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司禮監的督查來了,下關有失遠迎,請多見諒……咳咳。”一道清雅的修長身影慢慢地從幔帳後款步而出。
西涼茉擡眼看去,不由一愣,這人是律方城主,節度使周雲生?
來人一席淡青直綴,玉帶束腰,深目高鼻,膚色飛雪白,薄脣染櫻紅,一雙碧藍如海的眸子讓西涼茉瞬間想起了這律方城上澄澈的天空,金色的髮長到腰間,以玉扣扣在腦後。
面前的男子,分明是典型的西方高加索或者雅利安人種的美男子,應該身着華美厚重的拿破崙式樣的西式衣衫或者希臘式樣的衣衫,如今竟然穿了一身華族自綴,看起來真是有點兒奇怪。
“在下之母是大食國人,父親則是律方人,讓督查見怪了。”周雲生似乎對西涼茉等人詫異的神色已經是見怪不怪了,只是微微一笑,解釋道。
西涼茉點點頭,微笑道:“俊兒肖母,城主大人承襲兩國之優秀血統,自然一表人才,儀表堂堂,何況當官選賢擇能,與儀表有何關係?”
周雲生看着西涼茉,碧藍的眼底閃過一絲微微的詫異之光,隨後輕笑:“果然是督公大人座下的督查使,請坐,上好茶。”
說罷,他引着西涼茉等人分開在堂內坐下。
香茶上來之後,他又看向了坐在下首西涼茉身邊的李密笑道:“李大人許久未曾到邊關來了,許是在中原步步高昇,忘卻了我們這些故友吧。”
李密正在吃茶,聞言一下子“嘿嘿”笑了起來,道:“周兄弟說笑了,咱們當年都是督公一手提拔,在律方的日子也不短,一起喝酒、吃肉、殺人、剿匪,怎麼可能忘了你呢,只是如今我們這些人雖然在京城當官,也不過是區區四品官兒,周兄弟卻已經是正二品朝廷封疆大吏,若是隨便相認,恐怕要被人說咱們這些人高攀了。”
周雲生笑着搖搖頭:“老李,咱們就別這麼文縐縐的了,都到了邊關了,也有七八年未見,總是老友相聚,督查大人自然不會誤會的。”
西涼茉輕笑,吹了吹杯子裡的茶:“放心,本公子還沒有如此無趣到懷疑李大人勾結邊疆大吏,都是爲千歲爺做事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李密和周雲生沒有想到西涼茉這麼直接,頓時都愣了,隨後齊齊笑了起來。
沒錯,這就是他們之間的小小憂慮,沒有一個當權者願意看到自己身邊的屬下與自己封在邊疆的大吏來往過密的。
周雲生笑道:“末公子果然是個性情中人,一會子就到了用晚膳的時間了,待下官備下邊關風味的宴席也請公子換個口味,嚐嚐咱們這邊關風情,雖然不比中原內陸精緻,但也是別有風味。”
西涼茉笑笑,擱下自己杯子:“是啊,比如這酥油奶茶,雖然知道是用來招待貴客的,但是我實在就是喝不慣了呢,味兒實在太過腥羶點,大人讓廚子落手輕點。”
這般玩笑卻真誠話語頓時讓廳內衆人都放下了不少戒備之心,心情輕鬆了些。
西涼茉被安置在上廂房,她簡單地梳洗了一番,換了一身白色的錦衣,玉帶束腰,長髮束以白玉長簪簡單地固定在腦後。
她原本就生得清美嫵媚,所以便在臉上拍了些黃茶粉,把眉毛描粗了,倒是看起來像個俊美書生。
因爲九千歲一向喜好美人,身邊的不少伺候的小太監都是極美貌的,所以西涼茉的模樣倒是並容易引起懷疑。
“公子!”門外忽然傳來李密恭敬的聲音。
西涼茉擱下眉筆,淡淡地道:“進來。”
白珍便過去將門打開,李密進了門,對着西涼茉一拱手:“公子召見屬下?”
西涼茉一擺手:“統領請坐,我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向你瞭解。”
“屬下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李密依言坐在了圓桌之邊。
西涼茉爲他倒了杯茶,淡淡一笑:“我只想問問統領,周雲生這個人到底怎麼樣,你對他了解多少?”
