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駿看着眼前的這個人，說：“你把話說明白一些。”華克修說：“馬書記，我不該跟金華安絞在一起，但我可以發誓，我自從進了計生辦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參與他們的活動了。”馬駿笑了笑，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吶。”華克修驚喜地說：“馬書記是肯放過我嗎？”馬駿收住笑容，說：“這就要看你夠不夠坦誠了。”華克修低下頭，他說：“除了以前跟金華安混過，我再也沒有幹什麼非法的事了。”“是嗎？”馬駿點燃一根菸，問道。華克修看了看馬駿，說：“馬書記，您怎麼懲治我，我都沒有意見，您忙吧，我走了。”
剛開始的時候，華克修一進來就懇求自己放過他，馬駿以爲他是崔菊香一事怕追究責任，來求情讓自己寬宥於他，沒想到華克修卻是爲了曾經參與金華安團伙的事。從邱洪平的口裡，馬駿得知了華克修渾水摸魚把計劃生育罰款私吞的情況，華克修難道不想把這筆錢吐出來才甘心接受處罰？馬駿想了一會，覺得裡面肯定另有隱情。
這些天來，馬駿晚上到租住屋謀劃剷除黑惡勢力，白天則主抓機構改革的事。通過十天來的深入瞭解，在機構改革上，馬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他可以躲過下屬的上門送禮求情，他可以通過交心談心來爭取班子成員對分流他們的三親六戚的理解，但是面對來自縣領導的電話和紙條子，他卻不能一推了之，厲慶生的姨妹能夠被開除，一方面是自己先斬後奏，更多的是得益於厲慶生的公正無私的品格，但是象厲慶生這樣的領導，在澤西並不多。
面對機構改革，秀水鎮的很多幹部職工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們知道，這個新來的年輕黨委書記是橫下了一條心，現在晚上登門送禮行不通，只有鑽天入地地找關係託門子，利用縣領導來給這個齊天大聖施加壓力，於是，給馬駿打電話的、遞條子的比比皆是，他們都是縣“四大家”的領導和一些要害部門的負責人，如果得罪了這些人，馬駿在澤西將很難混不下去。
人情是張網，一張無法掙脫的網。如果滿足了這些電話和條子的要求，秀水的機構改革只是一句空談，分流出去的，只能是沒有門路沒有後臺的人，而這些人，多半是工作勤勉的人，真正符合分流標準的將以個數計，如此一來，這場聲勢浩大的機構改革將難逃雷聲大雨點小的命運，這與馬駿想通過改革換來秀水鎮政府機關新氣象的初衷是南轅北轍的。
正在他憂心忡忡的時候，史湘蘭給他打來電話，請他馬上到她的辦公室去一趟。馬駿說：“史縣長，我馬上要開會了，是機構改革動員大會，人都通知齊了。要不晚上我去您家裡？”史湘蘭說：“你儘量壓縮會議時間，我在辦公室等你。”放下電話，謝清走了進來，他問：“馬書記，人都到齊了，是不是現在就開始？”馬駿揮揮手，說：“走吧。”
來到大會議室，臺下已是座無虛席，主席臺正中間的位子無疑是留給馬駿的，他有些艱難地坐上去，臺下的目光朝他聚焦，彷彿一股浪濤朝他拍了過來，讓他有些眩暈。這目光裡，有期待、有疑問、有讚許、有漠然。馬駿看了看這些或正襟危坐或滿不在乎或滿臉迷茫目光空洞的人們，朝向華強點了點頭，示意會議可以開始了，向華強清了清嗓子，說：“現在開會了，今天的機構改革動員會，分三項議程，一是學習貫徹澤發[1998]46號文件精神，二是宣讀秀水鎮機構改革實施方案，三是由鎮委書記、鎮長馬駿同志作主題報告。下面，進行會議的第一項議程，請鎮委副書記謝清同志傳達縣委縣政府關於認真做好秀水鎮機構改革試點工作的文件精神。大家歡迎。”
雖然縣裡的這份文件馬駿看過多次，但是這些帶着“堅決”、“嚴格”“全力”等字眼的文件內容，很明顯只停留在文件上，如果自已把個人的前途放在一邊，這些字眼才能夠真正地發揮效力，但馬駿相信，這種效力是暫時的，因爲這樣一來，惹了衆怒，自己就很難在秀水乾下去，秀水將迎來新的黨委書記，這位黨委書記極有可能讓秀水恢復常態。
稀稀拉拉的掌聲之後，向華強說：“下面，由組織委員張猛同志宣讀實施方案。”張猛宣讀起來，這份方案是馬駿親自審覈的，他把整個機構改革的時間定爲兩個月，意在春節前結束，在一元復始之日，讓萬象更新。春節後，秀水鎮的政府機關將迎來一個作風紮實、辦事高效的新氣象。經過縣指導組的測算，將定編78人，分流54人。馬駿一聽這個數字，就想到了那些電話和紙條，他越來越覺得這方案是自己給自己套的枷鎖。
帶着這種情緒，馬駿開始了他的講話，講話材料是賀健敏起草的，他也看過幾次，雖說他是公文寫作的好手，但他沒有刻意去進行修飾，他明白，問題不在於你的講話多麼有鼓動性有說服力，而是作爲這些幹部職工帶頭人的自己，能不能公正嚴格，透明公開地把這場改革進行下去。與其說是自己給幹部職工動員，不如說是自己給自己加油打氣。
馬駿省略了很多篇幅，提綱挈領地講明瞭秀水鎮委鎮政府的態度和立場。然後簡明扼要地部署了幾方面的措施，最後強調了幾點，結束了報告，向華強正在慢條斯理地品茶，沒想到馬駿的報告這麼快就作完了，他連忙放下杯子，對臺下的幹部職工說：“馬書記的報告全面系統、深入具體，望大家回去後搞好傳達貫徹，認真落實，確保此次改革取得圓滿成功。散會。”
馬駿開着車，向澤西駛去，他還不知道史湘蘭的這次緊急召見，是讓他作出事關前途命運的艱難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