博士聞言便當即沉着臉冷聲道。
按理獸醫博士官品是在慧安之下的,可這王博士歷來是個古極性子,整日之乎者也,雖說慧安多次立功,可他卻自內心深處瞧不上慧安的所作所爲,這下子又見慧安引得滿軍營的兵勇蜂擁而來,更是覺着她傷風敗俗,故而出口便是刺。
慧安哪裡想到自己好言好話卻遭他如此對待,她本也是你敬我一分我還你一寸的人,當即便也沉了面孔,冷冷地挑眉盯着王博士,竟是渾身的高貴和凜冽氣質盡顯。
笑話,慧安整日裡和關元鶴那樣的冰雕在一處,雖說他在慧安面前有些不同,可到底如賢康帝所言,關元鶴骨子裡的高貴,孤傲和狂妄慧安哪是沒學到十分,也學到了八分,氣質更是有些深受影響,如今對着一個小小獸醫博士,簡直是大材小用。
她這一沉臉,一下子,馬廄中就安靜了,那王博士就是一驚,顫了下險些沒能站穩。而衆人見情況不對勁,卻暗怪這王博士平日迂腐!
他們多數對慧安是敬重的,畢竟慧安先前所做出的努力和功勞在那裡擺着,身份也在那裡放着,這世上爲官者多油滑,識時務的人還是居多的。
故而如今見情形不對,衆人竟是一致地瞪向王大人,那王大人瞬間成爲衆矢之的卻還有些懵懂,慧安見此倒也不願多和他計較,轉開了目光。
雲大人也瞧了眼王大人,這才問慧安, “你是如何看的,說說看。”
慧安便道: “我曾在西藩的古籍《波洛經》中查到馬蹄疫染病快,而祛病迅,若然真是馬蹄疫早該藥到病除了,再來這馬蹄疫到後期馬蹄會完全潰膿,可這些馬兒並無此狀。馬蹄疫也不易誘發併發症,可諸位請看這些馬,它們幾乎都有流涕,發熱的症狀,馬蹄疫卻是不流涕的……”
慧安尚未說完,雲大人已沉思着道: “你說的對,先前老夫也因那第三點而排除了馬蹄疫的可能性,斷定是內臟出現了炎症,引發了腿疾,可用了幾種方子,試了幾個可能的病因皆是藥石無用,而馬蹄疫的方子卻有些成效……”
慧安便也咬脣道: “我也無法斷命病症,只此症絕非馬蹄疫。”
雲大人見慧安豎持,瞧了瞧她竟是微笑着點頭,道: “老夫最欣賞的便是你這自信,認定後便絕不動搖的態度,很好。罷了,今日已是晚了,老夫便邀小友秉庚夜談,細研病症,不知小友可要賞臉?”
前些日雲大人在關府中跟着慧安研究那柳枝接骨術便稱呼她爲小友,慧安則稱雲大人爲雲老,如今見他這般說,知他是爲自己撐腰,便忙笑着欠身,道: “下官之幸。”
雲大人這才笑道: “天色不早了,今兒便散了吧。”
慧安隨着諸人出了馬廄,這才驚訝地察覺了那些圍在馬廄邊兒上的兵勇們,只她卻也不怯,更未曾多加留意便上了馬車。待馬車回到臨牧所,慧安令秋兒回去和關元鶴打聲招呼,晚上不回去了,這才和雲大人說着進了牧所。
兩人自用過膳便進了屋,就馬病研討起來,翻閱了不少書籍,一樣樣的病症去排除,到月上中天時卻還剩下三種最有可能的病症不能斷定會是其中哪樣。
慧安覺着一陣口渴,灌了一口茶,見雲大人已極疲累,念及他已古稀之齡,便道: “今日便這樣吧,雲老休息好才能早日勘破病因。能將病因劃在三種病中,今日已是難得了。”
雲大人也不推辭,動了動有些僵直的手腳,道: “小友也早些休息。”
慧安忙點頭欠身,道: “我再翻兩本書,馬上也去休息。”
見雲大人出去,慧安又就方纔討論的病情尋了兩本相關的醫書看了,眼睛剌疼這才放下書揉了揉眉心,此時卻聽聞外頭傳來悠揚的笛聲,在靜夜中婉轉流淌,引人靜心。
慧安一愣,心一動,推開房門,卻見不遠處的石桌旁,關元鶴一身青衣正執一支玉笛輕吹,月光下那笛子發出淡淡的光亮映着他的面龐,沉寂的眼眸在瞧見她的那瞬似漾開了一波漣漪。
慧安並未走近,只淡淡瞧着他笑,倚在門廊上聽着他將曲子吹完,這才緩步走了過去,笑着道: “來多久了?”
關元鶴拉了她微涼的手撫了撫,這才道: “剛來,莫瞧了,傷眼。”
慧安便笑着點頭,道: “我去拉好門,這便隨你回去。”
本是想着要宿在這裡,明日也好起晚些,可如今關元鶴尋了來,擺明了是不願她在外面留宿,如此看來她以後也莫要有這般打算的好,省得他夜半來擾人清夢。
關好了門,慧安隨着關元鶴出了臨牧所,兩人共乘一騎,只嗒嗒嗒的令凌風小跑着往將軍府趕。
夜裡微涼的空氣,清新迷人,月光拉長兩人的身影,背後緊實的懷抱,慧安舒適的幾欲嘆息,待快至將軍府時卻是靠在關元鶴的胸膛上睡了過去。
翌日慧安起來,和關元鶴一道用過早膳,她都要出門了,關元鶴卻還是賴在府中,竟是靠在榻上懶洋洋地曬着晨光。
慧安不覺詫異地瞧了他一眼,如今馬瘟爆發,軍心浮動,正是需要設防之時,關元鶴該是極忙纔對,便如昨夜,她忙到夜半,他卻也差不多,這般才正常,今日他這樣,倒是叫慧安覺着狐疑。
待收拾齊整,慧安起了身,帶上架帽,正欲出門關元鶴卻是也跟着站了起來,迎上慧安詫異的目先,卻道: “今日我空着,陪你。”
慧安一怔,只如今時辰已經不早,她便也不多言,笑着道: “好啊,榮幸之至呢。”
兩人並騎到了臨牧所,雲大人等人正好出來,故而慧安便也不再進去,直接便和關元鶴到了軍營。
待下馬時,慧安一腳踩着馬鐙,身子一翻,卻覺腰身一輕,傻眼間已是被關元鶴攔腰半是抱着地放在了地面上。
她馬術極好,便是不好,也不至於下個馬也要人如此啊……何況這還是衆目暌暌之下,慧安搞不明白關元鶴今兒是哪根莖兒搭錯了,不覺呆愣地瞧着他。
關元鶴卻是溫柔一笑,道: “夫人這兩日太過勞累,又將出月子,身子尚未恢復,下馬之事便由爲夫代勞吧。”
慧安聞言滿頭黑線,面孔唰的一下就紅了,只覺着關元鶴的話怎麼聽怎麼叫人覺着有歧義。這也好在是在民風開化的邊關,若然是在京城,她真就沒臉見人了。
她雙滿月都出了多日了,哪裡就是剛出滿月,慧安心中腹誹着,卻見那邊已被關元鶴震僵了一片人影。
雲大人等人不免打趣兩人幾句,慧安紅着臉應了兩句,尚未走到馬廄,卻聽那邊傳來一陣的震動,也不知有人奔過去喊了些什麼,圍着馬廄的一羣浩浩蕩蕩的兵勇登時便呈鳥散狀,竟是貶眼睛風捲雲蕩般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都說東亭侯和夫人伉儷情深,今日下宮纔算得見,名不虛傳啊。”
“哈哈,東亭侯對夫人甚是維護啊。”
幾位年輕點的獸醫打趣着道,慧安非是傻子,昨日和將才都不曾反應過來,那是因爲自到了邊關她一門心思都用在了醫治馬病上,腦子真有些不夠使,如今聽聞這些人的話,又想想那羣莫名其妙圍在這邊的兵勇們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即便面色更紅,不由瞪了關元鶴一眼。
關元鶴卻是挑眉,面上一如既住的一本正經。慧安便抽了抽脣角,直接忽略他進了馬廄。
今日慧安和雲大人並一羣獸醫細細就昨日商定的三種病進行了驗證,排除了一種,就另兩種卻是再次爭論不休起來。
眼見着一日又要過去,雲大人便令慧安和他各自帶着一隊人,按兩種病症對馬兒進行診治,瞧瞧效果才說。
慧安應下,這便又說起兩人昨夜一致商討的關於控制病疫傳播的事情來o
“這裡通風如此不好,是不行的。老夫和沈大人商討,決定將那些病重已然無救的馬捨棄,直接拉出去掩埋。將馬廄後頭的牆盡數開通,令空氣流暢起來,另外清出來的空地也要灑上生石灰,馬廄中也要令人每日清掃。自明日起在校場上熬祛病預防感染的湯藥,凡是接近馬廄的兵勇每日需地喝上一碗……”
衆人聞言紛紛點頭,又有人補充了兩條,雲大人才道: “只是做這些卻是需要兵勇們配合出力的,近來兵勇們都躲着馬廄走,讓他們來清理病馬,還要打掃馬廄卻還得和這營地的守將協商,此事……”
雲大人尚未言罷,外頭關元鶴卻突然沉聲道: “此事便由本帥和閆將軍商討吧,雲大人放下便是。”
雲大人聞言自是欣喜萬分,要知軍中別說是小將領,便是那小兵也都是瞧不起獸醫的,只覺着他們萬分的卑賤,雲大人領着衆獸醫博士來這軍營,本是打算就駐紮在軍營中,就近照看病馬的,可是無奈軍中給獸醫們安排的住所竟是連馬廄都不如,就這事吵鬧過卻也元能爲力,最後還是雲大人帶着諸獸醫退讓,每日都返回到雁城的臨牧所,翌日再往此處跑。這樣每天在路上花去的時間便有兩個時辰之多,軍中將士們似是覺着馬生病便該他們獸醫來管,將士們是打仗的,培養一個士兵比一匹馬可要花的年歲多,故而根本就不願士兵靠近馬廄一步。
而大輝的獸醫本就奇缺,還多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憑藉他們又如何能夠將這馬廄打理妥當,如今雲大人說出這話來心中卻也忐忑,怕守營將士不買他的賬,可如今關元鶴既然開了口,那可真真是太好了,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嘛。
登時雲大人只差沒感動的老淚縱橫,連聲道了謝,卻心思一轉,又道:“老夫本是欲領着同僚們住在這軍營中的,可……”
關元鶴聞言卻不待他說完,便道: “恩,此事閆大人和本帥提起過,閆大人是恐士兵們無狀驚擾了各位大人,又擔憂軍營條件太過簡陋這才勸大人們回城安歇,這也都是爲了諸大人們好。”
慧安聽他這般說,因爲不知道軍營中的情況,便也沒有多想。雲大人卻也不好再說什麼,笑了兩聲又謝過關元鶴便作罷。
那邊雲大人等人上了馬車,這邊關元鶴示意一個士兵過來,吩咐了兩句便也和慧安打馬回城。行在路上慧安終是忍不住,道: “這軍營離城太遠,如此來回奔波確實不便。若是能住在軍營,倒方便極多。”
關元鶴聞言卻沒搭腔,笑話,早先他又不是不知道軍營中的事兒,若慧安不來邊關,他自會看在慧安的面上爲雲大人等人安排的妥妥帖帖。
可慧安要來,若是讓雲大人等人住在了軍營,以他夫人這敬業的精神,還不得天天也窩在這裡,這和將她扔在狼窩裡有啥區別。
見慧安嘟着嘴嚷嚷關元鶴便道: “早晨空氣好,多跑跑馬對身子也好。
而此刻的軍營中,大鬍子閆將軍正令鼓手擂鼓令全軍將士在校場**,衆兵勇不知發生了何事,雖是在第一時間肅正了軍容,可面上卻都有狐疑。
而鼓聲落下,閆將軍卻是大喝道: “諸將士聽令,立即清點各軍壘人數,昨日和前日凡是靠近過馬厥的兵勇,統統出列!若有違令者,立懲不怠!
命令傳下,軍中有片刻的紛亂,只因這將令沒說爲何讓大家出列,這便讓衆人心疑是不是那馬瘟擴大了,真傳染給人了,這些爲這美色不怕死靠近了馬廄的兵勇們登時便都驚慌了起來,那些和這些人一個營帳的也騷亂不已。再加上校場邊上開始支起爐竈,說是要熬中藥,這些人更是認定了心中想法。
因懼怕感槳瘟疫,想盡快接受治療,靠近過馬廄的人登時便不敢延誤紛紛站了出來,閆將軍等了片刻,見再無人出列,這才道: “現在有一項任務要交給你們完成!自明日起,你們便由許千夫長統領,聽憑太僕寺雲大人調遣,全力配合醫治馬瘟,不得有誤!有不尊令,臨陣脫逃者,皆軍法處置!。”
登時那些出列的士兵便傻眼了,閆將軍卻揹着手往營帳走,心道,那東亭侯是個什麼主兒,那就是個冷麪閻王,六親不認,睚眥必報的。這些小兔崽子們還真是不要命了,惹誰不行,偏去惹頂頭上司,害的格老子的他也跟着捱罵,真是人若倒黴,喝水都塞牙縫。一個嬌滴滴的貴婦人,你說你沒事幹嘛要跑這軍營來攪和馬瘟的事兒幹啥。
......題外話一.....
