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蒼天啊,這是神蹟!
成賢街。
藍玉穿着一襲滿是窟窿的破舊袍子,渾身酒氣地牽着一架牛車,在其身後還有三個僕人,各自趕着一架牛車緊緊跟隨。
藍玉將牛車牽到希望學堂,守門的錦衣衛見狀趕忙將此事報告給在紅樓備課的朱允熥。
朱允熥現在已經不怎麼上課了,只是偶爾過來給高年級學生講一講,並且是以啓發爲主。
不過,就算不講課,他也喜歡住在希望學堂,住在自己的小紅樓裡。
這不僅僅是爲了夢到曹雪芹的名著,也是他喜歡希望學堂這邊的氛圍。
他這人不喜奢華,哪怕翻修太子府,也不是爲了自己享受,而是爲了電器類試驗而已。
朱允熥在聽聞藍玉趕着牛車過來,心裡大致猜到了什麼,趕忙跟着錦衣衛來到門口。
當朱允熥來到門口之時,正好看到一個鬍子花白的老頭坐在門口的長椅上“嗚嗚”地哭。
這次來的是一羣穿着白大褂的人,每個白大褂的後邊還跟着幾個皮膚黝黑的鐵匠。
他確實是爲這件事自責,都是跟他一起攪馬勺的弟兄,就這麼窩窩囊囊的死了,他這個當大將軍的心裡不可能沒點愧疚。
“不對!”
“俺覺得真有可能!”
然而,事情真的發生後,他又過不了心裡那關。
“這一百多條命也算是警醒了我,讓我知道是人就有尊嚴,不容任何人踐踏!”
秦亨伯聞言笑了笑,隨即命人將牛車趕到倉庫,牛則順手牽到育種場,看看能不能當繁育牛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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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德看着圍在大鍋邊上,小心地撈着鍋裡面條的一衆漢子,好不容易升起的那點英雄氣霎時消散。
“你有志氣,但他們呢?”
小兵聞言也不惱,只是嘿嘿地笑道。
“啥不適?”
“張千戶,您這話咋比劉瘸子的話還不靠譜,分咱們點地就不錯了,你竟然還想分胳膊腿……”
董翰聞言搖了搖頭道。
孔彥縉看着大呼小叫的兩人,只感覺頭皮一陣發麻。
“來人,趕緊給孔大人看座、奉茶……”
朱允熥苦笑着道。
在他們心懷忐忑之時,鐵器作坊那邊正在連夜加班加點生產特種鋼材,並藉助蒸汽衝壓設備,將他們打製成特定的形狀。
“就算咱們有點小殘疾,也不至於把咱們當豬養呀!”
“咱們皇太孫殿下掌管着大明最大的冶鐵作坊,你還愁沒有鐵腿用呀,哈哈哈!”
“不離開京城,咱在京城還有啥意義呢?”
“對了,孔大人,可否告知登記這個有啥用嗎?”
藍玉聽到這話只回應他一個“嘿”,充滿了無盡的嘲諷。
“你這個假肢重量偏輕了,我給你加點配重,幾個呼吸的時間就能整好!”
袁德見這些人手腳利落,很快就搭起了一個個涼亭,也不得不佩服起這些人來。
“在下乃是文華殿侍讀,奉了皇太孫之命,前來登記官兵信息,還望兩位將軍配合一二。”
袁德和董翰聽到這話趕忙起身稱諾,然後敲起聚將鼓,將一衆千戶、百戶叫過來分派任務。
“管理?”
如果這些人真變成了癩皮狗,給口吃的就消停,他反而看不上了。
“可以!”
“我心虛啥,我自責啥?”
他跟董翰都是軍官,身體上也沒啥殘疾,以後的日子咋的都能過。
陳二嘎以前是他的親兵,跟他關係非常不錯。
“心虛了吧?”
事實上,朱允熥確實有點不捨得這些人了,被這些人的血性給打動了。
“自責了吧?”
這也是藍玉被老朱下獄,沒有一個人替他喊冤的原因。
“我沒哭!”
“皇太孫真不愧是皇帝老爺的孫子,這雷厲風行的做派,還真跟皇帝老爺一模一樣!”
