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太陽升起過了城門高掛,西街街尾那攔起來了臨時的刑場,臺子上是八個劫匪,九人中的其中一個死在了牢中,劫匪身後站着八個斬手。
膽子大的百姓清晨就趕着圍觀這一場,晉王府也來人了,坐在刑部尚書的坐下。
時辰已到,這邊斬首的牌子扔下去,死囚身上掛着的牌子拿了下來,八個人舉刀,那被陽光閃爍到的刀影亮的讓人睜不開眼。
就是這麼飛快的落下,頭顱削離脖子,滾地,獻血直濺。
圍觀的百姓譁然,那死囚的身體即刻也倒在了臺子上。
蔓延開來的紅色鮮血塗染了臺子,和那死囚身上白色的囚衣顯得格格不入,圍觀的人有那麼片刻的停頓,繼而叫好聲肆起。
儘管這些人沒有受到過劫匪的傷害,但是壞人落網,斬首示衆得以讓死者安息這種事,人人都是拍手叫好。
官兵維持着現場,看着劫匪已經被行刑,晉王爺像是瞬間蒼老了數歲,再處決多少個劫匪也換不回兒子一家,就是兒子一家在天之靈得以慰藉。
半個時辰過去,等着刑部的人散去,現場清理之後,西街又恢復了熱鬧,偶爾能從路人攀談的隻言片語中知道一些,而各大茶樓裡,說書的又是另一番新的話本子...
邵府中,林清苒讓人備了禮送去穆家,既然傷了臉又傷了腿,傷藥總是不會送錯的,涵哥兒早上起來神情還是懨懨的,一起來就寸步不離的跟在林清苒的身旁,想他也無心念書,就和李師傅說了一聲,晚幾日再過來。
小花園裡已經四歲的痛痛晃着尾巴繞着小主人轉,涵哥兒坐在那,目光順着林清苒看,博哥兒過來要追狗,痛痛往博哥兒身上撲,興奮的張嘴要舔他的臉。
博哥兒嫌棄的推開了他,小狗鍥而不捨,繼續往他這撲,博哥兒就急着找哥哥,跑到涵哥兒身邊,擡腳想踹開繞來繞去的狗,沒站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這下讓狗狗給撲着了,在他臉上舔了一下,博哥兒委屈着,放聲大哭了起來。
哥哥也不理他,狗狗還欺負他,奶孃把他扶起來,博哥兒到了林清苒懷裡,委屈的一抽一抽。
下午的時候兩個孩子在睡午覺,林清苒讓司琴去請個洛都城裡威望些的神婆子過來看看,一早大夫說是沒有大礙,就是受了驚,林清苒瞧着心疼,過去小的時候受了驚嚇,姥姥也會請掃帚婆婆給自己喊魂,不說真假,第二天是真的好了。
司琴出去沒多久,楚媽媽匆匆過來,“夫人,大少爺發燒了。”
林清苒趕去兒子的院子,牀上的涵哥兒滿頭的汗,林清苒吩咐人趕緊去請大夫過來,接過絞乾的布給涵哥兒擦汗。
“娘,有壞人。”睡夢中的涵哥兒不斷的喊着,“娘,有壞人,死了。”
林清苒把他抱起來,抱在懷裡輕輕的拍着他的背,在他耳邊喃喃,“娘在,壞人已經不見了,沒事了,娘在這兒呢。”
“娘,有壞人。”委委屈屈的聲音一直響起,涵哥兒像是睡夢中夢到了極其可怕的事情,林清苒的聲音聽不到,只是一味的躲在她的懷裡,害怕的喃喃着。
“乖,娘在,娘在你身邊呢,涵兒乖,不怕,不要怕。”林清苒一下一下的拍着他,動作輕柔,涵哥兒低低的啜泣着。
