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狂風呼嘯,樹枝吹得東倒西歪,不少新樹折斷了分枝,黃沙散漫,走在路上完全看不清對面來的人,因而宮道上總有不少宮人相撞。這樣詭異的天氣,誰不抱怨。尊貴的主子尚且能在宮裡躲着,可宮人們呢?只好任由黃沙撲面。
鳳朝宮,這座後宮中最尊貴、最令人嚮往的宮殿,任由風沙席捲,甚至大開宮門迎接風沙,彷彿風沙能將這世間的污垢吹散,將心裡的冰凍暖化。
沈嘉玥心裡着急,她一直以爲皇后因着宮務找她,她才匆匆而來。可到了鳳朝殿,皇后未曾說過一句話,她也不敢隨意開口,只猜測着皇后並非因宮務而找她來的。茶早已換了兩盞,眼瞧着天越來越詭異,若再不讓她回去,恐怕她只能睡在臨近的宮室了,她可不敢提議留宿在鳳朝宮。
可她又心疼皇后,彷彿眼前的皇后換成了從前的沈側妃,望着門口,永遠沒有盡頭。皇后一身月白色寬大宮裝,腰間繫着一條玉帶,更顯她的纖纖細腰,雙眼眼瞼微微泛青,臉上未施粉黛,沒了往日的雍容華貴如一朵失了生氣的路邊野花,落魄而低微。而她自己因着皇后相邀,自然不敢隨意穿着梳妝,一切中規中矩。一身青底暗凌紋長裙,梳三乎鬟,鬟上零零落落的髮簪,粉黛微澤,相比皇后的落魄,她的衣着還是不錯的,如一枝臨風而開的綠梅,堅強脫俗。
皇后再尊貴又如何?從前的自己便不尊貴嗎?即便是現在的自己在別人眼裡還是尊貴的!可尊貴有什麼用?說到底不過是面子罷了。沒有尊貴的裡子,面子便比紙還薄。有先帝御口又如何?難道自己不是先帝親賜的側妃嗎?斯人早已作古,如今統治天下的是皇上,而非先帝。御口也好,親賜也罷,都比紗還輕,輕的讓人忽視,一捅就破,只剩下一片血淋淋。
她更擔憂自己往後的路,前路茫茫,一如殿外的風沙讓人看不見道路,走不出陰沉。
又是半盞茶,皇后緩緩開口,問道:“皇上他,他近日身子怎麼樣?”她本想問皇上的起居,可話到嘴邊還是沒問出口。
沈嘉玥正心裡暗暗思襯要不要提醒皇后,乍一聽她問話,倒嚇了一跳,也忘了起身回話,接一句,“皇上身子他很好,皇后娘娘不必擔心。”
她更擔憂自己往後的路,前路茫茫,一如殿外的風沙讓人看不見道路,走不出陰沉。
又是半盞茶,皇后緩緩開口,問道:“皇上他,他近日身子怎麼樣?”她本想問皇上的起居,可話到嘴邊還是沒問出口。
沈嘉玥正心裡暗暗思襯要不要提醒皇后,乍一聽她問話,倒嚇了一跳,也忘了起身回話,接一句,“皇上他身子很好,皇后娘娘不必擔心。”
皇后垂首瞧着宮裝上繡着的桃花,又擡眸對上沈嘉玥,並不介意她未起身回話,輕輕嘟囔一句,“是啊,他怎會不好,呵呵。”
飄忽不定的聲音傳入沈嘉玥耳中,隱隱聽得一字半句,揣摩不定,又不解皇后話意,有心相勸,卻不知說什麼好,故而沉默不語。
皇后兀自說着話,“本宮十五歲便嫁於皇上,如今也有九年了,九年的夫妻情誼到頭來比不過一個才幾天的妾侍,說出去是不是很可笑?”頓一頓,見沈嘉玥未開口,又笑着說,卻比哭還難看,“惠妃你是八年入東宮的,那時你也曾有一段得寵的時間啊,可皇上如今待你也不過如此,你爲何還要執着於此,執着於那份永遠不可能有回報的愛呢?”
