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上首椅子上正端着茶盅喝着茶,神色端凝喜怒難辨的--可不正是理王爺周宏。
第一樣撞進心裡的想法竟然是:這理王妃莫氏得有多賢惠,纔會做這樣的安排啊。
第二樣想到的竟然是:難怪那個東明家的以前沒怎麼見過,估計這東明夫婦多半兒是跟着王爺的吧。
想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心裡哀嘆了兩聲,梅清索性不管那麼多了,看看王爺是什麼意思再說吧,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只要自己打定主意,總能混過去的。
梅清行了禮便直接走到周宏下首的椅子上坐了。垂柳一言不發捧了茶來,立時便不見了影兒。
周宏放下茶盅,看了看梅清。這個小女子和從前似是大不相同了,可又說不出那裡不同。第一次見到這個姑娘應該是選秀女的時候,走馬燈似的看了好多個之後,這個看着眉眼清爽,他便隨手留了下來。
如今認真端詳,眉眼還是那些個眉眼,清爽自然也還是清爽的,可是從前若有若無的怯怯憂鬱之色卻是全然不見了,光潔的額頭只給人明朗的印象,眼神坦蕩蕩,似是直看到人心裡去。
“你三叔父府上還好麼?要不要接你回來?“周宏問得十分直接,語調裡帶着一絲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溫柔。
回來?開什麼玩笑?
梅清連忙道:“三叔父府上很好,樣樣兒都是齊全的。謝王爺掛念了。怎麼好回來叨擾王妃呢,再說也不合規矩。”
“規矩?按秀女制度,你自然是要挪出府去。不過若是你願意,直接擡進府裡來也是極合規矩的。”
這話什麼意思?梅清滿腦門兒黑線,剛纔自己那麼明顯的拒絕也聽不出麼?是不是當王爺的都順順當當慣了,覺得自己應當感恩戴德、立即謝恩、然後上趕着上個小轎給擡進來做小老婆?
“多謝王爺惦記着,梅清如今很好。王妃有了身孕,內院兒事務繁多,還是別給王妃添麻煩了。”拜託,想想你的大老婆吧,正忙着給你傳遞基因呢。
說完梅清便眼觀鼻、鼻觀心,覺得說得夠明白了,可以準備撤了。
眼前光線一暗,卻是周宏站起來走了過來。
擡頭一看,梅清便也站了起來。本來周宏就高大健壯,要是再一站一坐,那壓迫感也太強了。
兩人面對面站着,氣氛忽然有些尷尬。
“那能不能告訴我,你爲什麼不願意?別說什麼母親遺命之類的廢話。”周宏先開口了,語氣閒閒的,似乎梅清的拒絕在預料之中,並沒有生氣的意思。
梅清不忙回答,略想了想,也是閒閒地反問道:“不如王爺先說說看,爲什麼想我回來呢?”梅清一邊兒說,一邊兒不露痕跡地往後邊兒挪動了一下。呃,剛纔估計錯誤,站起來才發現兩人未免離得太近了。
“嗯……“周宏思索了一下:“我覺得你年紀雖說不大,卻是有些腦子,不是個糊塗人兒。說話辦事兒也夠利索,沒那些婆婆媽媽的,在一起挺輕鬆的。”
呃,這些算是情話兒還是誇獎啊?怎麼聽着不是那麼回事兒呢?
“那王爺以爲梅清應當進府裡來?”
“當然,”周宏不假思索地答道,“你若是願意進府來,以你父親的目前的官職,雖說只能先做侍妾,不過等有了身孕,便能請封側妃。
而且,你父親雖說被貶了,不過是形勢所迫被牽連的,你若進了王府,只管放心,自有那些自認爲精明的,會找機會讓你父親升回原位,鬧不好還能再升得高些。不信你回去問問你三叔,他在京多年,爲官之道再明白沒有了。”
梅清心下不以爲然,口氣不覺冷清了兩分:“那王爺的意思是,只要對父親家族有利,梅清便應當趕緊進府來做個侍妾嘍?”
聽梅清話中有刻薄之意,周宏也發現自己說的太過冠冕功利,放緩了語氣道:“也不全是因着這些,我對你,嗯,也會寵愛的。”
呵呵,站着說話像吵架一樣,梅清不客氣地又坐了下來,從袖子裡取出一包綠豆糕來,這還是早上順手裝的,現在吃正合適。
周宏看着梅清變戲法似的拿出個小包,還包的十分精緻,水蔥似的手指頭靈活的一通兒忙活,解開幾層包裝,取出幾塊兒碧綠的點心來。只覺得心裡頭癢癢的,一伸手便把那小手兒和點心一塊兒握住了。
少女肌膚柔滑細膩,握在他的大手裡就像魚兒進了貓爪子,再不願放下了。
可是不知怎的,那瑩白的手腕一翻一轉,嗯?怎麼手裡就只剩下點心了呢?
“王爺請用點心。”梅清語氣平常,彷彿剛纔的事兒壓根沒有發生過,連周宏自己也有些迷惑,難不成只是心中所想,其實根本沒握住?