大夫和這神婆子幾乎是同時到的,大夫說受了驚嚇,發燒生病都是可能的,配了藥退燒之後就好了。
神婆子的說法,那自然是孩子有靈性,見不得這污穢血光,受了驚嚇,嚇了魂,要召回來定住,現在是浮着的纔會不安,還生病。
林清苒抱着涵哥兒,燒要退,魂也得招,他們不喝那種黑漆漆符紙燒起來的東西。
神婆子拿出了碗,在上面蓋上了符紙,取出無根水,往那符紙上滴,水滴順着符紙慢慢的滴落到了碗底,又拿過一點輕輕按在涵哥兒的額頭上,慢慢的從額上滑到太陽穴,再回到眉心,口中念念叨叨。
碗裡滲下去的水有小半碗的時候,神婆子口中唸唸有詞,捏着手印戳破了這符紙,要涵哥兒把碗底清澈的水喝了。
林清苒把他抱起來,迷迷糊糊的,涵哥兒喝着這涼涼的水也沒抗拒,喝完了,神婆子把那戳破的符紙對半着捏起來塞在了涵哥兒的耳朵裡,這是把召回來的魂給定牢。
繼而神婆子點了一支香,在屋子裡走了一圈,口中唸叨着她們聽不懂的,往屋子外面走去,在院子花壇邊上燒了些紙錢。
過了一會李媽媽進來,“小姐,神婆子說好了,讓您把大少爺放下躺着,快的話到了夜裡就好了。”
林清苒走出去,那神婆子也正等着她,“夫人,跟着少爺回來的我也已經請走了。”
林清苒神情一怔,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付了銀子讓李媽媽送她出去,這樣來一趟就值了十兩銀子。
折回屋子裡,不知道是否真的有效,涵哥兒安靜了許多,躺在牀上...
晚上邵子鈺回來,吃過了飯夫妻倆去了涵哥兒的院子裡陪他,之前醒了一會喝了藥,如今又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
林清苒摸了摸他的臉頰,這才一天多的功夫,她怎麼覺得兒子瘦了。
中途有幾次涵哥兒喊娘,林清苒坐到牀邊抱着他,寺廟這一行,真的是把他嚇壞了。
哄着他睡安穩了,林清苒還是有些不放心,楚媽媽收拾了旁邊的偏房,夫妻倆這晚上就睡在了偏房內,半夜的時候涵哥兒鬧了一回,到了後半夜,燒退了一些。
第二天陸氏不放心涵哥兒過來了一趟,看還有着熱度,沒有全退,讓她按着老方子給孩子擦擦身子降降溫。
知道哥哥病了,博哥兒也特別乖,過來趴在牀邊還不忘記拉着哥哥的手,外室中陸氏聽林清苒說那神婆子還帶出去了髒東西,臉上即是一驚,“那場面,也是。”
孩子年紀小,最是純靈,也容易被髒東西沾到,直接是看着人死在她們面前的,陸氏嘆了一聲,“過幾天去祖印寺,上上香祈福一下吧。”
“娘,您就別累了,我自己去就行。”
“一樣的,我等會回去就去廟裡,到時候涵哥兒好了,你再去還願。”陸氏按下她的手,“你先把孩子照顧好。”
涵哥兒這一病,過了三四天才好,發燒過後也不能即刻吃什麼大補,煮了清淡的涵哥兒吃的又少,等他能下牀的時候,人是瘦了一圈。
林清苒過來了,他就撒嬌的往她懷裡靠,生了病更孩子氣。
涵哥兒的性子本來就比較溫和,博哥兒過來了,兄弟倆就湊在一起,一個喊哥哥,一個就抱着他,可親熱。
見他精神恢復的不錯,林清苒放心多了,休息到了四月中後,去請了劉師傅回來,繼續唸書...
