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下來,各房都掌起燈來,窗外的雨聲似乎少了不少,讓人隱約似乎瞧見了停雨的曙光。
荷花側耳聽着外面的響動,抿嘴道老天保佑,雨早些停了吧,在這樣下去,誰都受不了了。”
紫蘇挑起棉門簾子進屋道奶奶,外頭有人求見奶奶。”
“人啊?這個時辰來求見?”不等荷花開口,小秀先皺眉問道。
“回舅奶奶的話,說是前頭送信兒的,要親見了奶奶的面兒才肯說。”紫蘇一五一十地回道。
“人,架子還挺大!”小秀撇撇嘴,“你領人去花廳等着,我出去見也是一樣的。”說罷安撫地拍了拍荷花的肩頭,“許是孫大人的手下送信兒的,他手下的人跟他一個樣兒,都是性子傲卻心好的,一般不熟的人受不了那脾氣,熟悉了之後卻也都是極好相處的。”
“我跟嫂子一道,今個兒坐着歪着一整天,都沒活動活動。”荷花起身扶着小真的胳膊,跟在小秀後面朝前面花廳。
走到半截路過廚院,問道里頭傳出來的香味兒,荷花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眼神兒也忍不住朝廚房的位置飄去。
小秀見狀忍不住笑道你吃點兒吧,我自個兒去前頭就行,懷孕的時候就是這樣,想到要吃就恨不得立刻吃到嘴裡不可,也沒可不好意思的,都是肚裡的孩子想吃!”
荷花見狀也不再扭捏,左右不是饞的走不動路就行,轉身領着丫頭進了廚院,用食盒裝了新出鍋的桂花糖糕和糯米豆沙糰子,讓丫頭拎好了往花廳。
剛從後門邁步進屋,還不等轉過屏風,就聽到屋裡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祝節哀,人死不能復生,齊大人若是在天有靈,也不會願意看到家人悲痛欲絕的……”
在天有靈?
那人後面再說,荷花已經半個字都聽不進去了,只這四個字在腦子裡反覆地盤桓,如同一個個驚雷在腦中炸響,整個人都陷入一片混沌之中,身子止不住地往下墜。
小真用力扶着荷花,卻根本就扶不住,丟開手裡的食盒兩隻手圈住了荷花的腋下,纔算是把人托住了,急得直嚷快來人啊,趕緊來人啊!”
荷花只覺得肚子一沉,開始一陣陣地抽痛,痛得她咬破了脣、掐破了掌心,一股熱流順着腿緩緩滑落……腦子裡空白一片,整個人就暈在小真的懷裡。
“奶奶……奶奶……”小真嚇得驚聲尖叫,再也撐不住荷花的身子,兩個人一起癱軟在地,只覺得手下一片濡溼,幾乎要哭出來。
小秀聽見叫聲最先跑,見狀也是一驚,剛纔送信的來說齊錦棠已經身亡,已經讓她腦子裡一團亂麻,這會兒見到荷花這樣,更是心裡直突突,勉強保持理智地吩咐道家裡的產房可預備下了?趕緊把人擡進去,打發人去請穩婆,再把大夫也請,再去個人通知……”
黃氏好歹是養過幾個孩子的,這會兒也幫着張羅,安排下面的丫頭和婆子,燒水的燒水,鋪產牀的鋪產牀,還有新剪子、乾淨的白布,裝胎衣的陶罐之類。
荷花被安置在鋪好席子的產牀上,屋裡升起炭盆,尋了架帳子掛起來,把大夫請進來診脈。
大夫皺眉道驚悸過度、哀極傷胎,必須立刻將胎兒娩出,不然大人孩子恐都有危險。”
“我們奶奶如今都暈了,可生孩子啊……”白芷跪在牀頭嚇得花容失色。
大夫取了銀針出來,在幾個要穴上施針。
不多時,荷花喉嚨裡發出些細微的響動,人慢慢轉醒。
“奶奶……”幾個丫頭都圍了上去。
小秀分開衆人上前,一把抓住荷花的手道穩婆已經來了,我你此時傷心,但現下還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你腹中的孩兒是錦棠唯一的血脈,他有多疼這個孩子,你心裡也應該有數,你一定得給他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荷花只覺得自個兒心裡疼,身上疼,渾身上下竟沒一處地方不疼,小秀的話聽在耳中,咬牙點了點頭,卻使不出分毫力氣。
產婆取了參片給荷花含在舌根下面,囑咐道奶奶先提提神兒,省着些氣力,等奴婢讓您用力的時候再用力。”
