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坐在椅子上,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張雜亂無章的大桌。
各種各樣的實驗裝置,魔核,圖鑑,古籍以凌亂的姿態擺放在他面前。
在他正對面擺放着的是一本擁有着銅鐵封面,厚重而泛黃紙張的陳舊巨書。
在充滿了滄桑感的紙頁上,那呈現方塊狀的遠古文陳述着埋藏最深的秘密。饒是以老人的豐富學識,也需要藉助一本字典才能完成理解的工作。
他正翻看着的那頁上,有着一張關於水晶的粗糙手繪圖。另外,幾尊高大的怪獸也被不知名的作者,用隨意卻傳神的繪筆描摹了出來。
“依舊沒有進展,”龐貝苦惱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自言自語道,“關於魔神水晶的資料真是少得離譜。看來最後還是需要我發揚可貴的創新精神啊。”
老人突然感到空氣中傳來了一陣異樣的魔力波動。
他皺起眉頭,似乎不太歡迎來訪者。
飛舞的魔紋憑空出現,伴隨着魔力的閃光,另一名擁有着白鬚白髮的老人出現在龐貝的面前。他的鬍子雪白雪白,面色紅潤得彷彿是被太陽燒傷一般。
不請自來的這名老人微笑着說道:“龐貝,你還沒老死啊。”
“阿歷克斯,你的骨頭也沒散架啊。”龐貝用同樣的口吻與語氣打回了招呼。
“你該知道我已經在骨頭上刻了【不朽魔紋】,沒幾百年是不會散架的。”身爲特拉福德第一魔武學院現任校長的阿歷克斯•福格森微笑着說道,“我這次來可是有正經事。”
“說吧,老不正經的。”龐貝不耐煩地說道。
“聖女來過這裡了吧。”
“沒錯。”
“她來英靈座是爲了什麼?”
“爲了找這個傢伙。一名東方來的孩子。”龐貝彈了一個響指,魔紋飛舞在半空中,竟幻化投影出了楊塵的容貌。
目光閃動,自阿歷克斯提到“聖女”開始,老謀深算的他便已暗自提高了警惕。
“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只是爲了找他嗎?”阿歷克斯露出了困惑的神色,“真令人感到費解啊。你知道聖女的用意嗎?”
“我?”龐貝笑了起來,露出無奈的神情,“我可什麼都不知道。”
“呵呵,”阿歷克斯笑起來,相比起矮小的龐貝,他簡直可以算是巨人了,紅潤的臉色令他顯得身體健康,“你不知道那就最好了。這個東方來的男孩讓我帶走吧。”
龐貝不假思索地便予以回絕道:“不行!”
“爲什麼?”阿歷克斯意味深長地笑問道。
年老的圖書館館長深深地朝着同樣歷盡滄桑的校長投去了目光,他們相視着沉默了良久。龐貝看清了他那老友眼中閃爍着詭譎與捉狹的笑意,於是他嘆了一口氣道:“原來你已經全都知道了。”
“哈哈哈,”阿歷克斯爽朗且中氣十足地笑了起來,“你終於發現了啊,龐貝!既然發現了聖魔神,你可不能這麼貪婪地私吞啊!”
龐貝前所未有地露出了苦澀的強笑,他用非常無奈的聲音說道:“好吧好吧,你這個狡猾的老頭子。不過芙瑞斯特體內的魔神水晶狀態有點奇怪,現在首要的任務,是替她將那塊魔神水晶修復。”
“我知道,說起來……我好久沒和你一起搞研究了。”阿歷克斯的興致頗高,他大笑着走到了龐貝的身旁,輕輕打了一個響指,一張椅子便從不遠處飄浮了過來,“看看我們的合作是不是還會像很久以前那樣事倍功半。”
“既然你都知道合作起來會事倍功半,那就麻煩你早點滾回城堡——我們各研究各的吧。”龐貝顯得非常牴觸,“我十分反感和一個時不時會把自己的腦袋變成狒狒頭的變態老頭在任何事情上有所瓜葛。”
這麼說着,龐貝轉頭去看阿歷克斯。
他絕望地發現阿歷克斯原本紅光滿面的臉,已經在飛舞的魔紋作用下,變成了一個長毛的狒狒腦袋。那隻紅彤彤的狒狒頭,正咧嘴傻笑着。
“低俗至極的惡作劇。”龐貝悲鳴一聲,“你這種無聊把戲都他媽的已經玩了一百年啊!你煩不煩,你到底煩不煩啊!”