當初她在上京的時候看過了留在司禮監之內關於周雲生的資料,但是沒有記載他的外貌,也只寫了他是早年被百里青救下之後,便效忠於百里青的這麼一個事情。
就是問了百里青,百里青只說此人極爲有才華,少年時代是住在大食,後來跟着商隊跨越絲綢之路之後到了律方,又被人搶劫了,淪落到差點死在貧民窟裡,後來幸得遇上了百里青。
李密聞言,正色道:“周兄弟滿腹經綸,是我們這些草莽之人不能比擬的,若不是他律方這些年也沒有這麼安定,只是他爲人一向沉默內斂,若不是遇上千歲爺這樣的伯樂,我們這些賤民哪裡有什麼機會能走到今日?”
西涼茉倒是對百里青不拘一格降人才,頗爲欣賞,竟然有膽子將律方這麼重要的邊城交給一個‘非我族類’的周雲生,將李密這樣的異族草莽悍匪都收在錦衣衛中,倒是當真讓人佩服。
西涼茉淡淡一笑:“那也得是你們自己有這樣的本事能讓人另眼相看,不是麼,我只是想知道這位周雲生大人平日裡爲人如何。”
這一句話倒是把李密給問住了,他皺眉撓頭想了半天才道:“周兄弟和我一起接受的司禮監的訓練,但是他雖然武學成績並不算好,但是謀略經算什麼,我們就完全比不過他了,但是他也有點孤僻,與誰都說得上點話,但都沒有太深的交往,或許是因爲他的外貌吧,總有些人以貌取人的,就是千歲爺也能偶爾搭上些話。”
西涼茉聞言,沉默了一會子,忽然笑了:“是麼,不知李統領可曾發現這位周雲生大人的身世很像一種人麼?”
李密一愣:“什麼人?”
西涼茉笑了笑道:“沒什麼,統領先去就坐,一會子我就過去。”
李密點點頭,告退離開。
一會子白珍過來,看着西涼茉,有些好奇地道:“公子覺得那位周城主像什麼人?”
西涼茉淡漠地道:“當然是像探子,什麼身世證據都沒有,然後非常巧合地被千歲爺救了,竟然是個難得的奇才,最後性子孤僻不太願意與人說話,因爲再高明的探子都是人,說了一個謊話就需要一百個謊話來圓,而且謊話說多了總是容易出現破綻。”
白珍聞言頓時臉色一變,道:“公子,那您方纔怎麼沒有與李統領說呢?”
西涼茉輕笑,望着律方碧藍的天邊雲捲雲舒:“因爲,正如女人很容易相信自己的男人的謊言,而男人卻最相信自己換過命的兄弟,若是方纔我說了自己的懷疑,李密恐怕就算當面不說什麼,心中卻會不舒服,不是麼?”
現在在這羣司禮監和錦衣衛的人當中,她所有的威望都來自於百里青的夫人這個位置,她沒有自己的心腹高手,雖然她相信能被百里青派來保護她的一定是百里青認可的死士,但她也並不想輕易地與李密這些人產生裂痕。
其實當初她在看到周雲生的履歷的時候,就向百里青提出過自己的質疑,百里青只是似笑非笑地道,這就是爲什麼他一直將周雲生放在邊關,卻沒有調他進京城的原因,他也曾經懷疑過,只是周雲生表現得一向很好,並不像是那種外族探子,再加上律方這個地方實在特殊,所以他就冒險將此地交給了周雲生,也是想要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西涼茉只是默默地道,其實這其中還有你那種喜歡玩火,留着一個危險的玩物來考驗自己手腕的惡癖好作祟吧。
“那咱們就多加小心就是了!”白玉推了門進來輕聲道。
西涼茉看着她,點頭輕笑揶揄:“怎麼,終於捨得從你的那個殼子出來了,和小六子打了照面了?”
那一次白玉有孕的事,後來讓李聖手過來細查,衆人都接受了白玉未婚先孕,等待着有一個可愛的娃娃出來玩,卻不想最後這事被發現是一個巨大的烏龍!
