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兵

陳鬆覺得自己活了二十多年,神經第一次如此的緊繃,他相信自己現在一定雙目佈滿血絲,神情猙獰而惶恐,就像是一個輸的傾家蕩產的賭徒在進行以生命爲賭注的最後一搏。

他正拎着剛剛學會使用的射能武器躲在一條長長廊道中的一間標準宇航單人間裡,將房門死死鎖住,聽着僅僅一門之隔外人類的奔跑聲、懸浮自動武器的射擊聲,人類瀕死的哀嚎聲,感覺到渾身冰冷。期間,有人瘋狂的敲擊他處身的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小星航房間,然後在另一陣掃射聲中安靜下去。

陳鬆惶恐着、也狠戾着,他知道來到這樣一個世界就必須習慣殺戮與死亡。

科技力量是這個任務世界裡最強大的力量之一,甚至遠遠超過輪迴者的全部戰力。

魯皮拉異族的攻擊在某一時刻突然發生,五萬名臨時招募的新兵這時候纔派上用途——他們的唯一用途就是吸引敵人的全部“火力”,以用來降低空間站內重要人員被入侵的概率。而完成這一使命的方法很簡單,就是等着被入侵。

太空站中經驗豐富的老兵和指揮官們則利用這以生命爭取到的時間尋找魯皮拉生命的宇宙飛船,一旦找到並將之摧毀,就能一舉而殲滅敵軍。

空間站高層通過廣播將這一情況毫不掩飾地告訴了所有人。於是新兵們瘋狂了,沒有人願意這樣當做犧牲品一樣死去,況且就算他們死去也無法給敵人造成任何形式的損傷——宿主死亡對魯皮拉族人造不成任何傷害,它們只需要再跳躍到另一具軀殼裡就能解決問題。

暴動開始了,新兵們早就被下發了簡單的射能武器,這是最爲瘋狂的一個階段,兩名新人就在這個階段裡無辜地死去。人們最開始是自相殘殺,認爲除了自己的每個人都是被入侵者,等到入侵真正開始的時候殘殺的等級直線上升,然後不知道從哪裡傳出一個消息:指揮中心擁有可以抵擋入侵的高級防護設備,暴動的人羣開始蜂擁向空間站頂層,然而他們很快發現,通向空間站頂五層的入口全部封閉,而且憑藉他們手中低功率的射能武器根本突破不了防護,甚至無法打破一直在追殺他們的自動懸浮武器的能量防護罩。

暴動很快成爲抱頭鼠竄,每個人都開始分外珍惜起自己的生命來,一方面祈禱自己千萬不要被入侵,一方面又希望躲開自動懸浮武器,雖然它只射殺攻擊飛船和確定被入侵的人,但每個人都難免心存僥倖——如果被入侵了,萬一自己能抵抗住入侵不被佔據身體呢?

形式逐漸變得混亂起來,被隔離開的空間站下七層到處都是四散奔逃的人羣,被入侵的人數呈幾何趨勢飆升,然而在五萬人的龐大基數下也被沖淡。中洲隊走散了,陳鬆發現這一點的時候真的無比的惶惶,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在流彈紛飛,還隨時都有可能被入侵的環境下,他不可能驟然就冷靜凌厲起來什麼的小說豬腳——那全是扯蛋。

陳鬆躲在小小的宇航房間裡,心驚肉跳的聽着外面的聲音。

因此他只能一遍遍檢查自己手裡精緻的射能武器,或者翻看輪迴者腕錶來分散注意力,直到他聽見雙胞胎資深者陣亡的主神提示,兩條陣亡訊息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宣佈的。陳鬆的第一個念頭是兩人均被入侵了,一旦被入侵,原意識與魯皮拉族的外來意識爭奪身體失敗,原意識就會立刻死亡,簡直就像是傳說中的奪舍一樣。

可他似乎、剛剛就被入侵過一次而奇蹟般的生還了,對此,陳鬆所感到的恐怖遠大於慶幸,那場黑紅色的夢的內容正在他的記憶裡逐漸褪色,但那份徹骨的冰寒給予了他無限的恐懼。

他甚至不願意去回想那經歷——然而,這次入侵真的如他想象的那樣就只是幸運嗎?