洛都城的天到了五月漸漸開始熱了,此時出遊的人依舊不少,朝廷這裡,小皇帝學習朝政半年有餘,因着年紀小,很多事情都是三位輔佐大臣討論之後再和皇上稟明。
直到五月中,小皇子忽然提出要把一個人提拔上來,跟在自己身邊,教導自己的時候,北王爺幾個之間有了些微詞。
蕭景毅要提拔的人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過去是從二品官的邵家大老爺,現在邵大老爺身子養好了,要官復,小皇子就想讓他升官。
就張忠侯幾個的意見,升官當然是可以的,救了皇上獎賞還是得給的,跟在皇上身邊就不行,特別是教導皇上,他們幾個都是先帝定的,隨便來一個都能教導,那要他們又有什麼用。
蕭景毅某種程度就還是個孩子,如今坐在這位置上,有些時候更是有這樣的情緒存在,你們欺負我年紀小,不讓我拿主意,可我是皇上,你們都得聽我的。
於是,這麼提出之後的四五天,皇上和林文錫幾個都處於微妙的僵持狀態。
北王爺是皇上的小外祖父,還是嫡親的,就由他做了這個壞人,出面反對了這件事,又規勸了皇上。
幹清宮中皇上衝着北王爺第一次生氣,“難道朕連這點做主的權利都沒有了,你們是來輔佐朕的,不是左右朕!”
“臣何敢左右皇上,臣等是受了先帝所託輔佐皇上,皇上成年後能夠處理朝政,臣等也能放心了,皇上要給邵大人升官,那是應當,但與我們一同輔佐皇上,那是萬萬不可,先帝之所以如此下詔讓我等照顧皇上,那都是爲了皇上您啊,這權衡利弊,皇上您可得清楚。”北王爺跪了下來,關於輔佐這件事,要不是自己的親哥哥要求,他這歲數,也不想管孫輩們的事,但既然管了,哪能事事都由着皇上的性子來,誰都可以站到和他們一樣的位置來輔佐皇上,那先帝的詔書還有何用處。
蕭景毅再不情願,也知道要聽祖父的吩咐,他不耐的揮手,“不輔佐就不輔佐。”
“皇上聖明,升官一事,已經是對邵家很大的恩賜,爲人臣子,保護皇上本就是應該做的。”今天換做別的侍衛,一樣是要這麼護着,邵大人這一出,在北王爺他們看來,不過是噱頭罷了。
但蕭景毅不明白,或者說他還沒能想的這麼深,北王爺他們規勸的越緊,他心裡就越叛逆,這年紀的孩子就是想事事都自己做決定,也就是如此,林文錫他們才更怕皇上會走茬了。
過了幾天聖旨就下到了戶部,戶部那下了公文到邵家,邵大老爺升官了。
邵太夫人顧氏很高興,這一升官,邵家誰最有用,誰能獨當一面就是一目瞭然的事情。
其實邵大老爺早就養好身子了,不過是拖着罷了,拖着等皇上那下旨,如今這旨意一下,做了十幾年的散秩大臣如今升官做內大臣,就是和當時雷大人一個級別。
“娘,假以時日,這邵家的爵位兒子一定能拿回來。”邵大老爺信心十足,他都拿不來,難道二房那個什麼都沒賺到的能拿回來麼,這邵家,還不他的。
“不急,如今這朝廷可不是皇上做主。”顧氏的心情顯得很愉悅,升官做內大臣就是一個好兆頭,先帝把爵位收走了,如今到了這皇帝,她兒子就有本事再把這爵位拿回來。
“皇帝現在年紀小,等過兩年,可就由不得他們那幾個老傢伙做主了。”邵大老爺呵呵的笑着。
有些人就是如此,對一個東西執着了這麼多年,後半生剩餘的歲月裡,就再也放不下這東西,也沒說非必要不可,拿不到就會死,而是在爭。
顧氏就是和死去的邵侯爺和邵夫人爭,這邵家的祖墳她不能和邵侯爺一起合葬,這族譜上她兒子不是嫡子,她不是嫡妻,那又怎麼樣,將來這邵府就是她的,是她兒子的...