李聖手一臉哭笑不得地道出:“其實白玉姑娘只是最近這段時間感染了時氣,所以腸胃不好,常常出現噁心嘔吐罷了,吃幾副藥下去也就是了。”
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極度怪異,而白玉也因爲這件大烏龍後來都不敢出來見人,而小六子則每天都帶了吃的、用的去她房門外頭癡纏,哪怕總是被她冷言冷語地趕出來,也絲毫不氣餒。
而西涼茉要出發去邊關的消息在貼身的婢女之間傳來之後,除了白蕊頭上有傷,徹底失去了跟着的資格,被強令在千歲府裡養傷之外,白玉是一定要跟着來的。
西涼茉想着也算是帶她出來散散心,也就同意了,再選了白荷、白羽兩個武藝比較好的婢女一起湊足四人一塊跟着。
只是白玉一路上都躲在馬車裡不肯除了搭理小六子和其他人。
白玉微微紅了臉,打了個哈哈:“公子說笑了。”
西涼茉也不爲難她,只是笑笑:“行了,咱們收拾一番,一同去赴宴吧,只別喝多了。”
二婢齊齊稱是。
小白也從白玉的衣襟裡探出個它的腦袋瓜來,發出一種很享受的聲音:“嘎嘎……。”
西涼茉無言地搖頭,白玉寵小白已經完全沒譜了
——老子是小白終於有大胸部的分界線——
城主府宴客廳
律方地處邊關,連着城主府邸也不是那麼純正的漢家風格,而是頗有點西域風情。
宴客廳是露天的,周圍擺上了二三十張長案几,衆人席地坐在軟毛氈上,每人面前的臺子上都擺上了各色西域風情的菜餚,飲料則是奶茶、酥油茶、馬奶酒、葡萄酒,正中央燃燒着好幾堆火焰,架着三隻羊在烤,金黃的皮肉不斷地往火堆上滴着油,孜然和各種香料與烤肉的香味充斥着整個宴會廳,讓人垂涎欲滴。
一邊有侍從們拿着小刀不斷地從那些燒烤好的羊身上片下肉來,然後裝在磁碟裡,再送到了每一位客人那裡。
周雲生親自將一碟子香氣四溢的羊肉放在了西涼茉的案几上,笑道:“督查大人可以嘗試一下,咱們這大漠邊關的正宗烤全羊的味道,都是拿三個月大的羊羔烤出來的。”
西涼茉看着那碟肉,倒是真覺得食指大動,道謝之後便試了試味道,果然羊肉香酥滑嫩又有點嚼頭,伴着孜然和各種香料的香氣,讓她忍不住眯眼笑道:“果然是風味極好,讓人能將自己的指頭都吃下去。”
她毫不做作的話語一點不像京城裡的那些迂腐文官,立刻博得衆人的笑聲。
周雲生一雙碧綠的眸子在火焰的跳躍之中,顯出一種如翡翠般的美麗色澤來,他微笑:“末公子真真是個爽利人,請。”
說罷便向西涼茉敬酒。
西涼茉倒也不推遲,只笑着端起酒杯喝了起,衆人亦都各自敬酒,大朵快頤起來。
隨後,她眼角餘光瞄到案几上擱在白磁碟子裡的烤牛肉,還有一副極爲熟悉的銀色刀叉,她不由頓生懷念之意,手癢地去拿起刀叉去切起那塊淋着濃香汁液的牛肉來,送了一塊進嘴裡,果然是熟悉的烤牛扒的味道,而且還是肉眼扒,黑胡椒的味道與淡淡的薄荷味道真是極好的。
周雲生倒是看着她熟練使用刀叉的動作,不由愣住了,綠眸裡閃過詫異:“末公子你……你會用刀叉?”
西涼茉看着他笑道:“嗯,我早年有一個老師也是來自大食,他最喜歡就是用刀叉用餐了。”
周雲生聞言,眼睛一亮,輕咳了幾聲,道:“那不知末公子可會說大食語?”
