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7.1

深夜的巷子裡,伸手不見五指。

破舊人力三輪車在巷子中穿行,車後豎着一根金屬條,掛着一盞昏暗的燈,金屬輪軸在石板上嘎吱嘎吱作響,燈也隨着金屬晃盪起來。

一隻半人高黑色的大狗跟在後面跑,它的來回恣意的跑着,超過了人力車就繞着車轉一圈,繞道後方,樂此不疲的玩着“你跑我追”的遊戲。

這一次大黑狗跑上前去,卻沒有繞回來,而是立在不遠處吠了起來:“汪!汪!汪汪!”

夜老頭減速,將車子停在了路中央。

路邊的臭水溝旁,倒着一個滿身酒氣的男人,嘴脣發紫,嘴裡已經沒有呼吸了——

死的不能再透了。

這個季節,醉死在街頭的人越來越多了,夜老頭輕車熟路的將人翻了過來,倒提着屍體的雙腿,朝着車子拖去。

他是城裡的收屍人,爲了防止城裡堆着死屍發生瘟疫,他趁着夜裡會將屍體運到城外,在天亮前後將屍體埋了。

黑色大狗蹲在一旁,懶洋洋的看着自家主人忙着,突然像是聽到了什麼,它的雙耳豎了起來,上半身從地面上撐起,最後刷的站了起來。

“汪汪汪!!汪汪汪!!!”

大黑今天叫的有些異常,夜老頭將屍體放上車之後,一邊走向大黑狗,一邊疑惑的問:“怎麼了?”

大狗仰着頭,對着天空狂吠着,周圍的氣氛愈加不安起來。

正在這時候——

“嗡嗡嗡——”天邊傳來令人毛孔顫慄的昆蟲振翅聲,由遠而近,越來越多,夾雜着的尖銳鳴叫另夜老頭頭皮發麻,

聲音越來越大,夜老頭抱着自家的大狗往地上一撲,半人高以上的地方,密密麻麻的昆蟲大軍飛過。

黑壓壓的一片,鋪天蓋地。

“老天……”夜老頭喃喃自語。

地下城,出口。

獵天看見不遠處的大門,心中詭異的感覺這才稍稍消退了一些。

他將菸蒂扔在垃圾桶裡,側過頭問向自家小弟:“車子準備好了嗎?”

“已經準備好了。”小弟很明白自家老大現在的心情有多糟,小心翼翼的回答,“隨時都可以走。”

獵天不是那種遷怒自家小弟的人,一個轉身將垃圾桶踹飛幾米,這才狠狠的吐出一口氣:“那現在就走。”

一行人走了沒有幾米路,門口的地方突然騷亂了起來,無數剛剛走出大門的人,瘋一樣往後撤。

“蟲子”

“蟲子!快跑!”

他們下意識停下了腳步,玻璃外,第一隻昆蟲已經撞上了玻璃門,身後黑壓壓的一片。

***

無論外面亂成什麼樣,狹小的房間裡,一人一花面對面。

血腥味已經濃郁的近乎實質化。

掌心大的玻璃碎片紮在胳膊上,鮮血蜿蜒而下,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藤蔓像是突然活了過來,順着姚守的腿纏繞而上,最終深深的紮在了他的傷口裡。

姚守身上纏着幾根藤蔓,尖銳的倒刺扎入他的身體裡,他似是毫無所覺,慢慢掙開連溪的手。

“小溪,你看着我。”姚守伸手擦乾連溪臉上的血痕,指尖微微顫抖着,說出的話卻無比冷,“我在這,你連死的資格都沒有,要麼活着,要麼我們就耗着。”

連溪意識已經漸漸模糊,聽到這話,清醒了幾分,纏着姚守的藤蔓鬆了幾分,她看着姚守,聲音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你個瘋子……”

姚守聽到這話,勾起了嘴角:“我是不是瘋子,你不是早就知道嗎。”

