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辣辣的太陽照在街上,街上行人稀少,出來的人有少數人躲在陰涼處納涼,大多數人跑到茶房吹空調喝茶打牌。雨後街道兩邊的樹木更加濃郁,迎着太陽沒有一絲焉縮之意。躲在柳樹上,銀杏樹上的知了扯起喉嚨拼命的叫着。
這天真是熱得要命!
龍建超三人到達柏條河“銘水源茶樓”。這是一家臨河三層別墅裝修而成的茶樓。三樓上有三間雅座,面朝柏條河的牆面是落地玻璃窗。實木方桌上擺着檀香木嵌盤,裡面放着茶具,四周各擺了兩把竹藤椅。
龍建超三人在服務員的引領下到了胡明亮定的房間,推開門走了進去。裡面茶桌圍坐了三個人,兩個高大的漢子穿着褐色短袖,手臂上都剌着剌青。胡明亮四十歲樣子,一點沒有包工頭那種肥頭大耳挺着大肚的樣子,反而精瘦幹練,看着龍建超進來,笑意意地迎上來:“龍總,這事勞駕您親自過問,是在是不好意思。”
龍建超看了看坐着不動的兩人,沉着臉說:“咋,還帶社會上的兄弟來扎場子?”
胡明亮尷尬地一笑,說:“龍總,您誤會了。這兩個兄弟是我請的保鏢,畢竟咱從貴州來到四川,萬一碰到個歹人,錢沒要到挨一頓打就划不來了。”
龍建超立馬繃起臉,大聲說:“我經營的是正規公司,你以爲是黑社會瞎搞嗎。叫他們倆個出去,免得影響我心情。”
“你什麼意思?看不起我們?”那兩個身材壯實的小子中有一人接了話,臉色也變了,看其樣子是一個混事的好手。
但益恆豪不畏懼地走上前,說:“兩位兄弟,我們龍總要與胡總談正事,你們最好迴避一下。”
那個接話的小子摸着下巴上的鬍渣,冷着臉;另一個小子臉繃起,左手託着右臂。這意思根本沒把三人放在眼裡。
龍建超面孔頓時拉了下來,衝着胡明亮說:“胡總,現在是法制社會,合同擺在哪裡,該付的錢已經付給你了,你以爲帶着兩個刺青的混混來就能嚇到我。他們在這裡,我談都不跟你談,咱們走!”
胡明亮是來要錢的,可不是真要把事做絕了的,龍總如果要來陰的他也不會出面,語氣一下就緩了:“祝兄弟,你倆先到樓下大廳去喝喝茶。放心,龍總是正經商人,不會亂來的。”
那兩人站起來,看了看胡明亮,兇狠的盯了但益恆一眼,離去。
辜強衝門外叫了三杯花茶。
幾人落桌,待茶泡好。胡明亮說:“龍總,他們倆個真是我請的保鏢,不是什麼操社會的。現在的年輕人就喜歡刺青什麼的,俊男少女些都流行這個。”
“你少跟我扯這些,操社會的就是操社會的。你以爲還是舊社會,那個拳頭硬那個說了算嗎。”
“龍總,不要生氣了,喝個茶消消氣。”辜強插話道。
龍建超端起茶杯,吹了吹,呡了一小口,慢悠悠地說:“胡總,你也太不厚道了。我們第一次合作,你就給我難堪,要不是看在介紹人面上,我真想把你的所做所爲公佈到行業中去,讓你以後沒活幹。”
胡明亮一怔,眼淚都要急出來了:“龍總,我知道這樣做既對不起介紹人也對不起您,我真不是有意針對您們公司的。您知道我那一批兄弟掙的都是辛苦錢血汗錢,在隧道里鑽孔施工,忍受着嘈雜聲、呼吸着佈滿灰塵的空氣,都是在拿命在掙那份工資。您或許不清楚,這個工程工期是6個月,可停電、等臺車都耽擱了差不多一個月,錢工又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可是墊付了二十多人一個月的工資啊;另外,您們的霸王合同讓我們多幹了20米,打洞、支護、襯砌、澆築那都是實實在在幹了的活,你們倒是進行了設計變更拿到了錢,而我們幹活的就白乾了嗎?所以,我不可能白墊付這些錢,希望貴公司給我個說法。”
龍建超聽了,思考一陣,說:“胡總,咱們彼此合作,最大的目的就是互惠互利。有什麼事,你直接找錢工商量,找我商量,但是,你收集施工上的貓膩證據來威脅我公司,那是什麼行爲!要是放在以前,你這種行爲還想在行業上混嗎?你無非就是認爲我們以後不會再有合作,就是一錘子買賣,才這樣有持無恐什麼交情都不講了。”
胡明亮連連擺手:“龍總,我能包到這隧道工程,都是承蒙朋友和貴公司的關照。我從來不會無理取鬧,我留這些證據也不是威脅哪個,我只想拿回我應得的,但是,如果連我應得的都拿不回來,我就不得不用點手段,這些您應該理解吧。”
龍建超陰沉着臉,說:“看來用包工頭還是要知根知底的好,免得到時候在背後捅我一刀的人是誰都不知!這次就當我買了一次教訓!”