西涼茉笑笑:“這個是真不會。”
古羅馬語,這個難度太高了點兒。
周雲生未免有點失望,隨後還是釋然道:“也不奇怪,哪怕是律方也沒有幾個知道大食語的,大食實在太遠了。”
西涼茉看着他有些惆悵的神情,忽然問:“周大人是身子不好麼,總是咳嗽,還是害了思鄉病?”
周雲生下意識地道:“想……。”但是隨後他又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處境,隨後自然而然地道:“說起來其實中原也是下官的故鄉,下官的身子並不好,一直都有咳疾。”
說罷,他轉了其他話題到這附近的風物人情之上。
西涼茉不可置否地笑笑,她確實需要知道一些風物人情。
在酒宴上與周雲生及他的人幾番推杯換盞下來,西涼茉不得不說這個男人確實是個很有趣的談話的同伴,他總能讓你忘卻了他身爲異族人的髮色眸子等等,只爲他款款溫和道出的各種風趣話語着迷,他像是一個說書人能將一件事說得引人入勝。
並且他看着你的時候,不管被看着的人是男還是女,彷彿能
很快就讓衆人笑聲連連,連司禮監魅部參加宴會的那些蒙面殺神們眼底都閃着笑意。
但是這樣的人……如果是敵人,一定是個很危險的敵人。
西涼茉慢悠悠地品着杯子裡的葡萄酒,順帶掩去眸裡的精光。
月上中天,酒過三巡,再加上充滿異族風情的歌姬舞娘們的表演讓衆人都陶醉了。
連小白也站在不知誰的酒壺前偷酒喝得鳥眼朦朧,在桌上一邊叼肉吃,一邊亂撲騰亂叫。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極爲尖銳的鳴哨聲陡然響起,幾乎劃破了天空的寧靜,也劃破了筵席上歡樂的氛圍。
那尖銳的骨哨聲響起之後,便是一聲接一聲的沉悶牛角號的聲音響起來,異常急促,有一種奇異的危險的味道。
周雲生一愣,隨後立刻起身,原本含笑的臉瞬間冷峻下去,厲聲向自己身邊的人呵道:“快,去牽本城主的馬來!”
那小廝立刻衝了出去。
西涼茉聽着這聲音,又見這律方城的人臉色都變了,彷彿人人的神色都變得極爲凝滯的樣子,她便看相周雲生問:“城主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周雲生看了看天色,神色凝重地道:“恐怕今夜律方又是不眠之夜了,那是赫赫人的劫掠團!”
西涼茉一愣:“劫掠團是怎麼回事,咱們不是已經與赫赫簽訂了停戰協議,每年都有給他們送去歲貢麼?”
周雲生陰沉地冷笑:“戈壁民族原本性子就悍野,他們得了歲貢只是不來大規模侵犯而已,但這種小規模的劫掠就從來沒有停過,不過自從上次送去的和親王妃和使團在沙漠戈壁被赫赫沙匪劫殺之後,他們大約自知自己護衛不力,消停了一段時間,今兒又蠢蠢欲動了!”
西涼茉沉默了一會子,又道:“但是律方城乃巨石所建,他們又不是正規軍隊有投石機,怎麼可能攻進城內。”
周雲生搖搖頭,苦笑:“最近這些時日正是最大的互市節,各國商旅買賣人都會過來,因爲不少人是夜裡纔到,人數太多,所以原本的宵禁不準入城的禁令也解除了,恐怕赫赫人就是看上了這個時機。”
這時候李密也沉聲道:“赫赫人一向尚武,對於經商買賣之事很少放在心上,比起買賣這麼麻煩的事,他們寧願去搶,這是也某當年的想法。”
西涼茉暗自搖頭,果然是粗蠻!
這個時候已經有人牽馬過來,周雲生看着西涼茉歉意地道:“實在是讓末公子見笑了,一會子先等我去處理了這事,安排所有人立刻進城之後,再來招待您。”
西涼茉看着律方城的人大都已經牽來了馬,便對已經翻身上馬的周雲生道:“不知道城主大人可否給在下一匹馬,在下想去看看。”
周雲生看了看她,眼底閃過一絲不甚贊同,但還是道:“末公子若是想去也未嘗不可,只是如今已經沒有時間去牽馬,不知公子是否介意與本城主同騎?”
