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 明白

皇帝一道口諭,不僅免了朱維中吏部尚書的職位,貶爲庶人,連原本內閣首輔建極殿大學士也給擼了下去,可謂是一擼到底。整個朝堂的大臣經過短暫的錯愕,回過神來便有朱派死忠上前勸諫。

幾乎是皇帝的手微微一動,高洪書眼疾口快地同時道:“有本啓奏,無事退朝。”

顧宜芳起身,就把一殿鬧哄哄的大臣給拋在身後,幾大步就下了臺階。

衆大臣面面相覷,許多人撲通跪到地上,乾嚎了一嗓子就讓皇帝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噎個半死,含章殿這麼大,他就是嚎破喉嚨,皇帝\都不見得理上一理,反而會因蔑視皇帝而當廷杖斃。

看着一衆大臣圍到朱維中面前,七嘴八舌地研究怎樣勸諫皇帝,做個千古明君,不能讓皇帝聽信了讒言,因一時之氣而損了一名忠臣良將。

萬鍾看着這幫文臣個個嚷的臉紅脖子粗的架式,不禁笑了,就他們現在這種氣勢直接送上邊疆戰場,一個頂十個,估計分分鐘說死敵人。反而是被圍在正中心的朱維中仍舊一臉的雲淡風清,適時地對同僚的憤慨表示感謝。

“衛大人,一起走?”萬鍾笑問,眼角隱隱皺起幾條細紋。

衛賀看了眼從未見過亂作一團的文官們,略微遲疑地在萬鍾伸手示意先行之後,緩步走出了含章殿。

“據我所知。你一直在查朱家,手上也有幾樁與朱家甚有牽的案子,爲何不在殿上提出來?”

四月末的天氣漸暖。衆臣早早換上了春季的朝服,拱衛司與別不同,顏色甚爲鮮豔,衣襬下繡飛魚圖案。衛賀揹負雙手,英俊的臉上露出幾分疑惑的神色。

萬鍾以肉眼幾乎不可辨的速度始終遵循着禮儀,與衛賀保持在錯後小半步的距離。

“現在證據並不足夠。”他淡淡地笑道,而後見衛賀衝他直皺眉。完全不相信他的說法,顯然是看了案卷。知道事情進展到了哪一步。

於是,他笑開了。“因爲,皇上並不會樂見那樣的狀況,所以下官才並未出手。大人或許以爲皇上擺明了貶朱大人的官職。下官便該緊隨其後,落進下石。”

說到這裡,衛賀的眉頭幾不可見地動了動,萬鍾便知道說到了他心裡去。

這些天的相處,衛賀的爲人,萬鍾算是摸了個底兒透,知道他就是個不擅政治的,在拱衛司立足還跌跌撞撞的,也就深深地把心放到了肚子裡。

對於自己能完全掌握的人。萬鍾一向不吝指教,加之衛賀其人忠心有餘,手段也過於正派。是皇帝真正的心腹愛將,萬鐘有心結交,也就跟衛賀交了實底兒。

“此時朝黨羣情激昂,下官若在此時哪怕只扔下一塊小小的石頭,都會激起翻天的巨浪。”萬鍾說到此處,忽地壓低了聲音道:“皇上要辦朱大人。卻不想落手段太過激\烈,如今不過罷了他的官……以後日子還長呢。那些案子有的是機會冒出來。於是,下官便不及在一時了。下官在此還要謝過大人,方纔沒有當着皇上戳破。”

衛賀翻了個白眼,他是不擅政治,搞那些個小心思,可他也不傻。

萬鍾個人精,玩兒人的鼻祖,雖然最近讓皇帝給冷了冷,到底局勢還不明顯,他怎麼可能冒冒然,沒弄清楚皇帝的意圖就處處針對萬鍾?

再者萬鍾那缺德帶冒煙,一肚子餿主意,他還怕萬鍾找他的後帳呢。

“你說,朱大人做了這麼多年的官,一輩子和人打交道,怎麼就這時候犯了這麼簡單的錯……真莫不是天意?”衛賀感慨。

兩人邊走邊聊,轉出長信宮,便是開闊的宮道,青石鋪路。

萬鍾長眉直飛入鬢,眼睛一笑,整個臉就柔和了許多,可衛賀從他笑裡分明看出了狡黠的感覺。

“喝醉了酒,眼花也是有的。要知道,朱大人也四十幾,馬上五十了。不勝酒力,外加老眼昏黃,並不是多難理解的事,不是嗎?”

衛賀只覺得脖子後方冷嗖嗖地一陣陰風吹過。“你怎麼知道他是飲醉酒?是你猜的,還是……”

“大人。”萬鍾笑着搖頭,臉上一副你知我知的表情。“咱們是幹什麼的,京師數得上數的幾家,哪家大事小情,別人不知咱們還有不知道的嗎?”

衛賀在風中凌亂了,他確實不知道啊。

他一直以爲拱衛司收集情報,不過是針對貪官污吏啊,敵我矛盾啊,哪裡就知道人家手長腳長直接進到官員的大宅之中?

那就是說,他在自家府裡吃飯不洗手,打嗝放屁,愛和妻妾來個雙飛三飛啥的,萬鍾是啥都知道?