“這綠豆糕還是昨兒廚娘連夜趕着制的,多少用一點兒,也不算白費了功夫。”梅清說着自己拿了一塊兒自管吃起來,當真不錯,滿口豆香。
周宏愣怔了一會兒,也將手中的糕兒慢慢放進了嘴裡。
難怪大家都愛在飯桌上說事情,這開始吃東西了,氣氛倒一下子緩和下來。
梅清便隨口道:“其實我也知道,這滿京城裡多的是姑娘做夢都盼着能得了王爺您的青眼,能進王府做侍妾。別的不說,王爺您是皇子,身份貴重,很多人都覺得能近身服侍便是一種福分了,更何況還能惠及家人。”
說着梅清擡起眼來,認真地看着周宏:“不過,梅清並不如此看。”
“那你是覺得什麼地方不滿意啊?“周宏剛嚥下一塊兒綠豆糕,拿起茶盅喝了一口茶。
“王爺那裡都好,“梅清毫無羞澀之意,“身高六尺,相貌堂堂,出身皇族,將來還有機會繼承大統,兼且性格剛毅,爲人大方,乃是不可多得的……高富帥。”這個評語夠好了吧。
“高富帥?哈哈……”周宏給逗笑了,“這個說法有意思,那你怎麼還不樂意啊,要不跟爺說說,你還有啥要求?”
“我不樂意做小老婆!”梅清也懶得廢話了。
“這是什麼要求?你想做王妃啊?”
“王妃不王妃的不是重點,重點是梅清不願居於人下,不願意做小三兒!”
“小三兒?什麼意思?看你說的,王妃這個人十分賢良,你看,這次我回來之後,見你已離了府,剛和她提了提,她不是就想法子讓你過來了麼?”看來這王爺完全沒理解重點啊。
“小三兒的意思就是,嗯,人家兩個人好好兒的,中間插進去的第三人就叫做小三兒。這事兒和王妃賢良不賢良沒關係,我就是不願意分享夫君。”梅清說着瞪了周宏一眼,這傢伙屬燈籠的麼,不點不着?
這回周宏不說話了,摸了摸下巴,半晌方道:“你要獨寵。這個不合適吧。”
簡直是雞同鴨講啊!什麼叫“要獨寵”啊?根本就是不要你啊!不是說這位理王爺很講道理的麼?
梅清連喝了幾口茶,尋思了一下,決定換一種方法。
“王爺剛纔用了個“寵“字,這寵是什麼意思呢?”
“寵啊,自然就是對你好啊,你想要什麼,吃什麼,穿什麼,玩兒什麼,都由得你。”
“是啊,王爺養只貓兒狗兒,也是寵着啊,這貓兒狗兒好看好玩兒,合了王爺的心意,自然就寵着,若是不合王爺的心意,只怕就丟一邊兒去了。王爺說的,是貓貓狗狗的理想生活,不是我的啊。
我只想做自個兒,按自己的想法兒行事。若是將來能找到能欣賞我的夫君,自是最好,若是找不到這種,能尊重我的也行。再次一等,各行其是,互不相擾也能湊合。
這王府裡梅清住了大半年,鶯鶯燕燕實在膩煩得緊,我也沒那個心思整日裡猜度着王爺的意思,這寵不寵的,梅清並沒放在心上。
至於吃什麼,穿什麼,玩兒什麼,我想要什麼自己也能辦到,就不勞王爺費心了。”
自顧自說了一大篇,梅清覺得差不多了,拍了拍手上的點心渣兒,又輕鬆地補了一句:“梅清要堂堂正正地嫁出去,不是什麼隨隨便便地被擡了走。”
周宏看着眼前已經喝完了的茶盅,若有所思,從來沒有女子如此隨意地和他說話兒,連王妃在他面前都是端莊有禮、恭敬有加。側妃和姬妾們有時看他心情好,撒個嬌兒倒也是常事兒,可也要窺着他的臉色。是不是因此對這個女子總是放不下?
梅清已站起身來準備走了,見周宏只是思索並不言語,倒也沒有惱怒之色。
心想,古人云,生意不成仁義在。雖然不想嫁給他,畢竟是個大老闆,弄不好將來還會成爲最大的老闆,能做個朋友也不錯啊,要是能成男閨蜜就更好了。
一念至此,便又道:“其實王爺細想想,梅清成爲侍妾又如何?王爺身邊兒不乏溫柔美貌的解語,又何必強人所難,讓天上飛的鷹到籠子裡去做黃鸝鳥呢。若是如王爺開始所說,覺得梅清尚有一兩處可取,做朋友也未嘗不可。”
“朋友?”周宏摸了摸下巴,看着明顯想離去的窈窕身影,“你將來嫁了人,你夫君能同意你我做朋友?”
好現實的問題啊……
梅清決定不回答假設性問題。乾淨利落完美大方的施了一禮,轉身直接走了。
周宏看着桌上的點心渣兒,默默地把手上已經碎了的半塊兒綠豆糕放進了嘴裡,甜的,就是不知怎的心裡發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