胡明亮聽到這話,知道自己掌握的證據起了作用,有些自鳴得意,但表面上還是冷靜如初。他說:“龍總,隧道工程我是按時按您公司要求完成的。雖然有介紹人那一層關係,但是您我之間畢竟是初次合作,我不得不小心點。您也知道做爲包工頭難啊,最怕的是幹了工程拿不到錢,底下幾十號人要吃飯啊,我不得不下點心思以備不時之需。我不多要,只要我應得的就行。”
龍建超不作聲。
但益恆給大家續了水,說:“胡總,您講的也是實情,但是現在工程項目競爭大,各方都需要打點,能拿到一個工程且把一個工程幹完利潤是很薄的。什麼是朋友?朋友就是錢一起賺,虧一起吃。你在這個行當上摸爬滾打多年,應該深知這個道理。”
胡明亮瞄了他一眼,說:“這位兄弟,這些我都清楚。錢要掙,但是也不能壓榨別人的勞動成果啊。我們實實在在幹了那麼多,貴公司對這些增量卻不問不聞,到哪都說不過去吧。”
“胡總,合同上明文規定是該工程是總價承包,工程量增減3%都不作變更。要是實際少幹,你們佔到好處也不會開腔吧。”
“這就是霸王條款。我們籤的合同如果增量業主不認,我也就算了,但是業主認了還實付了,您們增量賺的錢有一大半是我們掙的,我們要點自己的也說得過去吧。”
“胡總,你說不給你15萬,你就要去向業主要,不理你你就要向業主總公司告工程有偷工減料的問題,你這種做法,你想過後果嗎?你這是在拆介紹人的臺,拆行業潛規則的臺,傳出去,以後誰還敢把工程拿給你做!”
胡明亮沉吟着看了看但益恆,再看着龍建超,語氣還是強硬:“龍總,我就是隨便一說,希望引起您的重視。我跟錢工打了多次電話,他就認合同,什麼事都不跟我談,搞得我非常的氣憤,差不多都翻臉了。要是您也不踩我,我一個光腳的,怕什麼!我拿不到錢,也會讓有的人有的公司不好過!”
龍建超壓下心頭的怒火,鐵青着臉說:“我龍建超也不是嚇大的,不受任何人威脅!我來跟你談,並不是怕你去舉報,大不了質保金不要了,主動向業主說明情況,自願承擔責任!但是,我思慮多次還是忍了這口怨氣。因爲這事一鬧騰出來,牽涉到設計、監理、審計和業主,影響到他們的信譽不說,最重要的是這個工程大家在竣工驗收上都簽了字的,包括你也簽字認可了這個工程是合格的。你如果到處告,你想過後果嗎?甚至會牽連你的介紹人,你在這行業還如何立足?”
胡明亮手有些慌亂地捧起茶杯,猛喝了一口,語氣軟了下來:“龍總,我的本意不是針對哪個公司,只是希望貴公司能理解我的難處,把我們那份血汗錢給我們,我自然就會守口入瓶。”
這種人就是小人行徑,只講利益不會講交情的,龍建超咬了咬牙,說:“我們公司承包的工程都是嚴格按設計做的,有問題那都是小問題,你想以此威脅或敲詐我公司,那你小看我龍建超了!”
“龍總,工程上的貓膩誰都知道!我手上沒有十足的證據也不會跟你叫板!隧道路面設計是什麼標號,用的是什麼標號;設計的澆築厚度是多少,實際澆築的是多少?洞口兩邊貨真價實,隧道里面是怎樣的,我們施工的還不清楚嗎?每一延米澆築我都留有相底的,以及您公司現場管理如何操作忽悠業主的,我都知曉。您要是覺得對您們公司影響不大,咱們就試試。”
龍建超的意思就是要激他說出他掌握的證據來平衡心裡的底線,不可能他說多少就給多少,一定要給他打折,但是,目前看來,這人心思不簡單,在施工中就留了心眼,肯定早就做好了打算---如他意,他當什麼都不知道;不如他意,他就來個魚死網破,反正錢拿不到,也讓相關人和公司不好過!