西涼茉愣了一下,隨後灑脫地道:“可以。”
話音未落,周雲生忽然俯身下來,長臂一捲,在西涼茉還沒反應過來,和西涼茉這邊人馬的錯愕目光中已經將她一把撈在了馬上。
若是尋常人恐怕這時候免不了嚇得大叫,但是西涼茉知道周雲生有點故意爲難,想看她出醜的意思。
她咬了下舌尖,將下意識地叫聲吞了回去,隨後一提氣,一下子端正了身子,坐在周雲生身後,一手扣住他的腰肢,一邊朗聲笑道:“城主大人果然好騎術,咱們走吧。”
說罷她直接手上忽然摸出一把金針朝着那馬屁股一紮,那馬兒慘叫一聲,立刻撒蹄子就往前衝。
夜空中傳來西涼茉的清柔命令聲:“李統領,帶上咱們的人馬,立刻跟過來!”
李密被眼前的變故弄得一驚,趕緊揚聲回道:“是,公子!”
白珍趕緊收拾了東西,一邊沒好氣地抱怨道:“這周城主是怎麼回事,這分明是在故意爲難公子人嘛,哪裡有忽然拽人上馬的!”
李密尷尬地道:“這個……雲生一向是不涉及律方城務的時候都是個斯文書生,若是涉及到一城安危性子就變了,他大概以爲公子是去看熱鬧的,所以有點不高興。”
李密頓了頓,又眼睛一亮,嘿嘿地笑起啦:“不過公子果然厲害,不愧是千歲爺看上的人,一下子讓雲生吃了大鱉!”
白珍朝李密翻了個白眼:“你到底是那周城主的統領,還是咱們的統領,那周城主是自尋倒黴!”
說罷氣哼哼地也跟着去拖馬兒,準備追她家主子去了。
李密苦笑:“這可真是……。”
他也立刻展開輕功領着人連馬都不要直接就追着西涼茉和周雲生去了。
且說周雲生沒有想到自己原本打算讓西涼茉出個糗,卻讓西涼茉一紮金針入馬臀,驚得馬兒一路狂奔,他只得趕緊抓住馬繮,努力地安撫馬兒,他好容易纔在眼看着馬兒就要衝進那些慌亂地往城內跑的人羣中時,控制住了馬兒。
他一轉頭,碧綠的眼底已經滿是冷色與怒氣地盯着西涼茉:“末公子,你未免也太將人命當兒戲了,你不知道這樣驚馬之後很難控制住麼,傷了人怎麼辦?”
西涼茉可是一點愧疚心都沒有,只是對着他淡漠地一笑:“是麼,那麼方纔城主大人這般忽然將人打橫扯上馬,將人當成貨物,可有想過若是本公子真是文弱書生會掉地摔傷,摔死呢?”
周雲生怒道:“你有武功,能自救!”
西涼茉挑眉:“你也有高超的馭馬術,能救人!”
周雲生被她鱉得說不出話來,氣得冷笑:“您真是伶牙俐齒!”
說罷,他懶得理會西涼茉,立刻跳下馬在侍衛的保護下向城牆之上走去。
西涼茉便自動自發地跟了上去。
等到登上城牆之後,西涼茉才明白爲什麼所有人的臉色都如此凝重了,只見律方城外原本處處燃氣篝火的大道上全都是朝着城內狂奔而來的商販或者附近村落拖家帶口的村民。
不遠處的地平線上不斷地傳來慘叫之聲、女子的呼救之聲和孩子的哭泣聲。
還有無數的沉悶馬蹄聲、尖利的骨哨之聲、男子粗蠻狂嘯的聲音簡直如同一羣餓狼在瘋狂地追逐着那些村民和商販。
西涼茉看着那些朝着律方之中瘋狂奔跑的人們,不由自主地問:“爲何不派出人去將抵擋一番,協助那些村民和商販們先撤回來?”周雲生從手下手中接過一隻奇特的銅製瞭望鏡看向遠方,危機來臨的時候也忘了計較前嫌,只沉聲道:“律方的騎兵原本就比不過原本就善於馬上功夫的赫赫人,尤其這樣的夜間,赫赫人還善於馭狼,夜晚裡出來總有帶着狼的,咱們的馬兒不像他們的那些人,長期聞着狼味,已經不害怕了,咱們的馬一聞見狼騷和聽見狼嚎,就腿軟,放出騎兵,根本無法抵擋對付的騎兵不說,還會連自己都摺進去!”