衛賀頓時在萬鐘面前有種赤果果的感覺,羞澀地將背在身後的雙手挪到了前面。

萬鍾和惠妃的醜聞一度鬧的沸沸揚揚,之後萬鍾就暗地裡針對朱家上下進行了一系列全方位立體性的大搜查,甚至連朱家僕人那一掛都沒有放過。衛賀再傻也看出來怎麼回事了,只是朱大人到底是喝醉酒誤事,還是萬鍾在暗處下了黑手,他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他也不想知道。

萬鍾就是個惹不起的,衛賀算是徹底明白了,估計萬鍾之所以浪費脣舌和他說了這半天的話,也就是想讓他明白明白。

明明是皇帝把他空降到拱衛司,是壓制萬鐘的,爲什麼現在他有一種純潔無辜的小羊羔被扔進了狼窩,分分鐘被撕\裂咬碎的感覺?

這廂萬鍾笑眯眯地瞧着衛賀獨自在風中凌亂,皇帝回到後廂,就將早準備好的聖旨扔到高洪書身上,陰陰地一笑,直把高洪書看得心肝脾肺腎哪兒哪兒都顫。

把朱首輔一腳踢開,皇帝就算是能伸長胳膊腿,好好大幹一番了。

高洪書跟在皇帝身邊,自然知道皇帝心裡盼着這一天是有多久。再加上帝后吵架時,不管不顧,他也聽了不少,朱家做事兒不地道,皇帝憋氣窩火,能忍到今天,沒把自己憋死,高洪書都深感敬佩。

一個人有神經病,總是有原因的。

皇帝亦如是。

“叫司禮監去程淨府上傳旨,擢升爲建極殿大學士,即日生效。”顧宜芳說完,又把時刻擺在案頭的另一卷廢后詔書拿在手裡,掂了兩下,然後又放回了桌案上,面帶微笑地開始批閱奏摺。

和預期的一樣,第二天開始各種爲朱維中求情的奏摺就紛紛砸進了含章殿,開始時皇帝還忍着不說,衆大臣一看或許有戲,奏摺就砸的更勤,有些不長眼的官員甚至例舉了朱維中爲官數年所做出的優良成績,爲朱維中表功。

顧宜芳眼瞅着桌案上都擺不下了,隔天上朝就讓幾個太監全搬到龍椅旁,一腳全踹下了臺階,殿內奏摺四散,鴉雀無聲。

“朱維中爲官多年,善結朋黨,朕念其服侍兩朝,略有微功,不予深究,現令其即日起三日內離京,違者令抗旨論處。”顧宜芳站在臺階之上,微微揚高了聲音,緊鎖眉頭,不怒自威。

這個時候誰跳出來,誰就能立馬讓皇帝扣上個朋黨的帽子。

於是,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顧宜芳心滿意足地退了朝,直奔寧安宮。

謝玖一看到顧宜芳那張笑的跟朵花似的臉,就知道他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樂的找不找北了。

之前皇帝心情鬱卒,謝玖隱了焦臉女鬼想要她幫忙的事情沒說,只在他心情漸漸轉好的時候,透露了一直在追尋自己身份的將軍,在莊妃身邊小皇子指認下,極有可能是皇帝的身份,也就是顧宜芳的祖宗。

顧宜芳半信半疑,歷代皇帝\都葬在皇陵,再不然有家廟祭祀,做了鬼不享子孫香火,還把自己的身份給忘了。

不得不說,顧宜芳很不想承認自家祖宗會做出這麼傻缺的事。

張修盈一直在跟進將軍的事,今天早上謝玖纔在張修盈的口中知道了大體的狀況,如今一見了皇帝就忍不住想和他分享。

“陛下還記得我和你提過你祖宗的事吧?”

顧宜芳臉色僵了僵,他很想說不記得。

“那個小皇子說,將軍就是慶明帝。”謝玖認真地看着顧宜芳,“我算了半天,應該是你曾祖父的父親,高祖父。以前不覺得,現在看起來,你的眉毛和鼻子和將軍——不是,是慶明帝,真的有幾分相像。”

“……是嗎?從你的畫裡,看不出來。”

謝玖握拳,和他說正事兒的時候,爲什麼要打擊她?

“那你對他說,叫他回皇陵裡待着吧。”顧宜芳皺着眉頭,“你說,他不在廟裡吃香火,也不去投胎,自個兒在宮裡晃盪,是怎麼回事?也是被什麼困住了?”

如果那麼簡單就好了,說回皇陵就能回?

慶明帝固執着呢,他忘了一切,就一定要想起來是爲了什麼留在宮裡,不弄明白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高祖父能征善戰,六十歲還上馬打仗,連死都是死在徵東回來的路上,突然出現在皇宮,朕總覺得有些古怪——會不會是莊妃身邊的小鬼知道他什麼都忘了,故意矇騙他?”顧宜芳忽然問。

“你說朕有龍氣護體,朕還以爲當個好皇帝死後就會升天呢。朕一度憂愁死了以後怎麼能把你也弄上天,咱倆相親相愛,今天可好,好好的心情都被你破壞了,讓朕美好的夢想一下都成了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