興武衛。
這時一個千戶走過來,打斷了幾人的話。
袁德說到這兒,正好有個瘸了一條腿的士兵,拄着柺杖從邊上路過。
陳二嘎一聽這話,嚇得腦門上立馬見汗,趕忙擺手道。
這時又有一個小兵說話了。
朱允熥此舉固然收穫一波好名聲,但也讓很多人好奇,他到底打算如何安置那些人。
孔彥縉帶着兩人來到馬車前,只見一條條閃爍着金屬光澤的鐵腿出現在兩人眼前。
郝文傑看着陳二嘎微微笑了笑道。
在孔彥縉等人離開後,所有小兵都聚集在各自的百戶、千戶身邊打聽。
他們一邊祈禱着奇蹟,一邊又懷着異樣的忐忑。
“舅老爺,你不是答應我,給我當陸軍學院副院長嗎?”
“沒沒!”
“可不就得歸皇太孫管嘛,嘿嘿嘿!”
“兩位將軍不必憂慮,這只是普通的信息登記,方便對你們後續的管理。”
“這不把咱們當成吃閒飯的了嗎?”
“俺有腿啦,哈哈哈!”
“這些錢你拿去,好生安置他們……”
在老朱看來,大孫之所以這樣說,只是爲了讓他安心而已。
“不對勁!”
“不會吧……”
“我知道您家開銷大,好幾個莊子上都是這些年跟着您的老兵,這些年非但沒給您交過一文錢租子,反而每年要貼補進去不少。”
“那個以後再說,我先走了……”
一個小兵剛說完,就有另外一個小兵站了出來。
“我又能正常走路啦,哈哈哈……”
“指揮使,皇太孫會不會晃點咱們,轉過頭就把這事給忘了?”
“至於我們這幾十口子嘛……”
“要真是那樣,那我袁德第一個不幹!”
兩人聞言趕忙學着孔彥縉的樣子躬身行禮。
陳二嘎見指揮使發話,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卸下假腿。
這年月誰都不願意離京,哪怕是皇帝的兒子都不願意就藩,就是捨不得京城這份繁華。
袁德一聽這話當場不樂意了。
“對對!”
“嘖嘖,看不出,藍玉這殺才竟然還挺重情義……”
藍玉梗着脖子死犟死犟地道。
藍玉挺朱允熥這樣說,欣慰的揉了揉對方的腦袋。
“陳二嘎,你覺得這腿咋樣,可有什麼不適感?”
然而,沒人敢信這件事,實在是這事太離譜了,離譜得讓他們不敢信。
“老子寧可回老家種地,也不在京裡吃白飯!”
“您把家底都搜刮一空,以後拿啥貼補他們?”
藍玉見朱允熥這樣說,氣惱地別過頭去,只是眼淚卻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兩人看了看名單,只見上邊有千戶,有百戶,還有一文不名的小兵。
孔彥縉又是這次的帶隊,他輕車熟路地找到董翰和袁德,交給兩人幾張名單,讓他們將名單上的人叫過來。
郝文傑笑道。
“有勞孔大人了,您有什麼要求儘管提,我倆沒有不配合的!”
“陳二嘎,你再走兩步試試?”
“俺估摸着,皇太孫可能是要給咱們做腿做手!”
“皇太孫還真給發腿了!”
“沒沒沒……挺好,好着哩……”
藍玉聽到這話,眼圈驀地一紅。
再有就是遠離京城這個是非窩,免得那天朱屠戶心血來潮,再送他一頓燒鵝。
自打皇太孫來過之後,他們就一直眼巴巴地等着、盼着。
在藍玉走後,負責管理希望學堂的秦亨伯湊了過來,看着幾大車金銀珠寶嘖嘖稱奇。
“先放在倉庫保管幾天吧。”
“來人,趕緊把名單上的人找來,就說皇太孫給他們發腿啦!”
雖說興武衛有三萬多人,但在朱允熥臨時抽調的三百個監生的登記下,只用了不到一天時間就忙完了。
“皇爺爺,您就別過來跟我搶人了,這可都是我的寶貝!”
“俺能走啦!”
不多時,陳二嘎就收到了重新調整好的假肢,他迫不及待地把斷腿伸進去,然後用綁帶等固定好,再次試探地踩了下去,只感覺從未有過的舒適。
“舅老爺,您這是又玩的哪一齣,這麼大歲數了咋還跟個小孩子似的哭鼻子?”
“大人,皇太孫這是要幹啥,是不是要給咱們分地呀?”
孔彥縉跟兩人打好招呼,隨即就開始了登記信息。
“外甥孫,你還是罵我幾句吧……”
實話說,他們做夢都想把斷掉的胳膊腿找回來,哪怕不能重新安上,死的時候帶到棺材裡也是個念想呀。
“你不用怕,這腿都是根據你們每個人的情況特製的,不是誰拿過去都能用。”
“咱是不能種,但咱不會把地租出去嗎,一年咋地也能收穫點口糧不是?”