素素對結局估計錯誤,看樣子還要一章,我啥也不說了,親們砸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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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終結局(下)
那日,慧安和雲大人等人到達軍營時,馬廄外已經站了一對神情肅正的兵勇,見慧安等人過來,那站在隊伍前頭說着話的甲冑將軍便走了過來,卻是衝雲大人抱拳道:“大人們這些日子辛苦了,昨日本將已經得到上峰的指示,調集了一對精兵特意配合太僕寺衆位大人醫治馬瘟,這些人以後都會聽命於雲大人。”
那甲冑將軍說話間特意瞧了眼慧安,這才又道:“雲大人和衆位大人但凡有什麼需要的也可以到營帳去尋本將,雲大人若是無其他的事,那本將便不多陪了。”
這甲冑將軍正是這營地的守營將軍閆將軍,之前雲大人曾因不少事去尋過閆將軍,他的態度可不是如此。
那般的倨傲,無禮,如今竟似變了個人兒一般,雲大人自然知道這一切都歸功於關雲鶴,更準確的說應該是歸功於慧安,但他一時還真有些不能適應閆將軍的改變,愣了一下這才忙道:“閆將軍能如此配合我太僕寺官員救治病馬,相信瘟疫定然能很快便得到控制,老夫謝謝將軍了。”
閆將軍便又客氣了兩句這才離去,太僕寺衆位官員見此,不覺對慧安又客氣了幾分。有了兵勇們的幫忙,慧安和雲大人等人一起忙碌了大半日這纔將馬廄中一些眼見着已經無望的病馬盡數拉了出去,又將馬廄收拾乾淨,空氣已經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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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暫時不能斷定是何種疾病引發的馬瘟,故而現在要做的便是儘可能地先將 病疫不再擴散,慧安和諸大人商議後拿出了一個預防染病的方子,當即便令兵勇們在馬廄前的廣場上支起了幾個鍋竈,將藥熬好,每日給健康的馬匹喂下,爲了確保健康的馬不再染病,又一匹匹地細細爲馬兒做了檢查,但凡有一點不妥當的馬便都被隔離了起來。
而馬廄和軍營中更是每日都進行石灰粉的清潔,士兵們也每日早晚定時分派防疫湯藥,每日早晚中三次清掃馬廄,並排查新近染病的馬進行隔離。
這般又過了兩日,馬廄果真就得到了控制。只可惜的是,經過這兩日慧安和雲大人的各自實驗,卻發現兩人診出的那兩種病症對症下藥後對病馬皆無太大效果。一時間慧安便更加疑惑了,好在馬瘟不再迅速蔓延,倒也令人心中微安。
只是一日不將病症斷定,病馬便一日不能得到及時而準確的醫治,每日都是成羣的病馬因病情加重被拖出馬廄,這也令慧安憂心忡忡。
爲了早日診斷出病因,這些天慧安幾乎通宵達旦地翻閱醫術,不斷地調整藥方,沒幾天便又消瘦了不少。而關雲鶴也極爲忙碌,這樣的結果便是兩人日日都能見面,可說話卻不會多過十個指頭的數目,許是都太過疲憊,便是偶爾閒出來,也都不願多言,只彼此相擁着靜靜躺上一會倒也安寧自在。
這日慧安到了馬廄問起病馬的傷亡情況,便有留守在馬廄的醫童回道:“昨夜裡死了三匹,已經發病嚴重的瞧着有六七匹,那邊未患病的戰馬倒沒再被送過來。”
慧安聞言點頭,倒是比前兩天又好了些,她便又問道:“昨日用下的藥湯藥效如何?”
“回大人的話,那藥似效用不太大……昨日大人們離開時馬已有了明顯好轉,可一夜病情似又加重了些……”藥童見慧安蹙眉,便有些忐忑起來。
又嚴重了嗎?慧安不覺沉了臉,心生焦慮,道:“昨夜可曾按照我的吩咐又給病馬餵食了;兩次湯藥?”
藥童忙道:“餵了,小的們按照大人說的時辰每一匹馬都餵了湯藥。”
慧安聽聞後不覺喃喃地道:“還是不對症嗎……”
身旁的幾個獸醫博士也面色不好了起來,紛紛道。
“興許是藥的分量出了問題。”
“是啊,這偏次癀和吊鼻兩種病症是大家經過多日商議才最後認定的,又由雲大人帶着劉博士等人按偏次癀來醫治,咱們這邊按吊鼻子病治療,雲大人他們那邊用藥效果尚且不如我們……這若兩種病都不是,那還能是什麼?之前也試過馬蹄疫和泉腺疫幾種病,藥效也都一般,若這些病都不是,那實在是想不出還能是什麼了……”
……
慧安聞言眉頭擰緊,也不多言便大步進了馬廄,在一匹棗紅馬身邊蹲下細細檢查了起來,見馬的病症果真又和前兩日一樣重,顯然是病情又反覆了,不覺心中發沉,若是再尋不到病因,斷不明病症,只怕這些染病的戰馬都免不了一死……
慧安蹙眉擡頭,又吩咐醫童道:“今日再加上一味麻黃,一味寒水石……先各放上八錢的分量,再試試藥效。”
藥童聞言離去,慧安一回頭卻見一個正清理馬糞的兵勇正弓着身子悄步一點點靠近前頭的木柵欄,而那木柵欄上分明停住着一隻小鳥,似是睡着了,竟一動不動地窩在那裡,對臨近的危險全然不知。
慧安瞧着好笑便站在那裡看,眼見着那士兵已經趨近了柵欄,將手中的破布抖開,正欲去撲鳥,士兵卻突然又停下來動作,似輕聲咦了一下,接着他甩下破布,跺了跺腳,邁出大步衝到木柵欄旁邊,一手便將那小鳥自木柵欄上抓了起來,竟是氣哼哼地扔了出去!
慧安一愣,心道難道那是隻死鳥嗎,死鳥怎麼會有那樣生動的形態嗎,她踮起腳去瞧,卻見那所謂的小鳥被摔在地上竟然就四分五裂了!慧安尚未迷糊過來,便聽到那士兵罵罵咧咧的道:“媽的,誰將馬糞甩到了柵欄上,老子還他媽以爲是隻鳥呢,老子說這鳥怎麼一直不動彈,戲耍老子一回!邪門了,怎就那麼像鳥!”
慧安聞言一愣,接着便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豈止是那兵勇被戲耍了,連她也只當是隻鳥呢,可見人這眼睛也是不靠譜的,有時候瞧見的竟也當不得真……
慧安想着頭腦中突然有一道光亮閃過,她面上笑容猛然收住,目光清亮了起來,接着忙又蹲下去細細地查看那些病馬。
第二日清晨,臨牧所外,衆位獸醫博士們已紛紛登上了馬車,卻發現以往從未遲到過的慧安今日卻遲遲未來。
雲大人不覺蹙眉,這些天慧安的努力衆人都敲在眼中,不畏懼馬瘟,不怕苦更不怕累,對待病症嚴謹而認真的態度,這些叫那三兩個本對她有些微議的人也敬佩了起來,比如那日衝撞過慧安的王博士,這兩日瞧着慧安的神色都不覺帶上了幾分敬重。但凡慧安說的話,衆人也都不自覺地看重,認真的對待,然而今日慧安竟然一反常態,沒能按時到來,這叫衆人詫異的同時都有些擔憂。
雲大人見天色已經不早,便道:“不等了吧,沈大人這些天太過勞累,畢竟是女兒家,許是身子有些吃不消也是有的,咱們先往營地去。”
衆人這才符合了兩句,馬車滾滾向城外而去。衆馬醫們到了軍營,卻聞昨日一夜馬廄中竟又死去了三十多匹病馬,而未曾染病的馬廄中也有七八匹馬被感染患病移進了隔離區,這使得衆位大人一時間皆面色瀰漫陰雨,雲大人也嘆着道:“病情一直得不到及時準確的救治,再耽擱下去只怕……”
若再尋不到病由,就算隔離的再嚴密,控制的再妥當也是無濟於事,衆人心中明白,卻是一籌莫展,正在此時外頭響起一個愉悅而沙啞的聲音。
“雲來,我找到病由了!”
伴着那聲音慧安如一陣風般衝進了馬廄,衆人望去卻見她身上的官袍已經滿是走褶皺,頭上也未帶樑帽,只束着一個髮髻,用布袋扎着,一些頭髮已經散落了下來,面色也不太好,有些蒼白,眼底血絲隱現,衣襟上還沾染了不少血跡,可她的眉眼間神情卻極爲歡悅興奮,眼中更是盛滿了神采。
雲大人愣了一下,這才心頭一跳,忙上前一步,問道:“尋到病因了?此話怎講?”
慧安便大聲道:“是風溼肺癰,這些馬都是得了風溼肺癰,不是馬蹄疫,也不是吊鼻和偏次癀,是得的風溼肺癰啊!”
衆人聞言面上都皆露出詫異之色,雲大人也是沉思着道:“怎麼會是風溼肺癰,這不大對吧,先前我們剛到邊關時便曾判定這些馬是得了風溼肺癰,也用過兩日的藥,可馬瘟非但沒有控制下來,反倒大面積的染病!”
“對啊,不光如此,這風溼肺癰也不會有腿部青腫,腹瀉不止等症狀啊。”
“是啊,我也瞧着不像是風溼肺癰,沈大人是如何得此結論的?”
慧安聞言舒了一口氣,這才瞧向身後跟着的纔將進了馬廄的秋兒,道:“將東西拿上來。”
秋兒聽罷卻是將一個黑色布包扔在了地上,衆人只聞一股惡臭襲來,不覺盯着那黑布包裹蹙起眉來,慧安令衆大人退後,又叫兵勇在地上灑了不少的石灰,這才從藥箱中拿出一雙蛇皮手套來帶上,蹲在地上將那布包打開。
衆人瞧去,只見裡頭放着兩團黑乎乎又血淋淋的東西,一股股惡臭傳來,瞧着就讓人不寒而慄。那東西一打開,便又蒼蠅嗡嗡地聞臭而來,登時便有兩三個獸醫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兩步,露出幾欲作嘔的神情來。
慧安尚未來得及說話,雲大人已是驚呼一聲,“這是馬肺?!”
慧安聞言便笑着擡起頭來,目光清亮地點頭,道:“沒錯,正是馬肺!”
“馬肺?怎麼腐臭成了這個樣子,真真是令人作嘔,沈大人這是從什麼地方弄來的?”那邊高獸醫不覺蹙眉道。
慧安卻站起身來,道:“這馬肺是我今日清晨從一匹病馬的身體中生生刨出來的,這便是我敢肯定馬瘟是由風溼肺癰引起的緣由了。”
慧安言罷衆人皆驚,大輝獸醫斷症都是通過觀察動物表現出的外在病症來診病,一般沒有將動物解剖開來的。加之既是瘟疫便沒有人不怕,馬醫們雖說日日不得不面對這些病馬,可衆人心中也都是害怕被傳染的,故而一些病重無救的馬一般都能避免接近便都避開的遠遠的,病死的馬更是草草掩埋,哪裡還能做將病馬刨開這樣的荒謬又危險的事情?
故而慧安的話,直令衆人面色複雜了起來,各人心中想法皆是不一,慧安卻顧不了那麼多,她已是將昨日到今日以來所做的事細細道了出來。
“我刨來了四匹病情嚴重不等的病馬,其中尚且有一匹是已然病亡的馬,發現其身子內臟所受傷害最嚴重的都是馬的肺部,這便足夠說明問題了。只是先前我聽雲大人說過,早先已經按照風溼肺癰的病症爲馬診治過,但是卻不起藥效,我又查遍了醫術,終於在《百草經》中發現了些端倪,這風溼肺癰其實分兩種情況,一種是肺小葉炎症,得此病的原因是受寒,過勞或馬廄髒亂。而另一種病變卻是起始於局部肺泡,然後蔓延至大葉肺,兩種病症用藥是不同的……”
慧安尚未說完雲大人已是重重地拍了下掌,道:“之前老夫用的方子是鴨跖草、魚腥草烏蘞莓,桔梗、穿心蓮、蒲公英、平地木等……”
慧安笑着道:“對,我也翻過了雲大人用的藥方,這方子對大葉肺染病卻有療效。”
“這麼說這些馬皆是得了小葉肺癰?沈大人可曾用過藥?藥效如何?”已有人迫不及待地問道。
慧安搖頭,道:“這些馬患的正是小葉肺癰,這種病初時會有少量鼻液,精神沉鬱,食慾減少,口渴,心跳快,心悸亢進,脈搏不穩的症狀,可是因爲這些病症都不是肺癰之症所特有的,故而大家纔給忽略了。而小葉肺癰不得到及時救治,卻是最容易引起一系列的併發症的,那馬腿青腫等症皆是因爲肺癰引發了腺疫等症,這便更加混淆了大家的視線,越發發現不了真正的病因。這也是爲何用馬蹄疫和腺疫的藥方來給病馬治療都會有或多或少的藥效,可過兩日病情便又會反覆的緣由!”
聽慧安說了這麼些,再瞧那兩片已經明顯腐臭的馬肺,衆人皆已深信了她的論斷,不覺都面露喜色。
“這次能斷出真正的病因來,沈大人可真是勞苦功高。”
“沈大人如此的兢兢業業,實是令人欽佩。”
“這下子可好了!得快些商討藥方啊。”
……
雲大人也是含笑瞧着慧安連連點頭,問道:“沈大人可曾開好了藥方?”
慧安聞言便道:“我查了幾本有關肺癰的醫書,裡頭對這大葉肺癰和小葉肺癰都沒有具體的細分,用藥也都一概而論,而《百草經》中雖是點出了兩種病不同,可卻也沒有具體的藥方。我試着倒是寫了個方子,還得請諸位看看,再一同商議添加斟酌着用藥纔好。”
慧安說着將手上的蛇皮手套取下,這才自藥箱中取出一張方子遞給了雲大人,衆人湊過來一起看過,雲大人沉思片刻便道:“既無先人方子可供參考,那便只能依照病症表現來用藥,這大葉肺癰初時惡寒,咳血,然這些病馬卻未見此症,倒似肺熱咳嗽較爲凸顯……這方子上麻黃,銀花等藥倒也使得,只還需加上蘇子,寒水石方纔妥當。”
“須得祛痰止咳,生石膏、甘草和黛蛤散是否也要用些?”
“依我看,馬糞顯幹,是否可再加上些瓜萎?”
“發熱發汗的鮮蘆茅根,黃芩,青黛,生地,這些沈大人都有列入,只是對重症的馬還得分開加重藥量,不若再加上天竺黃,銀花等藥……”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着藥方,待日上三竿時才一致認定了一個方子,雲大人忙令藥童前往熬藥,慧安這才又道:“除此之外是否應用蒼朮,艾葉等中草藥薰煙來熏熏馬廄,這樣也能起到預防效果,這些天病症不斷加重,要加大力度防範才成。”
衆人聞言連連附和,斷下了病症,又定下了方子,慧安才覺出倦意來,秋兒已是心疼不已,見慧安閒下來,便上前道:“少奶奶已一個日夜不曾休息了,這樣可不成,現如今既然方子已經開下,不若奴婢扶着少奶奶到馬車中躺上片刻合合眼睛也是好的。”
雲大人已經轉身,聽聞秋兒的話忙又轉過身來,關切地勸道:“沈小友快去歇息上片刻吧,這藥灌下去也不是一時片刻便能起效用的。”
慧安這才點頭,欠了欠身往馬車外走。昨兒她自馬場中回去便進了將軍府中新給置備的馬廄,點着火把忙了一夜,到清晨時又進了書房翻閱醫書,試着寫方子,接着便又一路奔馳跑到了這營地來,確實都累極了。也是昨夜關雲鶴出城到西山健銳營未曾回府,不然定然是不允她如此操勞的。
許是熬過了頭,這會子慧安雖是身子覺得極爲疲憊,可頭腦卻清醒的很,只也知道再不休息怕是要昏厥,也太過傷神,這才扶着秋兒的手進了馬車。今兒因是勞累,慧安本就是坐着將軍府的馬車來的營地,馬車極是寬大,如今又是夏日,躺在車中倒也舒服,慧安片刻就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竟已是天色微沉之時,秋兒聽聞車中動靜,忙準備了溫水等物,慧安收拾齊整這纔到了馬廄,但見雲大人等人面上都帶着歡悅之氣,她不覺心一跳,忙上前道:“可對症?”