但見阿歷克斯打了一個響指,腦袋在魔力的光芒下重新變回了正常。他大笑着說道:“這可是我獨門的搞笑必殺技。我不這麼做可沒靈感啊!”
‘“你的靈感居然需要一隻狒狒頭來提供嗎……看來你的智商真是低得非常可觀啊。”龐貝碎碎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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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伴歸來的亞格斯與閒紫,在英靈座的門口碰見了正巧也在這時回到英靈座的楊塵、芙瑞與阿爾託莉婭。
看到了安然無恙的三人,閒紫一邊喝着咖啡,一邊說道:“真是命大,你居然沒死啊。”
“廢話。我可是不死小強命!”楊塵笑着迴應道。他原本還打算與閒紫多扯幾句,但他看到了躺在自己懷中的芙瑞,正眉頭緊鎖,臉色慘白,不由感到頗爲心疼。
“等下再說吧。”楊塵略帶擔憂地看了一眼懷中的女孩,說道,“你要不一起進英靈座去玩玩吧?”
“還是不了吧。”閒紫苦澀地一笑,目光投向他面前這座高聳入雲的白色巨塔,目光竟是說不出的蕭索。繼而,他輕輕一嘆,與衆人道別後便孤獨地轉身離去。
“他跟龐貝那老頭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楊塵困惑地問着身旁的亞格斯道。
“無非就是一些愛恨情仇嘍。”亞格斯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用完全不相稱於其外表的老道口吻說完這話,便伸手打開了英靈座的後門。
“愛恨情仇?這是何等凌亂的忘年戀與禁忌的同性之愛啊!”楊塵壞笑着惡意揣度閒紫與龐貝之間的關係,與阿爾一齊走進了英靈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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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瑞這次陷入的沉睡顯然也會持續很久,一直到吃晚飯時她還沒醒來。
楊塵的身體在神賜片翼的聖光,以及自身天落魔佛訣的力量下,已恢復得七七八八。阿爾一直魂不守舍的模樣,回到了英靈座,也只是愣愣地坐在窗邊看向塔外的風景,沉默得令少年感到有些不安。
楊塵與鬱鬱寡歡的阿爾一同用完晚餐,向少女囑咐幾句後,便發動了戒指上的轉移魔紋。
他瞬間來到了第二十四層,【大亂萬象幻術】的世界。經歷了與西山侯一戰的慘敗,他再一次被激發出了修煉的慾望。他的內心在呼喚着——更強的力量——不會輸的力量!
黑袍劍客的身影在楊塵出現的同一時間便浮現了出來,長身而立,腰懸長劍,彷彿一直在這裡等待着他般,從容而淡定。
周圍的場景天旋地轉之後,眨眼間變爲了山嵐凜冽空氣稀薄的絕頂。
孤雲繚繞在他們的腳下,飛得最高的鳥禽也只能盤旋在山腰。
在這片最接近於天穹的戰場,楊塵感到心中的劍意涌動暴走得幾乎要脫離控制。
一絲絲嶄新的領悟,在這片高曠的山巔戰場中無聲無息地生起……
黑袍劍客與楊塵分立在這片山頂平臺的兩邊,劍意與氣勢以驚人的速度攀升着。
不知爲何,楊塵隱隱感到今日的一戰,卻與往日的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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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虛幻的場景,順着垂直的維度,層層直下,來到了龐貝與阿歷克斯所在的第八層。
龐貝輕輕地打了一個響指,飛舞的魔紋便在空中呈現出了楊塵在第二十四層之上正在經歷着的幻境。
出現在兩位老人面前的,是身周劍光流動如墨的楊塵,與手中劍光清亮的黑袍劍客正在雲霧繚繞的山巔之上你來我往的激烈戰鬥場景!
