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清城的新年格外冷清,去年正月衆妃嬪互相串門子拜年,如今兩三位妃嬪,論情誼也是沒有的,故而不來往,各自關起門來過年。
沈嘉玥坐在窗口,瞧着信,越往下看臉色越不好,弄得殿裡的宮人們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沈嘉玥把滿腔怒火發在他們身上,弄得有冤無處訴。
沈嘉玥看完信,丟給身邊的如花瞧,又讓宮人都下去,緊閉殿門,沒好氣的一句:“呵,她算什麼?還真是薄情寡義,纔多久又寵上了?”
如花粗粗一瞧,心裡也氣,可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過一個宮女,不能做什麼,只能勸解主子,放下心,一邊倒水,一邊寬慰道:“娘娘,您別生氣了,氣壞了身子可怎麼好?皇上也真是…皇上這樣,娘娘的臉該放哪兒?如今我們在宮裡,他們在行宮,什麼都做不了,只能讓她受寵,哎!”
沈嘉玥眼底劃過一絲狠厲,抿着嘴,好半晌才說道:“皇上的薄情寡義我算是知道了,做什麼都是枉然,既如此…”捏緊拳頭,手指泛白,柳眉深蹙,只一瞬又舒緩了,“本宮倒是小瞧了她,原以爲皇上知道了那事兒,絕不會再寵幸於她,隨她去了,沒有趕盡殺絕,她倒好,這麼快又復了寵,”冷笑三聲,“左不過一個選侍罷了,如何都越不過本宮去,讓她在那兒吧,本宮手上不能沾血,可有人想着沾血呢。”
“娘娘,您的意思是……”如花一頓,“借刀殺人?”
沈嘉玥臉上揚起一絲笑,卻如冬日的寒雪,“殺人?不必如此麻煩,讓她失了寵就是了,高氏與本宮同歲,也不年輕了,宮裡有的是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呢,皇上一時着迷,卻不會一世着迷,看看前面風頭興起的何氏好了,一曲高歌得了帝寵,可如今又如何?還不是要給她讓位麼?”心中蕩起一絲不快,面上淡淡的,語態卻不好,有些沉不住氣,“在這宮裡死了還是一種解脫呢,無寵無位分無子女的活着比死還難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本宮從前受過,如今風水輪流轉,也該輪到她了。”不經意淚水盈滿眼眶,浸失睫毛,擠出一絲苦笑,“你讓染楓去傳旨,就說雪停了,到底是過年不能太冷清了,讓熙小儀和朱芬儀來嘉儀殿,一同說話,明兒本宮再去她們那兒,再讓錦織進來,爲本宮梳妝。”
如花哪有不明的,應了一聲出去了。沈嘉玥將手上的信放在桌上,平攤着,只見錦織進來,讓她陪着入內室梳妝打扮。
一架精緻的四扇梅蘭竹菊繡紋曲屏,正對着曲屏後頭一張檀香木雕花大牀,裡側整整齊齊鋪着紫底錦被,牀前右側斜擺着梳妝檯,梳妝檯上擺着一面銅鏡,又放着數個零零落落的木盒子,有些木盒子半開着閃着金光,有些木盒子緊閉着,梳妝檯前放着一個繡墩,室內乾乾淨淨,清清爽爽。
沈嘉玥一邊畫梅花妝,一邊讓錦織取來玫紅底繡花紋大氅。眉間貼梅花狀的花鈿,再畫涵煙眉,微微上翹,臉上粉澤一些玉女桃花粉,嘴上塗着主朱赤色口脂,鮮豔而不濃重。
待錦織取來,換上玫紅底繡花紋大氅,三千髮絲梳成圓鬟,鬟上簪着各色梅花簪,宛如梅花仙子。
沈嘉玥瞧着不錯,又聞她二人來訪,入座在檀香木雕花桌上,又讓奶嬤嬤抱來宜靜,纔去傳。
“給惠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
“起來吧,大過年的,坐吧。”沈嘉玥笑一聲,只見熙小儀和朱芬儀皆梳妝得宜,眉宇間卻有幾分失落,不免悵然,“本宮喚你們來,也是隨意聊聊,大過年的,走動走動也好,不至於太過冷清。”
兩人不明所以,謝後斂衣入座。三人寒暄一番,各自吃着茶,也不說話。
朱芳華殷勤說:“娘娘今日真美,像一個梅花仙子呢,”思索一番,脫口而出,“倒叫嬪妾想起‘梅精’二字來了。”
沈嘉玥不經有些着惱,冷聲,“梅精?那是唐玄宗戲稱梅妃江氏的,如何能用在本宮身上?本宮可消受不起。”
梅妃江氏,名江採萍,初入宮頗受唐玄宗寵幸,因其愛梅花,而戲稱其爲梅精,後因楊貴妃入宮失寵被迫入冷宮上陽東宮,安史之亂死於亂兵之手,常以東晉才女謝道韞自比。
朱芳華心裡一陣慌亂,深知錯了言辭,口無遮攔,連連跪下,叩首,驚得渾身冷汗,直說嬪妾言辭不當。
沈嘉玥含笑叫起,稱:“無妨,本宮也不過隨口說一句,你這樣旁人還以爲本宮欺負了呢。”又接道:“不過話說回來,梅妃好歹得寵過一段日子,即便後來不得寵,那也是後來的事,熙小儀,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正是呢,”熙小儀眼尖看見了桌上的一封信,直問道:“娘娘,這是什麼信啊?能與嬪妾瞧瞧麼?”
