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真能意識到這個問題嗎？
老朱心裡是持懷疑態度的，在他看來這孫子什麼都好，就是做事有點着急，恨不得用幾年的時間把別人幾十年的事做出來！
但他又沒法說，因爲這孫子很多事做的確實很好，單說外邊都陳兵近百萬了，國內依然能歌舞昇平，光是這個本事就足以誇耀千古了。
老朱沉重的嘆了口氣道。
“先看看再說吧！”
“雖說朱允熥那孩子很多事做的過於急切，但也沒準是咱們老了，看不清現在的形勢了呢？”
湯和聞言認真的點點頭。
“上位這話說的在理！”
“老臣也是多心了，擔心大明變得不像咱們一開始設想的大明……”
老朱聞言無奈的苦笑了下。
“已經完全走樣了，但現在看上去還不錯，最起碼老百姓都吃飽穿暖，活出個人樣了！”
湯和聞言連聲附和道。
“陛下這話說的不錯，咱大明百姓這幾年的日子確實好過多了！”
“不僅城裡百業興旺，就是農村老百姓也家家能養得起雞鴨鵝，農閒的時候都能吃上乾飯了！”
兩個老人家看着熙熙攘攘的夜市，一邊沉醉於眼前的美好，一邊擔憂着未來的不測，一時間百感交集，大有一種看不清，看不透，看不懂的心情。
好在兩人都是經歷過大陣仗的人，自有自己的邏輯和判斷。
“算了！”
“這些事先不去想，咱現在只擔心一點，那就是這孫子不太會抓權呀，萬一將來軍權旁落可咋整！”
“哦？”
湯和聞言詫異的看了眼老朱。
“上位何出此言？”
“允熥那孩子不是把軍隊抓的挺好嗎，您咋還能擔心這個？”
老朱聽到這話無奈的笑了笑。
“你不懂……”
老朱這句“不懂”，可不是嘲笑湯和，而是因爲湯和真的不懂。
畢竟湯和這輩子最大的成就也就是當個主將鎮守一方，還真沒當過皇帝，像他那般享受過無上權柄。
因此，他所理解的抓權跟老朱所理解的抓權根本不在一個層次。
“允熥這孩子給領兵大將的權利太大了，尤其是遠征軍和駐守在海外的各大總督。”
“雖說這樣做也是無奈之舉，但長此以往，地方總督必然和朝廷離心離德，恐有挾兵自重之危呀！”
這也就是湯和行將就木，眼看沒幾年好活了，否則打死老朱都不會跟一個臣子討論帝王之術。
湯和也是聰明人，聽老朱這麼一點撥就明白了。
但這事他確實不懂，也給不出啥合理建議。
“上位，這事您沒跟允熥那孩子聊過嗎？”
老朱聞言搖了搖頭。
“沒！”
“咱打算先看看，看看這孩子是不是有啥後手，如果他真沒有後手，那咱就替他留幾手吧。”
“好！”
“有上位親自爲允熥那孩子把關，老臣就沒啥好擔心的了，哈哈哈！”
這一夜，老朱和湯和玩的賊歡，大有樂不思蜀之意。
然而，宮裡的一干皇子皇孫可等傻了，老爺子不回宮，他們也不敢走，只能傻乎乎的等到天亮。
這時候玩了一晚上的老朱，纔在秦德順的提醒下想起來宮裡還有一羣逆子呢。
不過，他現在哪有精力去宮裡搭理他們，直接命人給他們傳了個口諭就打發了。
“太皇陛下口諭，咱累了，你們該幹嘛幹嘛去吧，不用給咱請安啦！”
“兒臣……領旨……”
雖然每一個皇子都恭敬的領受了口諭，但每一個人臉上都寫滿了茫然。
老爺子這一夜到底去幹嘛了？
他們自然不會老老實實蹲在宮裡，早就使出撒錢大法四處打聽去了。
可不管他們怎麼打聽，永遠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老爺子不在宮裡，應該是去宮外溜達了。
但老爺子去宮外幹嘛呢？
朱樉在心裡打起小九九，他這次回來可沒閒着，一邊積極聯絡舊部，一邊忙着買船僱人，打算重新殺回黃金洲，建立一個獨屬於自己的龐大帝國。
別看他回國的時候哭的兇，實際上作爲老朱家二兒子，一直非常有野心的秦王殿下，他從來不缺開疆拓土的勇氣和決心。