雲大人也不繞彎子,見到慧安過來就擼着鬍子笑了起來,點頭道:“對症!這回是真真的尋到病因了,那些染病較輕的戰馬,今兒用了兩回湯藥已有了明顯好轉,精神極好!想來這方子也是妥當的,再吃兩日瞧瞧。”
慧安聞言這才眉眼彎彎,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笑意,而劉博士卻笑着道:“這可都是沈大人的功勞,來日金殿受賞,我等可都要沾沈大人的光了!”
慧安正欲謙虛兩句,倒是那王博士笑着道:“不知沈大人是如何想到要刨開病馬,檢查馬的內臟來判斷病由呢?”
慧安聞言卻是一笑,將昨日在馬廄中看到那士兵撲鳥的事兒說了,復又笑着道:“我當時便想有時人這眼睛瞧見的卻原來會是假象,我們根據病馬的症狀診斷出的病症試遍了卻都不對症,我纔想着是否這其中被忽略了什麼,若是將馬刨開直接檢查它的五臟六腑,說不準就能更加直接的看到引起病症的原因,所以這才……”
慧安言罷,那王博士竟是面帶愧疚地衝她躬身行了一禮,道:“我跟隨師父學藝時,師父便曾教授我,做獸醫一定要鍾愛此行,要認真嚴謹,對此行有熱情,這才能成爲真正的好獸醫,我一直以爲自己做到了此點。如今和沈大人相比,我……實在是羞愧難當,沈大人能因一件小事而得此成就,皆是因爲沈大人一心都撲在了診病上。先前我多有得罪,還請沈大人莫於我爲怪。”
慧安見藥有效已是大喜過望,這會子自也不會再和這王博士計較,加之她本也不是斤斤計較的人,見王大人是真心道歉,便忙上前一步虛扶了他一把,笑着道:“我實不敢受王大人這一禮,我這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再者說了這藥方是衆位大人們一同商議後定下的,我實不敢居功。王大人快快請起,莫折殺我了。”
衆人聞言便都笑着客套了兩句,眼見着天色盡黑,雲大人又吩咐了留守藥童們好好照顧病馬,這才和衆人一道離開了馬廄。
行至馬車前,他見那邊將軍府的馬車正過來,便負手站定,待車子在跟前停下,慧安帶着疑問地聊起車簾頷首示意,雲大人才靠前兩步,笑着道:“這次馬瘟得以控制多虧了沈大人,這病症能夠得到確診也是沈大人之功,老夫定要上奏芶大人向其道明一切,芶大人自會向聖上爲沈大人請功,沈大人這次立此功勞,朝廷若是賞罰不明,不能論功行賞,老夫定將帶着全體太僕寺獸醫向皇上爲沈大人鳴屈。”
慧安聞言見雲大人面帶慈祥和憐惜,不覺心中微微一熱,也不推辭,當即便躬了躬身,道:“安娘謝謝雲爺爺了。”
雲大人笑了兩聲,這才轉身而去。慧安回到將軍府時關雲鶴還未曾回府,她直接便進了淨房,生生泡了三桶水直將皮膚都泡得起了褶子這才舒了口氣,覺得身上那股子腥臭之味消減了。回到屋中,秋兒給她絞乾了頭髮,慧安草草用了些白飯倒頭便睡了過去。
三更天時,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慧安禁不住掙開眼睛關雲鶴已是躺在了身邊,身上似還帶着外頭夜的清涼之氣,令得慧安舒服地哼了一聲,自動地滾進他的懷中,輕聲道:“以爲你今夜又不回來了呢……”
關雲鶴聞言卻道:“我一日不回你便將自己折騰的不成樣子,哪裡還敢夜夜不歸?”
他言罷深深嗅了嗅慧安的發,挑眉道:“怎用這個香?倒也聞着新鮮。”
慧安今日特意叫秋兒弄了些桂花香粉灑在了浴水中,如今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香甜的桂花香,自和關雲鶴大婚她沐浴便只丟些竹葉進去,今兒確實總覺身上有股血腥味i,這才用了香粉,此刻聽關雲鶴說新鮮便嘟起了嘴,滿是幽怨地道:“先前秦姐姐還曾和我說男人都一個樣兒,就愛個新鮮,見新忘舊,見異思遷,這新人兒總是比老人兒要來的討喜的多,我還只道爺便和那些個臭男人不同,如今瞧着……哼哼,也是一個模樣呢,你老實和我說,在這邊關當真便沒有偷過腥?”
慧安說着便一個翻身壓在了關雲鶴身上,目光幽幽地盯着他,關雲鶴聞言卻是低沉的笑了起來,撫着慧安肩頭散下來的長髮,道:“嗯,讓我想想……西城萬花樓的花魁眠月姑娘,還有風月閣的秋水姑娘,芳華樓的蓮心姑娘那琵琶彈的卻也是極好的……”
慧安聽聞關雲鶴如此說,登時便將眼睛瞪了起來,面色一變就去捶打關雲鶴。氣呼呼地去咬他的脖頸,恨聲道:“好啊,人家爲你辛苦,你卻揹着我偷腥快活,瞧我咬不死你!”
她說着手便也伸進關雲鶴的腋窩一陣使壞,關雲鶴被她又咬又撓,只覺着一股心火升了上來,忙抓住了慧安的手,一個用力便反客爲主翻身將慧安壓在了身下,目光黑沉沉,幽深深地盯着她,輕聲道:“慧安,對我,你早就是千嬌百媚奼紫嫣紅了……”
慧安被他深情的目光盯着,又察覺他身體的變化,又聽着他難得的甜言蜜語,心中一蕩,雙頰就滾燙如火起來,接着卻是撲哧一笑,道:“爺以後說謊可得想仔細了,什麼萬花樓的花魁眠月姑娘,那萬花樓的花魁娘子分明是秋水姑娘,還有啊,只聽說芳華樓有個挽情姑娘彈得一手好琵琶,卻不知哪裡還有個什麼蓮心姑娘呢……”
軍營中的兵勇們沒事就愛念叨這些個,慧安雖每日潛心研究病症,可閒暇時倒也聽了那麼多瘋言瘋語,說起這雁城有名的風塵女子卻是要比關雲鶴要頭頭是道的多。
關雲鶴見慧安搖頭晃腦的,眼中還盛滿了狡黠和戲謔,小模樣異常惹人,不覺低頭狠狠咬了下她的脣,慧安便咯咯的笑了起來。兩人近來都忙,雖是日日見面但是往往也說不上幾句話,更何況雖是慧安身子已經恢復,又天天同牀共枕,可因定國夫人病逝,心情每日都有些沉鬱,便是躺在一起擁抱着互相取暖,也只能感受到濃濃的情意,並未有過親暱的舉動。
如今這般一經點火,頓時變再也收不住了,兩人都渴望着接近對方,更加的貼近。
“慧安,我好想你……”
關雲鶴的聲音便響在耳邊,低沉醇重,他男性溫暖地氣息包圍着她,太久不曾親密的身子似渴望雨露的花朵般在風雨中顫慄着,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思念被深深地喚醒。
慧安輕聲嬌笑,熱情地迴應着,脣齒相交,飢渴地糾纏着彼此。好像是隻有這樣,才能真真切切地體會到彼此的存在,才能將這近一年來的苦澀和甜蜜,無奈的離別和暗夜的無助,才能將那相思入骨都盡數釋放出來。
撕扯間衣衫散落,順滑的絲綢縶褲如水般褪下,慧安禁不住輕吟,關雲鶴含住那如渴求般微闔的豔麗紅脣,將那些嬌吟吞下,瞧着黑色絲緞般鋪展開來的大波浪長髮映着那瓷器=般細膩的雪肌,只覺得慧安那肌膚如水般清透,引誘着他如同沙漠中飢渴的迷途者般瘋狂的渴求。
帷幔被扯下,重重疊疊地遮住了一帳旖旎,一時間便只聞牀榻微微作響的聲音,和那讓人耳紅心跳的喘息聲。
歡悅過後,慧安躺在關雲鶴的臂彎中,靜靜地聆聽着他粗重的喘息聲,感受着自他身上傳來的熱力,想着他方纔顧念着她的身子隱忍下的溫和,不覺面色紅透。
慧安自關雲鶴懷中擡起了身子,用右手支起頭來,滿是情意地望着身側因得到滿足而全身洋溢着慵懶愜意氣息的關雲鶴,輕輕地用手撫過他微溼的鬢角,撫過他面頰深邃的輪廓,和他薄削脣角的饜足笑容……
感受到慧安的情意,關雲鶴睜開眼睛,眸中噙着濃濃的笑意,薄脣輕啓細細地吻着慧安放在脣邊的青蔥十指,四目相望,唯剩情意綿綿,深吸一口氣,似這屋中也充滿了農的化不散的甜膩。
兩人一道沐浴後重新躺在牀上,慧安才說起今日在營地的事,道:“若是真能對症,估摸着再有一個月我便能回京了。”
關雲鶴聞言半晌無聲,雖是有些不捨慧安離開,可是果果還那麼小,便是方嬤嬤等人照顧的再用心,便是由童氏照顧着,總歸父母都不在身邊也不是個法子,他嘆了一聲才道:“對北胡用兵非一日兩日,一年兩年的事情,慧安你可願帶着果果前來雁城,長久在此陪伴着我?”
慧安聽聞關雲鶴的話便笑了起來,道:“你在哪裡,我和孩子便在哪裡。”
“邊關總歸是苦寒之地,氣候也惡劣,卻是要委屈你和孩子了。”關雲鶴說着不覺撫摸慧安的背,飽含了憐惜。
聽關雲鶴如此說,慧安便嘟起了脣,擡眸嗔怪地盯了關雲鶴一一眼,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誰叫我就瞧上了你呢。只能跟着你吃苦了,說來我還真有個想法和你說,這兩年大輝對北胡用兵在北境徵了不少兵,兩年來雖說我大輝也打勝仗,可兵勇死傷也蠻慘重的。我聽芶大人說皇上準備來年在雁城南再圈出一個大養馬場,還要加緊南方牧場的開闢,在雁城也要建起太僕寺的下屬衙門典廄署,而南方飼養的戰馬運送到北方來難免要出各種問題,總會有一段時間的不適應,容易生病,過年來戰馬大批的運過來,對這邊典廄署的馬醫水平要求便也高,我想領了這雁城典廄署的差事,如此便能長久地留在這裡,你說皇上他會允我這差事嗎?”