西涼茉聞言,微微顰眉,也只能默默地看着那些老弱婦孺的人們一路朝律方城內狂奔,而派出接應的只有步兵,實在是一件很讓人無奈的事。
之前的那名校尉尉遲敬也在樓下拿着長槍厲聲厲色地指揮着自己的兵去將協助其商販和村民們進城。
但是不管他們再怎麼搶時間,雙腿跑還是比不上馬兒的四條腿,狂風瑟瑟,沙漠晝夜溫差極大,空氣中的焦味和血腥味夾着那野獸一樣的狂笑聲漸漸逼近,牽動着城樓上所有的人的心。
不少城守們都已經準備好了滾石、雷木和熱油,還有箭手們也準備好了一捆捆的白羽箭,擱在了牆垛邊,拉滿了弓只等着那些惡魔們靠近。
“快點,快啊!”
“大家快點,城門就要關閉了!”
“快,快進城!”
遠遠地就能看見除了火把的光芒,還有狼羣的眼睛閃爍着陰森的綠色,彷彿一盞盞綠色的鬼火一般,急速地向着律方城逼近。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城頭所有人的緊張的扣緊了城頭的牆磚。
周雲生凝視着那些赫赫人與狼漸奔漸近了,他眼底閃過一絲恨色,隨後咬牙道:“準備升城門!”
律方的城的城門與尋常城門不同,它的城門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內城門是厚重木頭製作,乃是第二道防線,第一道城門也如城牆一般,乃是賀蘭山巨石打磨而成,關起時候是從地下升起。
所以這律方城這麼多年來,除非內部出現問題,從來沒有被人從城外攻破城門而入過,就是當年的西夏王族也是因爲被圍困長達兩年,彈盡糧絕,終於民衆們殺了西夏王,打開了城門,引了漢人軍隊進來,才使得律方城淪陷。
但是城門一升,也意味着那些來不及進城的村民和商販們要麼被擄爲赫赫人的奴隸,要麼就會在這裡血濺當場,餵了狼!
而成爲赫赫人奴隸,是比血濺當場更令人恐怖的事情。
奴隸對於赫赫人而言就是牲口,怎麼折磨都是應該的,並且還是一種很好的口糧。
但是這也不是第一次出現這樣的事情了,城主的命令一下,低沉的號聲瞬間響了起來。
那沉重的號鳴聲宛如喪號,迴盪在天空之中,也如死亡的宣鳴。
讓那些腳程較慢,遠遠地,還來不及奔近的人們的心瞬間涼透,一邊扶老攜幼地朝着城內狂奔,一邊淒厲的哭喊哀求:“不,不要關城門!”
“救命啊,我們還沒有進城!”
“不要!”
“救救我們,不要關城門啊!”
無數悲慘的呼號聲夾着孩子們的哭泣之聲,響徹了天際,令人聞之流淚。
而那門口的尉遲校尉渾身僵硬,但還是聲嘶力竭地喊着自己的士兵立刻回來,並且帶上能夠帶的百姓。
城頭上所有人的臉色都極爲凝重,氣氛沉重,那是爲了即將再一次親眼目睹面前屠殺卻無能爲力的哀傷,卻沒有一個人阻止周雲生的命令。
因爲所有人都知道那些赫赫人的馬速度有多塊,而城門沉重升起是需要時間的,這個時候已經是極限了,若是再不升起城門,一旦讓赫赫的鐵騎和餓狼們闖進城內就不是死傷幾百人的事那麼簡單了。
那將是一場屠城的浩劫!