龍建超沉思着,辜強不敢胡亂插嘴,但益恆怕兩人心中火大,越說越火大,趕緊給兩人添茶,說:“兩位老總,先喝口茶。咱們都是做工程的,我也當過業主管理,偷工減料的事哪個不知。你以爲大公司就不偷工減料了,他們做得更隱晦一些而已,所以這種事只要不是太離譜,大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
胡明亮冷笑一聲:“兄弟,如果像你這樣幹工程誰還敢找你!業主出錢就是爲了修一個按設計要求質量的工程,就像你買東西,掏了十足的錢卻買個劣質產品,你窩不窩火,退不退貨?”
但益恆用眼睃了他一下,嘿嘿笑道:“我姓但,我可不是你兄弟!胡總,我公司一直秉承和氣生財的道理,根據合同要求已經付清了你們的款項,可是,沒付款時你不鬧,等工程款一結,你幺蛾子就鑽出來了。龍總覺得你窩工還算屬實,但聽錢工講當時你們是默認了,也沒要求什麼補償,錢工還特意給你們補貼了一個月的生活費一萬五千塊錢,你還好意思要15萬。”
胡明亮老臉一紅,咬了咬牙,說:“我這15萬是實打實算的,絕沒有半點虛假的水份。龍總,看在您面上,我就退一步,12萬,再不能少了。”
龍建超不說話,只是用一種很不屑的眼光瞄着他。
但益恆說:“胡總,你就不要在這忽悠我們了。你的工人跟你幹一天你就開一天工資,窩工或休息你會給他們開錢,你哄鬼喲,何況還是包吃住。你跟我們籤的合同想必你也給工人們宣灌了的吧,總價承包,他們長期在你手下幹事,能不體諒你的難處?你冠冕堂皇的說爲他們爭,說穿了,你就是爲你自己多爭點利益而已,我看再打五折都便宜了你!”
“你……你!”
“我什麼!我把你心裡的私心說中了,戳到你的小九九了,你結巴了。”
胡明亮指着但益恆,話都說不出來,臉色都氣白了。
龍建超提起水壺給胡明亮續了水,說:“胡總,我心中的底線就6萬,不能再多了,不然,我無法向公司交待,也是爲了不影響長期合作的公司面臨你上告帶來的一等系列預想不到的頭痛,我纔出這個錢。不然,我分錢都不會出!”
“嗯……這個……唉,既然龍總都這麼說了。”胡明亮端起茶杯再喝一口,咬牙道,“我認了,六萬就六萬,但是這個不開發票一手交錢我一手刪掉證據並寫上不上告不再做有損貴公司信譽的保證書。”
龍建超爽朗一笑,說:“好,胡總這麼幹脆,我也就沒話說了。辜經理,把錢拿出來點給他。”
下午來之前,龍總到銀行取了十萬讓辜強裝好。他本來談判的底線是十萬,那曉得被但益恆幾句就談到六萬。
辜強從包裡拿出六疊錢放在茶几上,說:“胡總,打個收條。”
胡明亮從包裡拿出紙筆,埋頭寫收條和保證書,寫完,又從包裡拿出紅泥蓋了手印。這小子啥都準備好了,硬是吃定了能要到錢嗎?
龍建超說:“把你證據拿來看看。”
胡明亮拿出手機,劃開屏,打開相冊,遞了過來。龍建超看着這施工時偷偷拍的照片,連隧道路面樁號,哪一截澆築的不夠厚度還用直尺比着照了的,足有十幾處;隧道幾個樁號面層混凝土強度用回彈儀實測了。這小子下的功夫還真不小,竟然還買了回彈儀。幸好沒有不管這事,要是上告到業主總部,一查,標號的問題就會查實,那麼整個工程的有關人員均會受到牽連,幾十萬質保金也拿不回來了,舍財免災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胡明亮把錢裝進他的包裡,把手機拿過來,放在桌上,將相冊裡的照片刪除,再到“最近刪除”裡徹底刪除,說:“龍總,我當到您面刪除了,我發誓絕沒有存底或拷貝另存。這事就過去了,以後絕不再提!”
“有胡總這句話就成,以後我可不敢再與你合作了,咱們就此別過,好自爲之!”
胡明亮知道多說無益,起身說:“茶錢我來買,就不留龍總了。”
三人站起,招呼不打,直接走人。
看着他們出去,胡明亮嘴角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