陳鬆不知道,他只是很快的從這短暫的回憶中拔出思緒,並否定了之前的推想,因爲在瞭解“意識入侵”之初,隊長高軍就曾經說過,新人或許會如同普通劇情人物一樣被入侵,但資深者身懷多種主神兌換物,或許可能因爲沒有特意兌換這方面的兌換物被入侵,但絕不可能被任務世界裡普通的生命體真正的侵佔身軀……這兩道不分先後的死亡通牒只意味着兩方的能力者交上手了,而且敵人顯然極其的強大。

這是團戰。

他意識到靠運氣絕對活不下去。

無數小說主角的成功案例沒有給陳鬆任何有用的幫助,但有一點這時候提醒了他——在無路可走之前必須做點什麼。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他區區一個新人,難道認爲自己擁有主角光環白癡地出去亂闖,那樣只能讓自己死得更快。

陳松原本是坐在星航房間裡的單人牀上的,這時候站起來,朝門口方向走了兩步,又吸了兩口氣,發現膽氣不增反減,只能再一次坐回單人牀上。

門外又響起凌亂的腳步聲,似乎一羣人正跑過。陳鬆再不敢出聲,屏氣凝神。

忽然,雜亂的腳步聲裡響起一聲怒吼:“他被入侵了。”

似乎是被指認的人大罵道:“放屁。”

但迴應這句話的是一連串瘋狂的槍聲,期間數人怒吼着喊誰誰誰被入侵了,彷彿門外面就沒剩下一個真正的人類。

槍聲猛烈的一陣,陳鬆卻聽得清楚,懸浮自動武器根本沒開火,要麼這夥人是純粹內鬥,要麼是真正被入侵的人早被打死。

他才這麼想,自動武器較爲獨特的機槍聲就響徹起來,還是剛纔那聲音大喊道:“TMD的,到底誰被入侵了,給老子滾出來。”

沒人迴應這句話,只是槍聲漸驟漸密,自動懸浮武器的開火聲更是一刻也沒停過。

片刻,忽然有人喊了句:“開火。”

然後就是一聲轟然巨響,自動懸浮武器的槍炮聲戛然而止,所有的聲音頃刻停歇下來,嘈雜的外面安靜的極其的突兀,陳鬆正納悶間,就看見自己這間星航房間的門驟然內陷然後轟然破碎,支離破碎的自動懸浮武器裹挾着熊熊大火砸進來,轟然撞中正對門口的大型透明顯示屏。氣浪掀起,特殊材質的顯示屏頃刻粉身碎骨,只有碎渣漫天飛濺。

陳鬆被氣浪掀飛到牆上,身體也被橫飛的碎渣割開好幾道口子,但他此刻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剛纔亂七八糟的聲音全是演戲,是意識入侵者在以普通人類當掩護來幹掉這臺自動懸浮武器。

果然,在他因爲劇痛而難以起身之際,外面就有人道:“還有一個人類。”

陳鬆這時候響起自己的槍來,然而他張目一看,自己那把射能武器早被甩出老遠了。

便在此時,異變再起,最早說話的那個聲音忽然沉聲道:“你是什麼人?”

陳鬆不明所以,然而很快他便意識到對方不是在和自己說話,因爲不但沒有人走進他這間面目全非的小小星航房間,反而在外面再一次響起密集的槍聲,然後在某一時刻,一聲爆響驟起,密集的槍聲頃刻衰弱下去,變成五個方向的五道槍聲,從聲音可以聽出,開槍者都在快速的移動之中,然而仍是那個最早的聲音驚道:“你是基因戰士?!”

迴應他的是最遠處的一道槍聲驟然啞火,然後緊跟着第二個槍聲啞火,第三第四……第五個槍聲啞火之前,槍聲主人發出極度震撼的聲音:“你是地球人!”

陳鬆敢肯定,來的絕不是地球人,而是一名輪迴者——不是自己一方就是敵對一方的,然而他又微微吃了一驚——地球人難道就是指輪迴者?這個世界的人知道輪迴者?

然而亂七八糟的念頭很快被更大的惶恐壓下去,因爲一道腳步聲正緩緩接近陳鬆處身之所,而這個任務世界之中,輪迴者可不止中洲隊一家獨有。

他咬緊牙,站起身,撿起丟在一旁的槍,避開熊熊燃燒的自動懸浮武器躲進角落裡,槍口對準門口,目光死死看着那個方向,也不知道是不是燃燒的自動懸浮武器散發的熱量,他的額頭開始滲出大滴大滴的汗珠來。

然而很快,他就鬆了口氣。

走進來的是他這個新人的便宜隊長,中洲隊資深輪迴者,高軍。

陳鬆鬆了口氣,按下槍口,發現自己滿手都是汗。

然後他發現自己的這位隊長神色略有不對。

印象中,高軍是個些冰冷,面沉似水,極爲的陰鬱的年輕人,然而陳鬆此時看見的高軍簡直換了個人。

高軍臉色一片的潮紅,陰鬱的臉此刻都有些扭曲的猙獰,雙眼更是佈滿血色,額頭青筋暴露,他一手捂着自己的頭,一手拎着一把寒光閃閃的狹刀,正冷冷地掃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