哪怕這些日子裡一樣有一些有頭腦的赫赫人在做買賣,一樣無法阻止兇蠻的赫赫騎兵。
而這個時候,西涼茉忽然出聲了:“周城主,請等一下再升起城門。”
周雲生眼底閃過一絲冷色,正要說什麼,李密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過來,沉聲道:“公子,如果這個時候再不升起城門就會來不及……。”
周雲生看着不知什麼時候一排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如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站在他們身後,每個人都蒙着臉,陰沉的氣息彷彿來自地獄的殺神,不由微微眯起眼,若說是李密等幾個武功高強,速度極快地上了城牆,他倒是相信的。
但是這些人的速度似乎一點都不比李密他們差,如果他沒有記錯,幾乎在他們前腳上了城牆,這些人就已經後腳跟着到了,輕功如此高強,怎麼讓他想起了那時候在京城見到的司禮監最神秘血腥的魅部?
但隨後,他又暗自否定,不會,這督查也只是過來邊境巡視,魅部都是執行屠殺和暗殺的部分,是從來不做人保鏢的。
而這個時候,西涼茉也已經一擺手,阻止了李密的話,只是淡淡地道:“我不是那種不分青紅皁白的人,我這麼做當然有我的理由。”
說着,西涼茉忽然拿出了脖子上的哨子,對着天空吹出一聲仿若驚鳳鳴叫,又似蒼鷹呼嘯的哨聲。
而不知什麼時候,一隻小巧的暗紅色的影子也搖晃着瞬間飛到了天空之中,呼應着發出數聲如哨聲一樣的奇異鳴叫:“尜尜……尜尜……!”
那一聲鳴叫如一滴水滴進了濃稠的夜色,盪開了層層漣漪波濤。短短的片刻之後,衆人就忽然聽見夜空裡彷彿傳來了奇異的震盪聲——“呼喇、呼喇。”
由遠及近,那震盪之聲伴隨着各種刺耳難聽的鳴叫,漸漸地響徹了夜空,驚得所有人都一齊擡頭,這才發現,頭頂上不知何時佈滿了黑色的盤旋着的陰影。
“是禿鷲!”
“食屍鳥!”’
生活在邊境的人沒有不認識這種鳥兒的,瞬間認出那些黑影的形狀,忍不住高聲叫了起來。
周雲生詫異地張大了碧藍的眸子,失聲道:“這是……。”
他只見身邊那武功高強的美貌少年足尖一點,也不怕墜樓的危險,一下子跳上了城牆之上,仰頭再次吹出那中雛鳳尖鳴的叫聲。
隨後彷彿喝應着她的呼叫之聲一般,那些越聚越多的食屍鳥們展開了翅膀,幾乎將月光都遮蔽掉,然後瞬間滑翔下來,一隻接一隻地朝着赫赫人馬與狼羣衝擊而去。
赫赫人正是大笑着策馬朝律方城狂衝而來,一路將那些倒黴跑得慢的村民斬殺,或者踏死,他們被自己製作的血腥場面刺激得異常亢奮,恨不得即刻就揮刀殺進律方,每人都好好地砍下幾十個腦袋,再搶走所有的女人和孩子帶回自己的領地,既能享受女人,又可以把那些嫩嫩的孩子烹煮了飽餐一頓。
連着狼羣都邊低落着口水,眼露兇光,邊順從着主人們的慾望向前衝去,打算飽餐一頓。
卻沒有想到忽然空中傳來了撲棱棱的聲音,隨後不知道什麼東西挾着腥臭向自己撲來。
不少狼都只覺得眼前寒風一閃,隨後自己的眼珠子就是一痛,然後就什麼都看不見了,頓時慘嚎起來:“嗚嗚——!”
一隻狼跌倒,滾地,就不斷地撞倒身邊的其他狼羣,漸漸地隨着無數利爪在狼羣們的臉上抓過,他們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耀的綠色光明雖然恐怖,但是如今都是一盞盞的靶子燈,讓禿鷲們的利爪一抓一個準,狼羣的陣形一下子全都慢了下來,混亂之中不少狼還被自己主子的馬匹給狠狠踩過,發出淒厲的慘鳴。
而馬上的赫赫人也好不到哪裡去,同樣被禿鷲的利爪和翅膀襲擊,不少人也是瞬間被抓拍了臉皮和眼睛,眼珠子都流到了眼眶外頭,頓時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從馬上跌落下來。
然後被自己的同伴的馬腿踩爛成了一灘肉泥,連喊都來不及喊。
而那些沒了主子的馬匹也不斷地跌倒,然後再絆倒身邊的赫赫人的馬匹。
“嗚哇……!”