在見識到黃金洲的富饒遼闊，他當即將其當成自己的基本盤，建立萬世霸業的地方。
因此，他這次回國只有兩個目的，一個是獲得朝廷的正式任命，讓他可以合理的在黃金洲發展。另一個就是從大明挖走大量的技術人才，幫助他在黃金洲建立一個發達的帝國。
但這些事可不能大張旗鼓的幹，一旦被人發現，那就是謀反大罪。
老四朱棣心裡也泛起嘀咕，他在京城也有不少小把戲，藉助徐達老丈人的關係，他在京城也聯絡了不少老臣，以及年輕一代鬱郁不得志的勳貴子弟。
甚至此次進京他都做了不少準備，提前派了幾千人進京打探消息。
若是讓老爺子發現自己的貓膩，該不會直接將他扣在京城，跟苦逼的老十三作伴吧？
朱允炆心裡就更慌了，雖然他自認做的非常高明，但皇爺爺給他的威壓太大，讓他根本不敢在皇爺爺面前放肆。
因此，在得知皇爺爺離奇出宮一夜未歸，他第一時間就擔心起京城的幾個書屋和清涼寺，外加幾個日本商會會館。
這可是他最強大的外援，若是被皇爺爺察覺他跟日本人私底下聯繫，一定會非常生氣吧？
一衆各懷鬼胎的傢伙回到府邸就開始覆盤，直至確定自己沒有暴露，這才重新燃起鬥志，暗暗搓搓的在京城活動。
事實上，老朱現在還真顧不上他們。
畢竟對於眼下的老朱來說，如何看清大明未來的走向，遠遠比對付這幾個狼子野心的逆子們重要的多。
而且從本心裡來說，老朱也從沒覺得這些逆子是朱允熥的對手。
如果不是有他這個皇爺爺壓着，以朱允熥的手段，早就將他們揉搓成麻花了。
老朱這次並沒有急着催一衆皇子們走，哪怕從東廠處得知這些藩王們暗地裡不老實，結交了很多朝廷大臣，老朱也沒搭理他們。
甚至他希望這羣逆子多聯繫幾個老臣，多給自己留幾條後路。
萬一將來朱允熥要對他們下手，他們也好提前知道消息。
這也是他作爲父皇，最後能爲這羣逆子所做的了。
在一衆藩王們忙着搞串聯之時，老朱和湯和也沒閒着，每日裡化身成無業遊民，周遊在京畿之地的各個縣鎮。
有時候去某個縣城逛逛，看看當地的民生百態。有時候去田間地頭看看，看看百姓種植的莊稼長勢。
總的來說，今年的京畿之地還算得上風調雨順，莊稼長勢都非常好。
只是有一點不好，那就是多了很多他叫不出名字的莊稼。
“老哥，你家地裡種的這是啥，這麼高的杆子，就結了這麼個棒子？”
“外鄉人吧？”
老朱嘿嘿笑道。
“算不上吧，咱是京城人，外出經商，偶然路過，看到這地裡莊稼稀奇，這纔過來看看！”
“哦哦，那就難怪了……”
“此物名爲黃金米，乃是從黃金洲挖回來的奇種，咱們當今陛下還沒當皇帝的時候就命人在儋州培養此物，好不容易種子變多了，這才分給咱們窮人種！”
“不過此物現在依然非常珍貴，若不是俺家大小子在縣衙當差役，俺家還撈不到種哩！”
“哦？”
“這就是黃金米呀！”
老朱對於黃金米並不陌生，事實上朱允熥一開始忽悠他找黃金洲，這黃金米就是理由之一。
按照那孫子的說法，只要有了這種黃金米，大明就再無饑饉之憂。
但老朱還沒見過活着的黃金米，只見過種子形態的，因此一時間沒認出來。
“咋，老哥哥也知道黃金米？”
老朱羞赧的笑了笑道。
“略有耳聞！”
“對了老鄉，此物種着咋樣，產量如何，能當主糧吃嗎？”
老漢聞言連忙道。
“太能啦！”
“實不相瞞，俺都偷吃過多少回啦，哈哈哈！”
“咱跟你說呀，此物可以烤着吃、煮着吃、蒸着吃，咋吃都好吃！”
“而且此物種植起來簡單，不挑地，隨便點山包地都能種！”
“打理也簡單，只需小時候間間苗，除除草，等莊稼長起來就不用管哩！”
“只是現在官府管的嚴，每年的黃金米除了留作種糧，其他的全都要按照官府價回收，讓咱少賺了不少錢……”