是的,她的確早就知道。

當初姚守自首,將自己送進了監獄,連溪就知道他是一個徹頭徹底的瘋子,他若是想做什麼事,從來不留給自己後路,之前是,這次也是。

他用實際行動的告訴她,要麼她就活下來,要麼兩人就一起去死。

連溪已經沒有什麼力氣說話了,她側過頭,咬在了姚守的掌側,疼痛到這時幾乎已經麻木了,眼中的淚水嘩啦啦的往下掉。

兩根藤蔓相互糾纏,隨即狠狠分開,巨大的外力使得兩根藤蔓從根部開始斷裂。

她牙齒狠狠的咬住,並沒有任何停止,剩下的兩根藤蔓繼續糾纏在了一起,再次強制性分開,第三根第四根藤蔓繼續斷裂。

第五根,第六根……

每斷一根,連溪心臟都在猛烈抽搐一下,她一直憋着一口氣沒有吐出,生怕一口氣泄了,自己也就差不多了。

修建花枝,能夠讓更多養分供給花朵,她自斷藤蔓,並不是失去理智……而是想抓住最後活下去的希望。

當第十根藤蔓斷裂的時候,所有的藤蔓都隨着枯萎起來,房間巨大的藤網徹底垮了下來。

而花苞上一直往下蜿蜒的裂紋終於停止了——

連溪吐出姚守的手,嘴裡都是血腥味,也不知道是姚守的還是她自己的。

她感覺到疼痛慢慢的消失着,暖意一點點的往上涌,她有很多話想說,卻又記不起來自己想說什麼,努力睜着眼看着眼前的人,模糊的視線什麼都看不見。

她心下一沉,明白過來這是迴光返照。

卻不知道,她花株的裂紋迅速的修復着,幾乎垂到地上的花苞慢慢的站了起來,半開的花苞再次一點點綻開,花香終於壓制住血腥味。

“你以後不要那麼一根筋,責任很重要,但是自己也很重要,……”連溪思緒越來越混沌,“我死了之後,你要將我的骨灰帶回索蘭,……”

姚守聽着連溪絮絮叨叨的交待完“遺言”,上前一步擁住她,讓她倒在了自己的懷裡,沉沉的睡了過去。

藤蔓斷裂的地方,抽出新的嫩芽出來……

***

昆蟲來的奇怪,散的也奇怪。

獵天從安保級別高的監控裡出來的時候,大廳已經一片狼藉,幾個人倒在地上,身上被咬了無數個腫塊,聽中氣十足的喊聲,倒是沒有生命危險。

大廳的大門被生生撞碎,上面還有無數昆蟲前仆後繼留下的死去了的。

他剛剛被拉進了監控室裡躲着,生生目睹了這一場詭異的昆蟲風暴,隔着屏幕他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更別說地上躺着的那羣人了。

獵天是真的同情他們……先不說身上的傷有多重,這心理陰影,估計得跟一輩子了。

正當地下城所有的警報拉響,所有武裝都到位之後,昆蟲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和來時一樣迅速,扔下同伴的屍體,迅速就消失在了衆人眼前。

被流放到星際荒原的兒女,哪個不是經歷事情的人?獵天自認爲自己這輩子也算是見過風雨,可現在還是不禁啐了一口。

tmd見了鬼了!

等地下城的人都撤的差不多了,獵天這才從監控室裡走了出來,順手讓人救了底下躺着的幾個來不及躲開的倒黴蛋,原本熱鬧的大廳,頓時冷清的只剩下門外呼啦啦的風聲。

“塔,塔,塔,塔……”靴子和地面敲擊而出的聲音,一側過頭去,就看見熟悉的身影從裡面走了出來。

比起之前的見面,姚守身上一絲不苟的外套脫了下來,露出裡面的背心滿是血漬,他懷中抱着一個人,外套裹住大半個身子,只留有烏黑的長髮和光着的小腿。

女人?

姚守臉色很難看,和獵天打了聲招呼。

獵天收回自己好奇的目光,想着剛剛見過那一室狼藉,腦補了若干虐戀情深的劇情,也不好多問什麼,見姚守一臉不想多說的表情,目送他離開。

轉頭,就吩咐自己的人,今天上門去送營養液和藥物。

三天後。

連溪穿着不合身的男裝,坐在牀上數藤蔓,長髮拖到了牀上:“一根,兩根,三根……”

姚守從廚房出來,看見她樂此不疲的開始“數藤蔓”的遊戲,立在一旁,勾着嘴角笑。

他的臉色並不好看,臉色發白,原本就大了一點的衣服,此時更是空蕩蕩的掛在身上,但是他一雙眼睛黑的發亮,似是隻要看過去,就會深陷其中。

“十八根……”連溪自己對自己說,“多了一根……怎麼會多了一根呢?”

“多了一根不好麼?”姚守走上前幾步,伸手覆在了連溪的額頭上,確定她徹底退燒了,“你現在是感覺不舒服嗎?”

“沒有。”連溪回過神來,“維蘭沒有說過藤蔓會在成年祭時增長,或許是每個人情況不一樣,我多長出了一根。”

成年祭過的生不如死,但是恢復的速度也是一點不含糊,不僅身體恢復了大半,斷了的藤蔓也盡數長回來了,除了暫時虛弱了那麼一些,靈活度並沒有打折扣。

“多長出一根,很奇怪?”

“唔……”連溪試圖找詞語去描述,“就好像你右手長了六根手指頭,影響生活好像也不影響,可是就是覺得……彆扭。”

這下姚守懂了,這是心理的認同問題,估計過一段時間就適應了。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連溪擡頭看着姚守還是一副有話想說的樣子:“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想問的,只是想知道,你現在是已經度過了成年祭了麼?”姚守對這塊的認識自然不如嚴澤,憑這些,他還判斷不出連溪到底處於哪個階段。

“算是成功成年了,但是成年祭還沒有過去……”

連溪想起那坑爹的屬性,決定閉口不談內容,岔開話題,“你不是說今天帶我上街買衣服麼,是不是該出發了?”

姚守的衣服再怎麼改,也不合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