關雲鶴不想慧安和他不謀而合,便笑着親了親她的額頭,道:“此事說來倒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上一次第一批南方馬場的戰馬運送便是你一手操辦的,這次馬瘟的事又立了功……到時候你只管上請命摺子,其他的我會安排好的。”
慧安聽罷便點頭笑了起來,更加緊密地往關雲鶴的懷中窩了窩。
診斷出來病症,在慧安和雲大人等人的商議下,經過對藥方的來回改進,染病的馬每日都有重歸健康的,眼見着馬瘟帶來的恐懼已經消散,圈養在隔離馬廄中的馬兒也越來越少,太僕寺的衆官員們也總算是大舒了一口氣。
早在診斷出病症的第三日,確定了藥方對馬瘟有奇效,雲大人便已向朝廷寫了摺子,賢康帝收到喜訊龍心大悅,當即便在早朝上放下話來,說要重重地賞賜這次立功的太僕寺官員,還特意地提起了慧安,言辭間讚賞有加。
恩旨到達邊關時,軍營中只剩下最後一批病馬,慧安等人接過旨意,前來宣旨的公公便笑着衝慧安等人道:“等馬瘟徹底消除,大人們便可回京受賞,皇上爲了馬瘟一事夜夜難眠,大人們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是我大輝的功臣啊。”
他說着還瞧向慧安,道:“皇上聽聞這次馬瘟能消除沈大人乃是頭功,只道沒有瞧錯人,說沈大人不負聖恩,等沈大人和諸位大人回京,皇上將在金鑾殿宣見諸位,到時定然重重有賞。”
慧安聞言心中一跳,客套了兩句,待公公離去,衆位獸醫博士們才紛紛恭喜起慧安來,慧安笑着客套了兩句,望着北方純淨如洗的空曠晴天,揚起了脣角。這次的事她也沒想到竟會如此的順利,本出發時還向賢康帝要了那道便宜行事的恩旨,還立下了軍令狀,這下卻是用不到了。
草草時日等這邊的事情徹底忙完,再加上回京的近時日時間,再不到一個月便能見到果果了,也不知果果是否還記得她……慧安想着便有些難以忍受,直欲現在就生出一雙翅膀來一下子就飛到女兒的身邊纔好。
早先太僕寺的官員便在商議南方馬場再次往北邊運送戰馬一事,後來因是北境的馬瘟越來越嚴重,此事便被拖延推遲了,如今眼見着馬瘟已得到了控制,而北方因此馬瘟又失去了大批戰馬,故而賢康帝在收到雲大人的摺子後便重提了此事。
這次負責運送戰馬的還是錢若卿,而新雅竟然也死纏爛打地跟了來,這一年來新雅對錢若卿可謂費盡了心思,錢若卿拿她沒轍,也便早不躲着她了,可無奈新雅沒回和他提感情的事,他便反倒勸着新雅趕緊地找人嫁掉。
新雅卻似一點都不灰心,對錢若卿的熱情可謂是數十年如一日,致使京城中便是平頭百姓都知道安樂郡主死纏着靖北侯,發誓靖北侯不嫁,一度京城的百姓們還都感嘆西藩女子的不開花。
偏錢若卿除了早時躲着新雅,後來見沒用後便不再刻意躲避,兩人又都是跳脫性子,在一處時也時常玩鬧,瞧在衆人眼中便是打情罵俏,這也使得錢若卿雖仍舊沒用定親,可卻被刻上了安樂郡主的標籤,京城的閨秀們早便覺着兩人成親是早晚的事,這倒是叫錢若卿的親事更加艱難了起來。
太公主本瞧不上新雅的性子,一心的想給錢若卿尋一個溫婉端莊的大家閨秀,可眼見着兩人不清不楚地拖着,偏錢若卿的性子是半點都未曾收斂,不管給他尋哪家的小姐,親事還沒個眉目便叫他給攪黃了。
太公主眼見着一年老似一年,加之新雅逢年過節的又頻頻往公主府中跑,好聽的話沒少說,倒是漸漸地將太公主的心籠了個死死的,如今隻日日地催着錢若卿快些和新雅定下親事來,每每出席什麼宴席,她都將新雅帶着身邊,已經儼然是待兒媳婦一般了,而京城的夫人們更是覺得兩家的好事近了。
新雅到時,慧安正在臨牧所中和雲大人說着話,她的神情有些凝重,面色也有些蒼白,只因爲方纔有人來報,說是離雁城約莫一百五十多裡遠的一個村鎮中這兩日不知道爲何竟是有人感染了惡疾,不兩日便已經病死了四個人,消息傳過來,雁城的城守便派了大夫前往查探,此事正值馬瘟剛退,人心稍稍穩固,若然再傳出馬瘟已演變成人瘟的消息來,那可真真是亂了套了。
慧安聽聞這個消息心中自然也是一驚,因爲前世時便是馬瘟沒能得到及時控制,後來引發了北方大面積的人瘟,死傷無數,她本想在這次自己已查處了馬瘟的緣由,並且及時組織清楚了馬瘟,這人瘟便定然是不會再發生了。關雲鶴也便不可能再因爲感染瘟疫而英年早逝,她這些天便是睡覺都異常的香甜,只覺得因爲自己的重生總算是叫大輝避開了一場災難。
可不想今日竟聽到了這樣的消息,這消息令她當即便不安了起來,按照她之前的推測,大事上還是按照前世的軌跡在運轉,只是個人的命運卻有所不同了,那瘟疫爆發是一場大事,難道說便是她重生做了如此之多的努力,大輝還是免不了要經受這場災難嗎?那麼關雲鶴便還是有可能會感染瘟疫啊……
可那些從軍營中運出的死馬都已尋了穩妥之處掩埋,且那地方離此小村鎮相隔甚遠,應該不至於感染到這村鎮纔是。而且當時一到邊關,太僕寺的官員們便分別到附近的城鎮中搜找過患病的馬,並且將那些有問題的馬盡數隔離了起來,加之邊關本就少戰馬,尋常人家凡是有馬匹的都已經被徵了戰馬,村鎮中本就沒有幾匹馬,現如今又怎麼會突然生出這麼一檔子事情來……
慧安越想越不明白,可也越想越是心寒膽戰,聽說雲大人打算親自到那村鎮去瞧瞧,她當即便也要求同往。
雲大人見她態度堅持,這些天也早已不將慧安當小姑娘看了,故而便也未曾多言,帶着慧安便出了臨牧所,而慧安便是在臨牧所的衙門口碰到前來尋她的新雅的。
多日不見,新雅還是那風風火火的性子,一聽說慧安要出城便死活要跟着,直說錢若卿忙着交接戰馬之事騰不出時間陪她,而她自個兒在城中也是無趣,縱使慧安說那村子若真是發生了瘟疫便極爲危險,她卻連道慧安去得她便也能去得,尚不待慧安多言,便跳上了馬車,死賴着不下來。
慧安拿她無法,便也由着她去了,上了車,馬車滾滾而去,新雅才說起文景心的大婚來。新雅離京時正趕上送文景心出閣,說起那嫁妝直晃的京城百姓們的眼都花了,還有鬧洞房的趣事,新雅不覺便露出了羨慕的神色來,慧安也笑着說:“只可惜我未曾親眼瞧見,只願景心能過得開心快樂。”
新雅聞言便道:“文姐姐那日眉眼都笑彎了,那臉沒塗胭脂都紅豔豔的,瞧着真真是好看。也有那嘴碎的,說成國公敗落了卻還能攀上門好親事,有了鼎北王府做依靠,今後想來會如何如何的話,汪公子聽了倒也置之一笑,我瞧着他是真看開,沒曾將那些混賬話放在心上呢。我出京那日剛巧是文姐姐三朝回門,好巧不巧地就在街上碰上,那汪公子對文姐姐可體貼了,文姐姐氣色瞧着也極好,想來必定是會幸福的,只皇上就允了汪家公子兩個月的沐休……等汪公子來了邊關,文姐姐卻是難免孤單……”
新雅說着不覺嘆了一聲,慧安也知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既然當初文景心選擇了汪楊松,便也該知道會面臨什麼,故而聞言只笑了笑,道:“你當景心像你啊,一日 不見靖北侯就茶不思飯不想的……”
慧安言罷新雅便撲過來拍打她,兩人鬧了一陣新雅卻笑容微斂又露出了悵然之意來,目光也有些黯然。
慧安瞧着她那懷春少女患得患失的模樣,不覺心中好笑,只道新雅是身在局中人自迷,便拉了她的手,道:“靖北侯就是玩心重,可卻也是個有擔當的,他這回到邊關來送戰馬,既是允了你一同前來,那便說明已起了娶你的心,縱使你死纏硬磨的要跟着來,可他歷來就是個行事有分寸的,要是真不想你來,總是有法子阻止的。更何況他若真無心,便是你說破了嘴皮子,他也不會帶着你來,既是允了你前來,便說明他心裡也認定了你,不然豈不平白辱了你的清譽?”
新雅雖說非大輝女子,行事都和大輝的姑娘們格格不入,但好在她有郡主的身份在那裡放着,加之若是隨意辱罵新雅便是影響大輝和西藩之間的友好關係,故而京中的夫人小姐們雖是不認可新雅,覺得她死纏着錢若卿的行爲實在是叫人不敢苟同,可也只是在心中唸叨幾句諸如蠻夷人不開化之類的話,倒也不敢當衆議論她。
只新雅這次隨着錢若卿跑到邊關來,這種行爲卻是過頭來,將來新雅除了錢若卿,根本就無人會要的,錢若卿又豈能不明白這些個,既然他將新雅帶了過來,便定然是有意新雅了。
慧安含笑說罷,新雅卻是愣住了,半晌她才眨動了兩下眼睛,目光漸漸的清澄晶亮起來,竟是驚呼一聲撲到在了慧安身上,對着慧安的右頰便是吧唧一下親吻,分外愉悅的道:“慧姐姐說的對!他真的要娶我了!真的要娶我了,對不對?”
慧安見新雅這般不覺好笑地重重點頭肯定了兩聲,新雅這才放開她兀自靠在車壁上吃吃的笑了起來。
待馬車到達那小村鎮時已是過了正午,慧安等人進了鎮子,問清楚城守派來的大夫們的去向,便向着鎮西而去,一路上慧安和雲大人特意留意了下鎮子中的家畜,重點查看了鎮子中唯一的三匹馬,和所有的驢子,卻不曾發現任何的不妥之處,慧安這纔算是心中稍稍安定。
待尋到了幾位前來診病的大人,其中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大人卻是笑着道:“虛驚一場,虛驚一場啊,我等已經查明瞭,這村中的百姓們都極是健康,並無不妥之處,雖說有兩個人正生着病,有發熱的症狀,可那都是平常的風寒,卻非什麼疫症。而且這死掉的四個人也不是因一個病而過世的,皆是因不同病症而病逝的,只是也不知怎的,偏就湊到了這兩天,這若是換做尋常時候便是發生這麼湊巧的事也不會有人在意,偏就巧在了這節骨眼上,倒是將人一個好驚!”
慧安和雲大人聽罷都大舒了一口氣,正欲相攜離開,卻突然聽到外頭響起了一陣陣的喧囂聲。衆人一出屋子便見路上一羣人正慌亂地向村口跑,口中還不斷地大喊着,“快逃啊!胡人來了!快逃!”
此小鎮雖說離近邊關雁城,可已屬塞外,而大輝雖在塞外的各城都有屯守士卒,可也只那些個要塞重鎮方有,慧安她們此刻所呆的小鎮方纔來時慧安已注意到極爲破爛,且多數門戶一空敗,顯然不少百姓已不在此居住,且鎮中百姓極爲貧窮,來的一路上更是未曾見到半個大輝兵勇,方纔未曾將這些瞧在眼中,如今意識到形式的嚴峻,這些便盡數在慧安腦中滑過,使得她登時便面上一白,頭腦也爲之一空,接着編反應過來,本能地摸了摸腰間的九節鞭,一手拉了新雅,一手拉了雲大人便往路上跑,尚未出院子便見駕車的兩個馬伕駕着馬車奔了過來,慧安忙扶着雲大人上了車,這才趕忙和新雅上了另一輛馬車,車輪滾滾當即混着四處逃命的人羣向村口衝。
只無奈路中四散的人實在太多,馬車一時間也行不過去,而慧安已能感受到大地的震動,她似乎已能聞到自胡人身上傳來的那股血腥之氣。慧安瞧着四下慌亂奔逃的人影,看着面色已是慘白的新雅,只覺一顆心也跟着不斷地往下沉。
早先關雲鶴便和她說過,邊疆比不得京城,極是不安寧,欲要派兩個人跟在她的身邊,偏她再三地保證說自己一定注意,還說自己此來本就是辦差的,若是事事都搞特殊,只怕太僕寺的那些官員們更不容易接受她,關雲鶴見她堅持便也未再多言,只讓她一定不到處亂跑。
因每每慧安除了在雁城之中,便是前往軍營,而軍營到雁城一路也極是安全,每日又有兵勇們護送他們回城,而這一段時間來許是胡人已經得知了大輝爆發大面積馬瘟的事,已遠遠的躲了開來,生恐馬瘟傳染到北胡,故而慧安來了這麼久壓根連個胡人的影子都沒瞧見。
她生在京城,長在京城。雖是將門之後,又經歷過端門事件,可也從未見識過胡人掃蕩村鎮的情景,在她心中雖知邊關不安寧,可因沒有概念,故而潛意識中她根本覺得這裡也是太平年歲,朗朗乾坤,故而壓根沒想着會撞上胡人,見識到戰亂。
再來今日也是一聽這村子疑似發生了瘟疫她心中一下子就慌了,這便根本沒多想,只一門心思地想着早日確定此事,這纔跟着雲大人便不知輕重地跑到了這村子來。
此刻眼見陷入如此的危險之中,慧安一面怪自己太過疏忽,一面忙催促着車伕趕快。可眼見着村口就到了,卻不知誰喊了一聲,那些逃命的村民們竟似瘋了一般地皆涌向了馬車,抓着馬架便欲往馬車上跳。
慧安只覺馬車的速度當即便慢了下來,又見兩個青年男人死命地扒着車門,正跟着馬車一面奔跑,一面企圖爬上來,她目光便閃動了兩下眯了起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逃走!不能被抓住!
這般想着,慧安咬了咬牙,心一狠便將九節鞭抽了出來,對着那已半個身子吊在馬車上的兩個男人就抽了過去,九節鞭狠狠的抽在了兩人的手臂上,登時便是皮開肉綻。
兩人幾乎同時慘呼了一聲,接着便甩下了馬車,馬車登時一輕,眼瞅着那兩個男人滾落在地上抱着手臂慘呼,慧安目光微閃,鼻頭一酸,可此時她真的沒有第二種選擇,若是讓這兩個人爬上了馬車,只會影響馬車的速度,而且那些逃命的百姓見他們爬上了車也會有樣學樣,到時候便是想要阻攔都來不及了。
更何況若胡人追了上來,在你死我亡的時候,興許那兩個男人會將她和新雅推下車,那是兩個年輕力壯的男人,他們一旦上了車,她也沒有把握能否護好新雅還將他們制服!惟金她能顧好的只有自己,她不能被抓到!
不說一旦被抓到會面臨怎樣殘忍的對待,便是她成了俘虜,關雲鶴便必然要受到掣肘這一點,她便不能讓自己成爲他的拖累,她無法忍受這一點!
慧安想着便抿緊了脣,撲到馬車邊上兒,對着下頭意圖爬車的百姓大喊一聲,“都閃開!要命的都給我閃開!”
言罷便忍着心中的歉疚將手中的九節鞭甩了出去,百姓們被她的模樣震懾,倒是被嚇退了不少,而前頭卻也有百姓意圖爬車。
新雅這會子已是反應了過來,見慧安如此,她便也推開了前頭的車門,一面催促車伕快些前行,一面抽出腰間的馬鞭也衝下頭的人揮舞了起來,新雅雖然也是學過一些拳腳功夫的,起碼馬鞭抽出沒有落空的,兩人這一前一後地守護着馬車,倒是沒讓人上得車來。
而那邊雲大人的馬車卻是極慘,不少百姓已爬上了車,嚴重影響了車速,有兩個男人見此,竟是將馬伕拉下了車,拼命去搶那駕車的馬。慧安眼瞧着雲大人被推下了馬車,心中一痛,只可惜此刻她已能瞧見胡人的騎兵遠遠而來揚起的塵土,現在在回頭去救人卻是不現實的,也是不理智的。
慧安只能死死咬着牙關,忍着淚水攥緊了拳頭,只暗怪當時自己怎麼就沒料到此況,應該扶着雲大人和她們上一輛馬車纔是。
她心中歉疚着,馬車已經出了村子,向着雁城的方向急奔而去,瞧着自村子逃散出了的村民們恐慌四奔的情況,慧安便心中難安,頭一次感受到了戰爭的殘酷。
可尚不待她感嘆,便見到一對胡人衝出了村子,衝不及逃走的村民們揚起彎刀,而顯然有些胡兵已經注意到了她們的馬車,竟有十來騎殺氣騰騰地衝馬車緊追而來!
慧安登時身子便有些發軟,握着九節鞭的手也顫抖了起來,面色更是瞬間慘白到了極點。這馬車是單匹馬駕車,拖着一個沉重的車廂,又載着三個人,根本就跑不快。
而北胡人的戰馬從來都是精壯膘肥,只怕不用片刻,他們這馬車便會被追上。力量如此懸殊,對上這些刀口舔血兇猛無比的北胡騎兵,對上他們的彎刀箭弩,她們一旦被追上便萬萬沒有逃脫的可能,連一搏的機會都沒有!