唯有這樣才能證明他是對的!
“他跟俺是一個村兒的,這纔給俺交了實底,還說不讓我到處說哩……”
“敢問孔大人,皇太孫莫不是真要給這些人發腿?”
“這……”
“太感謝了!”
在藍玉走後,京裡的勳貴武將們都多多少少送來一些錢,可卻全都被朱允熥婉拒了。
郝文傑這個笑話一出,頓時引起所有人的鬨然大笑。
不多時,一隊馬車開進軍營,從上邊下來一溜穿着綢衫的秀才公。
“是啊!”
千戶的話頓時引起所有人的驚訝。
“這幾天晚上,那自盡的一百來人沒找您?”
“我……”
朱允熥纔不信他的鬼話呢,把他往邊上推了推,一屁股坐在藍玉邊上。
對於陳二嘎來說,能讓他走路,他就已經高興得做夢都要笑醒了。
朱允熥走上前,拍了拍藍玉的肩膀。
此次信息登記很簡單,就是姓名、年齡、籍貫、傷殘部位和等級的確定等等。
“覺得心裡有愧了吧?”
陳二嘎聞言趕忙試着走了兩步,發現身子再也不像剛剛那般搖晃了,走得異常穩健。
百戶沒好氣地瞪了眼說話的瘸子。
“跑?”
藍府的管家實在看不下去了,替藍玉說了句話。然而,藍玉非但不領情,反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暗怪他多事。
“我已經把地契、房契都過給他們了,現在讓他們自力更生,自食其力!”
“藍玉這人做事沒啥規劃,想一出是一出,肯定是把家裡買菜錢都送過來了,還不知道他媳婦在家咋鬧騰呢。”
不用說,這人肯定就是藍玉了。
朱允熥聞言大吃一驚。
“我只是被風迷了眼,在這兒揉了揉眼睛!”
朱允熥一聽這話當場有點慌,藍玉這老頭子要跑路!
只是假腿的腳底板很硬,每次擡腿的時候都掌握不好分寸,像是拖着一條腿走路似的。
“老夫無愧於天地,無愧於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將士,我對得起他們,我……”
“我爲啥要罵您?”
董翰聞言嘆了口氣,指了指軍營裡的其他人道。
“孤即刻派人來清點人數,並登記信息,請各級軍官招呼好士兵,聽從孤派來的人調遣!”
所有文官都討厭藍玉,哪怕是秦亨伯這種不大管事的人,也不喜歡藍玉的飛揚跋扈。
“今天登記的時候,那個秀才公一個勁地問俺咋傷的,還有人專門量了俺胳膊長度,並且在紙上畫了俺斷了那條胳膊的樣子……”
然而,興武衛的小兵就吃這一套,在他們眼裡皇太孫就是神仙,沒有皇太孫做不成的事。
“不用,我們帶着桌椅來的……”
“皇太孫口諭!”
郝文傑一看他這臉色,就知道他在擔心啥。
陳二嘎爲了配合自己說的話,還在地上走了幾步。雖說有些歪歪扭扭,但他依然走得極爲開心,極爲激動。
“就是不爽利,用着不合腳之類的……”
“據說皇太孫很有錢,估計是每月給咱們發點餉銀,把咱們養起來吧?”
正在兩人糾結之時,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袁德說完這話,自己都覺得有些心虛,求助的看向一旁的指揮僉事。
指揮使袁德聞言,趕忙踹了陳二嘎一腳。
藍玉說到這兒,實在是說不下去了,求救似的看向朱允熥。
衆人聽到這話集體沉默了。
“董翰,你說皇太孫會咋安置咱們?”
朱允熥聽了秦亨伯陰陽怪氣的話也沒反駁,事實上,藍玉確實有取死之道,皇爺爺就算宰了他也不算冤枉他。
“你們現在已經是皇太孫的人了,自然要歸皇太孫管!”
“陳二嘎,你沒聽到人家的話嗎,趕緊把腿卸下來!”
“就是給俺登記的秀才老爺呀!”
郝文傑接過假腿,在箱子裡一通翻找,找出一個配重交給隨行的鐵匠,讓鐵匠將其給加上去。
“俺也聽說了,是要給咱們分胳膊和腿,說要讓咱們都健全起來,才能爲皇太孫做事……”
“啥?”
“別告訴他們我來過,也不用跟任何人說……”
是啊!