“這是什麼?”阿歷克斯訝然問道。
“這是英靈座最近補充進來的傳世典籍,名字叫大亂萬象幻術。”龐貝解釋道,“最近幾年,我偶爾會用這本傳世典籍來爲一些小鬼進行特訓。這個傢伙就聖魔神的留去,和聖女定了一個以一個月爲期限的賭注,他需要在一個月後擁有能夠擊敗聖女的力量。如果聖魔神落入了教廷的手中,我們的一切算盤也就都落空了。”
“嗯。”阿歷克斯看了看一副認真模樣的龐貝,心裡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說道,“龐貝,你在追求力量這件事上實在太過於執着了。你有沒有想過,這樣或許並不值得。”
“你在放屁吧。”龐貝頭也不回地說道,“就算盡頭是萬丈深淵,這條路我也會筆直地走下去。你這種沒有追求的傢伙是不會懂的。”
“但如果這東方來的小鬼沒有辦法在一個月後擊敗聖女呢?”阿歷克斯說,“莫非你打算強行介入,一意孤行地將聖魔神留下?你可得知道,你無法阻止威廉那隻貪婪的手伸向他想要的任何東西。”
龐貝陷入了沉默,他抿着嘴巴,那雙飽經滄桑的眼眸中閃動着光影。但他的內心遠沒有表面那麼平靜。他何嘗沒有想過忤逆教廷意願的後果?姑且不提教皇威廉,天罰騎士團的幾名騎士長便已擁有將他逼得狼狽鼠竄的能力。
可多年來,力量上的止步不前已成爲了他最大的心魔。對於突破的渴望,熊熊燃燒在他慾望的溝壑之中,無法熄滅,亦無法被壓制!
掙扎着的慾望與理智在交鋒。年輕時那個胡作非爲肆意妄行的靈魂彷彿從記憶中復活了過來。
龐貝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嘴角卻扯起了一抹無所謂的微笑,他輕鬆地說道:“無所謂啦。就算被教廷抹殺了又怎麼樣!?如果要我甘心放棄這被天神擺到面前的契機,甘心被歷史的洪流這麼輕易地就湮沒,那我的人生與死去又有什麼區別?我的人生可不懂什麼叫虎頭蛇尾……”
阿歷克斯看着龐貝蒼老而堅定的臉龐,似乎又穿越了百年的時光,看見了那曾以特拉福德第一魔武學院一年級新生的身份,榮膺年度最強魔導師之名的那個天才少年。彼時的自己,只能站在暗處,默默地仰望着這擁有堪稱千年一遇的絕豔天資的同齡人,孤傲而自得地站在世界的高處,享受着灑落的榮光與玫瑰花瓣。
“我果然始終差你一截啊。”阿歷克斯在心中如此苦笑着,嘴上卻絲毫不服軟地說道:“已經一百多歲的人了,你怎麼還是跟個小屁孩一樣,真是絲毫不接受歲月教訓的玩意兒!”
龐貝切了一聲,沒有去搭理阿歷克斯。
身爲特拉福德第一魔武學院校長的阿歷克斯•福格森,微笑着拍了拍已與他相識百年的老朋友的肩膀——“你這不長腦子的東西,可別忘了還有我還和你站在一起啊。”
百年的歲月彷彿流水一般地逆行,又將百歲有餘的蒼蒼白髮老人,帶回了鮮衣怒馬的那段崢嶸青春。
龐貝沉默了一會兒。出聲罵道——
“這麼大把年紀了,還他媽的玩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