慧安心中哇涼,她此刻唯一慶幸的是今兒她因想着馬瘟的事已沒什麼好忙的,只到臨牧所轉上一圈便回府,故而就留了秋兒和春兒兩人在府中整理行李,已經要送回江陽老宅和送到個府邸的一些北方特產。這若是兩人跟在她的身邊,這怕依着這兩個的性子,一定要爲她拖延時間拼死護她周全,那樣的話……
慧安想着便又打了個寒顫,而新雅顯然也瞧見了後頭的情景,也跌到在了車中。慧安手心冷汗直冒,眼見着那羣北胡人身影由小變大,甚至已能隱約聽到他們的嘶喊聲,她不覺心點點往下沉,尚來不及多想,卻是前頭駕車的洪大突然回頭喊道:“夫人,這樣子不行,早晚被追上咱們便都逃不脫一死,將軍爲大輝打了幾場勝仗,若是夫人落到他們手中,必定會要挾將軍。小的雖是人微可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夫人被俘,小的阻他們一阻,夫人您快和郡主一起逃吧。小的的一家老小還請夫人代爲照看一二!”
慧安聞言見洪大已經微微放緩了馬速,正解着馬車上的繫繩,她心中一痛,卻是不得不肅聲道:“你放心,你的家人有我一日便定保他們一生無衣食之憂。”
洪大聞言眼眶一紅,只又瞧了慧安一眼便跳下了馬車。而慧安也忙令新雅騎上了馬背,她自己也隨後跳上了馬背,回身用九節鞭尖銳的利齒斬斷了車繩,馬車一經脫離,那馬兒便似渾身一輕,在新雅嫺熟的駕馬技術下狂奔了起來。
慧安回頭去瞧只見那洪大拼命地跑向那羣胡人騎兵,身影漸遠,慧安還是看了個清楚,那羣胡人登時便如同撕扯一片破布般瞬間便將他四分五裂了!慧安心中驚懼着,只因她知道此刻她和新雅還沒有脫離危險,那些胡人騎兵的速度如狂捲風一般,太快了,隨時都有趕上她們的可能。
可此刻除了加快馬速,慧安實也想不到其他的法子了,只能暗自祈禱關雲鶴那邊能快些得到胡人在這鎮子出現的消息。感受大前頭新雅的身子也僵硬着,慧安心中愧疚着,今兒是她連累的新雅,若非她,新雅也不會到這偏遠的鎮子上來,慧安想着便忙安慰她道:“你放心,邊境的這些個鎮子都有哨軍巡邏,想來大軍很快便能得到消息,前來援助,我們一定能逃生的!”
新雅聞言點了點頭,卻道:“慧姐姐放心,我不怕!”
慧安聽聞她的話也不知是被風吹得有些破碎,還是情緒外露,微微顫抖着,她不覺將手中的九節鞭握得更緊,身子也靠在了新雅的背上互相安慰着對方。
可是如同慧安所料,沒片刻後頭的馬蹄聲便越來越響亮了,慧安幾乎不敢回頭去看,以往總覺得自己和京城中的那些個嬌貴小姐還是有些不同的,可此時此刻她發現自己根本和她們一樣,在這種危機之下竟是一點對抗的能力都沒有,在這個時候她竟沒出息地在想着還能否再見關雲鶴一面,若她真的死在了這裡,那麼她的果果該怎麼辦……她還那麼小啊!
這樣不行,她要想法子!兩人一起是定然不能逃脫的,她得保全了新雅才成,被這些人抓住興許她還能用話唬住他們,一時半刻還能拖延,只有新雅尋來救兵,她纔有望。便是那時候她已不在,起碼新雅還能活着!
慧安想着這些,心中一片絞疼,可眼見着那些胡人的淫笑聲已在身後,彎刀的寒光已能感受到,她已沒得選擇,慧安便將九節鞭用力攥住急喝一聲,“新雅你穩住馬,我刺這馬一下!”
只慧安言罷正欲狠狠刺下,卻不想新雅竟在她動作的前一刻猛然將馬繮一提,竟是生生停住了奔馳的馬。馬兒人立而起,慧安本能地夾緊馬肚抓着身下馬鞍穩住身子,接着卻在她尚且來不及明白過來時身前也是一空,竟是新雅跳下了馬背!
慧安一驚,還沒來得及瞧清楚她的身影,馬尾便被新雅用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馬兒登時便狂躁起來,飛衝而去,慧安大驚失色忙抓住馬繮,穩住身子,便聽到後頭新雅嘶啞而尖銳的喝聲。
“慧姐姐回去尋人救我,我是西藩公主他們不敢將我怎樣的!”
那聲音帶着幾分強作的鎮定,卻又被原野上的風聲吹的破碎,慧安回頭正見新雅自地上爬起來,正衝這邊含笑而立,可她明明看到了她眼中蘊含着的淚水和驚懼!
早在西藩和大輝重新締結盟約時,西藩和北胡已經形勢不穩,胡人爲了不遭受兩面夾擊,未曾和西藩最終撕破臉,可這並不代表新雅落到這些胡人的手中便會好過。
這些人都是見人便殺,見女人便哄搶的混帳,哪裡會念及她的身份,便真是顧念了只怕也會吃盡苦頭,受盡欺辱!
慧安想要調轉馬頭,可理智告訴她不能,她的手死死拽住繮繩,手心淌血了尤且不知,張開嘴想要大喊大罵,可卻是喉嚨發緊一句話都吐不出來,風一個勁兒地往口中灌,分明是炎炎夏日,分明是燥熱的風,慧安卻只覺那風比臘月的冰凌更加刺骨寒冷,直灌進五腹六髒,將她整個人都凍結了。
淚眼朦朧中她只見那羣胡人包圍住了那紅色的身影,圍着她打着轉兒,而新雅如同一隻被餓狼圍住的小羊一般,她是那麼無助而恐慌地四顧着。慧安似乎能聽到那些卑劣的胡人的淫笑聲。
“你們大輝就是愛兩面三刀,那些個閨秀們對着我是一套,揹着我就又是一套,哪裡像我們西藩人,就講究個待人以誠。慧姐姐和她們都不一樣,待我最好,所以新雅喜歡慧姐姐呢。”
新雅的話猶在耳邊,慧安眼見已有三四騎追了過來,心中鈍疼,狠狠咬了咬脣,這才猛然回頭,一面用力抖動馬繮,一面辨清方向用九節鞭的尖頭狠狠扎進了馬臀中。
頓時馬兒便載着她如一支劈開原野的利箭一般飛衝而出,與此同時,慧安的淚也如雨水般落了下來,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新雅,一定要等我!
似蒼天聽到了慧安的呼喚,也許是連蒼天都不忍心那樣一個美好的姑娘經受磨難,慧安奔出沒一盞茶的功夫竟就瞧見前方一片的塵土飛揚。
她先是一驚,只恐是北胡的騎兵,可想想這路是通往雁城的,既是從雁城方向而來,便定然是關雲鶴他們接到了消息,慧安眼淚更是蜂擁而出,又在馬兒身上狠狠的刺了兩下。
果然,打前遠遠領先的兩騎分明便是關雲鶴和錢若卿,慧安一瞧見關雲鶴的身影便嘶喊了起來。
“快!你們快啊,去救新雅,去救她!”
關雲鶴在慧安馬前勒馬,手臂一伸便將她整個抱了過來環在了懷裡,慧安卻是淚眼迷濛,只無力地抓着他的衣襟,嘶喊着,“救她,新雅在前面,快去,你們快去!”
她的面色慘白,神情都有些瘋癲,錢若卿聞言不及勒馬便從一旁飛衝而出,關雲鶴卻是撫了撫慧安的背,輕聲道:“莫怕,來得及的,我們這就去,你乖乖的……”
待眼見慧安方纔似毫無焦距的目光煥發出神採來,他纔將慧安放下馬背,瞧了眼趕過來的秋兒兩人,再次飛衝而去。
慧安眼見着大隊騎兵跟隨他們而去,本是想留在原處等他們回來的,可關雲鶴卻留下了一隊兵勇,那領隊的小將竟是得了死令,要將她安全送回雁城。那小將竟還是個認死理的,慧安不配合竟是要當衆自刎,秋兒兩人也愛一邊勸說着,慧安這才上了馬車,忐忑着被護送回了雁城。
一路上慧安問過才知,是哨兵回城通報了雁城西邊發現北胡騎兵的事,而慧安他們出城時洪大是和守門兵勇們打過招呼的,那些兵勇都知道她們的去向,關雲鶴這才急了,當即便點了一隊人奔趕了過來。
慧安等人回到雁城時城門早已關閉,一副備戰狀態,慧安進了城便在城牆上來回地踱着步,一直眺望着遠方,秋兒見慧安身子還在不停的發抖,眼中盡是擔憂之色,便勸道:“少奶奶且放心,爺他們定然能將郡主搶回來的!”
慧安有些心思不屬地點頭,雖心知關雲鶴他們趕去的及時,想來那些北胡騎兵根本就來不及撤走,新雅定然是能夠被救回來的,可能否完好的救回來,慧安卻是沒有底,因爲一盞茶的功夫已足以毀掉一個女子……
只慧安也未曾等多久前方的狂野上便有一隊人飛馳而回,待那些人緩緩接近,慧安一眼便瞧見其中一騎上的纖弱身影。她瞪大了眼睛,卻見錢若卿用大斗篷將新雅整個包裹着,而新雅卻似毫無知覺般軟在他的懷裡。慧安不知情形如何,忙往城樓下奔,城中最好的大夫早已被請來,等候在了城門處。
城門被緩緩打開,錢若卿載着新雅率先進了城,慧安忙奔過去,目光在新雅面上細細盯了半晌,見她氣色安穩,除了面色不好,髮髻也已亂掉之外,只是昏厥了而已,她心中稍稍安定,這纔敢擡頭去瞧錢若卿。
迎上慧安似顫抖着的眸光,錢若卿忙是一笑,道:“她還好,只是受了些驚嚇。”
慧安聞言這才身子一晃,倒在了秋兒的懷裡,淚水卻是又涌了出來。待大夫給新雅簡單地把過脈,確定了一切無礙,她只是暈倒,慧安才露出了笑容,忙令錢若卿將新雅直接送進了將軍府。
慧安親自照看着新雅躺下,這才伸手拉開了新雅身上披着的那件黑色斗篷,入目新雅的衣衫已被拉扯撕裂一些,露出白皙的肩頭和一片小腹來,其他倒還好,慧安舒了口氣的同時脣角也勾了下。
方纔她在城門處見錢若卿令大夫上前把脈時都不曾鬆開新雅身上的斗篷,這便提起了心,如今瞧見她裡頭的衣裳雖是有不妥,但還不至於太過,這纔算是徹底的鬆了心神。
慧安親自用熱帕子給新雅淨了面,又瞧着秋兒兩人給她換過衣裳,這纔在一旁坐下,由着秋兒給她包紮了手心的傷口。
新雅醒來時卻已是入夜,慧安已趴在牀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聽到動靜睜開眼睛時卻迎上了新雅晶亮有神的明眸了,見她瞧過來,她還眨巴了兩下眼,接着便撲了上來抱住了慧安,道:“慧姐姐,劫後餘生的感覺真好呢。”
慧安聽罷不覺眼眶一熱,擡手狠命地捶打了新雅兩下,恨聲道:“這輩子我都要欠着你了!死丫頭!”
新雅聽聞慧安如此說,不覺咯咯地笑了起來,卻是將慧安推開,瞧着她道:“這好辦啊,將來我生了兒子,你便把你家的寶貝果果許給我做兒媳吧。”
慧安見她沒心沒肺的說笑,竟是一點都不會怕,只氣的牙癢癢,惱道:“你還不知何時才能生出兒子來呢,我家果果可不要那小郎君!”
卻不想新雅竟是嘟嘴道:“真真小氣,我就是瞧上你們家的果果了,便就要她當我兒媳不成,你們大輝不是有句俗話,女大三抱金磚嗎,我瞧着正好呢。”
被她這般一鬧方纔那股氣氛已是蕩然無存,慧安便也和她笑鬧打趣着,卻不想兩人今日這話竟真在七年後應了驗。
又鬧了兩句,慧安才定睛瞧着新雅,問道:“何以對我如此好?按說你便是厭我,我也是能理解的。”
新雅似不意外慧安會說出來,聞言卻是歪頭想了想,接着才笑着道:“爲何要厭慧姐姐?他之前心中是裝着慧姐姐,可我新雅也不是等閒之輩,我知道終有一日我會擦過你在他心中的所有痕跡,只刻上我高新雅的名字!慧姐姐,鏡中花水中月隨着歲月總會消亡的,可感動,日夜的相守和陪伴,不離不棄的執着卻定然會有一日變成真感情呢。慧姐姐不是說過嗎,金城所致金石爲開,我高新雅有信心,所有我既不厭你,也不會嫉你,我待姐姐好,不光是因他不會樂見姐姐受到傷害,更因我真心喜歡姐姐。”
這一年來慧安知道新雅察覺出了一切,可兩人卻從未將話說開過,如今聽她這般說,慧安心中五味雜陳,最終卻都化成了濃濃的感激,感激蒼天能夠讓她重生,能夠讓她擁有了這世上最堅貞的愛情,和最純潔的友情。
她握了握新雅的手,卻是久久說不出話來,尚且不待她張開,外頭秋兒卻進來,笑着道:“侯爺聽說郡主醒了,專門過來瞧郡主了。”
慧安聞言見新雅目光一亮,笑着衝她眨巴了下眼睛,這才起身道:“我們爺到如今還沒回來,我去府門迎迎。”
言罷她便出了屋,正見錢若卿邁步上了臺階,慧安便站定,福了福身,道“對不住,因我之故卻叫新雅受了那麼大的委屈。”
錢若卿見她這般目光閃了閃,隱露覆雜之色,接着才收斂了情緒,卻是未曾避開她這一禮,笑着道:“她願意的,想來當時你定是懷着和她一般的心思……無事便好,無需如此介懷的。”
慧安見他生生受了自己的禮,心中一喜,知道錢若卿這樣的表現已是說明將新雅當成了未來的妻子,她爲新雅高興着,便忙笑着道:“新雅在等着你呢,我便不打攪了。”
言罷衝錢若卿笑了下,這才邁着輕快的步子下了臺階,錢若卿卻是未曾挪步,轉身瞧着慧安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這才悠忽一笑,笑容中卻是帶着幾分釋然和灑脫。
他剛挑起簾子進了屋,卻不想一個黑影撲來,他只來得及堪堪站穩,新雅已是緊緊抱着他,抽泣了起來,“幸好你來的及時,要不然……要不然我必咬舌了……嗚嗚,好怕,怎麼辦我衣衫不整的樣子那些胡人都瞧見了,我的名聲完了……”
錢若卿聽她哭得傷心,只覺得一顆心也被她攪的一團糟,想着當時的情景,興許再晚上片刻就真要釀成不可彌補的傷痛,他心中一急便衝口罵道:“你傻啊!不知道逃命,充什麼英雄!”