可這些傷了、殘了的人咋整,他們有的人還不到三十啊,未來的日子可咋過?
孔彥縉帶着皇太孫的手諭,親自跟袁德和董翰交涉。
“好得很,不用修……”
“你這腳不合適,拿下來讓我給你修修!”
但即使這樣也讓他喜出望外了,誰能想到他陳瘸子竟然有一天能正常走路!
“是啊!”
藍玉無所謂的擺擺手道。
一個斷腿小兵,在白大褂醫師的指揮下,成功地安裝了假腿。
“殿下,這些東西咋處置,是留下當試驗材料,還是送去銀行換成錢?”
甚至從心裡來說,他希望事情鬧大,讓老朱下不來臺,讓朝廷下不來臺!
袁德聞言大喜,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道。
藍玉說完這話起身就要走,卻被朱允熥一把給抓住。
郝文傑看着一步一歪的陳二嘎,皺着眉頭說道。
“別瞎猜了,俺聽說要給你們分胳膊、分腿……”
“其實這事我也有責任,您當時就想把他們託付給我來着,是我看他們殘了,這才一直拖延至今。”
袁德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出門帶着桌椅的。不過,就在他愣神的工夫裡,馬車上的人已經從馬車裡卸下桌椅,在他的軍營裡搭起了一個個涼亭。
“跑壞了就給你做新的呀!”
雖說這些人職務上有高有低,但他們卻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有身體殘疾,且都是瘸了腿的殘廢。
“咱們有手有腳……”
“不是發腿,是給他們安裝假肢……”
因此,他變賣了家產,將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搜刮一空,顛顛地給朱允熥送來,就是想彌補一下自己的虧欠之情。
兩天後,又有一羣人進入軍營。
“你走路的樣子還是有點怪,要不試着跑兩步,適應下假腿的重量和力道?”
朱允熥看着藍玉跑路的背影鬱悶地喊出一句話。
“老子一輩子光明磊落,對得起任何人!”
不多時,名單上的人盡數拄着柺杖趕了過來,還有不少閒漢也跑過來湊熱鬧。
現在這人竟然讓他跑?
“這位大人,萬一咱把腿給跑壞咋整?”
“你瞅瞅你現在這德行,真分你幾畝地你能種呀!”
啥狗屁的陸軍學院啊,就是三間破房子,掛了一塊牌子而已,真當咱啥都不知道呀!
“他們……”
“就是不知道這鐵腿能不能用!”
老朱在下午時分也過來一趟,隱晦地說孝陵衛也能安頓千把人,也被朱允熥拒絕了。
“你聽誰說的?”
袁德聞言忍不住心下腹誹,心道發腿和發假肢不是一個意思麼,難道我們還能天真地以爲皇太孫能給我們整來真腿?
“假肢長啥樣,能讓我們先看看嗎?”
“我打算帶着婆姨和兒子回鳳陽,我在那邊還有點產業,足夠養活我們這些人了!”
藍玉也不願意,但他變賣了產業後,剩下的家底已經支應不起在京城的開銷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回到鳳陽鄉下。
這說得也太嚇人了,還發腿……
正因爲他們還有追求,有理想,這才讓他生出試一試的想法。
“不好說!”
“舅老爺,您還是自己留着吧。”
老朱見大孫這般嘴硬,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倒揹着手優哉遊哉地走了。
到時候他吃還是不吃?
藍玉搖頭看了看不遠處的鐘樓和鼓樓,悵然若失的道。
朱允熥聞言笑呵呵地道。
更何況,他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了,卻沒有爲他們做任何事。
“皇太孫,您就別拿話擠兌老爺了,老爺這兩天難受得都快死了……”
“舅老爺,伱會後悔的!”
藍玉聽到這話腳步頓時加快幾分,沒一會兒工夫就跑沒影了。
陳二嘎不傻,今天總共就帶過來兩百多隻腿,可軍營裡斷腿的人少說三五千,他要是錯過這次,天知道還要等多久。
“您要離開京城?”
“這……”
陳二嘎也在衆人的笑聲中徹底放下心來,試探着小跑了幾步。在跑了幾步後,陳二嘎的膽子漸漸大了起來,開始撒歡的在軍營裡狂奔。
興武衛的衆人看到這番景象,一個個全都露出震驚之色。
蒼天啊,這是神蹟!
陳瘸子不瘸了,這是要上天哩!
恭喜本書萬訂了!
感謝大家的支持,咱終於有本萬訂書了,啦啦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