老朱聽到這話再次傻眼，他怎麼也沒想到，大明官府竟然還有此等害民之舉。
“老鄉，官府咋個收法，可是有酷吏逼迫爾等必須賤賣？”
老漢聞言尷尬的笑了笑道。
“倒也不算逼迫俺們賤賣，就是……就是沒有外地商人給的價高罷了……”
“給多少？”
“一斤糧食給十文錢哩，其實也不算太低哩……”
“十文？”
老朱聽到這話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要是沒記錯，大明上等粳米也沒這麼貴吧？
現在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黃金米，官府竟然給出十文錢一斤，這老漢還嫌給低了，那外來商賈能給出多少？
“老漢，商人給的很多嗎？”
老漢聞言砸吧砸吧嘴道。
“可不嘛，外地商賈最高給過十五文一斤哩！”
“但官府的人說了，俺們要是不賣給官府足夠的糧食，明年就不讓俺們種了，俺們只能賤賣給官府，你說氣人不氣人！”
老朱聽了這話確實很生氣，但卻不是生官府的氣，而是生老漢的氣。
他感覺這老頭太貪了，一斤都十文了竟然還不滿足！
按照他家這片地的規模，少說也有幾十畝，一畝地產量就算五百斤，那也是五兩銀子的利，幾十畝地少說也有上百兩銀子了！
哪個朝代普通農民種地一年能賺這麼多？
老朱看到玉米地附近還有一片莊稼，不由指着那邊問道。
“老鄉，那邊種的又是啥哩，咋瞅着也不像咱大明作物？”
老漢聞言豎起大拇指道。
“行家呀！”
“您還真說對了，這玩意真不是大明所產，據說也是那黃金洲的產出，叫什麼黃金薯，不過咱鄉下人都管這玩意叫土薯，或者土豆。”
“哦哦……”
老朱聞言露出恍然的表情，這東西他也從朱允熥嘴裡聽過，但只是聽過。
“此物如何？”
老漢聞言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領着老朱一行人來到土豆地，拿起地上的一根燒的黑黢黢的棍子在火堆裡扒了兩下，從裡邊扒了出幾個黑乎乎的土疙瘩。
“老哥，這就是燒土豆，您要是不嫌棄就嚐嚐！”
“這……”
老朱猶豫的功夫，湯和就輕車熟路的從地上撿起土豆敲打起來。
這玩意他早就吃過，事實上縣城的小攤上就有的賣。
但看老朱的樣子，顯然大概率是沒吃過了。
湯和當着老朱的面吃了個土豆，這才重新剝開個土豆遞給老朱，老朱輕輕咬了一口，只覺得綿軟甜糯，有一種說不出的好吃。
“唔！”
“此物端得不錯，甚是好吃，比起木薯那破玩意強多了！”
老漢聽到老朱這般誇獎，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客人喜歡就好！”
“您要是愛吃，咱一會給你挖個幾十斤帶着，拿回去不論是烤着吃、煮着吃，還是燉着吃都香！”
“咱跟你說，這玩意最好燉肉吃，那叫一個鮮美呀，就是皇帝老子都能從皇帝寶座上饞下來！”
湯和聽到這話，看着滿嘴巴黑黢黢的老朱，忍不住哈哈大笑。
這老頭還真說對了，他們家皇帝陛下可不真從皇帝寶座上饞下來了嗎？
老朱見湯和敢取笑自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後跟老鄉繼續攀談。
“老鄉，此物官府不限制嗎？”
老漢聞言搖搖頭道。
“不限制！”
“這玩意產量太高了，一個土豆牙子栽下去，到了秋天就能長出一嘟嚕，咋吃都吃不完！”
“去年俺家就中了十畝地，哪成想挖出來上萬斤，給俺家小孫子吃的現在見了土豆都吐，最後實在沒轍了，只能將這東西煮熟了餵豬。”
“餵豬？”
老朱聽到這話，看了看快被自己吃完的土豆，總感覺這土豆不香了……
這該死的鄉下老頭該不會是罵自己吧？