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玥輕輕一笑,很快淡了下去,又問道:“小侄兒的名字可想好了?”
這事自然是要他哥哥來答的,沈維良忙拱手道:“回惠妃娘娘話,未曾定名,還請惠妃娘娘來定。”
沈嘉玥連連推諉,奈何衆人盛情,細細思襯道:“按着家譜,應當是從揚字爲輩名,不若喚作揚靈。”
衆人自然高興應下,沈維良見着幾年不見得妹妹高興的一時忘了禮數,直道:“娘娘沒道理只疼侄子不疼侄女的,請娘娘也取爲侄女取個好名纔是。”
沈嘉玥只覺奇怪,前些日子才聽聞她嫂嫂懷的是男孩,怎的又是侄女了?瞬而明白,方纔沉吟道:“按着家譜,應當是從宜字從心字旁爲輩名,宜念?”既是對護家的一種意念,也是對家一種思念。
沈府以祖宗留下的幾字作爲輩名,男孩女孩輩名均不同,男孩輩名多以文人間的才華字樣來定,頗有書香之氣,而女孩輩名則多以《詩經》中不錯的字眼來定,顯得溫婉柔順,女孩不僅定輩名,還定第三字字旁,而第三字字旁乃沈氏族長確定,並非老祖宗留下的。
宜念?衆人一下子也明白了,紛紛道是好名字。
沈嘉玥又召見了自己幼弟沈維清,考了一些學問,只覺得不錯,這才與家人敘敘說起別的話來,又想起了過世的祖母,起身便要往沈氏祠堂去。
一個禮儀女官攔着沈嘉玥,又跪下道:“娘娘,您不能入沈氏祠堂,還請娘娘不要爲難下官等人。”
沈嘉玥怒上心頭,仔細瞧着跟前的女官,有些眼熟,又忘了是誰,如梅適時提醒惠妃,又問道:“容大人,爲何娘娘不能入沈氏祠堂?娘娘此次省親,自然要入沈氏祠堂的。”
沈嘉玥聽得容大人三字,纔想起來她是御前的女官,名喚容琦羽,甫一入宮便在御前侍奉,侍奉的殷勤周到得皇上賞識,不過碧玉年華便升爲女官,爲人耿直爽利。摁下心中不鬱,等着她的回答。
容琦羽一臉從容,並不慌張,恭敬卻不容置疑道:“娘娘先是惠妃娘娘,而後纔是沈家大小姐,前者是君臣之禮,後者纔是人倫之禮,若惠妃娘娘入沈氏祠堂,應當以何禮拜見祖先,若按君臣之禮拜見,娘娘只能拜見宮裡的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如何能拜見臣下。若按人倫之禮拜見,那要將君臣之禮擺在何位置?無論以何禮拜見皆是不妥當的。”見沈嘉玥尚在深思,卻不爲所動,又接道:“此話並非微臣所言,而是皇上所說,皇上說若娘娘要入沈氏祠堂,便將此話告知娘娘。皇上還說即便是皇后娘娘省親也不允許入祠堂,娘娘若不信,大可回宮垂問皇上,還望娘娘三思。”
懿國夫人施氏常入宮中探女,知道沈嘉玥如何艱辛過活,也知道皇上的話不能反駁,又見沈嘉玥如此,免不了一陣心疼,不想她女兒被皇上徹底厭棄,只得勸說道:“惠妃娘娘不去也好,去了反倒要難過了,如此對娘娘身子也不好。沈氏祖先是知道的,娘娘有這份心便好了。”
沈元寒領着衆人跪下勸說沈嘉玥不要入沈氏祠堂,沈嘉玥既不願違拗親人言辭,也不敢不聽皇上御口,自嘲一笑,徹底失了回家省親的歡喜卻多添了幾分傷心,想着還是早些回宮的好,虛扶一把,讓他們起來,鬆了口只道:“確是本宮思慮不周,既然如此便罷了,本宮瞧着時辰尚早,讓人將禮物擡進來吧,如梅你將禮物分下去。”
“是。”
“多謝惠妃娘娘賞賜。”
約莫一個時辰後纔將所有禮物分下去,綾羅綢緞、錦衣華服、各式各樣,應有盡有,大家得到後自然高興。
沈嘉玥抿一口六安瓜片,鮮醇回甘,清澈透亮,甚是不錯,自然比之宮中貢茶還是不算太好的,如此沈嘉玥更爲滿意,徐徐道:“午膳可備下了?早點用罷,也好早些回宮。”
衆人皆不明她的意思,饒是她母親也略感不滿,好好兒來省親說不得幾句體己話便罷了,一直端着架子也無可厚非,還要早些用完膳回宮去,即便是出嫁的女兒三朝回門也沒這樣早,這樣急的,說出去豈非叫人笑話,再說了好不容易來一趟,以後還不知道有沒有這樣的好事兒,多呆一會子怎的就不行了。旁人也沒催她要回去了,她自己倒迫不及待要回去,心裡藏了不少話本想說與她聽,現下是沒這個機會了,面上竟隱隱有些不鬱,嘴上卻說:“惠妃娘娘怎的不多留一會子?”