邵大老爺迴歸的架勢很足,當初雷大人被卸任之後位置一直空着,如今剛好由他補上,五月底上朝時,邵大老爺是精神奕奕的接受了別人的祝賀。
小皇帝更是大加讚賞了邵大老爺,惹的衆人以爲,這年紀不小的邵大老爺,難不成老了博這最後一把,要成爲小皇帝跟前的紅人了。
是不是紅人很容易看清楚,六月初的時候,這邵大老爺的長子也升了官,不少人唏噓呢,邵大老爺搏命給皇上擋了兩箭,命大活下來了,換了邵家重新榮耀起來了。
而小皇帝的這些行爲,都是北王爺他們默許的,按照林文錫的話來說,剋扣下了個西瓜,還不允許皇上自己做主扔幾個蘋果給邵家的話,皇上得恨上他們幾個了,划不來。
林清苒在宅內,這些事也是有所耳聞,這洛都城的傳言不要太快,活似有人在高處裝了喇叭,哪裡有消息都是一手傳出來的,立馬傳遍了大街小巷,大伯母做事風格又是藏不住想炫耀的,邵家大伯升官,大哥升官,而後連着三哥四哥都得了些好處,邵家這簡直就是有要崛起榮耀的趨勢,林清苒是不知道大伯母給那些人發過帖子,六月初她和邵子鈺一起去邵府恭賀大伯父他們升官,一進門,呵,好多的人!
邵家要舉辦宴會,來的客人非常多,從進門到二房院子,一路上他們夫妻倆就遇到了好些打了招呼。
到了二房院子裡,林清苒神情裡都不知道如何表達,爹當上殿閣大學士的時候都沒舉辦什麼宴會呢,這大伯,有這必要?
“對大伯來說當然有必要,讓外人看看這邵家到底誰做主,也是做給二伯看的。”受邀前來的客人也許會想,這年紀還有機會升這麼一大步,不容易,自然要熱鬧熱鬧慶祝慶祝,而在自己人看來,這伎倆太明顯了,宣告主權。
林清苒輕嘆了聲,斟酌道,“我覺得,二伯不如分家出去,活着的人要爭死去的人這口氣,真的是一輩子都不會過的舒坦,人生就這麼些年,爭着爭着,等老了再後悔,這些都沒有意義,這邵府,真沒什麼好稀罕。”
“確實沒什麼好稀罕,但這是我們覺得。”邵子鈺牽起她往前走,“我們覺得,沒有用。”因爲不是他們在爭,所以他們放棄和退出,都沒有用。
林清苒怎麼想都覺得挺悲傷,二伯無奈的堅持,還有太夫人可悲的執着,活着的時候和祖母明裡暗裡鬥,和祖父不和,名分都沒有掙到,在洛都城中平妻這個字眼就像是一個大笑話。
等着祖母過世,祖父過世,她還要爭,沒有想過讓自己舒舒坦坦活下去,兒孫滿堂的,衣食不缺,孩子們都在朝中爲官,孫兒們都還算出息,說是爲了替祖父把這個邵家撐下去,說白了還是自己不服,可到底有什麼好不服的呢。
邵子鈺說她不明白是應該的,因爲不是一類人,所以不能夠理解。
“不累麼。”林清苒半晌緩緩道,她看着都覺得累。
“怕是停下來會活不下去吧。”邵子鈺頓了頓說道。
此時已經到了二房的主屋,門口的媽媽看到他們,進去稟報了一聲,何氏迎了出來,“怎麼到了也不說一聲,都到門口了才知道。”
“哪裡還需要二伯母來迎接,我們自己認得路。”林清苒上前挽住了她,“二伯呢?”
何氏拍了拍她的手對邵子鈺說道,“你二伯在前廳,子鈺你也過去那兒,這麼多同僚有話說,二伯母和清苒說會話,等會去前頭找你們。”
夫妻倆對看了眼點點頭,邵子鈺去往前廳,林清苒跟着何氏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