新雅卻是抽泣,悶在錢若卿的懷中嗚咽着道:“誰叫你喜歡慧姐姐呢,慧姐姐要是有個好歹,我還有臉見你嗎?我不管,我這都是爲了你,如今我的清譽也沒了,你得管我,你要娶我!”
新雅言罷見錢若卿不說話,心一緊便捶打着他,又道:“你娶不娶?!娶不娶?!”
錢若卿見她如此這才嘆了一聲,道:“我何時說過不娶了?”
新雅當即便無聲了,整個人都似傻了一般愣在了錢若卿的懷中,片刻她纔回過神來,卻是一把推開錢若卿,衝着他的手臂便狠狠的咬了一口,聽聞錢若卿慘叫一聲,她卻揚起笑臉來,“不是做夢呢!你真答應娶我了?!”
錢若卿瞧去,只見屋中微弱的光線下,新雅的面上光潔如瓷,目光鬥亮如同天際最美的星光,哪裡有半點的淚水?
他不覺無奈一笑,擡手重重拍了下新雅的額頭,口中卻還是回道:“答應了!”
而另一邊慧安的情形卻極是不好,她尚未出府已撞上了自城外剛剛回來的關雲鶴,慧安忙笑着迎了上去,卻不想關雲鶴竟是好似沒有瞧見她一般,目不斜視竟是瞧都未瞧她一眼便走了過去。
慧安心知他是在生氣,想着這次確實是她的錯,出城亂走卻不曾和他打聲招呼,身邊連個人都沒帶,這才弄得如此驚險,想來關雲鶴定是擔心壞了,這纔會如此。慧安便低眉順眼地跟在後頭亦步亦趨地跟着他,進了屋,又是忙着叫丫鬟準備熱水,又是和聲細語的問候,又是端茶倒水,只關雲鶴的臉卻一直鐵青着,嘴巴閉的緊緊的,竟是一點消氣的模樣都沒有。
見手段用盡了,關雲鶴還是不賞個笑臉,慧安登時便有些傻眼,眼見着關雲鶴冰冷轉身進了淨房,慧安第一次遭他如此冷遇,徑自在原地茫然地站了片刻,聽到裡頭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她這才咬了咬牙哼了一聲,大步便也跟着進了淨房。
行至浴桶邊上便一把奪了關雲鶴手中的澡巾,傾身貼在了他的背上,在他耳邊輕聲道:“爺,今兒您定然累極了,妾身伺候您。”
關雲鶴的身子登時便是一僵,慧安手觸上他滾燙的身體,一面用手胡亂地撩着水在他身上四下點火,一面心中暗道,我瞧你能繃到什麼時候。
眼見着搓了半晌的背關雲鶴還是不願意和自己說話,慧安乾脆將衣裳一扯,露出一片春光來,將髮髻也鬆開,繞步到了關雲鶴的身前,又對着他的前胸一陣襲擊,口中還不忘嬌滴滴地道:“舒服嗎?”
她說着目光卻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關雲鶴的眼睛,關雲鶴清冷的眸底登時便被她撩起了一層火光,似有灼灼煙花自那幽深處燃起,卻是分不明是怒氣還是其他。
慧安正待細看,手腕卻是一緊,接着她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也不知關雲鶴是怎麼動作的,她已是被粗魯地扯進了水桶中一身衣裳盡數濺溼,尚未驚呼,關雲鶴的脣已堵了上來。
瘋狂的,呼吸糾纏在一起,素錦撕裂的聲音清晰傳來,三千青絲盡數散落,慧安擡手環住關雲鶴的脖頸,任他如何粗魯都順着他,只千嬌百媚地纏住他,待口中充斥了血腥味,關雲鶴才推開她,目光幽深的盯着慧安。
入目她身上的衣裳已遮不住什麼春光,被撕扯着碎裂開來,面上頭髮早已濺滿了水光,黑髮黏着半邊臉頰,那模樣悽楚的不比下午在原野中追到那些北胡騎兵時,被劈暈掛在馬背上的新雅好到哪裡去。
不好的一幕被喚起,關雲鶴眉宇便蹙了起來,目光中的怒氣再起凝聚。渾身都散發出一股暴怒之氣來,天知道今日他被嚇成了什麼樣,上馬時竟是險些踩空馬鐙!若不是當時瞧着慧安神情不對,他在那原野救下她時便會忍不住爆發出怒氣來。
慧安見關雲鶴停下來,雖是盯着自己的目光幾恨,可卻未曾再有動作,心知他終是在如此盛怒的情況下也不忍傷到自己,當即心頭便有暖流潺潺沒過,她不覺揚脣嫵媚而笑,接着便撫過關雲鶴起伏不停的胸膛,湊之他的耳邊輕聲道,“文軒,我要你!”
幾乎立刻關雲鶴的手臂一緊,便再次覆上了慧安的紅脣,天地翻轉,暖霧迷濛,滿是旖旎,卻是激狂的連外頭的月兒都避進了雲層中。數番纏滿,關雲鶴摟着慧安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着她的後背,卻是一聲不吭,慧安慵懶地伏在他的肩頭,只覺屋外的夜風追來,背上清涼一片,便向關雲鶴的懷中拱了拱。
關雲鶴卻撈起薄被給她蓋住裸露在外的肩背,慧安便勾起了脣角,又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這才笑嘻嘻的道:“你好生氣呢嗎?”
關雲鶴聞言卻冷哼了一聲,道:“你先前是如何跟我保證的!”
慧安自知理虧,用臉蹭了蹭關雲鶴的胸膛這才委屈地道:“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要不你拿繩子將我拴在你的褲腰上像荷包一樣走哪兒就就帶哪兒可好?”
關雲鶴見慧安賣乖,便悶聲哼了一聲,已隱有笑意,慧安便又接着說:“人家今兒真的好累了嘛,你原諒我嘛,嚇都嚇死了,你非但不安慰我,反倒甩臉色給我瞧,人家靖北侯便不會對新雅這樣……”
慧安尚未說完,關雲鶴已是沉聲道:“你還知道怕!單槍匹馬便敢往塞外跑,你腦子上哪裡去了?我已做了安排,明兒你便和太僕寺的官員們一同回京!”
慧安聞言一愣,雖是早已做好回京的準備了,可也沒想着會這麼急,更何況她如今受到了這樣的驚嚇,心中實在也不甘的很,正欲開口關雲鶴卻是又道:“這事沒得商量!回京後還讓沈景二人跟着你,也沒得商量!”
慧安見關雲鶴說的斬釘截鐵,便也不再堅持,加之雲大人今日雖是被救了回來卻受了些傷,偏老人似海擔憂病逝在異鄉,非不留在邊關治病鬧着要一起回京,慧安對雲大人還是有幾分忘年情誼的,雲大人這般一路也需要人照顧。
至於那沈景兩人,自從她回到京城,因多是在內宅,京城也無甚危險,故而兩人便沒再跟隨她身邊,如今關雲鶴又叫她們跟着慧安雖覺得沒必要,但因早已和她二人熟悉了,跟着也無甚大礙,故而也沒再多言。
只是想着這次差點死在胡人的手中,想着那些無辜受死的百姓,慧安心中便有怒火冒了起來,她目光眯了眯,自關雲鶴的懷中爬起來攏了攏衣裳,卻道:“你等等,我拿樣東西過來。”
言罷她尋了外裳披上便出了屋,片刻卻是捧着一個大瓷罐回來,放在了八仙桌上。關雲鶴瞧她神神秘秘的,便也做起了身,汲上鞋子過去,拉了把椅子也在桌邊坐了下來。
慧安便道:“早先我沒告訴你,因是上次莫名其妙就中了毒,還累得險些失了孩子,又恰逢懷恩大師一直住在府上,我閒着無趣便跟着大師學了些製毒,辨毒的本事。”
見關雲鶴挑眉,慧安才拍了拍那瓷罐,道:“這裡頭裝的是早先我從那些病變的馬肺中提出來的毒,若是將這些肺粉灑到北胡人的食用河中,不肖幾日北胡必鬧瘟疫。我先前不願拿出來這是覺得這法子太陰損,如今瞧着戰爭本就是殘酷的,就沒什麼陰損一說,有的只是弱肉強食,你死我活!這荷包中我還裝着提取這毒的法子,這一笑灌定然是不夠用的,不過好在現在軍營中還有一批病馬未曾好全……”
關雲鶴聞言,又見慧安將那荷包推給自己,不覺凝眸盯着她,半晌才道:“慧安,你是不是心中還很介意當時中毒一事……”
慧安聞言自知關雲鶴是在問她,是不是因那件事現在還在害怕,有了心理陰影,這纔要跟着懷恩大師學毒。察覺到關雲鶴的不安和沉鬱,慧安傾身抱住關雲鶴的腰身,將頭埋在他的懷中,這才笑着道:“果果很好,如今家中也清淨,那事我已淡忘了,只盼着將來能於你和孩子長長久久,美美滿滿的一生纔好。我學毒,不過是因爲醫毒本就不分家,又恰懷恩大師在府中,一時間起了興致罷了。”
關雲鶴聽她這般說,又聞她口氣安寧,這才撫了撫她的長髮,道:“會的,我會守護你和孩子,再不容你們生出什麼危險來。”
他言罷又擁了慧安一陣,這才推開她,揚眉瞧着那瓷壇,道:“你當初怎就想着治這麼一罈子危險的東西來?”
慧安卻道:“你不知道,醫書上有以毒攻毒之說,這東西瞧着是毒,說不定哪日再出來馬瘟卻還能派上用場呢。我本是想着將這東西妥善保管好的,到底是那些胡人太過血腥殘忍!”
宏德十二年八月初二,五更鼓敲過,通往皇宮的各街道上已是大小各色的轎子一乘接着一乘地匆匆太過,卻皆是趕着上朝的衆府邸大人們的轎子。
天色還灰暗着,慧安坐在轎中撩起轎簾瞧着遠遠近近,前前後後伺候主子們上朝的跟轎奴才手中的燈籠似天際散落的星光一般在管道上鋪展開來,倒沒想到有一日自己這一介女流也能加入到這些朝廷肱骨之臣的行列中,一同前往早朝,竟真的能夠像母親一般以國之棟樑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登上金鑾寶殿,接受皇帝的封賞,慧安不覺咯咯的笑了起來。
那日關雲鶴說了要送她回京,慧安和關雲鶴說了一夜的話,翌日清晨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待醒來時卻已是出了城,在回京的馬車上了。自京城趕往邊關時因是惦記着瘟疫之時,故而只趕了不足十日的路,這次回京卻是跟着大隊直晃了盡一個月才進京。
他們是在兩日前入了北城門,而今日卻是賢康帝在金鑾殿上論功行賞太僕寺立功官員的時候,故而慧安雖是官居區區七品,論理是差了許多臺階纔有機會踏足金鑾殿的,可今兒她卻能有幸登廟堂之高。
慧安心中有些雀躍又極度恍惚,爲這一日她等了太久,也吃了太多的苦,可如今眼見着便能實現心中追求的目標,她竟是沒有想象中的興奮,有的只是心頭淡淡的歡喜。
只想起昨夜全公公夜裡的突然造訪,還有全公公的那些話,以及自己所做的決定,慧安心中卻又升起一絲悲喜不定的情感來。
昨夜她本已沉睡,只卻突然被方嬤嬤喚了醒來,聽聞是賢康帝身邊的全公公突然身着布衣而來,慧安當即心中便是咯噔一下,只以爲出了什麼大事,匆匆地起身到了花廳,全公公卻是吃着茶做顧而言他地扯了一通沒用的話,後來才說起這些年賢康帝日漸收攏軍權的事情來。
只說當年華國公若非想不來,非抓着軍權不放,便也不至於最後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又說鳳陽侯府兩代忠勇,皇恩浩蕩,皇上這纔看重慧安,允其爲官,這次立了功,承襲爵位那也是理所當然。慧安聽到這裡纔算覺出味兒來,感情這全公公是爲賢康帝來討要封侯的利息,向她要沈家軍的軍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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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沈家軍說白了也就是當年跟着沈強一起出身草莽的那最初的一批人,他們生下的子嗣因也多數從了軍,而這些人又對沈強異常忠誠,跟着他出山從軍後更是一直都劃在了沈強的名下,即便沈強後來成爲大將軍,率領的隊伍越來越多,可這些人卻是至始至終都跟隨着沈強,直至大輝建朝,因這些人的人數並不算多,故而皇帝便也沒放在心上,仍舊由着沈強自行號令,如朝廷有調令,直接吩咐沈強便是,後來這沈家軍便順是你又落到了沈清的手中。
而沈家軍未曾對外招過兵,都是所謂的沈家後人子承父業進入軍營成爲兵勇,故而當年沈強時這些人尚且有兩千來人,可到慧安的母親沈清時卻只剩下不足千人。
這麼一支隊伍按說朝廷根本就不用放在心上,可問題就在於,沈家軍中有一支很厲害的火銃隊,那卻是大輝的唯一一支火銃隊!而且這軍隊的火銃本就是歸屬沈強的,從一開始也是這羣烏合之衆的山賊出山時便自帶的火銃隊。
那火銃說起來歷卻也叫人笑話,卻是沈強當年做盜墓行無意自前朝一個小藩王尤麗王的墓穴中給挖出來的,尤麗王的藩國靠海,傳言這些火銃都是其派人自海的另一邊千辛萬苦弄回來的。
因前朝戰亂,尤麗國滅國,前往大海彼岸的海形圖遍尋不到,而尤麗王在戰亂中失蹤,最後都無人得知其蹤跡,只在一些書籍上出現過這種威力不凡的火銃。
而世事有時就是這麼叫人驚歎,這尤麗王的藩國明明是在海邊,可偏就叫在中原腹地當土匪的沈強無意間將他的墓給挖了出來,同時還挖出了這麼一批保存完好的火銃,並叫他研究出了火銃的用法,還組合了一隊火銃隊。
而大輝如今的火銃卻都是將作監按照尤麗王墓穴出土的火銃圖樣製作而成的,卻不知因何問題,這些火銃製作出來就沒有沈家軍的火銃厲害,不光是射程連威力也遠遠不及。
故而沈家軍的火銃隊極爲出名,也曾在戰場上很是出過兩次風頭,而沈強也因此火銃隊驕傲異常,沈強死後,沈清因繼承了父業,故而沈家軍雖是早已名存實亡,可沈家的火銃隊還是存在的!