小秀緊緊握着荷花的手,眼睛片刻都不敢離開,生怕一眼就會出意外。
紫蘇哭着進來道舅太太,聽到爺沒了的消息,厥了,那邊的讓奴婢請大夫去瞧瞧。”
荷花聽了這話,手頓時就是一抖,偏過頭去,兩行熱淚就悄無聲息地滑落在枕頭上。
小秀頓時覺察出來,不悅地瞪了紫蘇一眼,給的丫頭惠兒使了個眼色道你領着大夫給診脈,打發人去找爺,你就留在那邊看着情形,有事兒兩頭傳個話,在產房門口安置個人守着,別亂七八糟的都往裡闖,這麼大的人了,也沒個思量。”
紫蘇年紀還小,在家裡也當不得差事,只被人使喚着跑個腿,送個傳個話兒的,哪裡被這樣數落過,嚇得手腳都不往哪裡擺了,被惠兒連拉帶拽地弄了出去。
齊母那邊只是急火攻心,一口痰就堵在了心口處,整個人厥了,大夫幾針下去,又餵了顆丸藥,不多時就慢慢轉醒,大夫囑咐不能再多加驚擾和刺激,所以下頭的人都不敢提荷花早產的事兒,只說怕荷花傷了身子,還沒告訴她消息,屋裡又點起了安神香,哄着齊母睡下歇着。
博榮和孫建羽還守在山石崩塌的地方,趁着今個兒晚上雨勢漸弱,指揮着人繼續挖掘山路,派出去的幾路人都沒有半點兒消息傳,兩個人又是心焦又是不敢放棄任何一絲希望。
“舅爺,舅爺,大事不好了!”洪元快馬趕報信兒道,“奶奶早產,也病倒了,舅奶奶讓您趕緊,家裡都亂作一團了。”
“好端端的會這樣?”博榮聽了這話身子晃了幾晃,幾乎從站着的山石上摔下去,跳下石頭就一把抓住洪元,“家裡出事兒了?平白無故的會早產?”
孫建羽一言不發,翻身上馬就朝回城的方向疾馳而去,博榮也才反應,快馬加鞭地追了上去。
兩個人到家已經是後半夜了,雨依舊嘩嘩地下着,穿過月亮門進入主院,還是覺得靜得讓人心裡發寒,兩個人直走到安置產房的偏院門口,這才聽見屋裡嘈雜的人聲和器皿碰撞的聲響。
穩婆大聲地嚷着奶奶,您用力,用力……”
那邊又有丫頭揚聲喊熱水,快端熱水……
“參片,再取參片來……”
在這一片嘈雜聲中,孫建羽卻只清楚地聽到荷花壓抑的痛呼,其餘的聲音都離得很遠,只有那含混地嗚咽,一聲聲撞入他的耳膜,砸在他的心裡,讓他疼得痛入骨髓,恨不能替她去受這樣的苦楚。
孫建羽看着屋裡端出來的一盆盆血水,整個拳頭砸在院中的樹幹上,心痛得狠了,手上竟是連痛都察覺不到。
博榮焦急地在廊下踱來踱去,卻總覺得事情有地方不對,扭頭見苗兒紅着眼睛從屋裡出來,忙一把拉住問道今個兒到底是回事,之前派人回家送信兒的時候不還都好好的,一下子病了一個又早產了一個?”
“舅爺,今個兒得了消息,我們……我們爺沒了,和奶奶都是聽了消息後……”苗兒捂着嘴說不下去了,兩行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忙半背過身子去拭淚。
“誰說錦棠沒了?”博榮聞言大驚,“你們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苗兒聽了這話覺出不對勁兒,忙道是個衙門裡的差爺來送的信兒,奴婢在衙門裡見過他,說是衙門那邊尋到了爺的屍首,等天亮了就……就送。”
“胡說八道!”博榮眉頭緊縮,“官府的人與我們都在一處,若是真挖到,我們會不,而且今個兒一天,衙門的人也沒做事,都是我們帶來的人在忙着挖土,這裡頭一定出了岔子。”
“不會吧……”苗兒聞言傻了眼,若真是這樣,那奶奶這頓罪豈不是白受了,如今人是生是死都還沒個準數。
孫建羽沙啞着聲音道如今不是追究緣故的時候,你趕緊進去告訴你們奶奶,就說先前來報信兒的人是個騙子,先讓她平安把孩子生下來再說其他。”
苗兒趕緊轉身傳話兒,荷花如今已經被折磨得半點兒力氣都沒有了,滿腦子都想着,好累、好痛……讓我就這樣睡一下吧……耳邊卻總有人喊着讓醒着、用力……
此時聽到苗兒的話,她也顧不得分辨是真是假,只想着錦棠可能還活着,也要努力活下去見他……身體裡突然涌起一股力氣,吐出口中咬着的毛巾,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