“那是什麼東西!”
“哇哈,好痛!”
“鬼鳥,怎麼會有鬼鳥!”
“是食屍鳥,竟然是死大王的食屍鳥!”
“救命哇!”
不過短短的片刻之間,慘烈呼救聲就換了從赫赫劫掠騎兵們的嘴裡發出來了!
而他們原本整齊的攻擊陣形一下子全都亂了,宛如炸了鍋一般,一片混亂。
禿鷲們聞見血腥味,更加興奮了,甚至都不需要西涼茉哨聲的催動,全都主動地朝赫赫人和狼羣攻擊而去。
專門選赫赫人的頭臉叼抓,因爲那裡有它們愛吃的眼珠子。
而赫赫人就算是爲了自保也不敢去攻擊禿鷲,赫赫人有天葬的習慣,他們認爲食屍鳥的身上承載了惡鬼的靈魂,是死大王使者,這般遮天蔽月而來的食屍鳥羣,是他們根本沒有見過的,只能抱着頭臉沒命地四處亂撞,就想趕緊逃出攻擊圈,哪裡還顧得上去劫掠?
而城頭之上的所有人都震驚地看着這一幕,不顧短短一刻鐘的時間,赫赫人的攻擊速度不但徹底慢了,讓所有的村民都來得及進了城門。
而且赫赫人和狼羣幾乎是陷入了一種與禿鷲的慘烈鬥爭之中,他們瘋狂死四散而逃,然後不斷地撞到自己的同伴,再被甩下馬或者被踩死,或者摔死!
西涼茉淡淡地道:“好了,現在可以升起城門了。”
周雲生方纔緩過神來,他先示意一個徹底傻住的哨兵吹響了升起城門的號子,再看向那站在城牆之上的少年。
冰冷的月光落在他皎好的面容之上,他白衣勝雪,衣與袂在夜晚沙漠的風中翻飛,宛如潔白的羽翼一般,讓他看起來彷彿隨時會乘風而去的月華幻化的神祗一般,美麗而冰冷,卻讓所有人都見證了奇蹟。
所有的城門之上的人都幾乎在瞬間眼底閃過一絲驚豔。
沉靜良久,周雲生微笑着向西涼茉伸出手:“下來吧,小心風大把你吹下去。
西涼茉在他的笑容裡看見了可以稱之爲佩服的光芒,她眼底掠過一絲詭色,握住了他的手跳了下來:”城主大人不是說本公子武藝極好,不怕的麼?“
就在她落地的時候,放在衣襟裡的不知什麼東西叮噹一聲掉在了地上。
周雲生彎腰替她撿起來,笑着交給她:”末公子武藝當然……。“他的話音在他看到自己手上那塊令牌一樣的東西的時候戛然而止,目光一下子定在了那令牌上面,瞳孔微微縮緊。
那正是藍家的虎符令牌。
西涼茉接過了他手上的令牌,彷彿一點都沒有看見他的異樣一般,只是笑了笑道:”謝謝。“
周雲生隨後也恢復了正常,彷彿方纔從來也沒有出現那種愕然的模樣一般,風輕雲淡地道:”不用,督查大人幫下官解了一難,救了律方周圍的百姓們一命,這是大公德,咱們先回府吧,一會子咱們好好地飲上一杯。“
西涼茉笑道:”舉手之勞而已。“
下城的時候,周雲生親自領着她先行,所有人都各自上馬向城主府一路有說有笑地而去。
但是路途到了一半,李密忽然覺得有點子不對,似乎少了人,他定睛一看不由大愕,立刻仔細地數了數,然後趕緊策馬上前一把拉住了正在與屬下說話的周雲生:”城主大人,我們公子呢,他方纔不是與你在一起的麼?“
周雲生聞言,轉臉看向李密,淡淡地道:”是麼?本城主很早就沒有與末公子在一起並行了。“
李密瞬間覺得冷汗就下來了。
公子,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