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真生氣了？”柳小別牽着周從文的衣角晃悠着，柔聲問道。
“沒生氣。”周從文嘆了口氣，找了一個角落隨意的坐在地上，摸了摸身上，卻沒摸到煙。
柳小別招手，喊來一個工作人員去取煙，她笑眯眯的蹲在周從文身邊，“這不是爲了讓你開心麼。”
“……”周從文瞪了柳小別一眼，她是什麼心思，自己最清楚不過。
柳小別弄了這麼大的陣仗，肯定是要嚇唬自己。
蓄謀已久、別有用心等等詞彙都能用上，絕對不算冤枉她。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自己非但沒躲，卻本能的直接衝上去。
回想當時的情況，周從文知道即便是換一個時間、換一個地點，自己依舊會衝上去進行急診急救。
這是刻在骨子裡的。
柳小別千算萬算，還是沒算計到一名醫生的使命感。
不過這個“機關”算是精巧，換別人的話光是撲鼻的血腥味道加上漫天鮮血就已經被嚇死了，像是莫名衝進來的那個年輕人一樣，暈死過去是正常反應。
“喂，周從文，別生氣麼。”柳小別見周從文的表情漸漸平靜下來，臉上有了笑容。
“那個女孩兒是殘疾人？”周從文問道。
“嗯。”柳小別點了點頭，“在地震中被壓到腿，截肢了。不過用義肢，看不出來有什麼問題。是這面的人找到的，我提出了一個想法，他們的執行力還算不錯。”
還算不錯，這是很強了好不好，周從文哭笑不得。
“弄這麼大陣仗，就爲了整蠱一下我？”
“不是整蠱，是爲了嚇你一跳。哎呀，反正差不多了。”柳小別訕訕的說道，“沒想到你一點都不害怕。”
“都跟你說了，我是不喜歡那人摸我腳踝。”
“是這樣麼？”柳小別伸手放在周從文的腳踝上。
手指柔軟細膩，溫溫的，和在江海市的鬼屋裡遇到的情況截然不同。
周從文笑了，縮了縮腳，躲開柳小別的手，“別鬧。”
“哈哈哈，你臉紅了！”柳小別恢復了從前的模樣，大笑着說道。
“哪有。”
“周從文，膽子挺大啊，直接掀姑娘裙子，你就是個臭流氓。”
周從文面無表情，“急診急救，管不了那麼多。”
“看見了麼？”
“沒看見。”
“哈哈哈！”柳小別指着周從文笑出了眼淚。
“別麻煩人去拿煙了，進去換衣服。”周從文說道。
他這次倒不覺得尷尬，他也沒有苛責柳小別，人沒事就是最好的，回想起來當時的那一幕，似乎還有點意思。
“嗯。”柳小別站起來，順便盤了盤周從文的小平頭，沙沙作響。
換衣服離開，這面的主管連連鞠躬道歉，但卻被柳小別攆走。
上了車，周從文才徹底放鬆下來。
那麼一個見鬼的環境，聞到血腥味道，的確有庫布裡克拍閃靈的味道。
“周從文，你要是真遇到了超自然力量怎麼辦呢？”柳小別忽然問道。
“鬼麼？”
“是呀。”
“我會很開心。”
“開心？”
“知道醫生遇到的生命終結並不是終結，人還能以另外的形態存在，這難道不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麼？”周從文問道。
“是讓你們這些庸醫獲得心靈上的慰藉麼？”
“唉。”周從文嘆了口氣，“現在的基礎學科就那樣，醫生能做的比從前多了很多，但還遠遠不夠。我給你舉個例子吧。”
“你說。”
“有一個腫瘤患者進行化療，腫瘤7×6cm，他對化療特別敏感。第一天腫瘤明顯縮小，第二天他在體表摸不到包塊，於是就查了個CT。發現腫瘤消失！”
“我去，這麼厲害！”柳小別驚訝。
“厲害什麼啊，當時把醫生都嚇壞了，直接讓患者回牀上躺着，心電監護按上，呼吸機都準備好，嚴陣以待。結果患者很快就出現反應，第三天多臟器衰竭人就死了。”
“爲什麼？”柳小別有些詫異。
“因爲腫瘤細胞的大量溶解破壞，細胞內物質的快速釋放，超過了肝臟代謝和腎臟排泄的能力。
然後代謝產物蓄積而引起高尿酸血癥、高鉀血癥、高磷血癥、低鈣血癥、代謝性酸中毒等一系列代謝紊亂，進而導致嚴重的心律失常或急性腎功能衰竭。”
“太快了不好，太慢了也不行，醫生真的好難啊。”周從文嘆氣道。
“好了。”柳小別伸手盤了盤周從文的頭，沙沙作響，笑眯眯的安慰，“你今天讓我刮目相看呢。”
“很正常的，你就是不瞭解醫生這個職業。有一次我坐火車，聽到大喇叭裡喊有沒有醫護人員，某某車廂有患者。結果我趕到的時候已經有很多人在，正在組織會診。”
“那麼多人麼？咱們國家的醫生護士數量什麼時候這麼寬裕了。”
“趕上年底開年會，都是去開會的。平時坐車很難遇到，那次是趕巧了。”
“當時你不害怕麼？”
“當時我怕死了。”周從文實話實說，“那麼陰森的環境下聞到一股子血腥味道，你說該怎麼辦。”
“逃啊！”
周從文看了柳小別一眼，“後面是什麼內容？”
“哈哈哈。”柳小別一愣，隨即用笑聲掩蓋自己的尷尬，“沒看見就是不存在，說說你當時是怎麼想的？”
“肌肉記憶。”周從文淡淡說道，“聞到血腥味兒還不抓緊時間去搶救？那麼濃厚的味道，意味着晚一分鐘、幾十、十幾秒都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你是不是掀開裙子就……哈哈哈。”柳小別又笑出來，“喂，你喜歡粉色麼？”
周從文有些惱怒，瞪了柳小別一眼。
那是急診急救，急診急救！
這次旅行沒有達到預想中的目的，但柳小別看起來卻很高興，一路和周從文說着話。
周從文看着柳小別開開心心的，也覺得這點時間“浪費”的值得。
不過這姑娘的想法太詭異，自己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關鍵是周從文上一世雖然有錢，但卻很少在普通人的世界裡花錢，完全沒有把慈急綜合醫院包場的念頭。
包場，錢多的沒地兒花了麼？
嗯，柳小別現在的錢應該多到沒地兒花的程度。
掙錢的事兒和自己就沒什麼關係，推動胸腔鏡早一點普及纔是自己應該做的。
提前十年，全國少切掉百萬個肺葉，提高全國人的平均壽命1年多、提高患者術後生存質量，這種“虛無縹緲”的事情對周從文來講纔是最真切的。
史師傅開車在省城機場等着，坐車回江海市，周從文一路沒和史師傅交流，只是閉目養神，腦海裡偶爾會出現在慈急綜合醫院的一幕又一幕。
柳小別古靈精怪，挺有意思的，周從文想着想着，自己沒注意到臉上露出別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