可待沈清過世後,慧安還小,駐紮在當年沈強家鄉毫州的沈家軍卻依然被賢康帝派人控制,這麼些年了,慧安根本連沈家軍的影子都沒見到過,對她沈家軍的火銃隊其實是一個很虛無的存在。
故而前世時倒也不是她敗家,實在是對這什麼沈家軍就沒什麼感情,故而纔會自以爲是地拿其和賢康帝換來了於秦王的一段孽緣。
如今被全公公提及此事,慧安卻是你一點都不意外的,她早先便和關雲鶴商量過了這個問題。
兩人商議的結果是,沈家軍其實早已飛出了慧安的手掌心,便是當年火銃隊的兵勇們都是沈強歃血爲盟的兄弟,可如今早已隔了兩三代人,慧安這小主子又從未露過面,相反卻一直是賢康帝在控制着這支隊伍。這對慧安來說,實已不算是沈家的隊伍了。
賢康帝如此重視這支隊伍,大抵也是怕這支隊伍的殺傷力,生恐哪日這支隊伍被有些人利用,將銃口對準他,成爲刺殺皇帝的利器吧。
而畢竟這支隊伍和鳳陽侯府的淵源極沉,而且並非所有和沈強同輩的沈家軍老人都已過世,他們中有一些身子硬朗的還活在這個世上,而且對沈強還是有着濃厚的感情的。
如今鳳陽侯府只剩下慧安一人,雖說是天下之兵盡皆王兵,但沈家軍畢竟更像是沈家的私有物,慧安若是個男子便還好些,將其收爲己用便好,真若是不堪大用,令其交出軍權來卻也無人能說出個什麼來。
可偏慧安就是個小女娃,這若是賢康帝不吭不想地就將沈家軍收爲己用,卻是怕將來有一日世人要說他欺負孤寡,薄情寡恩的。
故而如今眼見着慧安立了功,欲行封賞,賢康帝纔在此時叫心腹秘密前來張了這個口。
一來如今情況由不得慧安,再來關雲鶴先前也說,興許這支隊伍落到了賢康帝的手中來日還說不定能發揮到出其不意的效用,故而慧安一聽全公公的話便笑着起了身,道:“公公且先等等我。”
她言罷便進了內室,片刻後卻是拿了半塊翠玉雕刻的海鳥玉佩來,遞給全公公,道:“公公可能也知道,當年的火銃已是從尤麗王的墓穴中挖出來的,故而這兵符便也用的是尤麗王的遺物,這塊玉佩是當年尤麗王腰間的,上面的青鳥正是尤麗國的國鳥,這半闕玉佩便是兵符了。”
全公公聞言仔細瞧了瞧那玉佩,這才笑着說:“不愧是尤麗王鍾愛之物,果真不管玉質還是雕工都是極品,只是此物貴重……”
慧安聞言便笑着道:“萬壽節眼見便要到了,還請公公代爲呈上皇上,這也是下臣的一片心,還請公公務必幫我。”
全公公聞言便哈哈一笑,將那玉佩好生的裝好,卻道:“天色已不早了,明日沈大人還要進宮早朝,灑家便不再打攪了,就此告辭。”
當時全公公已步出花廳,卻又笑着回道,只說了一句:夫人是懂得取捨之人,必有後福……
慧安想着這些,不覺搖頭一笑,而她恍惚間轎子已到達了宮門前,慧安低眉順眼地進了廣場,站在了百官之後。
今日太僕寺和她一起見駕的便只有雲大人,慧安和他站在一起,一老一少,倒是極惹人注目。
只大臣們對此事早已知曉,遇那熟識的便只打個招呼就各自尋到自己的位置恭敬地站定,等着時辰一到好按序進殿。
當悠揚而又威嚴的鐘鼓聲在一重重紅牆碧瓦間跌宕回想,金臺上傳旨內侍清亮的聲音高高響起,又響過三聲鳴鞭後,慧安才深吸一口氣跟在文官之後緩緩鄒潤了高殿巍峨之處。
腳下的臺階像是一直走不盡一般,四下靜寂,只聞大臣們整齊的腳步聲,肅穆而威嚴,慧安本沉靜的心便在這一劫節的高階上變得動盪了起來,一股敬畏之情畏懼之意油然而生。
待進了殿,和衆大臣們一起跪拜過賢康帝,臺上傳來全公公的叫起身,慧安纔跟着起了身,恭敬地低着頭站在了最靠門口的末位。
上頭賢康帝似心情極好,說起邊疆的馬瘟,他先讚賞了芶大人兩句,芶大人出列說了兩句場面話,卻是將功勞推給了她和雲大人。
慧安知曉,早在她未曾回到京城時,關雲鶴已暗中令人上摺子請恩,向賢康帝爲她討要該得的恩賞,自雲大人回來後,更是聯名太僕寺的幾位獸醫博士也向賢康帝進了言。
而今日賢康帝既將她宣上了這神聖的金鑾殿,此事應是十拿九穩了,可如今聽到芶大人提及自己,慧安竟是手心冒出了一層虛汗。
“朕也聽雲大人等人言道此次罵馬瘟能夠及時得到消除,功勞最大的便是沈愛卿,若非沈愛卿發現引起馬瘟的病因,只怕我大輝今年要遭受極嚴重的災難。沈愛卿實乃我大輝巾幗,甚肖其母啊!”
慧安聞言忙出列跪了下來,道:“能治好馬瘟乃全部太僕寺官員共同的功勞,微臣不敢貪功,望皇上明鑑!”
慧安說着已是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賢康帝卻是朗聲而笑,道:“朕賞罰分明,沈愛卿方心,太僕寺的官員朕統統有賞,只沈愛卿和雲愛卿的功勞至高,卻也是定要單獨受賞的。”
賢康帝說着衝一旁站着的全公公擡了擡手,全公公便忙將草擬好的聖旨取出來,上前一步,揚聲道:“太僕寺丞雲大人,主事沈大人接旨。”
全公公聲音一落,一旁的雲大人忙也站了出來,俯身跪下。
全公公的聲音便再次響起,慧安手心捏了一把汗,根本沒聽清他說的一堆話,只聽到擢升雲大人爲正四品太僕寺少卿。慧安心中便是一定,雲大人本是從六品,立此一功竟連升了四個臺階,那麼對她想來便也不能再不疼不癢地賞賜些什麼金銀之物了。
慧安正想着,那邊全公公已經唸了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鳳陽侯沈強隨太祖起兵衷心可表,爲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其女沈清承父之志,巾幗不讓鬚眉,特受先帝恩賜承襲鳳陽侯爵位,依祖例,鳳陽爵位,可世襲罔替。今女侯之女沈慧安雖系女子,然多次於國有功,猶勝男人,今朕特允其繼鳳陽侯之爵,並勝任從六品太僕寺主簿一職,望卿自勉之,欽此,謝恩。”
慧安聞言,只覺心口砰砰直跳,一時間大殿中似乎都空蕩虛無了起來,待全公公又唸了一遍謝恩,慧安才忙恭敬跪倒,顫聲道:“微臣謝皇上隆恩。”
全公公步下臺階,將那明黃的聖旨交給慧安,慧安擡起雙手卻只覺着那薄薄的錦緞竟是如有千斤般,她擡眸那聖旨的側邊上繡着仙鶴,正是大輝封侯襲侯專
門的紋飾。和鳳陽侯府的祠堂中供奉的那道當年母親襲爵時的詔書一模一樣……
慧安眼眶登時便紅了起來,手指已是顫抖不止,當年母親是否也如她這般,因保全了沈府的榮耀而興奮喜悅呢。
母親,您看到了嗎?侯府,女兒這次守住了!
慧安都不知曉自己是怎麼恍惚地站起身,又是怎麼跟着衆大臣退出大殿的,更不知道一路是怎麼回到了鳳陽侯府中,待童氏欣悅萬分地將她抱入懷中,激動地說着話時,慧安才慢慢回過神來。
花廳中出了童氏,文景心,聶霜霜,新雅,汪明茵和二夫人等人也在,衆人皆是一臉的喜悅,大家都是聽聞慧安立功一事又知今日賢康帝在金鑾殿上召見慧安論功行賞,這才一早便前來了鳳陽侯府等消息的。
慧安瞧着這一張張明媚的笑臉,只覺一顆心都充的慢慢的,漲漲的,竟全是快樂和幸福,只可惜最該陪在她身邊的那人卻還是遠在邊關,只慧安卻知道他此刻定然也有感覺,定然早已料到這一日。
“安娘啊,以後我們見着你難道還要恭恭敬敬地行大禮不成?”
“不能再叫安娘了,要叫沈女侯……”
……
謝雲芝和文景心打趣着慧安,慧安只瞪了兩人一眼便拉了一旁聶霜霜的手,笑着道:“早便聽聞文大人調了吏部,我還想着到時候咱們能一道回京呢,偏巧我後腳到太奉,你們前腳卻是走了,太僕寺的馬車又行的慢,這便晚了一步。我瞧着你氣色極好,倒是和上回見你沒多大差別,今兒怎沒帶言哥兒過來給我瞧瞧?”
言哥兒正是聶霜霜爲文思存生的嫡長子,這段時日以來慧安和聶霜霜也是常常通信的。自聶霜霜生下了長子,文思存便將那小妾主動打發了,府中如今也只聶霜霜一個,慧安自聶霜霜的信件中便能感受到她的幸福和滿足,如今見她面色極好,人也豐滿了些,整個人都煥發着神采,便知文思存是真正的待她好,心中也替她高興。
而聶霜霜聽聞慧安問起兒子,面色便浮現了慈祥的笑容,道:“那孩子皮的緊,倒是你,那會子聽聞你中毒的事可把我嚇壞了,只那時候我身子正巧最沉,也不能回來瞧你,到底是吉人自有天相,那日在沈府瞧見果果,真是個討喜的孩子,小模樣長的……將來定比你還要好看上三分呢,一雙大眼睛黑溜溜的,人一逗就笑,一瞧便是個機靈鬼兒,真真是好呢。”
聶霜霜說着竟是眼眶微紅,慧安知她爲自己擔心了。先前她生下兒子,回京報喜時還曾特意的交代,讓瞞着她這消息,想來便是恐當時她剛剛得知中毒聽聞這消息後反會觸景生情,傷心難過。最後還是她連番問起,文景心纔將消息送了過來。
聶霜霜這般心意,慧安自是感念的,握着她的手,笑着道:“這處如今也就你我做了母親,來日咱倆好好說說體己話,就咱們倆,誰都不叫。”
“好啊,這要揹着我們謀算什麼呢!沈女侯這可不厚道,如今承襲了爵位,總歸是要好好擺上一桌席面邀衆姐妹們來吃上一回的,可不能只給聶姐姐這面子,卻將我們都給忘了。”謝雲芝偏巧聽到兩人的話,當即便嚷嚷了起來,一時間屋中又是一陣的鬧騰,歡笑聲直飛出老遠,盪出院子令鳳陽侯府的奴婢們也都說笑着精氣神兒十足了起來。
慧安在京城中沒待上幾日邊關就傳來了北胡兩大部族大鬧瘟疫,徵北軍趁勢出擊,大敗北胡的消息。而北胡的大汗厄爾倫遭受重擊後已率北胡各部北遷撒雲河以西避難,這消息傳到京中,舉國歡慶,可賢康帝卻尤覺不足,只道這是大好時機,大輝應趁勝將胡人一舉趕出莫漢大草原。
故而賢康帝便傳令加快開闢南方養馬場餓規模,在北境中各城郡建立太僕寺的下屬衙署之事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着。慧安趁此時機上了請奏出任雁城典廄署令一職,早先關雲鶴便說此事他會從中周旋,故而上了摺子,慧安便一門心思地安心在家帶孩子等消息。
和果果一別便是兩月有餘,雖慧安沒有一日不在想念孩子,這顯然果果卻沒同樣想念母親,對童氏和方嬤嬤竟都比對慧安要來的親近。
慧安瞧着自是心中難受,連日來一有空便和果果呆在一起,哄她逗她,也不知是果果念起了她的氣息,還是連日的相處已經和她相熟了,總之這兩日果果已開始學會依賴慧安了。
每每見她衝自己笑,不停地伸出小胖手四下舞動,慧安便覺一顆心都化成了水,只想將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捧給她。
只慧安未能享受兩日的清閒,賢康帝便允了她的奏請,令她即日便北上供職。慧安自是欣喜萬分,只因任了典廄署令一職她便是得了外放,三年才考評一次,若無變故便能常年住在雁城,而這次她卻是要帶着女兒一同前赴雁城的。
這次一去卻不知何日纔會回來,故而只鳳陽侯府和東亭侯府便有極多的事情等着慧安一一安排,鳳陽侯府還好說些,這些年她本就不常在府中,府中的事多是童氏和方嬤嬤,竹名等老人在料理,只需還按着原先的規矩來,每半年將府上那處的賬目拿給慧安過目便是。
可東亭侯府從來都沒長久地缺過主子,上次分過家後,雖是按着周總管篩選的名單精簡了府中奴婢,留下的都是早年曾跟隨過顧舒雲,或是那些衷心關雲鶴的老實本分之人,可慧安到底對他們都不熟悉,如今一下子要離京,這些事便不得不好好的琢磨下,而且還得請二夫人平日裡多多照看這東院纔是。
慧安騰出幾日時間,在周管家的陪同下好好熟悉了下府中留下的老人們,細細將事情都理順了,這才備了禮物去尋二夫人。
如今二房和大房中間壘起了高高的牆,卻是要出了府門繞一圈才能從另一邊進二房的大門。府中下人們也慣常將兩邊稱爲西院和東院,之前都是二夫人過來給定國夫人請安,慧安自分家之後從未去過西院,這下子竟是要繞上這麼一大圈子,她不覺又心生悲意。可她這邊轎子剛剛出了前院的儀門,便聞府門處傳來一陣陣的喧囂聲,慧安蹙眉,令秋兒打前去探,半晌秋兒奔了回來,面色卻是有些古怪,慧安挑眉,她纔回道:“少奶奶,是孫心慈抱着孩子跪在咱們府門口呢,說什麼是少奶奶您的親妹妹,如今走投無路,少奶奶卻忍心將她堵在門外,連口熱茶都沒有,哭着喊着地要見您。少奶奶,要不奴婢過去將她趕走,少奶奶再出府?”