沈嘉玥面上尷尬,支支吾吾說着,“這信…這信…怎麼還在桌上?”伸手便拿過信,浮起怒意,冷冷問:“如花,爲何信還在這裡?不是叫你去燒了嗎?”
如花服侍了沈嘉玥十幾年,哪會不知道沈嘉玥打的主意,配合着演戲,跪下,慌張道:“方纔奴婢急急出去,忘了這事兒,還請娘娘不要責怪,奴婢以爲這不是封頂要緊的信,就想着等會兒再燒也不遲,奴婢糊塗,還請娘娘莫怪,請娘娘恕罪。”
朱芳華方纔不說話,只冷眼瞧着,可轉念一想覺得不對,遂開口,“娘娘,大過年的,算了吧,現在燒也來得及。”
“是啊,是啊,”連夢瑾啓脣,眼睛一直盯着沈嘉玥手上的信,直覺告訴她,這不是封普通的信,聲如黃鸝,悠揚婉轉,“娘娘,您不會這樣小氣罷,給嬪妾們看看又何妨?”把眉一挑,“等嬪妾們看了再燒,也來得及啊。”
沈嘉玥見實在拗不過,只好把信遞過去,又讓奶嬤嬤將宜靜抱下去,揮退衆人,只留下錦織一人,緊閉殿門,無奈一笑,感嘆道:“也不是本宮硬是不讓你們瞧,怕你們心裡不好過,瞧了只徒添傷感罷了,大過年的,歡喜些好。”
連夢瑾和朱芳華粗粗看了一遍,也知道了大概,無非是行宮裡發生的事,高氏以一支《綠腰舞》得了帝寵,雖爲選侍,但卻以婕妤的品級居之,且行宮裡歌舞不斷,數位妃嬪皆爭寵而有寵,唯高氏最盛。
看後兩人面面相覷,連夢瑾一邊還了書信,一邊試探道:“高選侍當真得寵啊,嬪妾聽聞文貴姬最善做舞,卻沒聽過高選侍也善舞,真是稀奇。”
朱芳華擅長詩詞,對歌舞並不大通,只問道:“綠腰舞?嬪妾記得唐朝李白曾寫過《長沙九日登東樓觀舞》,卻未親眼所見,倒是有些孤陋寡聞了,敢問娘娘,可有見過?美嗎?”
沈嘉玥吟出一句:“‘翩如蘭苕翠,婉如游龍舉’1,”撫一撫鬢邊一隻長梅簪,“本宮曾有幸一觀,本宮的妹妹作過此舞,確如李白所言,很美,比之驚鴻舞,有過之而無不及,”掩帕一笑,嫵媚動人,“說起來,本宮也曾作過此舞,只是不盡如人意,不提也罷。”又假意忘了一事,問錦織,“高選侍從前的封號是……一時忘了,錦織,你可記得?”
錦織垂首回稟道:“回娘娘話,高小主從前的封號是全字,意爲高小主樣樣精通。”
“是了,全字,”沈嘉玥臉上閃過一絲羨慕,道:“人家樣樣精通,能不善舞麼?滿宮妃嬪恐怕也唯有她一人了,連騎射都擅長,哪像我,連個拿得出手的才藝都沒有,唉!”
沈嘉玥細細瞧着兩人神色,都閃過一絲羨慕和嫉妒,酸溜溜道:“信上說行宮裡數位妃嬪爭寵且都有寵,恐怕等三月回宮時,衆人的位分又要變了,”自打嘴巴,“瞧我這胡說什麼,讓你們看笑話了。”
連夢瑾小聲嘟囔一句,甚爲不滿,“若真位分變了,還有我的地位嗎?”
朱芳華倒沉得住氣,坐在一旁,不說話,她現在算明白了,來找我兩隻爲說這個,自己看的明白,冷眼瞧着一邊的連夢瑾仍氣憤不已,怕是還不明白,不過也不打算提醒。心下一轉,問道:“皇上喜愛歌舞?”
沈嘉玥巧笑道:“這個也不好說,畢竟歌舞娛情,且花樣又多。”
雖未明說,可那兩人哪有不明白的,眼底閃過一絲決絕。連夢瑾起身道:“與娘娘說了這會子話,嬪妾也該告退了,還請娘娘明日帶着宜靜公主一道來嬪妾的思絮軒串門子呢。”
朱芳華連忙起身,微笑道:“真是呢,時候也不早了,嬪妾也告退了。”
沈嘉玥揮揮手,她們行了告退禮,離開東配殿,錦織望着她們的背影,輕聲問:“娘娘,您說她們會不會……”
“你說她們會不會?你在宮裡也不少日子了,見過她們有一日不爭的嗎?這宮裡即便只剩一個妃嬪也要爭,本宮便不信,她們還坐得住。”
1翩如蘭苕翠,婉如游龍舉:出自《長沙九日登東樓觀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