沈嘉玥傷懷之餘愈加震驚,她愛皇上之心,從未宣之於口,唯有她的家人和如花三人知曉,連趙箐箐都未曾知她心中事,可皇后卻知道,這便是她今日來找自己的原由?未免生事端,不能承認此事,嘴角含一抹如花般的笑容,“皇后娘娘問錯了,臣妾怎會執着於愛呢,是皇后娘娘執着纔是,若娘娘不執着,死心了,便不會如此難過了。皇后娘娘還是看開些好,娘娘其實很明白的,只是不想不願罷了!”又開口規勸,“娘娘還記得上回您說的話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用盡了力,而有些話只能留在心裡,留在齒間,永遠不可能說出來。
皇后欲開口,只聽得外面傳,“皇上駕到――”只好起身相迎,面上平靜,內心確是歡喜的。
烏壓壓一羣人由皇上帶領着入內。後面衆妃嬪見皇后行禮,忙退至一側,她們可沒鄭媚兒那樣的膽量讓皇后給她們行禮。
皇后福身一禮,“給皇上請安,皇上萬安。臣妾未曾遠迎,請皇上恕罪。”沈嘉玥自然也是一禮。
皇上見皇后憔悴了不少,鳳朝宮宮門都未關,更覺落魄。想起太后相勸之言:先帝和哀家都很喜歡皇后,這個你也知道。爲着先帝御口,你才能坐穩太子之位,如今順利登基。其實哀家也看的出來,你還是很愛皇后的,你們夫妻間鬧到這地步,那該如何是好?夫妻間哪有不吵架的,牙齒和舌頭還有打架的時候呢,你作爲皇帝,讓一步又如何?心裡一軟,親扶皇后,卻始終未說話,急步行至主位,又賜了坐。空蕩的鳳朝殿擁擠了不少,放眼望去紅花綠葉一片。
皇后起身入座,好沒氣地問一句,“皇上怎麼帶着衆妃嬪來鳳朝殿了?可有事?”又讓人上了茶。
皇上還未開口,鄭媚兒倒急急說,“皇后娘娘,全貴嬪渾身不適,請了御醫院衆位御醫來瞧卻瞧不出哪裡不適……”
皇后瞧她那輕狂樣,便來氣,在子音耳邊說了幾句,打斷她的話,“那與本宮何干?本宮又不是妙手回春的太醫,找本宮也於事無補。”
沈嘉玥環視一番,確實未見高徽音,見鄭媚兒衣衫,眉頭深蹙,直搖頭,這個安貴姬遲早要失寵,這副樣子看來是忘了之前太后的懲罰。
子音捧着鳳印及中宮箋表緩緩而來,衆妃嬪並着皇上皆疑惑,唯皇后和沈嘉玥二人心裡清楚。
子音聲音清脆洪亮,迴旋在殿中,“皇后娘娘發中宮箋表,責問安貴姬是否窺伺中宮之位?竟着繡牡丹宮裝,受皇后之禮,暗指皇后不配母儀天下。”
鄭媚兒實實嚇着了,她以爲皇后永遠都不會發中宮箋表,畢竟中宮箋表不可隨意發。誰知皇后當着皇上的面,當着衆妃嬪的面質問自己。立刻跪下,口稱不敢。
中宮箋表,乃皇后特有權利,爲統攝六宮,不可隨意使用。但一旦發出,皇帝亦不可輕易駁回。
衆妃嬪這才瞧見鄭媚兒穿着的宮裝的袖口和衣領確實繡着牡丹,只是很淡,若不仔細瞧,是瞧不出的。大家都暗自嘲笑,更贊皇後此法。
子音見鄭媚兒否認,“皇后娘娘發中宮箋表:安貴姬鄭氏觸犯宮規,窺伺中宮之位,以下犯上,現貶爲庶民,杖責二十,遣回家中。”
旁的也就罷了,遣回家中,乃妃嬪中較重懲罰,遣回家中妃嬪是家族恥辱。家族其他女兒會因此嫁不出去,因爲妃嬪遣回家中表示無婦人德行。衆妃嬪俱心驚,雖暗中不喜鄭媚兒,卻也震驚往日溫和賢惠的皇后會如此處決,不過大家也知道單憑窺伺中宮之位便能賜死,留她一條賤命,已算開恩。
鄭媚兒聽得這條,一下子撲到皇上面前,求饒,梨花帶雨只爲讓皇上憐惜。
皇上這才明白那日之事,也看清了宮裝上確實繡着牡丹,他現下萬分慶幸自己未下廢后詔書,嫌惡的踢了一腳,“就憑你窺伺後位賜死都不爲過,如今皇后留你一命,已算開恩。”讓海得拉鄭媚兒下去,又讓人玉牒除名。
皇上滿臉歉意地看着皇后,又不肯說軟話,正經說:“朕打算搜宮,與你來說下,自然你的鳳朝宮也是要搜的!”
皇后含笑,問:“皇上要搜宮直接下旨便是,只是總該有個原由纔是,總不能平白無故搜宮吧?”
“全貴嬪從懷孕起便一直身子不適,那時御醫便查無結果,到如今仍渾身不舒坦,今日更是痛的不行,朕想搜搜宮裡有沒有髒東西?”
巫蠱?厭勝之術?
如此皇后也不能說什麼,也不想說什麼,總不能再發一次中宮箋表拒絕此事吧,點頭,“是,只是母后那兒用不用回稟?”
皇上嗯一聲,抿一口茶,茶盞一撂,“已經命人去回稟了,除了未央宮、宣政殿、皇極殿和母后的壽康宮,其他宮殿皆搜一遍。”
皇后簡單一字是,不再多言,只看着皇上下旨搜宮。
外面的風沙尚未停,甚至越來越大,衆妃嬪心裡明白不管有沒有髒東西,總會搜出一些不好的。背後主導的人一定會利用這次機會對付想要對付的人。而誰也不知道誰是背後的那個人,誰也不知道那人要害誰,只求不是自己便好,哪裡還顧得上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