打斷骨頭尚且連着筋,母女之間怎會一點子都不知道對方心思,沈嘉玥透過屏風,瞧見母親,深知她責怪自己卻無法,什麼都說不得什麼都做不得,在家人面前一味端着架子,處處提醒自己遵着君臣之禮,哪裡是自己受得住的,寧願回宮住冰冷無半點生氣卻不必時時端着架子的嘉儀殿,也不願在這熱鬧卻要處處提醒着自己的沈府,心思轉環無數,道:“呆的再久也是要回去的,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啊!”
沈氏族長見氣氛略微尷尬,只好站出來拱手一禮,“回稟娘娘,午膳還未準備齊全,不如……”
話還未說完,卻被沈嘉玥打斷了,“既然如此,本宮想去看看從前的閨閣。”又對着容琦羽問道:“不知本宮可否前往?”
站在殿內的衆人裡哪有一個蠢笨的人,皆聽出沈嘉玥言語裡的殷勤與輕微的哀求,連一個高高在上的惠妃娘娘也要給這個女官大人好臉色,哪裡還敢輕視她,不過對着沈嘉玥這個惠妃娘娘卻露出幾分輕蔑來,一點子派頭都沒有,一個娘娘居然對着女官好言好語,任誰都知道女官說到底是個伺候人的而已,皆垂下眼簾,掩去眼中的輕蔑,對着容琦羽一副討好的模樣。
容琦羽能感受到衆人投向自己的眼神裡多了一份討好,暗自訕笑,又恭敬道:“娘娘,這個自然可以,只是不知沈府還有沒有娘娘從前的閨閣了?”
沈嘉玥望向自己的父親,試着詢問,只見沈元寒神色一黯,心道不好,趕忙說道:“應是有的吧!”
沈元寒沉吟道:“回娘娘話,娘娘從前閨閣一直都在,臣命底下的奴僕隔段時日便打掃妥當的,平日裡不許隨意之人進出,只許幾人能入娘娘閨閣。”
沈嘉玥自然猜得是哪些人,暗自點頭,緩緩起身,珠釵翠環鈴鐺作響,往後院而去。
“皇上口諭到——”寒瀧急急進來,額上掛着汗珠,想來定是一路趕來的。
沈府一衆人只覺奇怪,卻連忙跪下,等候口諭,沈嘉玥跪在地上,心裡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只求別是什麼禍事便阿彌陀佛了。
寒瀧半刻都不敢休息,見大家跪下後,忙取出龍佩,以作證物,道:“皇上口諭:命惠妃立刻返回宮中。”
沈嘉玥實在不明所以,也不敢有異議,倒多了些許輕鬆,連忙謝恩應允,由着如梅扶起,纔開口問:“公公,可是宮裡出了什麼事兒?”
寒瀧收好龍佩,道:“娘娘聰慧,一猜便準。舒美人突然暴斃在自己的宮室裡,導致一屍兩命,太后娘娘得知後昏了過去,方纔奴才出來時聽聞病情較重,皇后娘娘下令各宮侍疾,娘娘是知道的皇后娘娘還沒完全好,未曾打理宮務,一切宮務是由娘娘理着的,皇上下令徹查此事,又命奴才急招娘娘回去,處理宮中事宜,一併給太后娘娘侍疾,奴才這才急忙趕來。至於省親嘛……”環視四周道:“皇上倒沒說什麼,皇后娘娘卻命人來告訴奴才說是務必讓奴才告知娘娘,往後有時間可再省親。宮中事宜要緊,還請娘娘立刻啓程回宮吧。”
沈嘉玥一聽,深知舒美人暴斃不簡單,加之皇上命自己好好看顧舒美人的胎,只覺頭疼,擡手揉一揉太陽穴,還未曾說什麼,卻聽得如梅小聲說:“娘娘,舒美人的胎是皇上讓您好好看顧的,這下突然暴斃身亡,那娘娘您…皇上會不會……”
沈嘉玥重重哀嘆一聲,“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又道:“還是那句話,無愧於心,更無愧於天地!”又下令啓程。
回身望着頭髮漸漸花白的父親和眼裡含着淚的母親,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衆人皆驚,旁人都回避開,只有二老還站在她面前,顯得突兀,容琦羽立刻正色道:“娘娘如何能跪拜臣子?要知道君臣有別,請快快起來。”
沈嘉玥哪裡肯,竟不顧容琦羽御前女官的身份,堅決的回道:“方纔本宮一直守着君臣之禮,現下要走了,也要顧到人倫之情纔是。皇上以孝治天下,太后娘娘多次誇讚皇上是個孝子,身爲皇上妃嬪,對雙親家人只顧君臣之禮,傳揚出去,豈非有礙皇上治國之理?身爲皇上妃嬪,難道要爲皇上添煩,讓天下人議論皇上治國之理?”又道:“容女官,究竟如何做好?”
容琦羽不曾想沈嘉玥此次如此強硬,又想到之前她入宮正局之事,突然發現眼前的惠妃娘娘其實是一個外柔內剛的女子,這番話也無從反駁,只好默許了。
沈嘉玥未聽她說話,拜別雙親,哽咽道:“女兒別過父親、母親大人,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望保重。”
磕了頭,起身時已淚流滿面,之後頭也不回的踏入轎子裡,啓程回宮,一如那日出嫁一樣,留下無限傷心與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