慧安聞言倒是一愣,那次在街頭偶遇孫心慈後,慧安曾叫春兒盯着她,孫心慈卻並未在街頭流浪就被馬府的老太君給接了回去,只因老太君急着抱孫子,不知哪裡聽說了孫心慈的事,便隔開馬鳴遠的妻子將人給又接了回去。
慧安知曉後便再未多加留意她,只因那馬伕人慧安也算是見識過了,着實是個難纏的,既有法子哄的馬鳴遠將孫心慈給送了人,便定然容不下一個懷着身孕的孫心慈。
孫心慈這一回去有的是苦頭吃,果然,慧安產下果果之後沒多久孫心慈便也產下了一個女嬰,可那嬰孩兒卻是被人動了手腳,生下了就是個啞巴,且腦子也有不足。
當時慧安得知這個消息後,心中還生出幾分荒謬的感覺來,總覺着是前世孫心慈欠了她的,而今世遭在她腹中孩子身上的難便就落在了孫心慈的孩子身上,故而一度慧安對那孩子還有幾分的憐惜之情。
只馬家畢竟也是鐘鳴鼎食之家,女兒雖是有問題,但到底是那家的小姐,慧安覺着好歹不至於餓死。
可禍不單行,就在慧安前些天回京的時候,馬婕妤卻突然因毒害高嬪的十九皇子被賢康帝賜死,而馬家更是株連滿門,馬鳴遠,和其父親馬治等男丁當天便被下了大獄,而刑部審判的結局卻是男人流放,女人收沒官妓,若是沒有弄錯的話,今日正是馬府抄家的日子。這時候孫心慈竟然有能耐跑到這裡瞎鬧,倒真是有些本事。
慧安想着,不覺撩起了車簾道:“去將她領過來吧,讓她在府門處吵鬧終究也不是個法子,路人瞧見不定怎麼編排呢。”
秋兒這纔不情不願地領命而去,片刻慧安果見孫心慈穿着一身已破舊不堪的衣裳,半散着頭髮,抱着個襁褓走了過來。而她的身後尚且跟着兩個差役模樣的人,那兩人一見慧安便忙行了過來,跪下道:“小的們叩見鳳陽侯,此女非說要見女侯一面,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說,小的們也是怕真延誤了女侯的事,這纔將她帶了過來,若是女侯不想見她,小的們這便將人帶走,決不讓她驚擾了您。”
慧安見那兩個小衙役分明就是想來討些賞錢兒的,卻還說的冠冕堂皇,心中譏笑,面上卻是道:“能否勞煩兩位先到那邊的樹下乘乘涼,本侯和她說上兩句話。”
她言罷又瞧了身邊的秋兒一眼,秋兒上前打了賞,兩人便歡天喜地地給慧安又磕了個頭這才向樹下而去。
而這邊慧安瞧向孫心慈卻見她一張臉慘白毫無血色,身子更是單薄的嚇人,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瘦骨嶙峋的,見她看過去便忙噗通一聲跪下,卻是哭着說:“姐姐,姐姐,當初是妹妹我豬油蒙了心處處都對不住姐姐,姐姐能否大人大量原諒妹妹……”
慧安見孫心慈痛哭流涕,不覺蹙眉,已是知道了她的來意。馬家一直是依附威遠侯府而生存的,是太子一黨的,而近來在宮中佟貴妃開始展露鋒芒,兩個月前崔氏不慎病倒,賢康帝便令佟貴妃接掌了後宮事宜。
而馬婕妤是皇后的利爪,一直唯皇后馬首是瞻,如今馬府這分明是較進了朝廷和後宮的兩相爭鬥中,成了皇位的陪葬品。
孫心慈若真是悔過了,便不會等到這個時候纔來尋她的諒解,不過是將她當成了最後一根稻草,想盡力一撈罷了。
休說她和孫心慈隔着仇恨,她不可能爲了孫心慈而罔顧朝廷的法令,和一個官妓糾纏不清,便是如今她對孫心慈已無恨無怨了,可她如今還想着利用她,只這種態度便叫慧安不喜,便不會相幫於她。
像孫心慈這種白眼狼,若真是幫了,那纔是養虎爲患呢,慧安想着目光便冷了下來,道:“這位姑娘怕是認錯人了。”
孫心慈卻是忙跪着向前走了兩步,便在馬車的跟前磕着頭道:“大姐姐,不,鳳陽侯,求求你幫幫我們吧,我不想去做官妓,好歹我們身上還留着一半相同的血,我若當了官妓,你面上難道就有光嗎?鳳陽侯,你看看,你也同樣是母親,你難道就忍心我這麼大的孩子便成爲棄兒嗎?她已經生而不足了,若是再成了無人要的棄嬰,那……那可如何活下去啊,嗚嗚,鳳陽侯,求求你了,你幫幫我們吧,以後做牛做馬我定會還您的恩情,求求你了……”
眼見着當年那個曾經摺辱她的女人跪在面前哀求祈憐,慧安竟是一點都想不起前世在秦王府花園中瞧見的那張嬌豔又令人作嘔的臉了,那曾經做夢都清晰如真的面容,曾經刻在她心口上每每想起便痛不欲生的臉龐,早已淡的不見了痕跡,如今瞧着孫心慈這張悽楚消瘦的臉,慧安只覺恍惚,半晌她才淡漠地瞥了孫心慈一眼,道:“抱歉,我對養虎爲患,助紂爲虐一點興趣都沒有,你找錯人了!秋兒送這位夫人出去吧。”
秋兒早便不耐煩了,聞言上前便拽起了孫心慈,那邊兩個衙役見狀也忙過來衝秋兒點頭哈腰地拽着孫心慈便毫不客氣地拉着向府門去,而孫心慈卻還在衝這邊不停地喊着。
“鳳陽侯,你如此作爲便不怕人說你心狠手辣,不念舊情嗎?”
“鳳陽侯,你這般狠心是會損後輩陰德的!”
……
她罵了兩聲卻是突然沒了聲音,想來是那兩個衙役動了什麼手段,慧安聽她軟的不行便來硬的,卻是一點都不爲自己當初的所作所爲悔過,不由搖頭一笑,復又想起她懷抱中的那個嬰孩兒來。
方纔她瞧了一眼,那孩子長的還齊整,只是目光發直,木愣愣地這麼大動靜竟是一個表情,若是尋常孩子早便嚇得哭喊了起來,想着那小小的粉粉的臉蛋兒,慧安便又想起了果果來,到底還是衝秋兒道:“那小孩兒,你留意着些將來便留在府中給果果做個伴兒吧。”
秋兒聞言面色便露出了不痛快的神情來,道:“何必接回府來,尋戶人家多許些銀子不照樣……”
慧安卻道:“那只是個癡兒罷了,留在府中養她一輩子也沒什麼難的,孩子到底是無辜的。”
兩個半月後慧安才帶着果果到達了雁城,這一路因果果太小,加上路上又出了一些小意外,故而行的卻是格外的慢,常常正常人行一日的路程她們卻要走上兩到三日。
自京城出發時分明剛剛過了夏日,正是秋高氣爽,到達邊關竟然已開始飄雪花,慧安也穿上厚厚的冬帽斗篷。
將軍府的門前管家早已帶着衆人恭維多時,關雲鶴卻是迎出了城,待到了府門,他先自馬車中跳下,接過秋兒手中的傘撐開,這纔回身將抱着果果的慧安接了下來。
待慧安站定,管家便忙帶着衆人跪地行大禮,“給夫人請安。”
那聲音將果果驚動,她本是在慧安懷中睡得香甜,登時便蹭了蹭腦袋,睜開烏溜溜的大眼睛來回瞧着,似想弄清楚出了什麼事一般。
不巧一片雪花自傘邊上飄來,落在了果果的眉心,小傢伙似感到冷了,登時便將小腦袋往襁褓中縮了縮,還尤自不滿意的嘟了嘟嘴。慧安瞧着一樂,一面令衆人起來,一面卻沖懷中的果果道:“果果,下雪了呢,方纔那是雪啊,是不是很漂亮啊。”
果果如今已經六個多月,人和她說話她便會眉眼彎彎的笑起來,倒似能聽懂人的語言一般。慧安輕柔的話語剛落,果果便真的咯咯笑了兩聲,那聲音在這飄雪的門前,靜謐之處,竟是格外的動聽,當即管家的婆子馬氏便笑着道:“小姐可真真是可愛。”
衆人聞言也都紛紛笑着附和,這若是在京城,下人們隨意插嘴,又在主子面前妄議小主子是定然要受到主子的責備的,可慧安上次在雁城住了一個多月,便發現這裡的許多習慣都和京城不同。
下人們多寬厚老實,本分又樸實,規矩也沒那麼大,和主人相處起來雖是少了一份的敬畏,可卻多了兩分的人情,女人也非常爽朗,街上常常瞧見打扮華麗的富家小姐縱馬馳聘,放肆歡笑。
比起京城來,慧安覺得這雁城雖是不過繁華,可卻天然去雕飾,樸實中透着一股子清透和大氣,雁城的天也更加蔚藍,天空中只要擡頭便常能瞧見雄鷹掠過的身影,映着那水汽般淨透的天空叫人心也跟着飛縱了起來一般。
總之慧安極爲喜歡這裡,也很高興未來的幾年要在這裡安家,這次前來落雪的雁城更加迷人,蒼肅而古樸,令慧安自進入雁城地界脣角的笑意便未曾消弭過。
如今見果果睜着烏溜溜的眼睛竟要探頭往外瞧,似想看看母親所說的雪,慧安便也揚大了笑意。
而關雲鶴見果果自包裹中探出頭來,本能地將手中的傘往下壓了壓,可當即果果便張大嘴哇哇的叫了起來,便關雲鶴還猶自不知,只問着慧安,道:“是不是餓了,讓乳孃抱下去餵奶吧,你都抱她半晌了,莫要累着自己。”
慧安聞言卻是哄着果果,嗔了關雲鶴一眼,道:“你這怎麼做爹爹的,孩子哭都不知爲什麼,分明便是你擋住了孩子的視線,影響了果果瞧風景。”關雲鶴聞言一愣,將傘微微移開,果果竟然真的就立馬不哭了,睜大了眼睛又去瞧天空洋洋灑灑飄下的雪花,那黑黑的瞳仁還跟着雪花動來動去,不時咿呀兩下,接着卻似又想起了壞爹爹來,瞥了關雲鶴一眼,使勁的咿呀了兩聲。
慧安便莞爾地笑了起來,她方纔說話聲音雖是不大,可衆人卻都聽到了,見夫人竟用滿含職責的語氣和將軍說話,偏將軍面上除了溫柔的笑容,還是溫柔的笑容,似換了個人一般,好幾個人都險以爲眼睛花了,擡手用袖子揉了揉。
慧安正欲舉步進府,卻聞遠處的街角傳來一陣極爲清脆乾淨的馬蹄聲,慧安凝眸望去,就見一個穿着紅色騎馬裝的女子駕馬疾馳而來,身影和雪幕揉在一起卻是分外的動人,彰顯着一股英氣和灑脫。
慧安瞧得不由一愣,轉瞬間那女子卻已到了近前,勒馬跳下,衝着慧安便是一笑,道:“沈家妹子,可還記得姐姐我啊!”
慧安仔細一瞅倒是一愣,竟是兩年前自京城離去的韋圓,兩年不見歲月卻似未曾在她的面上留下什麼痕跡,這女子還是我行我素,張揚無禮。慧安來此最大的難過便是要和文景心她們相隔千里,卻不想竟在這裡又遇到了熟人,當年她雖曾想利用韋圓,可對韋圓卻還真有幾分喜歡,如今見她笑容滿面地衝自己打招呼,慧安自是欣喜萬分,忙笑着道:“韋姐姐!你怎在這裡!”
韋圓卻是一笑,揚眉幾分譏弄得瞧着慧安,道:“怎的這兩年不見,你這小丫頭片子當了娘,嘴巴也變甜了啊。我這將嫁來了雁城,今兒聽說妹子來了,可是特意地過來給妹子接風的,我家便在這將軍府背後的第二道衚衕裡,以後妹子於我常來常往啊。”
慧安連聲應下,韋圓便又道:“這雁城的夫人閨秀們我最是熟悉,大家都急着向你討教御夫之道呢,來日你這將軍夫人可要在府中辦宴,邀我們一道過來參觀將軍府啊,說起來這將軍府弄得神神秘秘從不叫女人接近,這會子大家可能進去好好瞧瞧景兒了。”
韋圓言罷便笑着瞧了眼果果,順手自腰上扯了個編制精巧的馬鞭就塞進了果果的襁褓,道:“見面禮,我便不多留了,再多呆你這男人臉都黑成炭底鍋了。”
言罷,她卻是再不瞧慧安一眼,一個翻身上了馬,還來時一般風風火火地捲起一溜飛雪疾馳而去。
慧安何曾見過有人對關雲鶴說話也能這般的不客氣,半晌她才反應過來,見關雲鶴果真沉着一張臉不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低頭去見果果竟用小手自行抓住了那馬鞭的繩子,正揚嘴笑着,歡快的舞動,露出下牙齦上兩顆板大的牙齒來,可愛的緊,慧安的心情便愈發的美麗了起來。
她喜歡這裡呢,而且預計在這裡她也能尋到同樣真摯的友情,只若是這雁城夫人姑娘們都若韋圓一般性情,那可以預計未來她的生活將會極爲豐富多彩呢。
會有一個全新的開始啊,是不是,我的寶貝。慧安低頭,衝果果嫣然而笑,果果便似迴應她的話般咿呀了兩聲。
倒是一旁的關雲鶴心中鬱結難言,只因自見面後慧安好像都沒正經瞧上他兩眼,都是在逗弄懷中的果果,一會子果果該吃奶了,一會子要抱着果果看風景,一會子果果睡着了竟也不允乳孃抱下去,只抱在自己懷中,說是果果換了乳孃來抱會驚醒。
便是將才在車中,他想好好地抱抱她,她都一臉驚慌的躲開了,說什麼怕擠着果果……
果果,果果,果果,……關雲鶴只覺着自己的一顆腦袋也像是樹上綴着的果子一般,沉沉的壓着身體,將他整個的好心情都給壓沒了,只覺得當初要這孩子的想法是否太匆忙了點。
這樣不成,怎麼能如此溺愛孩子呢,這毛病絕對不能慣着,關雲鶴想着瞧向前頭抱着果果邊走邊笑的慧安,目光賊亮的閃動了起來。
可這日夜待某人好不容易將賴在母親懷中的某果子挖出來扔給乳母,一臉賊笑的解開媳婦兒的衣裳,瞧見那多日不見的美景,正血脈賁張時卻不想那睡容分明還香甜着的媳婦兒不知怎地竟是猛然睜開了眼睛,擡手迅捷地抓住他放肆的大掌,魅惑一笑,抓着他的手緩緩地下滑,卻是最終在他呼吸漸趨急促時,拽着他的手將其放在了她的小腹上,輕啓紅脣,卻突出一句句魔音來。
“相公,怎麼辦呢,人家懷了三個月的身孕了呢……”
“唔,算算可巧便是上回你趕我回京那夜有的啊……”
“相公,你面色不好啊,我們又要有小寶寶了,你怎麼不高興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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